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任何民族独立的骚乱,奥地利很快就失去了其老盟友——英国的同情。它在意大利再三使用武力的行动,激起了所有阶级对哈布斯堡“狱吏”的反抗,这转而对几十年以后的拿破仑三世有利,当时那个野心勃勃的君主能够帮助加富尔[9]把奥地利人赶出北意大利。同样,哈布斯堡帝国出于经济原因不愿参加德意志关税同盟,而宪法和地理的限制又使它不可能成为“大德意志”的一部分,这些情况使许多德意志民族主义者灰心丧气,他们于是开始谋求普鲁士的领导。甚至连通常支持维也纳镇压革命的沙皇政权,偶尔也发现自己比奥地利更容易对付民族革命:在19世纪20年代,亚历山大一世与英国合作,不顾梅特涅的一切反对去支持希腊独立的政策,便是证明。
事实是,在一个民族日益觉醒的时代,哈布斯堡帝国表现得越发不合时宜了。有人已经指出,在其他的每个大国中,
大部分公民共操同一语言,共信同一宗教。至少90%的法国人讲法语,同样比率的法国人至少在名义上信仰天主教。10个普鲁士人中有8个以上是德意志人(其余大部分为波兰人),而在德意志人中,70%是新教徒。沙皇的7 000万臣民尽管包括了几个值得注意的少数民族(500万波兰人,350万芬兰人、埃斯特人、列特人和拉脱维亚人,300万混杂的高加索人),但仍有5 000万人既是俄罗斯人,又是东正教徒。英伦三岛的居民中90%操英语,70%为新教徒。像这样的国家是不需要花多大力量去捏合的;它们具有内在的凝聚力。对比之下,奥地利皇帝统治的是一个民族大杂烩,每想到这种情况,他就必定会呻吟不安。他与其800万臣民是德意志人,但比这多一倍的人是这种或那种斯拉夫人(捷克人、斯洛伐克人、波兰人、罗塞尼亚人、斯洛文尼亚人、克罗地亚人、塞尔维亚人),还有500万匈牙利人、500万意大利人和200万罗马尼亚人。这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根本没有答案。
被视为帝国中“即使不是唯一且最重要的建制、也是最重要的建制之一的”哈布斯堡军队,也反映了这种民族的多样性。“在1865年(即为称霸德意志而与普鲁士进行一场决定性冲突的前一年),在其军队的花名册上有128 286名德意志人、96 300名捷克人和斯洛伐克人、52 700名意大利人、22 700名斯洛文尼亚人、20 700名罗马尼亚人、19 000名塞尔维亚人、50 100名罗塞尼亚人、37 700名波兰人、32 500名马札尔人、27 600名克罗地亚人和5 100名其他民族。”虽然这样组成的军队几乎与印度王公下辖的英国…印度部队一样具有多种肤色和多样化,但它与同源性高得多的法国和普鲁士军队相比,也具有一切不利条件。
工业化与力量对比(10)
这种潜在的弱点又伴随着缺乏足够的资金问题,这部分是由于帝国内征税的困难,但主要是由它微不足道的工商业基础引起的。虽然现在历史学家谈论1760—1914年的“哈布斯堡帝国的经济振兴”,但实际情况是,在19世纪的上半叶,工业化只在某些西部区域——如波希米亚、阿尔卑斯山脉各地、维也纳周围——出现,而帝国的较大部分地区相比之下依然没有触动。因此奥地利本身进步了,但作为整体,帝国在按人口计算的工业化、钢铁生产和蒸汽动力能量等方面,却落后于英国、法国和普鲁士。
更有甚者,法国战争的费用“在财政上耗尽了帝国的元气,使它背上了大量公债和贬值的纸币的包袱”,这实际上迫使政府把军费开支保持在最低水平上。1830年,军队的拨款只相当于总岁入的23%(1817年为50%),到1848年,其份额已下降到20%。当危机出现时(如在1848—1849年、1854—1855年、1859—1860年和1864年),增拨的军费就得到批准;但其数量从来不足以使军队达到满员的程度,而当看到危机行将结束时,增拨款项很快被削减。例如,1860年的军事预算为亿弗罗林,到1863年下降到亿,在1864年与丹麦的冲突时增至亿,但在1865年被大幅度地削减到9 600万——这又是与普鲁士交战的前一年。以上这些总数都跟不上法国、英国和俄国的军事预算,或者稍后的普鲁士军事预算。奥地利的军事行政即使用19世纪中期的标准来衡量,也是腐败无能的,由于这个缘故,所拨款项的使用不是很得当的。总之,哈布斯堡帝国的武装部队根本不能承担它应召去进行的战争。
这一切不会使帝国提前衰亡。如同许多历史学家所说,它的持久力是很不寻常的:在基督教改革运动、土耳其人和法国革命的冲击下生存下来后,它证明还能度过1848—1849年的事件和1866年的战败,直到其最后阶段,即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严峻形势下,才最终垮台。虽然它的弱点是明显的,但也有实力。这个君主国不但获得了德意志族臣民的效忠,而且也得到过非德意志国土的许多贵族和“受庇护的”家族的忠诚。比如说,与俄国及普鲁士政府相比,它在波兰的统治是相当宽厚的。此外,帝国复杂的、多民族的特点,再加上大量的地方争端,使它能够从中央进行一定程度的分而治之的统治,这可以从它谨慎地使用军队上看出:匈牙利部队主要驻扎在意大利和奥地利,意大利部队驻扎在匈牙利,一半的轻骑兵团驻于国外,等等。
最后,它具有一种其他大国——即使在与哈布斯堡帝国交战时——不知道用什么来取代的消极优势。沙皇尼古拉一世可能对奥地利在巴尔干半岛的要求不满,但他十分愿意出兵帮助粉碎1848年的匈牙利革命;法国可能搞阴谋把哈布斯堡人赶出意大利,但拿破仑三世也知道维也纳可能是未来反对普鲁士或俄国的有用的盟友;而俾斯麦虽然决意在德意志排除奥地利的影响,可是一旦哈布斯堡帝国在1866年投降,就热衷于把它保存下来。只要某种状态依然存在,帝国就能幸存——当然是经过默许的。
尽管在拿破仑战争中失利,但在1815年以后的半个世纪里,法国的地位在许多方面大大地优于普鲁士或哈布斯堡帝国。它的国民收入要多得多,资本更容易取得;它的人口远远超过普鲁士,比哈布斯堡帝国更具同质性;它能够不太费劲地供养一支庞大的陆军,还能维持一支相当大的海军。可是,它在这里被视为“中等大国”,完全是因为战略、外交和经济几方面的情况合在一起,使法国不能集中其资源并在任何领域中取得决定性的领导地位。
1814和1815年在强权政治方面一个压倒一切的事实是,其他大国已决心阻止法国在欧洲维持霸权的种种企图。伦敦、维也纳、柏林和彼得堡不但愿意平息它们在其他纠纷(例如萨克森问题)中的争吵,以便击败拿破仑的孤注一掷,而且它们还打算建立一个战后体制,以便在将来封锁法国进行扩张的传统路线。这样,当普鲁士充当莱茵兰的保护人时,奥地利加强了它在北意大利的地位;英国的势力在伊比利亚半岛得到了扩张;在这一切的背后则有一支庞大的俄国陆军。为了保卫1815年协议,它随时都会横越欧洲。但结果是,各党各派的大部分法国人可能力促采取一项“复兴”政策,但效果显然不可能很大。能取得的最佳结果是,一方面,法国作为欧洲协作体中一个平起平坐的伙伴的地位得到承认;另一方面,可与现存的列强一起,在邻近区域恢复法国的政治势力。可是,即使当法国人能够,比如说,在伊比利亚半岛取得与英国人平等的地位,并且重新在地中海东部发挥重要作用时,他们也不得不提防激起另一个反对他们的联盟。在19世纪20和30年代,事情变得相当清楚,法国进入低地国家的任何行动,本能地会触发一种强大得难以抗衡的英…普联盟。
巴黎另一张可以打出的牌是与大国之一建立亲密的关系,它可以被利用来达到法国的目的。由于其他国家之间潜在的对立,以及与法国结盟有巨大的利益(金钱、军队和武器),这是一个似乎有理的设想,可是它在三个方面有缺陷。首先,另一个强国完全可以利用法国更甚于法国利用它——如梅特涅在19世纪30年代中期的作为那样,当时他接受法国的建议,只是为了分化伦敦和巴黎。其次,这几十年法国政体的更替,不可避免地影响了在一个意识形态起很大作用的时期的对外关系。例如,随着1830年法国革命的来临,长期怀有的与俄国结盟的希望破灭了。最后,还存在一个不能解决的问题,虽然有其他几个强国在一定的时候愿与法国合作,但在这个时期它们谁也不希望改变现状:也就是说,它们只给法国外交友谊,而不给领土要求的承诺。直到克里米亚战争以后,在法国之外才广泛出现了要求重新划定1815年边界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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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业化与力量对比(11)
如果法国在对抗欧洲其余部分时能像路易十四在其鼎盛时期,或像拿破仑在其鼎盛时期那样强大,这些障碍也许会表现得不那么可怕。但是事实是,法国在1815年以后并不是特别有实力的国家。也许多达150万的法国人已死于1792—1815年的几次战争,而更重要的是,在整个19世纪,法国的人口增长比任何大国都要缓慢。不但长期的冲突以前面提到的各种方式使法国的经济失调,而且和平的来临使它遭受其强大的英国对手的商业挑战。“对1815年以后的大部分生产者来说,基本的事实是,存在着一个不但作为他们的最近的邻国,而且作为在所有国外市场、有时甚至在严加保护的国内市场占压倒优势的强大的工业生产者。”缺乏竞争性,法国国内存在着抑制现代化的因素(例如小规模的农业资产、低质量的交通、基本上是地区性的市场、缺乏廉价和容易取得的煤),它也丧失了来自海外市场的任何刺激,这些情况意味着1815—1850年期间,它的工业增长率比英国低得多。在19世纪初期,英国的制造业产量与法国持平;但1830年,它是法国的;到1860年,又拉大到251%。此外,甚至在19世纪后半期,当法国的铁路建设和总的工业化速度开始加快时,它吃惊地发现,德意志的发展比它更快。
可是,这个世纪法国的经济竟被人轻率地贬低为“落后”和“令人失望”的,这令现在的历史学家再也弄不明白了。在许多方面,法国人走向民族繁荣的道路,完全与英国人所采取的另一条迥然不同的路线一样合乎逻辑。产业革命所产生的社会恐惧在法国不那么普遍;可是通过把力量集中在高质量的、而不是大量生产的货物上,每个制造业按人口计算的产值大大地增加了。法国人总的说来没有在国内向大规模的工业企业投资,但这常常是计算得失的事,并不是贫困和停滞的迹象。事实上,国内有大量剩余资本,其中大部分在欧洲其他地方进行工业投资。法国政府不可能被资金短缺的问题所困扰,它在军火业和与武装部队有关的冶炼加工业中有投资。法国的发明家在佩克斯昂将军领导下生产了平射炮,他们进行了“拿破仑号”和“光荣号”的“划时代的造船设计”,还生产了米尼埃子弹和有来复线的步枪。
尽管如此,事实依然是:从经济角度看,以及在其他方面,法国的相对力量正在减弱。再重复一遍,虽然法国大于普鲁士或哈布斯堡帝国,但它再也不能像一个世纪以前那样,在任何领域中担任有决定意义的领导。它的陆军是庞大的,但数量少于俄国。它的不稳定地受法国历届政府支持的海军,一般地说仅次于英国皇家海军——但两者之间的差距是巨大的。从制成品产量和国民产值看,法国落在其有开创精神的邻国后面。“光荣号”的下水,很快因英国皇家军舰“勇士号”而黯然失色,就像它的野战炮落后于克虏伯新设计的炮那样。它的确在欧洲以外发挥了作用,但它的领地和它的影响,又远远没有英国广泛。
这一切说明了另一个难以衡量——和常常难以部署——法国的真正力量的尖锐问题。它依然是一个传统的、各种因素混杂的大国,常常在其欧洲的和非欧洲的利益之间进退维谷。这种情况转而影响了它的已被意识形态和均势考虑弄得十分复杂的外交。阻止俄国向君士坦丁堡推进,比抑制英国在地中海东部地区的要求更重要吗?它应该设法把奥地利赶出意大利,还是在英吉利海峡去向皇家海军挑战?它应该鼓励,还是反对统一德意志的早期行动?由于以上的每一项政策都有正反两方面的意见,所以看到以下的现象就不会惊奇了:人们常常发现法国人有矛盾心理,行动举棋不定,甚至在他们被视为欧洲协作体不折不扣的成员时也是如此。
但在另一方面,务必不要忘记那些制约法国的总的形势,反过来也使它能起到遏制其他大国的作用。如果说在拿破仑三世时期尤其是这样,那么甚至在19世纪20年代晚期情况就开始如此。仅仅靠它的面积,法国的复兴在伊比利亚半岛和意大利半岛,在低地国家,在更远的地方都有影响。英国人和俄国人在试图影响奥斯曼的事态发展时,都需要把法国考虑进去。在克里米亚战争时期,法国远比动摇的哈布斯堡帝国,甚至比英国,更构成了遏制俄国的军事力量。法国破坏了奥地利在意大利的地位。确保英帝国不能在非洲和中国沿海拥有完全垄断势力的国家也是法国,虽然在这方面较少引人注目。最后,当奥地利和普鲁士“争霸德意志的斗争”达到最高潮时,斗争双方对拿破仑三世可能做的和可能不做的事情,都表示深切的关心。总之,随着1815年以后它的复兴,法国在随之而来的几十年中依然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强国,它在外交上很活跃,在军事上相当强,与它为敌不如与它为友——虽然它本国的领袖意识到,它再也不像前两个世纪那样占有支配地位了。
四 克里米亚战争和俄国的衰落
俄国的相对力量在1815年以后国际和平和工业化的大部分时期趋向衰落——虽然直到克里米亚战争时(1854—1856年)才完全地表现出来。在1814年,欧洲曾经慑服于俄军的西进。当沙皇随哥萨克旅进城时,巴黎的群众曾经谨慎地高呼“亚历山大皇帝万岁!”和平解决本身主要基于保守主义的考虑,重点在于反对未来的领土和政治变动。这种解决得到了一支80万人的俄国军队的保证——在陆地上这支军队远远胜过其他任何对手,就像在海上英国皇家海军胜过其他舰队那样。奥地利和普鲁士都被这个东方巨人所压倒,甚至当它们与俄国宣布君主团结时,也害怕它的实力。当专制的尼古拉一世(1825—1855年)继承了以救世主自居的亚历山大一世时,俄国作为欧洲宪兵的作用——如果有的话——扩大了。尼古拉一世的地位因1848—1849年的革命事件而进一步加强,当时只有俄国和英国像帕麦斯顿指出的那样是“傲然挺立”的强国。哈布斯堡当局要求援助去镇压匈牙利叛乱的紧急呼吁,得到了俄国派出三个军的报偿。相比之下,普鲁士的腓特烈·威廉对国内改革运动的动摇,再加上要求改变德意志邦联的各种建议,激起了俄国持续的压力,直到柏林宫廷接受在国内实行反动政策和在厄尔米茨做出外交让步时为止。至于1848年以后的“变革势力”本身,所有的人,不论是被打败的波兰和匈牙利民族主义者,或是灰心丧气的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或是马克思主义者都认为: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