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公子。”东方澈笑了笑,“卓公子出身寒门,却是难得的将相之才。”
骨架听出了他的警告,不想多言。
“你的意思我明白。”他叹了口气道,“不到万不得已,你也不会真的杀我。”
“哦?”东方澈佯作一副不解的样子,“卓公子这是哪里话,本公子何时要杀你?”
骨架不理会他这副戏子模样,别过头去:“东方家向来辅佐正统,所以力保太子。若是前些年,或许还是长盛不衰的事情,可是如今白羽轩已经成了不得不除的障碍。”
东方澈敛了笑意,敲打着折扇不语。
“就这一次,让我出征。”骨架顿了顿说,“阿初有一句话说对了,没有一个将军,是甘愿死在书房里的。”
东方澈冷声一笑:“本公子早就知道你混入了军营。只是找不出你来,才火烧了……”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帐篷,“没想到你倒是沉得住气。”
骨架也是笑笑:“你活该栽在这儿。”说着不顾东方澈沉下来的脸色,“别忘了,她是能坑的了夜帝的人。怎么能真的会为儿女情长所绊。”
东方澈想了想:“你这样否定她对白狐狸的一片真心,她听了可是要伤心了。”
骨架伸了个懒腰:“无所谓,你信不信,你东方家扳不倒的睿王,说不定哪一天,就要败在她手里。”
“哦?”东方澈显然不信,“卓公子这样说,无非是要保她一命吧。罢了,本公子也要依托她出营,一时半会也杀不了她呢。”
“东方澈,告诉你个消息好了。”骨架笑叹,“白羽轩现在顾不来这么多事,听说有个不得不除的小姑娘,正让他头疼。”
“哦?”东方澈笑了笑,“卓公子的意思是,云初和你,并非受了睿王之意才到了军营。”
骨架严肃道:“信不信由你,大敌当前,把你这套审人的口气收起来,阿初既然与你结盟,定然不希望被你在背后捅一刀。”
不远处,交班的队伍已经走了过来,东方澈转身回帐内,声音悠悠的飘了过来:“既然结盟,本公子定然不会过河拆桥。”
第22章 十一
云初是被林向南鼻息里奔出的气流闹醒的。
昨夜睡的实在是晚,她本想跟风菱说今日称病,结果还没等她开口,风菱就已经把众将士都召集了来,这直接导致了,一群人强压着怒气看着康帅睡觉。
“都来了?”云初避开林向南的目光,扯了扯风菱的衣角。
“张老将军昨日惹了风……”
“那就继续等。”云初打断了她的话,换了个姿势决定继续睡。
“将军。”林向南已经站了半个时辰,此刻火气正旺,拱手拜道。
“怎么,林将军也染了风寒了?”云初垂着眼,淡淡的问道。
林向南哼了一声:“将军无所不通,染没染疾,将军还看不出来吗!”
云初知道他在暗示自己身份,所以她才对林向南处处避让。林向南呛声之后主帐内顿时安静了下来。诸位校尉,副将也都察觉出了康,林两位将军间微妙的关系,暗自都向林向南这一方靠了靠。
晌午的时候,张煦听说康泰还没放人,他这才披了战甲进了主帐大营。
“康将军。”张煦看着坐在正上方还打盹的云初。
云初抬了抬眼,既然人都到齐了,架子也不用再摆了,看了眼身后的风菱,磨墨铺纸。
“将军好兴致,叫了我们来就是看将军写字的吗?”张煦冷笑一声。云初头也没抬,提笔作画。
这张图,她昨夜已经凭借记忆画过一遍,加上骨架所说,改了一些地方。
“本帅等张将军,本以为张将军会将帐内挂的图一同取来。没想到将军习惯了将自己的帐篷当做主帐,没把本帅放在眼里。”说着,云初停了停笔,沾墨,“不过这样也好,本帅也看不上张将军那张图。”
“你!”林向南看她不顺眼不是一点半点,刀已出鞘,却被张煦按住。
张煦本是眯起的眼睛缓缓睁大,看着云初头也不抬作下的画卷不由得皱了皱眉,半晌之后又眼冒精光,这才第一次细细打量这个文弱的少年。帐中本就以他为尊,见他面容舒缓,不自觉点头凝神,众人也都耐下了心,看了过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云初静静的放下画笔,心中感慨万千。曾几何时,她一副山水画作享誉帝京,然而比起这一笔线条勾出了万里疆域,彼时的山水,再如何的气象万千,也不过是张怡情小山水罢了。
“这是?”林向南看了眼张煦。张煦点了点头。
“康将军的意思本将懂了。”张煦又一次打量了她一遍,目光最后锁在她遮住表情的银质面具上,“只是不知将军在兵力上,有何调动安排。”
云初坐回到主座上,任由将士们围上前去看刚刚绘制完的地形图,她垂着眼,目光并未与任何人接触:“本帅其实也明白,我虽挂帅,却是三军相互牵制。然而显然,张将军和林将军相互欣赏,大约也剩本帅被孤立。”
众将士闻言都看向张煦,见他不做声,大家也都装作未曾听见,继续小声赞叹云初刚刚画下的图纸。
“所以前锋诱敌,先遣围城,本帅愿揽其一。”
话毕,帐中瞬时安静了下来。
连张煦都没想到,这无论怎么轮也轮不到主帅身上的事情,康泰竟然会主动要求。
云初缓缓抬起头,目光一一扫过众将士,最后落在张煦眼中:“张将军,本帅也不想玩京中那套勾心斗角,内耗夺权的事情。”说着,风菱递给她一个包裹,“帅印在此,就暂交给将军保管好了。”
张煦本以为他也不过是说说,谁料云初竟然亲自走下来,将帅印放在了张煦面前:“本帅要古银赢,离不开各位将士的信任。若是诸位信的不是我康泰,康泰也愿意让贤。”
张煦皱了皱眉道:“康将军言重了。”
“张将军。”云初沉声道,“本帅并非跟你耍心机,也不愿与各位将士为难。我康泰十三岁随父出征,虽是不济,却也对敌人略知一二。康泰只望各位不改此图一处,便是无憾了。”
张煦斟酌了下,几名将士刚刚看上那张图的时候就已经心中暗赞不已。这些日子来见这位少年将军除了摆官架子,就是羸弱的不能提剑,武将们实在没办法打心底看得起他一分一毫。然而突然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将军,先是露了惊艳之才,又如此低声下气,众人不禁心生自责愧疚,已经隐隐有了归属之意。
“这……”张煦心中只叹康泰好手段。一番话下来,他要是再说一个不字,就是有意为难,反倒是他有夺权之意了。
“我不信你。”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云初就知道,林向南一定会在众望所归的这一刻出来阻止。她垂了垂眼,目光落在卢安这个地方。“我与你之间的误会,也不想多做解释,毕竟清者自清。但林将军你手握重兵,可以不信我,难道连你自己的人都不信了么?”
林向南听不懂她的话,随即问道:“你什么意思。”
“林将军,我一腔热忱在此,却知换你信任太难。不如这样如何,我初到大营,只有那日纵火时险些被你们错杀的六名亲卫,以及这帐中寸步不离的二人。这八名亲卫,都交付给林将军。”
“哼。你又想逃了?”林向南并不买账。
云初垂了垂眼,手从卢安划到靖州的位置,沉默了片刻道:“只我一人,又要如何成事。我自然是要用这八名亲卫和我手下的十万大军换林将军手上的兵。”
林向南寒声问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云初摇了摇头:“你为什么不试着信我一次?我要三千兵马,围困靖州,靖州之外有重山掩护,若是成功,藏兵于山,南围剿常贵,北击退贼将。”
“好啊。”一名大汗直赞此处选的甚好,一拳垂在了桌上。
林向南看着她,她总是抵着头不知想什么的模样,让他猜不透,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兵用的确实比起他们前些日子议的还要精妙。
“林将军,十万兵马,八名亲卫。这已经是我能给的全部,难不成林将军真的希望我血溅此处,才算是表明心迹么?”云初的口气中是藏不住的落寞。
“林将军。”张煦似是无意的带着众人的眼光瞟了一眼帅印,意思是帅印都交了,何不各退一步,共同抗敌。林向南眉头越皱越紧,总觉得看到云初就血气上涌,攥了攥拳道:“好,我就分你三千精锐,你若敢逃,他们定会替我杀了你!”
云初默默的捏紧了衣角,声音依旧是淡漠如初:“精锐?林将军的精锐是铁骑,你是要他们驮着马过江?还是要这些人到了对岸招兵买马引人注目?林将军是不信我,还是太想我死?”
“那你要怎样!”
“渡江之计本就凶险,不宜让我军精锐出动,今年大约会是寒冬,若是先遣围城失败,那离江之战势不可免,我军主力,必然要死守离江。不如,就从步兵营里调遣吧,步兵之中大多是王将军旧部,对北人也有几分熟悉,对我北方山行又多有了解。林将军,不如就从你手下的步兵营,拨三千人马与我如何?既是你的人可以监视我,又不会损伤你十五万大军的主力。”
“康将军……”一些副将已经对林向南的强硬有些为难,见云初如此低声相让,更是内疚。
林向南大手一挥,制止了一片劝说,他死死的盯着云初:“我不信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信你。”
云初默默低着头,隔着这张面具,看不到任何表情。
“你要是敢逃,你的亲卫本将军会杀的一个不剩!”
“多谢林将军信任。”云初拱了拱手,“不知何时可以引本帅去步兵营点人?”
看她不急不恼不怒不慌,林向南反倒是火气更盛,好像是胸口有什么要灼烧一切,他狠狠道:“现在!”说罢撩开营帐就往外走,“你别后悔。”
风菱颇为担忧的看了眼跟着林向南出账的云初,又觉背后锋芒在背,看着阴影中另一名“亲卫”,他似笑未笑的颜,淡淡的酒窝似是要开出花来。
大概谁也没想到,平日里闷声不响的康帅做起事情来竟然是如此果断,从步兵营里点了一到十二个小队,趁着夜色先行,当然岸上还不时搞出了什么动作,比如夜里叫阵,火箭乱飞什么的。对岸到了子时终于熬不住康家这边夜间疯狂,也亮起了火把。
就在这一圈圈火把明晃晃的照亮大半江面的时候,有那么几只小队,浮在夜色里,缓缓而行。
“阿初,我们真的就这么走了?”骨架简直不敢相信,若是布兵排阵,怎么也要个三五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乃是兵家常识,怎么会有这么鲁莽的事情。
云初换上那编织好的貌似水草一样的潜水服,“现在不走,你还真的要等东方澈杀过来么?”
骨架看了眼月色:“你可知,我们并没有粮草。”
云初打量了他一眼:“你现在走没的是粮草,不走没的就是命。”
骨架看了眼身后火光冲天的军营:“我本以为会过河拆桥的是东方澈。”
云初不想跟他废话,替他在头上插了几根水草:“你的以为没有错,你以为大营能困他几日?说不定咱们还没游到岸边,他那边就跑了,下次再见时,说不定是谁给谁收尸。”
骨架叹了口气:“阿初,你与他结盟,就没有那么一丁点的信过他吗?”
云初看着黑漆漆的湖面许久,仿佛那日烛火之下,他大手覆盖住的那四个字,字字入心,她听到自己淡漠的声音回道:“没有。”
第23章 十二
骨架不置可否,远目眺望对岸:“能游过这条岸的大约也没几个,我们向西游,西面背山,有船夫来往两岸。把他们的船劫了,我们就能活着到对岸。”
“若是这几日雾大,他们不出船呢?”云初淡淡的问。
骨架忽而一笑,皓齿如月:“那就是天不助我。”
云初眯了眯眼,天助不助她,她不知道,低下头,伸出手勾住骨架的衣襟:“活着过去。”
夜色蒙蒙,岸上的火光越来越远,越远越暗。最终茫茫天地间,只剩下一轮皎月。水草的浮力,伪装的沉重,让云初不堪重负,几次沉下水底,都被骨架捞了回来。三日后,相继有跟随而来的士兵体力不支,踪迹不明,身前身后都浮出了几具尸体,云初剥开浮尸,用尽最后的力气抱着骨架不知从那里找来的圆木,飘飘浮浮,昏睡了过去……
按照骨架的计划,这场他们要从背山面绕过整座律山,穿过树林到达靖州。这条路也就是云初当日被放出去当细作,后来逃跑迷路的路线。不同的是,上次是她南下入帝京,这次是要北上去敌营。
醒来之后本以为是黑夜,许久没踩在实打实的地面上,反倒是让她脚下踉跄,跌了下去。周围还可以听见蛙叫鸟飞,云初皱了皱眉,隐隐能觉得刚才跌倒的地方有些温热,大约是磕破了。
站在原地缓了缓神,许久没有进水的喉咙已经扯的生疼,四周摸了许久,她才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骨架丢下了她!
“醒了?”一个低压的嗓音响起。
云初向声源方向望去,却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别动。”那人似是笑了,“再走过来,就要烧到衣角了。”
云初下意识的向脸上摸去,果然没了那银质的面具,手停留在眼前,额角感觉的到自己手指冰冷的温度,却看不见分毫……
她眼盲了。
极具慌乱在膝盖传来的疼痛下顿时清醒,她抿了抿唇,向声源处问道:“你是谁?”
只听那人鼻息里发出了几声笑意,想要再听,却没了动静。
“这是哪儿?”她急的上前走了一步,却被一只拉手拉住。
“说了前面是火堆。”他手上用力,一把将云初带了起来。
被他带起的瞬间胃中翻滚,绞个不停。她抓紧了他的衣袖,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对方显然也是没有料到,转而却是缓缓抱紧了她。
“好些了?”他笑了笑,看着呕了半天也只是呕酸水的云初。
云初心想自己面色一定好不到哪去,张了张口却发现实在辛苦,对方似是心有灵犀,递上一竹筒饮水。
折腾了一番加上不知多久没有进食,实在体虚的云初又要昏昏睡去,手里却被塞了个暖呼呼的东西。
“什么?”她戒备的问道。
“石头。”他简简单单的回答,“这样睡是要着凉的。抱着它暖和点。”
云初摸了摸这暖融融的石头,大约是外面包了什么动物的皮毛,绒毛还有些扎手。“这是哪儿?”
“律山。”他耗不过她,回答道。
云初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昏昏睡了过去。
梦里不断上演着骨架离她而去的背影,追不上也抓不住,周围黑漆漆一片,忽而一支烛光亮起,一双温暖的大手撩起烛火,浅浅的酒窝笑的甚是好看……
“东方澈!”云初猛然起身,一滴汗从眼角滑落,眨了眨眼,还是看不见任何东西。
“哭了?”对方饶有兴致,忽而上前,粗糙的大手拂过她的眼角。
“没有。”云初淡淡的回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嗯,大概是在对岸飘来的……”他顿了顿,忽而笑道,“细作。”
云初攥紧了手上的石头:“你是官兵?”
火“哔哔啪啪”的响个不停,似是过了好'TXT小说下载:www。345wx。com'久,才听他颇为为难的答道:“也许吧。”
原来是个逃兵。云初松了一口气。
如今律州城满城被屠,若金国的士兵正在势头上,断然不会做逃兵,那定然是剩下的十处失地的降兵了。
“八爷。”
忽而一个女子凝神唤道,云初吓了一跳,不由得低下头。
“亏你也找得到。”那人似是叹息,又像是无趣,“正好这有个姑娘,给她处理一下伤口吧。”
“可是八爷您的伤……”那女子颇为担忧。
“你受伤了?”云初闻言,插话道。按理说她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如今瞎了还如此积极,莫过于刚刚那女子一口纯正的若金口音。立刻让云初挂起了警铃,总而言之,先把自己装成一个十分有用的人,才是活命第一步。
火光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