他昨天深夜才一脸疲惫地回到家,那时我正睡得迷糊,也没有告诉他亚利的婚事。当下边走边和他搭话:“哥哥,如果朋友结婚,送什么礼物比较好?”
从昨天起他神色就很阴郁,此时只是继续走路,随意回了我一句:“送那人喜欢的东西吧。”
我看着他的侧脸,有些迟疑:“可是,她最喜欢钱……”
“她?”海因放慢脚步,“谁?我认识吗?”
“对了,忘了告诉你,亚利下个月结婚,让我去当她的伴郎呢。”
他蓦地顿住脚步,转身看我,眼中那片蓝色天空的阴霾似乎一下子散开了,他缓缓开口:“亚利,和别人结婚?”
“是啊,总不可能是和我吧。”我边走边笑,忽然发现旁边没人跟上来,便回过身看他。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双眼紧锁着我,片刻后粲然一笑,摇着头跟了上来:“臭小子……”
和海因在神殿门口分手后,我领着亚利在银城四处乱逛,逛到一家首饰店时,我装作不经意地问亚利:“你觉得,我哥哥对我是不是非常好?”
“非常好?那是太好了,简直好得过分。”她一脸“你在说废话”的嫌弃表情:“就你哥哥那种个性,我敢肯定他对待未来妻子都没对你好。”
比……妻子,还好?我有种惊世骇俗的猜测。
chapter。17决定
可能吗?我和海因都是男人,他会对我产生那样的感情?
深夜,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睡,辗转反侧半宿,决定认真地把我与海因之间理清楚。当即跳下床,翻箱倒柜将海因送给我的所有礼物找了出来,放在桌上排好。
绒毛鸭、水晶鸭、橡皮鸭……无数种鸭子,不知他为什么如此偏执地认为我喜欢鸭子,更敬佩他这么多年送了如此多的鸭子,竟然没有两个是相同质地的。除了鸭子,还有一本祭司法典,是他送给我的成人礼物,以祝贺我终于长大。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不是每一个光明祭司都有法典的,有些主教甚至一辈子也没有找到过。
海因对我多好,我很清楚,我也同样重视他。
初来到这个世界的一段日子里,虽然我表现得很冷静,但心中还是很忐忑,每天都在揣摩以前的迪恩的行为,有时候会迷茫,究竟自己是为了什么生存,明明已经一无所有。但那天,我正躺在花园里发呆,海因从楼上下来,默默地看着我。
他说,迪恩,我要去马场,你一起吗?
他那时还不能将自己的情绪完全伪装起来,我看见他眼中的探究、疑惑、期待,以及害怕被拒绝的犹豫。
我只是不想再发呆,就点了点头。下一刻,他绽放出的,是我见过最纯真灿烂的笑容。
那是个让我永生难忘的画面,金发少年舒了口气,弯下腰伸出手,纤白的手指摆在我面前,握住那只手的时刻,我明白,自己握住的还有——生存的意义。
从那天起,他就是唯一一个我用心关怀、用心交往的人,和他相处的日子很舒适、很愉悦,没有任何压力,不需要戴上虚伪的面具,不开心找他倾诉,甚至偶尔可以装傻撒娇。虽然现在我也有可以交心、值得信任的朋友,但我可以按着胸口对任何人说,海因是我最重要的人。
是的,最重要,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我在乎他的心情好坏,喜怒哀乐,在乎他的前途与未来,不论是将来的妻子、孩子,还是现在父母,他们都不及海因一半重要,他已经不只是一个单纯的叫海因的男人,而是叠加了朋友、兄弟、亲人……所有的情感,将我紧紧与这个世界联系在一起的一种牵绊。
正如他知道他对于我的重要性,我也清楚我对他的重要性,所以我觉得他的举动完全没有奇怪的地方,因为我也是这么对他的,虽然表面上没有太过表现出来,但程度应该相同,即使将来我结婚生子,他也是我最重视的人。
长久以来培养出的默契让我们不像普通兄弟那样恭敬地相处,而是很随意,有时会做出一些亲密的举动,我一直认为那是重视对方的表现,但我现在渐渐发现,他对我的依赖与独占欲似乎越来越强,周围亲近的人都看得出来,还笑谈他的恋弟癖,可是我知道,他是认真的。他不喜欢看到我与别人亲近,不希望我与女人结婚,不想让任何人进驻我的心,他只想让我重视他一人——这是爱情吗?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也不相信所谓的爱情。在我看来,爱情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它既没有兄弟间两肋插刀的友情来得坚韧,也没有亲人间血浓于水的亲情来得深切,世上所有为那种看不见摸不着随时会断裂的东西伤心的人,我认为他们都太傻。
爱了,所以在一起,不爱,所以分离,保证爱情的只是一纸空谈,婚姻太脆弱,难道非要最后像我前世的父母那样不欢而散,才会明白爱情是多么无聊的东西吗?
我没有尝试过,也不屑于尝试。
但面对海因,我不想因任何东西与他产生隔阂。我依赖他、重视他、信任他,如果他真的爱我,如果他真的敢于冲破血缘的阻隔,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我便会接受他,我愿意以任何身份站在他身边。虽不知道是不是爱情,起码我从兄弟、亲人、朋友的立场上爱着他。
如果别的东西会导致海因在我的生活中消失或改变,我宁愿放弃那些。
至于同性、兄弟这样巨大的阻碍,我不会为之苦恼,我不希望看见海因痛苦,也不会让他痛苦,人生百年,如此短暂的生命应该好好珍惜,我会尽量让自己好过,与人相处,但求无愧于心,我不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
脑子里不停翻转着这个世界上任何人知道都会认为惊世骇俗背德枉伦的念头,我将小鸭子们一个个装好。其实,我还不确定海因的想法,现在想得这么清楚只是不想当海因有所表示时太过震惊犹豫。
当然,我私心里是不希望海因的生命里有任何被人妄加评论的地方的,我更愿意看到他与女人结婚生子,过上幸福的生活。
目前,还是静观其变吧。
亚利压榨我几天后终于启程返回贝蒂城,我看着马车的背影消失在街头,真切地为亚利一直保密的未来的丈夫默哀三秒钟,然后上精灵小屋喝酒。
美艳的老板我还是如愿见到了,但我全方位观察她几天之后,依然觉得特里比她好看,因为自从我带特里上精灵小屋后,客人明显比之前更多。
“小特里,要不要来我这里工作啊,每天只需要工作一小时,工钱不会少给你,比在这家伙手下干活安全多了~”老板亲自为我们端来酒盘,第二十八次游说特里跳槽。
特里第二十八次无奈地拒绝她:“抱歉,芮希姐姐,多谢您的好意,我不会离开冕下的,还有,请不要称呼冕下为‘那家伙’。”
“噢,我太伤心了,”她夸张地捂胸,惹得旁边的客人一个个色迷迷地往这边探头。
“你就不会对我说,考虑考虑吗?”放下酒盘后,她还赖着不走,我忍不住用食指扣了扣桌子:“老板,您应该去招呼客人了。”特里立即赞同地点头,连一向寡言的伊奥也抬头看她。
她用那双绿色美目横了我一眼,目光留恋在特里身上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
特里好心地为她解释:“冕下,芮希姐姐不是奇怪的人,她对我这么好,只是因为我长得像她的儿子。”
“儿子?我还以为她很年轻……”没想到芮希已经有孩子了,她年轻的外貌和特里一口的姐姐一直在误导我。
“她到底多少岁我也不清楚,不过她经常提起的她儿子,似乎和我差不多大。”
那芮希起码也有一百岁了吧,精灵就是有这个优点,用少量的魔法就能保持容颜的年轻。
“那她儿子呢?怎么让她一个人来这里开酒馆?”
“她儿子……好像死了。”
伊奥那张扑克牌般僵硬的脸上终于出现不一样的表情,特里摇头笑了笑:“算了,芮希姐姐不喜欢别人谈论她儿子。”
看了看那个在酒馆里忙碌得不可开交的美丽精灵,我又饮下一口甘甜的果酒,视线扫到同桌的特里和伊奥。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深埋一些或痛苦或甜蜜的回忆,我很高兴之前我所有美好的回忆里都有海因的影子,也更加确定今后的日子需要他的存在,在这样的乱世,珍惜眼前的一切是最重要的。
他是我无法放开的执着,只要他想,我可以扮演任何他需要的角色,就算他要的东西我没有,我也会努力将之挖掘出来。
晚餐后,海因来到我房间,递给我一个盒子。打开一看,粉红的锦绸上静静躺着一只红宝石雕刻的天鹅,它闭着双眼,两翅微张,仿佛随时会飞出这一片红海般,简直惟妙惟肖。
“亚利小姐应该会喜欢这个礼物吧?”
我点头,她肯定会将这只天鹅挂在床头天天看,那个自恋的女人最喜欢天鹅,她时常把自己比如美丽的天鹅,也不怕别人笑话,当然,她也不会在其他人面前随口乱说,暴露她的本性。
“送这个给她?”
“不好吗?”他疑惑地问。
“没有,挺好的,”我盖上礼物盒子,递给他,“下个月你也和我一起去吧?”
“嗯。”他轻笑着坐在我旁边,握拳放在我眼前:“把手伸出来。”
我老实地摊开手掌,他慢慢张开手,我手心立刻感到一阵冰凉——是一条银制项链,中间串着一只拇指大小的黑色小鸭子。
“黑曜石?”这种比钻石还珍贵的石头,我只在前任大祭司的头冠在看到过。
“没错,那天凑巧在店里看到这块石头,觉得很适合做项链,想到你那条项链正好丢了,我就买了。”
“你自己刻的?”我惊讶地看着他,他点头,语带得意地问:“技术怎么样?”
我一时有些无法相信:“什么时候学会的?那些鸭子也是你刻的?”“嗯,以前在学院时找一个老师学的,他是这方面的行家。”他捏起鸭子的小尾巴,示意我低头,将项链挂在我脖子上。
冰蓝的眼里是轻轻荡漾的湖面,他低声问:“喜欢吗?”
“嗯。”我此刻只觉得胸口很温暖,像是有什么灼热的东西贴在上面,特别舒服。
“但是哥哥,我忘了问你,为什么你给我的礼物全是鸭子?”我捏着胸前的小鸭子,问他。
他愣了下:“我记得你小时候说,想要变成鸭子,我以为你很喜欢……”
我说过?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可是,仔细想想后似乎有些印象——
大概是刚到这个世界不久,因为忍受不了炎热的夏天,看见水里的鸭子时羡慕地说了句“真想变成鸭子”,因为我不会游泳,所以希望能像鸭子一样浮在水面避暑……
他一直记着吗?
海因……
我现在该怎么问?我十分急切地想知道他对我是什么感觉,他要的是什么,我才能给他。
“怎么这个表情?”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
“海因,”我郑重地叫他,虽然在心里想事情时叫他海因,但我一直是叫他哥哥的,这是第一次在在面前正式地叫他的名字。
看见我的表情,他慢慢敛下笑容,专注地望着我:“什么?”
我整了整情绪,一眨不眨注视着他,缓缓开口:“请你诚实的告诉我,你——”
门忽然被人敲响,格雷太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迪恩少爷,有人求见您。”
chapter。18复仇者(上)
我无奈地看了海因一眼,起身为格雷太太开门。
“谁要见我?”
“是神殿一位骑士队长,他说他叫克利斯,有急事找您,您要见吗?”
海因走过来对格雷太太说:“他马上去,您先让克利斯等等。”
“是,海因少爷。”格雷太太转身离开,海因拍拍我的肩:“也许是神殿发生了什么事,先去看看。”
我点点头,将还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好好问。
和海因急匆匆下楼后,发现克利斯那小子不仅不着急,还在颇为悠闲地吃着点心,我忽然生起将他调到内侍队去的想法。克利斯很是机灵,见我神色阴暗,急忙放下点心说道:“冕下,公爵大人请你立刻去多德伯爵府一趟。”
“现在?”
“现在!”
不管那个老狐狸葫芦里卖什么药,我还是得立即赶去,让克利斯去召集我的几名追随者,我与海因率先去了伯爵府。
远远在街头就看到一堆围观的人群被近卫军挡在伯爵府门口,在人群后站了两秒,立刻有人认出我来,低眉顺目地让出一条道。
“大祭司冕下来了!”
“冕下来了,大家快让开。”
伯爵府里很快有人出来将我和海因迎了进去,近卫军又收拢包围圈。
大厅里,多德伯爵一脸怒容地坐在主位,伯爵夫人脸色苍白,眼角还挂着泪珠。匆匆与两人见过礼,没有时间过多寒暄,近卫队长佐拉就将我们领到偏厅。
“冕下,这就是伯爵大人的两个儿子,彼得和菲特。”
佐拉扯开地上的黑布,露出两具尸体的上半身,尸体面部表情狰狞,胸口也是血红一片。
“什么时候发现的?”我凑过去看了看,死者眼睛大张,似乎死前极为恐惧,而且两人死状相似,都是被割破喉咙而死,心脏也被掏走了,尸体都很僵硬。
“大概两个小时前,是伯爵家一个仆人发现的,就在这个房间。”
我正要蹲下身子仔细检查,海因猛地拉过我,拔剑挥向其中一具尸体的耳朵。
有一道小小的黑烟从剑尖冒出,地上躺着一只被劈成两半的黑色小虫,身躯还在不停地扭动。
“尸虫!”佐拉惊声喊道,我立即发出净化术,将那两截虫子化成白烟后,掏出经过圣水浸泡的手巾递给海因,他接过手巾擦了擦剑刃,表情凝重:“是黑魔法。”
一时间空气似乎也开始凝结。
“他们不是在家里被杀的。”海因用剑鞘挑开尸体下身的黑布,露出两人的脚,鞋底果然有一些血迹。
“但是,根据伯爵他们的回忆,根本没有人发现巨大的声响,难道凶手能悄无声息的杀人,并取走他们的心脏?”
“当然不是,”海因顺着浅浅的血色脚印,一直走到窗台前,“他们是死后才回来的。”
佐拉走过去看窗台上的血迹:“您的意思是,凶手杀人之后将尸体送了回来?”
“不,”我将两团净化术加持在两具尸体的面部,心里已经有了结论:“他们是自己走回来的,凶手将两人杀害后,使用了黑魔法,用尸虫控制着两具还未僵硬的尸体,从窗台爬了进来。”
“看他们身上的风衣,这是为避免被人发现他们已经死亡而做的掩饰,他们回到伯爵府后,凶手便放弃了对尸虫的控制,所以尸体的血液才会大部分都集中在腿部,让他们的双腿涨成这样。”
“那么凶手为什么这么做?”佐拉不解地问。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无奈地说:“不清楚,但就目前的情况看,似乎是仇杀。”
海因点点头:“黑魔法师在银城已销声匿迹多年,若不是有深仇大恨,应该不会轻易暴露自己。”
佐拉深以为然:“多谢大祭司冕下与骑士长阁下的指点。”
我挥挥手,不再多言,闭上眼为两人低吟净化诗。
我今天的任务是让死者能安静地离开这个世界,并一尘不染地投入光明神的怀抱,破案不是我的职责,而属于近卫军该头疼的事。
念完忏悔诗与净化诗,赞美光明神,最后我用黑布将两人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