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噘起嘴唇,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头戴能护住耳朵的帽子,身披春天很少看到的厚重的皮革大衣,而且尺寸明显偏大。再加上手上戴着的手套,看起来就像是裹在铠甲里的小小的骑士。
“这个国家到处都是这样。不知道什么叫限度,什么叫节制,随随便便就对别人的珍惜之物动手动脚,而且动过之后还马上就忘了。”
男孩继续嘟囔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地图。
地图上端,有一张用回形针夹着的照片。
“……”
他沉默了。
就算不看他的脸,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帽子下那双眼睛变得严肃起来。
“特别是……这家伙。
男孩的话里,混杂着如同烈火般的憎恨。
那张照片上,是一个戴着黑眼罩的少年的样子。
第一章 魔法师,二年级!
——樱花,散落着:
渐渐地,渐渐地,散落着。
轻轻地,轻轻地,飘零着:
千万的花瓣渲染着整个世界、无数的生命的碎片回归大地。
“哇,哇哇……!”
伊庭树高声欢呼着。
他现在就站在路边的樱花树下。
现在的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不过这个少年原本就是一张妹妹脸;算现在升到高了,这一点还是没有改变。
身材比较小巧。
一头短发,既没有染过也没有烫过。
和常人唯一的不同之处,大概就是盖在右眼上的黑色眼罩了吧。
就像是电影里面的海盗经常戴着的那种漆黑的皮革和金属做的眼罩——但呆在眼前这个少年的脸上,却只能用滑稽来形容。
伊庭树。
就是这样一个少年。
“好……好厉害。真漂亮啊。”
树眨着左眼,仰视着花之舞。几枚花瓣落在少年黑色的眼罩上,为少年的脸上增添了几许红色。
“——伊庭君,你总是这么吃惊呢。”
身边,梳着麻花辫的少女说道。
“是,是这样么?”
“恩。不过估计你也不记得了,去年这个时候你也是在这附近‘哇,哇’大叫的哦。”
少女掩住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少女身上穿着和树同样的校服,身体挺得直直的。大大的黑色眼珠,还有凝脂般的白色皮肤,都透露出一种古典的美。
她的名字,叫功刀翔子。
去年的班长,今年新学期刚开始不久又以压倒性的优势连任。顺便一提,树所在的高中每个班升级的时候,斑上成员是不变的。
这样一位为班长而生的少女,正略带揶揄地问道。
“今天,也要去公司了?”
“啊……是啊。”
树挠了挠头。
眼前的班长,是少数知道树的双重身份的同学之一。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表面上看来是一家占卜师和灵异作家的派遣公司,但事实上,是一个从世界各地召集“真正”的魔法师的组织。不过,自从上届社长失
踪以来,社员们也一个接一个地离开,现在只不过是个面临破产危机的小公司罢了。
去年,伊庭树就成了这家举世罕见的公司的社长。
翔子看着飘落的樱花,眼睛里露出怀念的神色。
“——恩,那个时候真是吓了一跳,伊庭君居然毫不在乎地出现在魔法师的公司,更让人吃惊的是,居然还是社长。”
“啊哈哈……功下同学来的时候,我也大吃了一惊呢。”
树也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事。
功刀翔子。
她就是阿斯特拉尔的委托人。
只有魔法师才能解决的事件——她就是这样的事件的当事人。
虽说树并没有做什么,但至少,确实是参与了那个事件。
估计,那件事件会让自己终生难忘吧。
就事实而言,树没能解决那个事件这一点也是……
“喂!”
翔子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哎?”
“你又在想什么多余的事情了。听好了,伊庭君和‘阿斯特拉尔’的各位救了我,这就足够了。比起这个……伊庭君,你今年的出勤率没问题吧?”
“我,我觉得是没问题……”
“……唔唔。”
翔子用略带泼辣的眼光注视着树。
然后以标准的班长的姿势,用食指点了下少年。
“就算是成了公司的社长,如果高中都没法毕业的话会让我很困扰的啊!”
“……呃,那个这个,呃是!谨遵您的教诲!”
树慌乱地点了点头。
——没错。
自己好像的确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融入了那个公司。一开始每天都想着怎么逃掉,但最近已经变成每天自己主动跑去上班。
翔子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少年。
“树君就是那种骗子最喜欢的老好人类型。就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的那种。”
“是,是这样么?!”
“恩,绝对不会错的,每天都被猫屋敷和美贯两个人呼来喊去的对吧。”
“好像……是的。”
个性鲜明——不对,应该说是标新立异的“阿斯特拉尔”的社员们,被他们,唔,自己都不好意思说没有被呼来喊去。这一年来,树的
生活不由自己意志地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尤其是那两个人。
(……)
那两个人。
一个是高贵历史的人型浓缩精华版,金发的妖姬。
一个是有着迷样的冰蓝色双瞳,睿智和忧郁的结晶,凯尔特的魔女。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和,穗波·高潮·安布勒。
同样身为拥有绝大的力量的魔法师,也同样身为树的同班同学的,两个少女。
啊啊。
自己还记得。
一切都是从去年的春天开始的.
树在对方软硬兼拖,百般无赖之下成为社长之后,第一桩大事件。
——“初次见面,我叫做安缇莉两亚·雷·梅札斯,清多多关照。”
敌视着树的安缇莉两亚。
“因为‘工作’的关系,社长学习的进度落后了不少。得在住院期间让你好好地补回进度才行。”
树的秘书兼教官,不断向树灌输着魔法和公司管理的知识的穗波。
然后,是暑假里发生的那件事:
“阿斯特拉尔”和自动人偶的炼金术师之争。
“我上周和树达成了交易,继承了尤戴克斯持有的二成经营权。”
名正言顺地成为了“阿斯特拉尔”的股东的安缇莉西亚,
“那个眼罩,除非在自己性命攸关的时候,否则绝对不可摘下来。”
和树拉钩起誓的穗波。
还有,秋天里发生的那件事。
把布留部市当成了家的“龙”的事件。
“进入一般的学校,参加普通的考试,在店里吃‘拉面’。这些都是我所不知道的世界——所以,谢谢你,树。”
作为同班同学,脸上带着纯真笑容的安缇莉西来。
“都是因为我,小树才会变成这样……才会有这只谁都治不好的眼睛……”
摸着树的眼罩,坦白着自己的罪过的穗波。
然后,是在遥远的飞鸟之地的,冬天里的事件。
哀伤而又强大的巫女的姐妹,和很古老很古老的鬼的故事。
“哎呀,就你一个人,无论休息多久都没问题的哦。”
一边担心着累倒的穗波,一边说着讨人厌的话的安缇利西亚。
“哼,又没人喊你,你就自己跑过来了,我才不想被这种人说呢!”
噘起嘴,和安缇莉西亚针锋相对的穗波。
两个人同时把脸扭到一边,但两位少女的脸上都染上—了红晕。
比谁都不服输——
——比谁都温柔的,两位魔女。
“……为什么,呢”
树思考着。
为什么那两个的话,自己记得如此清晰。
抑扬的声调,凛凛的风姿,都随着季节一起成长着——逐渐改变着的两个人的一切,都深深烙印在自己的眼底。
不过那样的两个人的事情,会留下印象倒也是正常的、但是,为什么,自己对于和那两个人有关的记忆会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呢。
“……为什么,呢。”
树继续思考着。
她们似乎总是在树的意识里。
特别是最近,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不仅是因为被她们救过,出不仅是因为在一起工作——还有其他更加根本性的原因,她们两人,似乎就在自己体内最深处的某个地方。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怎么了
“啊,那个,我在想真的发生了好多事啊。虽然还没到一年,但已经觉得自己在那个公司里呆子很久很久了。”
“比如说。高濑同学;还有安缇莉亚同学?”
“……”
不知为什么;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似乎也反映在了脸上。
看着手足无措的树;翔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哎?”
“各种事情。”
翔子微笑着拎着书包转了个圈。
然后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加了一句。
“伊庭君;还真是谁都去救的呢。”
“呃……其实不是这个样子的啦。你看;翔子同学那时候是因为来委托我们公司了;而且猫屋敷和黑羽也帮了很多忙。”
“哦?我从安缇莉亚同学那里听来的话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哦。她说虽然你很胆小;什么魔法都不会;但却一个人跑去救她。虽然她说觉得被别人救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嗯;不过说话的时候她看起来绝对是很高兴的。”
“不是啦!那个!真的……是那样么?”
树突然变得支吾起来。
对着这样的树;
“……我可不是在表扬你啊。”
翔子眯起了眼睛。
“一定要搞清楚自己能做到什么;不能超过自己能做到的范围。毫无限度地这个也想帮那个也想救;结果让自己也陷进去的话;只会多出一个被害者吧!而且;你知不知道;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在被救了之后说谢谢的!”
“啊;是;是!”
树一下子挺直了身体;像是在听上司训话一样频频点头。
真不愧是天生的班长,说话间的威严不同凡响。
“很好。今后要更加注意!”
翔子严厉的话语声融化在了满天的花瓣之中。
*
(——真的,明白了吗?)
功刀翔子斜着眼,注视着少年。
少年看起来似乎是对刚才的一番说教唯唯诺诺的样子——但是是否真的如此就不知道了。
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这个看小孩的电影都会害怕的少年,有时候却又会毫不犹豫地地踏入任谁都要犹豫一下的地方。
而且不计后果。
救了自己的时候也是——样。
刚开始的时候,光是听了自己的话就已经害怕得不得了了,但到了最后,反而是树自己一头扎了进来。然后,把当时无法自拔的自己救
了出来。
“……”
但是。
正因为这样,自己才会觉得不安。
眼前的少年社长,似乎时刻身处在危 3ǔωω。cōm险之中。
自己仿佛看见一个普通人,正在极端的胆小和极端的勇敢之间走着钢丝。
今天,安缇莉西亚和穗波很罕见地提前回家了,导致自己的这种感觉更为强烈起来。
(如果……她们两个在的活。)
翔子心里想到。
她们两个始终在少年的身边;像是守护着少年一样。
如果她们两个在的话;肯定没问题的。
“……真是个让人烦心的家伙呢。”
翔子叹了口气。
“怎;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伊庭君;你也要多理解理解高濑同学和安缇莉亚的感受才对啊。”
“嗯?唉?”
大约是因为没有想到翔子会说出这两个名字;树的眼珠慌乱地转动着。
少年的样子过于可笑;翔子掩住嘴笑了出来。
(偶尔一次;也不错吧。)
翔子多少带着些做姐姐的感觉;守护在树的身边。
*
樱花林荫道的尽头;是一条岔路。
“那; 我就往这边走了。”
翔子指着一个方向。
“恩;那;再见了。”
树也挥了挥手;目送着翔子离开;直到少女的背影消失在樱花的花瓣里;不过十几秒的时间。
无数的花瓣和阳光的碎片一起;跳动着绚丽的华尔兹。
树眯起眼看着这华丽的舞蹈。
(穗波和……安缇莉亚同学的感受?)
树在心里反复品位着翔子刚才的话。
还是不明白。
只是漠然地觉得;那两个人总是站在自己的前方;将来也会一直如此的吧。
不过。
自己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大概,翔子想说的就是——自己也要一步一步地向那两个人靠近才对——应该是这样没错。不管对不对,树用这样的理解说服了自己。
“……嗯。”
他无目的地伸展了一下身子。
转换一下心情。
转换一下角色,高中二年级的自己和去年的自己已经不一样了。
虽然不知道接下来又会碰到什么样的“工作”,至少要争取做得比去年好。树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
“好了……必须快一点到公司门口去接美贯了……”
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树的视线向旁边看去。
林荫道当中的地图指示板前面站着一个男孩。
带着能护住耳朵的帽子,穿着厚厚的皮革大衣。一般是大人才穿的这种大衣穿在最多是个中学生的男孩身上显得过于宽松,让树不由自
主地联想到了中世纪骑士身上的铠甲。
那个男孩一直盯着地图。
有几次还抬起手,伸出食指一边点着指示版一边说着什么,中途还会打开自己带着的地图看上几眼,给人一幅心里没底的感觉。
布留部市最近正在推进城市开发,城区的布局和原本的地图有很多不一致的地方。眼前的这个男孩估计也正在为不一致的地方烦恼吧。
“恩……”
——“你知不知道;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在被救了之后说谢谢的?!”
有那么一瞬;脑海里又响起了翔子的话。
犹豫了一下之后;树迈出了脚步。
“……那个……请问;你是迷路了吗?”
“啊啊……”
男孩转身看向自己。
看上去比树要小一两岁的样子。虽然刚才被樱树挡着;没看清楚;但身材很小巧。
但是树会吃惊地眨了一下眼;是因为别的原因。
“……………唉?”
帽子下的脸;带有明显的北欧风。
像艺术品一样的亚麻色头发;双瞳则是鲜艳的祖母绿。再加上略带童稚的脸;只是静静地在那里站着;就已经像电影里的一幅风景了。
然后。
男孩美丽的脸上浮现出了嘲讽。
“……你果然还是来和我搭话了啊。”
虽然多少有一点异国的口音;但男孩的日语很流利。
“唉?”
男孩耸耸肩;看着疑惑不解的树。并不合身的皮革大衣发出刺耳的悉嗦声。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从你的资料;还有这一周来的你的行动来看;你经常会有像这种不合理的举动。所以;我就预计如果在这里装作
迷路的样子的话;你一定会来和我搭话的。如果你不是这种人的话;我本来不想出手的。”
男孩平静地说道。
但对方的语气让树的心脏紧绷了起来。
似乎春天温暖的空气突然之间变得寒冷无比。仅仅数秒之间,“日常”就变成了“非常”。现实被异界所侵蚀,就连飞舞的樱花瓣,都
让人觉得像是异形般的存在,
一切的中心,就是这个男孩。
“啊……”
树往后退了一步。
还搞不清楚什么状况的树,用打结的舌头问道。
“……呃……那个,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当然了。”
男孩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继续说道。
“……所以你就去死吧,Dummkopf(注:德语笨蛋的意思)!”
——刹那。
树的右眼感到一阵剧痛。
“——痛?!”
男孩一边笑,一边看着跪倒在地的树。
大衣的口袋散开,从里面一下子撒出了许多像是樱花花瓣的东西。
明明是不该看见的角度,但树的眼睛里却看到了纸片上的字。
□卜
不知道为什么,树知道那个字是读作“炎”。
或者是.“始”。
“……歌唱吧,KANUZ”
男孩的声音一落;四散的纸片上产生了异样的魔力。纸片饕餮般地吞噬着魔力;以使上面书写的文字的”意思”变成现实。
………………也就是说。
火焰;爆发了。
樱花的花瓣在爆炸声中四散。
灼热的火焰洗净了周围的一切;路边的地图指示板也被烧焦了半边。火焰的肆虐并不是只有这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