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东方澈歪了歪头,看见一直站在门前的小少年,脚步欢快的跑了过去,“这不是……”说着就拿扇子抬起她的下巴。
“把你的扇子拿开。”纸伞一挥,东方澈退了数步。
“东方公子与云先生认识?”白鸣上前一步道。
“认识呢……”东方澈拖着长音,看了云初一眼,“还是不认识呢?”
“自然是不认得。”云初打断他卖骚,拂了拂衣袖,正要告辞,偏偏一把被东方澈抓住。
“放开!”
“真细呢。”东方澈笑道。说着就抬起她的胳膊,长袖滑落,臂膀与手一样,在阳光下白的透明。云初抿起嘴,给予用伞给臂膀遮一片光阴。
“怎么回事?”
只见那白的精致透明的手上,渐渐殷虹一片,东方澈迟疑。云初趁机一把抽回手。再看时,她的手已经埋入长袖之中,仿佛刚刚只是光线的错觉。
“嗯?”东方澈抬眼,看向身后的影卫,“阿影可看清了?”
云初只觉手腕脱力,纸伞就被那影卫夺了去。日光朗朗,还未褪去稚嫩的小脸漫上了层层血丝,越来越密,直至半张脸都如滴血般殷红。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惊了神。
“还不快把伞还给云先生。”
不远处,朱红色的大门里,睿王已经悄然而立。他微扬的凤眼,透着不一样的贵气。白鸣得了令,拿过阿影手上的纸伞,还给了云初。
“此刻日头正毒,云先生先进来歇息,待日落再回。”话毕,只留给云初一抹粉白的衣角,已经由白管家亲自扶了进去。
云初跟在后面,她身后两步并作一步,不敢上前的东方澈不停的开扇合扇。吵的烦人。
“你够了没!”
“对不起了。”
两人同时开口。
先云初和东方澈一步的睿王,已经在凉亭坐下。站在云初这个距离看,果然是“宛在水中央”的美人。
“看傻了?”东方澈笑她。
“是又怎样?”云初回顶。
“也不怎么样。”东方澈笑了笑,“只是据我所知,睿王没有养娈童的喜好。”说着折扇点在云初肩膀,先她一步,向凉亭走去。
云初低头看了看自己夸大的衣衫,胸前瘦的连点起伏都没有。不知何时才能长成东方霄口中的“佳人”,也不知,他会不会等到那一天?
想到这里不禁又向凉亭看了一眼。东方澈已经跟白羽轩寒暄上了。
水波涟涟,踏过木桥的时候,望向水中的自己。红如滴血夺目,才发现自己真的是想太多了。能不能活到夏至都不一定。
“云先生既然来了,就把太医开的单子拿来给先生看看,也让凤爷安心。”白羽轩好看的凤眼似是在笑,却又笑不到人心中。
云初避开了他的眼睛,默默的接过方子,本是涣散不知想什么的目光,渐渐凝重了起来。
“云先生有话要说?”睿王淡淡的问道。
云初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对上睿王细长的凤眼,又默默低下了头。
“不知太医诊的,是什么症?”云初问道。
只听淡淡疏懒的笑意迎面而来:“不知云先生看本王,是什么症?”
云初攥紧了手上的方子,并未开口。
“云先生?”那好听的声音又一次轻声问道。
“哼。”一声轻笑,打断了二人间的宁静,“看来云先生是在气本公子吧。”东方澈合了扇子,起身便走,“阿影,别误了睿王问诊。咱们走。”
云初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迟疑已经令人生疑,赶忙提高了嗓音道:“看这方子是想诊治肝虚之症……”
东方澈见她突然开口,停了步子,又坐了回去。
“李太医似是这样说的。”白鸣回道。
云初抬起头,看了眼了东方澈。东方澈了然一笑,道:“你这点小心思!”
“我有什么小心思?”云初反驳。
东方澈暧昧不明的看了眼睿王:“故意吞吞吐吐,是想给睿王请脉吧。”
云初抿了抿唇,不答。
东方澈愉快的笑了笑,走到云初身旁,附在她耳边,却用亭中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道:“别说本公子没提醒你,睿王可不好男色。”
说罢,敲着纸扇带着影卫头也不回的走了。
凉亭之中,清风徐徐。
云初攥着那张方子,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多谢云先生担下好男色的误会。”睿王慵懒的口气里,是客气的疏离。
云初低着头:“不,是云初鲁莽,险些让东方澈起了疑心。”
久久的沉默,仿佛连亭下水波涟漪都听得出声音。
“本王略通医术,”白羽轩淡淡的开了口,“加之久病之躯,却有虚证。不知这方子问题出在何处?”
“若是虚证,依照这张方子所写,用的是泻法。只会令虚证更虚。太医既然说是肝虚之症,却开出了泻肝火伤脾胃的方子,云初实在不解。”
凤眼轻挑,随声而问:“有何不解?”
云初却只是淡然一笑,并未顺着他答下去:“睿王既然略通医术,大约比之民间游走的大夫,医术只精不差。在云初之前,睿王已经请其他的大夫看过方子了吧。”
凤眼渐渐眯成了一条线:“都说并无不妥。”
此时没了日光的直射,云初脸上的血红已经褪去大半,她那眼带悲悯的笑生生刻入那双凤眼之中:“请睿王殿下速离帝京。”
白羽轩第一次主动把目光扯开,移向湖心。
“云先生……”
“阿初。”既然已经把话说开,就不想再听他喊“先生”。
只听他懒懒的笑笑,一双凤眼正视着她的瞳:“阿初,本王不会走。不夜城夜帝不日将会到帝京。你既然知道本王为何会封王,就知道,夜帝一日不走,本王也一日离不了帝京。”
第3章 三
不夜城。
古银国并不想也不敢与不夜城为敌。
不夜城传闻地处古银,若金,凝赤三国交界之处。凝赤是六国之中实力最强,统治最为久远的国家,根据存在了一千年前的六国史记载,皇室凝家已经统治凝赤国千年,是漫长岁月里,唯一没有经历过改朝换代的国家。传说,凝赤国皇室,还存有曾经七国分立时期的七国史,几乎可以作为整片大陆的活历史,地位斐然。若金二百多年,古银皇室根基较弱,一百五十多年。十四年前凝赤国国君亲自领兵,压阵若金国边境,战事几乎一触即发,听闻当时大军压境,还有名誉六国的凝赤国国师慕清扬。传说因为不小心踏在了不夜城的地盘上,一夜之间便退了兵。凝赤国退兵退的诡异,不夜城一夜之间也名声大噪,本就是神秘低调有名的销金窟,如今更蒙上了层铁血神兵的强权色彩。
后来若金国皇帝三次下诏封不夜城城主为王,更有传闻说,惠帝薨前,几欲将若金国拱手让于夜帝,均被拒绝。据说若金国先皇帝惠帝薨前,还心心念念这位不夜城的神秘城主。太子无极即位之后,为表纯孝,也曾诏书一封,厚封之。封赏的长队在沙漠里站了三天三夜,不得其入口,无功而返。
不夜城城主连拒两国三帝,仍可不动如山,其名更盛。世人皆称不夜城城主为夜帝。这样一位神秘莫测的人物,是古银国招惹不起更得罪不得的。
可古银国的帝王却再也容不下这个风华无双,睿智无二的王爷。只怕此次安送了不夜城夜帝,就是睿王英年早逝之日。
“阿初,本王在问你,这方子问题出在何处?”他的声音有一种魔力,扣在心间。
云初垂下眼:“要治肝虚之症,既要用酸味的药物直接补肝,同时还要以苦味补心,甘味调和脾脏。而此方以损心脉,伤脾脏的药来泻肝火。肝火不但不会泻,反而常服此方,心肝脾胃肾皆衰……”
风过凉亭,久未闻言。
“睿王不信我?”云初抬起头,看向他。
是了,经过太医手的方子,经过他养的门客看过的方子,确认无误的养生方子,怎么会因为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一句话就推翻了呢?
只见他俊美的面庞渐渐变得柔和,连水波都荡漾起无边春意,他笑的轻挑的凤眼,暖暖的开了口:“阿初,本王信你。”
傍晚的时候下了场春雨,睿王留客。云初也没有推辞就住进了客房。虽是翻新的前张相府邸,张相夫人的主居却并没有翻新。路过的时候不免一片焦黑荒凉。听说是睿王不忍打扰恩师与师母,只是暂居此处,所以回帝京之前,就已经三次上奏,务必不要翻新张相府。几次上书之后,当今贤德惜才爱民的皇帝早已经翻修了大半,只留了这后院起火的一隅,供睿王缅怀恩师。
听白鸣说了这段事,云初不知是喜还是悲。
皇上到底为了什么而翻新这做宅子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住在这个宅子里的人,是不是可以不用重蹈父亲的覆辙,平平安安的离开这暂居的睿王府,好好的回到封地去。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房内云初安然入睡。
睿王书房内,灯火通明。三件雨蓑湿湿嗒嗒的堆放在外面。屋内,是正在看着路引的睿王,白鸣立在一旁。三位刚刚回禀完的侍卫还直直的立在那里。
“律州人氏?”白羽轩笑了笑,“就这些?”
“是。”一名侍卫犹豫了一下,回禀道。
“本王要是没记错,律风城在去年入冬之时,就已经被若金国的兵马屠了全城。”白羽轩又笑。
“是。”回答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你来告诉本王,要如何肯定她是律州人?”白羽轩又问。
“这十二年间与北国若金战事不断,听闻北方的人,都带有一些北国口音。”白鸣解围道。
“北国口音?”白羽轩轻笑,“那你觉得云初的帝京口音如何?”
“自然是地地道道的帝京话,而且还有几分读书人的雅气。”白鸣接话道。
“那律州人的帝京话说的又如何?”白羽轩又问。
所有的人,都沉默的低下了头。
窗外风起,薄薄的纸窗刷刷作响,却是挡住了雨水烈风。
第二日起的时候,已经有人将衣物放在了床边。是件手工精细的墨蓝衣衫,与东方澈身上那件很是相似。云初盯着衣衫看了许久,自认为婉转的表达了自己的不喜(www。87book。com…提供下载)欢:“换件白色的来。”
……
水灵灵的小侍婢捧着衣衫出去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白羽轩的体贴:不想让她产生低人一等的自卑,所以命人准备了上乘料子的衣衫。可惜全帝京能穿的奢华还不心疼的富家子弟屈指可数,做出来的上等衣衫大约也就那么几件。加之那纨绔的骚包定然是追逐新款,导致了所有的新衣服,都像是他东方小公子穿过的旧货。
“王爷请云先生去茶厅说话。”这次小侍婢送完衣衫,侯在了门口。打断了她对东方澈的腹诽。
虽说是前张相府翻新,但也只是刷漆除尘拔草而已,昨夜白鸣领路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张相府和两年前相比,并无变化。反倒是觉得亲切舒心,只要不想起两年前那桩大火。
“云先生请。”
云初发现,这个看上去伶俐的小侍婢,很喜(www。87book。com…提供下载)欢在沉思的时候打断她。
书房还是父亲那间书房,明明该亲切,如今却是清醒的认识到,再也不会倒流的时光。原来正对房门的山水画作,如今放上了白底素纹浮雕的花瓶,瓶中新枝抽芽,比之记忆里她作的那副宛江泼墨山水,更多几分绿意的真实。只是绿的,有些晃眼。
“阿初昨夜睡的不好?”白羽轩看着她问道。
云初把目光从那空空如也的墙面收回,看向那干净无物的书桌,记忆里书桌后满柜的书籍,压的她喘息不能,又让她好奇不已的文字,早已经在大火之中化为灰烬。空白的四壁,干净的书房。
以及干净而又疏离的他。
“不,睡的很好。”云初答道。
“哦?”凤眼微微笑了起来,“昨夜雨声没有吵到阿初?”
“不过是大雨……”望着这双笑的迷离的凤眼,总是有些话,会脱口而出。
“不过是场大雨吗?”白羽轩把玩着这句话,“阿初今年多大了?”
“十三。”
无波的黑瞳起了波澜,云初木木的盯着他,生怕露了他一丝一毫的反应。
“阿初为何这样看我?”白羽轩却突然换了话题。
“我十三了。”云初又重复道。
白羽轩笑了笑:“十三就能有阿初这般医术,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云初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难道你忘了,三年前你离开帝京之时,曾向父亲提过亲。这三年间,十三岁的嫁衣几乎夜夜入梦,所以大雨滂沱,不扰分毫。
“十三岁,女子就可以出嫁了。”云初淡淡的回道。
他依旧是笑着,却没有再开口。
“王爷,皇上急召王爷入宫。”白鸣在门外朗声道,“康府派人来请王爷,今夜晚宴,不知王爷作何打算?”
“康府?”云初看着白羽轩,“王爷会去么?”
“康将军与我有恩……”
“可是康家是定国将军府。王爷师承张相。张相死后,圣上哀不自胜,天下再无一人可胜任丞相之职,两年悬空至今。出相入将,张相康帅。如今朝中最有资质的,莫过于康家。圣上本就有除王爷之心,睿智如王爷,为何不避嫌?”云初急切的打断了他话。
白羽轩只是笑着,许久,才懒懒的开了口:“阿初代我前去如何?”
待到云初反应过来的时候,轿子已经停在了康府门前。依稀可以听见管家白鸣上前寒暄的声音。
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来了?仿佛今日清晨的一切,都是演练好的一般,他话语轻声缠绵,一句阿初,一个我,那一刻让她忘记了此时身份的悬殊,甚至,忘记了三年未见的空白时光。
“云先生,到了。”白鸣亲自迎了云初,反倒是让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国常年征战,康家除了体弱的小公子,全是女眷。云先生请自持身份,不要随意走动,冒犯了康家。”
云初就知道他凑近没好话,但却不想恼他,毕竟是为了睿王着想,撑起伞,淡淡的回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前厅等着便是,为何要入住后院,徒惹麻烦。”
白鸣避开了她的目光,不再多言。
“白总管,老太君知道您来了,特意请二位过去。”正说着,一名粉衫少女,端着果盘走了过来。
“思菱姑娘请带路。”白鸣侧了身,让那女子先行。
云初看着她的身形,十五六岁的姑娘,开的正娇艳。算不上多国色天香的容貌,只是眉宇间的朝气,女子的柔美都让她分外可人。尤其是比起睿王府那些冷面的姑娘们,这位思菱姑娘不知要好看多少。
“既然眼中还能看得进去姑娘,就打消了对王爷的念头吧。”白鸣在她身侧说道。
“白总管以为我男女皆好?”云初淡淡的问道。
“至少王爷不好男风。”白鸣不置可否。
“我知道。”他要是好男风,那云初才真该痛苦绝望,痛哭流涕。
康府修建的简洁,几乎全是一路通到底,中间休憩凉亭,雕廊玉柱,能省则省。越过抽枝新芽,还可以看见空地上舞出剑花的小家丁。
“白总管不怎么喜(www。87book。com…提供下载)欢我,是怀疑我的身份吧。若我说,我爱慕王爷许久,不知算不算是一种衷心?”云初问道。
白鸣也没想到她如此直白,反倒是愣了一下:“爱慕王爷之人多不胜数,早在王爷还在帝京之时,向白家登门求亲之人都已经让白老先生头痛不已。四年前上元节,王爷与张相千金猜灯谜,王爷写下的那则谜面至今仍被帝京闺阁女子奉为至宝。琼华公主与静敏公主各得一半。三年前静敏公主生辰,曾当面向琼华公主索要贺礼,要那半张谜面。且不说云先生是男子,就是女子,也与王爷不登对。”
云初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又不动声色继续向前走着。琼华跟静敏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她自幼深得贵妃喜爱,贵妃生育太子,风头无二,彼时宫里的小太监还把她当做长公主一般对待。父亲说锋芒太露,恩宠过剩都是祸而非福。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看静敏不顺眼了。果然,长公主静敏,在一个风和日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