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木笑够了,见她这副样子,不解道,“老大,这书怎么了?”
“怎么了?他还真给我本三十六计,真的兵法。”
第三道茶之除虫
沐云泽在小院里顶着三十六计呻吟叫苦,江釉已经和萧岚一起下了山,出了道口,踏上了青石板的街道。
街口有叫卖着糖葫芦的,萧岚的视线转向小摊上切成条块状的麦芽糖,江釉偏头见到,忍不住轻笑道,“岚叔,你喜欢饴糖?”
“是啊,二十多年前很是喜欢。”
“那我们买些?”
“我都多大年纪了,哪里还会吃这些?我是想起来那个时侯下山上集市,妻主总会买给我,她那时也还不是我的妻主。”他眯着眼像是在怀念曾经的日子。
“明姨原来也会哄人。”
“她哪里会,要不是童……”萧岚脱口而出,话到一半却戛然而止,似乎很不想提这个名字。
“岚叔?”第一次上云泽庄送瓷器的时候,萧岚就无意中提过童茗和云泽庄的恩怨,只是一直没有说清楚,江釉轻声问道,“云泽庄和茗溪茶楼的恩怨,我可以知晓吗?”
“釉儿,你嫁了云泽便是自己人了,我自然没必要瞒你,只是有些私人恩怨我不想再提,至于童茗和云泽庄的恩怨,还要从老庄主临终前说起。”
江釉和他一起漫步在青石街道上,辰时刚过,不少商铺才刚刚开始营业,街道上不算拥挤,没有马匹经过,牌坊口一串串小灯笼轻轻扬起,一派安详。
锁柳镇民风温纯,县衙一向清闲,虽然还没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地步,但也很少出现当街调戏光天抢劫的事,尤其是在南镇上,闹事最是少。
因为这里是沐云泽的地盘,沐大少出了名的讨厌有人在她的地盘上闹事,可惜人们只记住了她当街把人揍到七孔流血的景象,却不会想到南镇的安宁,也是拜她所赐。
江釉浅淡的眉眼在沿街的商铺间随意地扫过,萧岚顿了顿似乎在想着该怎么说,江釉想起很久前听过的关于沐大少的种种恶迹,人们总是记着她在赌坊口随手捞了摊贩抓钱进去,却不记得她散钱时的慷慨,她总是在小孩面前扮出一脸凶相,其实,这个女人只是不知道怎么和小孩相处罢了。
顾婉音还没出嫁的时候曾经和他说过,沐大少那个人,站着就是一副恶霸 ③üww。сōm 相,都不用像其他山贼那样准备些刀剑斧叉。
坊间的传闻果然是不能信的,江釉心下暗想,沐云泽像恶霸 ③üww。сōm ?他摇着头,偏头看看萧岚,他似乎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看来这事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还有那萧岚不愿意再提的私人恩怨,也不知道是什么。
“老庄主是八年前走的,那年云泽也才十六岁,不过刚刚成年,性子又野,老庄主临终将她交托给妻主和童茗。”萧岚终于开了口。
“可我记得,茗溪茶楼应该已经开着不止八年了?”江釉奇怪道。
“是啊,远远不止八年,因为我们当时都不知道,那一直明里暗里和云泽庄较劲的茗溪茶楼的幕后主子,就是童茗。一直到老庄主过世后,这事终于露出了水面,童茗也不再隐瞒,应承了下来。”
“接着她就离开云泽庄了?”
萧岚冷笑了一声,“如果单单是这样,倒是好了。”
“她还做了什么?”
“她童家原本就家底雄厚,从拜师开始,就一直是一场阴谋,枉费妻主那么多年还当她是好姐妹。之前那么多年里她暗地里从云泽庄运茶叶上茗溪茶楼,一直到老庄主去世后,她竟然还不肯罢休。”萧岚换了口气,接着道,“老庄主最后没来得及将凤翔舞的炒青技艺全部教给妻主和童茗,但是留下了一本手札,那是老庄主毕生的心血所成。”
“被她抢了去?”江釉脱口问道。
“老庄主临终前将手札交给了她和妻主两人,但是那时我们还没有发现她的真面目,她要保管手札,妻主当然不会拒绝,就这么生生被她夺了去。”
江釉听得出萧岚磨牙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萧岚和童茗之间,还有别的恩怨,远不止这些。
“总算老天开眼,她占据了那手札这么多年,看样子也没能炒制出真正的凤翔舞。”萧岚深吸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江釉安抚道,“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不如岚叔说说和明姨怎么相识的吧?”
“我那时是云泽庄的采茶少年,她是老庄主的弟子,自然就相识了。我们都是孤儿,云泽庄就是我们的家,只可惜,自从老庄主过世后,看着它一点点呈现衰败之意,再也难以回到往日的风光,却总是无能为力。”
江釉默然不语,云泽庄的茶叶如今仍然是价值不菲,在他喝来也已然是极品,况且那时他还小,对云泽庄没什么印象,没办法对萧岚的话感同身受,只是觉得他语中怅然无尽。
“罢了,只要大家平安无事,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萧岚停下了脚步,两人已经走到了这条街的中心地段,街边的店铺摊贩已经基本都开始营业,“我今日得多买些雄黄,还有檀香,等到夏至一过,山头上蛇虫鼠蚁都多。”
江釉点了点头,他夏日在家的时候也用熏香炉点玉檀香来驱蚊,“云泽庄在山头,夏日不是应该比较凉快吗?”
“比起山下也就稍稍凉快些,好不了多少,除非是爬到岭南山山顶去。”萧岚找了家药铺进去买雄黄,江釉跟在他身后问道,“茶树夏日也会生虫吧?”
“可不是。”称了雄黄出来,萧岚和江釉讲着茶田所种大叶茶树小叶茶树,再去买檀香。
***
这些茶树都是多年生的,虽然谷雨过后的茶叶就不再采摘,但是夏日茶树的长势仍然至关重要,关系着来年开春茶树的叶量和叶质。每年冬天茶田也会拔去一些长势不好的茶树,来年二三月间种上新苗,但是数量总是控制在一定限度内,不然茶叶量就会不足。
所以每年一到盛夏,茶叶最易闹虫害的季节,也是云泽庄仅次于采茶炒青后的又一忙碌时节。
最严重的,莫过于绿叶蝉和茶毛虫两种,茶田周围一圈到了夏日就会种上一些驱虫草,但很多时候用处并不大。
沐云泽还在面粉圈里瞪着那本三十六计,明甘露从外面进了小院,“老大,吴奉来了。”
沐云泽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明姨不在吗?”
“娘抽不开身。”
“你看我抽得开吗?”
明甘露闷笑一声,她身后的年轻女子身上背着一个麻袋,白色的鞋面上沾满了污泥,笑着点点头,“大少,真悠闲。”她把麻袋从背上卸下来放在地上,“今年准备种多少。”
“老样子,你自己看着办吧。”沐云泽还是摊坐在椅子上,“等等,先打开来给我看看,等会你再给我在茶田里种鼠莽,我劈了你。”
吴奉挠挠头,“我那不是因为大少你说了要除老鼠嘛,再说我都已经拔干净了,绝对一株不剩。”她把麻袋打开来,都是一手高的小叶苗,根部带着一小撮泥土,沐云泽看了一眼,挥了挥手,“那行了,你种去吧,今天能不能好?”
“可能不行,正午前我就要走,下午说好了要上几户人家院子里去撒石灰,种艾草。”
“你倒是很忙嘛。”
吴奉赔笑一声,“大少,你也知道夏日蚊虫多,蜈蚣蜘蛛飞蚂蚁什么的都出来了,那些深闺大院的男子最怕这东西,你宽待些日子,我明日上午还来。”
“行了,给你三天。”
吴奉自己背着麻袋出去,她不是第一年给云泽庄种驱虫草,熟门熟路的也不用人带路,明甘露站在小院里摸着下巴,“老大。”
“干嘛?”
“很无聊是不是?”
“知道你还问。”
“如果老爹和姐夫他们正午回来的话,你还有大概一个半时辰。”
才过了一半,沐云泽终于理解了度日如年的感觉,她这是度时如年。
“要不我去找找有什么好耍的玩意给你解解闷?”
明甘露话问完,沐云泽正要说好,不过话到嘴边就变了,发丝明显被扬起,肌肤上有被拂动的触觉,很轻很暖,“起风了。”
两人一起低头看那地上的面粉,风吹过,一阵接着一阵,白色的面粉幅度很小地被翻动,没多久,江釉写下的那几个字已经看不清楚。
“老大,姐夫回来一看,不会觉得是你偷溜出来给弄坏的吧?”
“会吗?”沐云泽问了回去,话音刚落,一阵更大的风猛地刮过,面粉被扑地而起,在半空中乱飞,吹了沐云泽一脸。
“呸。”她吐了口张着嘴被刮进来的面粉,抹了把脸,“这下都没了。”
***
江釉和萧岚一起上山的时候,其实已经过了午时,两人带了些点心回来,萧岚一路和江釉说着沐云泽小时候的事,还有她喜欢吃的东西,江釉正听得兴起,一道声音猛地在他耳边响起,他愣了愣,就听得明甘露不喘气地一句话从头连到了尾,“姐夫老大她真没出来面粉都是被风吹了她也没出来。”
“面粉被风吹了?”
明甘露连连点头,“真的,刚刚山头起了不小一阵风,把面粉给吹了,我让老大出来她还没动,一直坐着,就是让我重新换了本书过去。”
“岚叔我过去看看。”
江釉前脚走开,萧岚拉住了明甘露,“云泽真的一直坐着没动。”
“真的,老大在那椅子前面站了好一会,我看她是想出来的,可是后来还是叹着气坐了下去。”
“原来云泽她这么听釉儿的话。”萧岚喃喃自语,笑着把一包檀香塞给明甘露,“提回去。”
“老爹,好香,什么好吃的?”
“玉兰饼,葱油酥,还有芝麻酥皮卷。”
“怎么都是老大喜欢的?”明甘露一手提着檀香另一手接过萧岚手里装着点心的包裹。
“我和釉儿说了云泽喜欢的点心,都是他买的。”
“有个男人还真是不错。”
“怎么,也思春了,改天爹也找个媒人回来给你对对,早点找个我也好抱孙女。”
明甘露像是打寒战一样抖了抖身子,“算了,看老大那惨样,我还是免了,要也得找个乖乖听我话的。”
***
日光打在芭蕉叶间,沐云泽的脸上也留下了斑驳的光影,她听见了江釉进门的脚步声,抬起眼伸了个懒腰,“这下终于可以算是出牢了。”
“我又没把你收监。”
“还真没差。”
江釉低头看了眼那些散乱的面粉,已经被刮了七七八八,“走吧,该用午饭了。”
“你不问我这些面粉。”
“我相信你,你要是出来了,肯定已经光明正大地到别处去了,不会还坐在这里骗我。”
沐云泽叹着气走近他身前,俯身狠狠地在那唇瓣上咬了上去,半晌矮身伏在他肩头哀叹,“我坐得头晕眼花,腰酸背疼,手脚都抽筋发麻。”
江釉伸手抽过了她刚刚在看的那本书册,不是他留下的三十六计,红色封皮,倒不是图册,江釉念着书名,竟是本茶叶防虫的书,他笑道,“原来你也会看正经书。”
“什么话,未免去睡茅屋,当然得好好看看,虫害闹得不严重,我不用就大晚上去喂蚊子了。”
“岚叔刚和我说了,入了伏你们都是轮班在茅屋守夜,每人守七天。”江釉眨着眼,“有意思吗?”
“有意思?”沐云泽翻了翻眼皮,“要是有意思我们用得着抽签谁去守第一班吗?”
要是刚开始防治得好,后面就也许可以不用去守夜,所以沐云泽,明嘉木,明甘露,包括明荈每年都会抓阄来决定哪个去守第一班。
“这样啊。”江釉想着之前萧岚和他说绿叶蝉和茶毛虫都喜欢在夜间出来活动,啃噬茶叶,还要吸取茶茎汁水,产卵也是在晚上,在茶叶上留下的黑色排泄物就是众多小虫的出生地。
萧岚还说她们晚上守夜的时候,会在茶田间点灯,那些虫子见了亮光便会蜂拥而至,就像蚊虫一样,等到聚集到了一定的数量,便破灯笼纸将那些虫一干全部烧死。
萧岚说还有些其他办法,他也不太清楚,江釉心里倒是好奇,何况他还没见过那间要绕过山头的茶田小茅屋。
“晚上会有萤火虫吗?”江釉和沐云泽并肩穿过里弄从主楼朝左副楼走过去用饭。
“有啊,什么没有,蚊子,蛾子,飞蠓,大概还有跳骚。”沐云泽絮絮叨叨数着那些扰人的虫,江釉却还在想着,夏日山头茶田间萤火虫在月下飞舞,应该会很美吧。
第三道茶之梅子青青
八仙桌上都是些普通的家常饭菜,江釉刚刚买的点心也装了两碟,因为主楼那边不能没人看着,所以每次用午饭她们都是轮流,明甘露和粉青已经吃完了,而明荈还在主楼,萧岚也不等沐云泽和江釉两人,已经吃了半碗饭,就想着快些用完了去替明荈过来用饭,。
桌上还有个经常性来蹭饭的,沐云泽替江釉拉开了椅子坐下,吸了吸鼻子道,“怎么这么一大股梅子味?”
“我带来的。”白茫站起了身夹菜,“喏,那一篮子新鲜青梅。”她手里筷子指了指一边桌上一个大篮子,篮子上盖着一整片荷叶。
白茫收回筷子又去夹菜,沐云泽也探出筷子,抢了她要去剥下来的鱼颊肉,“嘿,我看你根本是垂涎明老爹做的熏梅很久了,故意弄来的。”
“熏梅?”江釉好奇道,沐云泽正把鱼颊肉夹到他碗里,听到他问,立刻尽职地开始解释,“做熏梅的时候,要把装着青梅的篮子安置在烟囱上,灶膛中烧芦蒿叶,被那芦蒿叶烧出来的煤烟熏干,然后就取下来,再用稻灰水淋湿,放在锅炉中蒸熟,最后用糖腌制。”她咽了口口水,“岚叔,没错吧?”
萧岚点头,江釉咬着筷子尖,“听起来好诱人。”
“想吃很久了。”白茫叹了口气,沐云泽看着她,“这次你爬烟囱。”
江釉轻笑,“想来你也只能打这种下手。以前在家的时候,我和爹都是做梅酱的。”
“那是什么?”白茫酷爱梅子,立刻巴过来问道。
“也是用熟梅,蒸烂只取肉,一斤梅肉加三钱盐,搅匀后放在日头下面在一直晒到全都变黑色,就可以收起来,等到盛夏的时候,加了豆蔻粉和饴糖冲凉水,要是有冰水就更加解渴了。”
“这个我也想尝尝,行,明日我再提篮子梅子过来。”白茫点着头,明嘉木本来对梅子没什么兴趣,这时突然问道,“你家里怎么这么多梅子?”
“别人送给老娘的,桌上摆了六七个篮子,都是青梅,我早晨看到就顺便带来了。”
“你娘又不喜欢梅子,怎么像是在讨好你的一样。”沐云泽啧了一声,江釉的座位正离边上那桌很近,他侧身出去揭开了篮子上盖着的荷叶,“个又大色泽乌黑透红,锁柳镇上还产不出这样的梅子。”他伸手取出一个拿到鼻尖嗅了嗅,“而且很新鲜,应该是采了还没多少日子。”
沐云泽偏着头单手支在桌上撑着脑袋看着他鼻翼轻动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江釉放下青梅转过了身,“你笑什么?”
“你鼻子还挺灵的。”沐云泽笑声不减,说话间萧岚已经用完了饭过去换了明荈过来,刚坐下还没开始用饭就朝着沐云泽和明甘露明嘉木道,“我估计过阵子雷雨天气就要来了,你们抽空去看看茶道里排水的沟渠是不是都通顺。”
“知道了。”沐云泽应了一声,又想到什么,对着江釉道,“釉儿,打雷的时候别出去,山上树多。”
“我知道。”
***
鉴于沐云泽白天上了药之后乖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