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作点,社长。」
穗波对陷入茫然的树叱喝道。
「由我来确保『遗产'……社长和美贯先与猫屋敷先生会合,快去追拉碧丝。」
「恩,恩。」
树点点头,握住美贯的手。
「我们走吧,社长哥哥!」
美贯拉着树,踏着龟裂的楼梯往上奔去。
只有一次。
树在半途中回过头来。
「啊……」
穗波正看向这里。
她的脸隐藏在眼镜与尖帽下,树不知道她现在正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然而不知为何……树却无法克制地感到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
「……猫屋敷先生?」
黑羽悲痛的声音摇醒了青年的意识。
'喵~'
「……喵~」
「咪呜~」
「喵呜~?」
接着,四只毛色各是黑、白、斑点、三色的猫咪发出叫声,敲打着青年的耳朵。
猫咪们以青年为中心,各自散布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至于它们明明很想冲过来却没有这么做是因为,猫咪们所站的位置就是结界的关键点。
四神相应……据说拥有镇守四方的神明之地就能够避免一切的灾害。冠上神明之名的猫咪们的确依照青年的意志,发动了强韧的结界。
在处处陷落、甚至有黑烟冒起的庭院中,只有猫屋敷与黑羽的灵体平安无事,这无疑是托了猫咪们的福。
但是,这么做的代价却很庞大。
「……谢谢,让你看到我……丢脸的一面了。」
猫屋敷缓缓露出笑容,他的脸色已经惨到超越发青……丧失血色到让人误以为那张脸是白蜡的程度。
「……猫屋敷先生。」
黑羽按着胸口。她忍住想哭的念头,思考着自己能不能做点什么。没有实体让她好不甘心。如果有身体的话,至少也能扶着猫屋敷的背。
「那是重力透镜……吧?」
「咦?」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仿照重力透镜的咒力偏向现象……虽然相当无聊……使流动在大气圈内的咒力流偏向……藉由月亮与星座的导引……让咒力集中后再直接砸下来。啊哈哈……这几乎就和……和被龙脉砸中是一样的。」
猫屋敷断断续续地脱口而出。
「这种类型的魔法……地点和时间都极为受限……大概……能用在这间事务所上的时间……十年里连三天都没有……看来他……从很久之前……就已经算准这个日子了……」
猫屋敷苦笑着。
他原本就因为洗净咒力而累积了大量的疲劳。既然使用了如此绵密的魔法,那么难道以树的失控迫使他们必须洗净咒力这点,也在尤戴克斯的计算之内吗?
(他就是这样的人啊……)
古老的记忆在脑中复苏,猫屋敷解开四只猫构成的结界。
下一秒,月光蒙上阴影,在对这点感觉到异常之前,猫屋敖已把余力灌注在膝盖上扑向大地,几乎就在同时……
咻咻……
自空中滴落的液体溶化了猫屋敷方才站立的地面。光是几滴水珠,就在地上溶出了深深的
凹洞,还冒出红色的浓烟。
「咦,什么……?」
黑羽霎时仰望天空,那东西正在她头上轻轻地飘浮在空中。
要形容的话,那东西就像是水母。
那东西有着半透明软绵绵的头部、身上类似触手的部分朝夜空延伸,触手前端黏黏糊糊地滴落刚才那些液体。
猫屋敷的表情变了。
「……人工精灵!?」
「我、我来……」
黑羽浮游飞起。小石子与沙砾以她的身体为中心,浮向空中形成漩涡,
骚灵现象。
物理性的攻击对幽灵的身体是无效的。像那种水母,只要用骚灵现象封住它们的动作……
「不可以!黑羽小姐……那些液体连你也能溶化!」
「咦!」
黑羽反射地弯身闪避。
即使如此,水母吐出的液体还是沾到了长发的发尾。
「好烫……!」
黑羽的一缕发丝就这样蒸发了。虽是头发,但对于身为灵体的黑羽来说,头发与手臂:心脏没有什么不同,全都是灵魂的一部份。
「使用水元素……将灵体本身分解……不管是物质也好……是灵体也好,都没有差别。」
而且,威胁并没有就此停止。
黑羽慌忙想和猫屋敷一起逃走,但回过头的瞬间,她整个人僵在那里。
「怎么会……」
黑羽自咽喉吐出绝望的悲鸣。
影子陆续从夜晚的另一头升起。
有些来自大地。
有些来自天空。
三只…六只…十只……二十只…总共三十只以上的水母,重新包围着(阿斯特拉尔)的事务所,一起涌了过来。
半透明的精灵集团,数量多到庞大的地步。
「人工精灵……在人工生命体的创造上……也是必须的材料。在尤戴克斯眼中看来……这些不过是清仓库的程度吧……」
黑羽茫然地听着猫屋敷所说的话。
她的神情与其说是绝望,更像是失神。
心境跟不上发生得太过突然的危机。这就是新人社员与老手之间、有没有经历过惨烈战场之间……无可弥补的落差。
(这也是……没办法的。)
「……要逞强一下……吗?」
猫屋敷手中并列着好几张符咒,每一张都是拥有必杀威力的退魔符。但是他没有把握,自己是否还有体力陆续放出这些符咒。
一个不稳……猫屋敷的上半身摇晃着。
「喵呜呜」、「咪?」、「咪…呜…」、「……喵!」
当四只猫咪冲到僵硬的猫屋敷身边时。
轰地一声,人工精灵们犹如雪崩倾泻而下……
「……祓除吧,清净吧!」
人工精灵群被挡在凛凛挥舞的玉串前。
「祓除吧,清净吧。乞求连说出口亦感敬畏之祓户大神灵验,若愿一切恶事罪秽祓去消
除,便宣读天津祝词之太祝词事……」
一双稚幼的手洒出大把白盐。
以青年与猫咪们为中心,描绘出漂亮圆形的白盐弹开水母群,让它们宪牢后退。
「猫屋敷先生、黑羽小姐,你们没事吧!」
「……社长、美贯。」
树与美贯从事务所半毁的玄关冲了进来。
然后,看到那些多如云彩般的人工精灵群,让树的左眼都凸了出来。
'这是…'
'哎呀。。。没想到他居然会直接攻入这里…我稍微大意了点……」
「啊,你的脸色怎么惨白!」
「比起这个……现在还是先迎击它们。黑羽小姐,你没问题吧?」
「啊……啊……是的!」
总算回神的黑羽拚命点头。
接下来,猫屋敷把目光投向美贯的结界。
「那美贯呢?你能够撑多久?」
「不、不要紧,我会撑到穗波姊姊过来为止啦…:社长哥哥……!」
「恩、恩,得把拉碧丝……」
就在树说到一半的时候……
「…………!」
一种沉重的惊人压迫感捉住了四人,
一点一点地……洒在地面上的白盐缓缓变黄。
美贯的「禊」正逐渐遭到侵蚀。如此大量的人工精灵挤压过来,咒力干涉的确会随之变得剧烈。但是,这样的数量应该还不足以压倒美贯的「禊」。
不……
「什……」
抬头仰望夜空,树说不出话来。
刚刚曾经说过,人工精灵多得像云彩一样。
那么,现在这情况这应该说是像天幕一样吗?
半透明的水母数量增加了两,三倍,完全掩盖了夜空。那些蠕动着到处爬行的触手,把树他们头顶上的逃生路径全都堵塞起来,还不时咻咻滴落着黏液。
于是……
另一个人影从人工精灵里头落下。
「…树,拉碧丝说过了。」
「……拉碧丝。」
话说出口的瞬间,树的右眼灼伤了。
软膏描绘的纹样发出啪滋一声后剥落。被膏药抑制的剧痛复苏,树忍不住跪倒在地,身为人工生命体的少女以截然不同的表情睥睨着树。
「拉碧丝说过不会让树受伤。可是会被摆在优先位置上的,不是拉碧丝的好恶,而是哥哥的意志。既然哥哥这么说,拉碧丝就会解决(阿斯特拉尔)。」
少女举起手,在她身旁的人工精灵伸出触手,碰触她的手腕。
于是,穗波绑在她手腕上的女巫魔法结就这么啪嚓一声纷碎了。
「啊……」
树能看到……拉碧丝身上系着连线。
「恩,哥哥……拉碧丝会这么做。」
也许是连线传达了尤戴克斯的命令,拉碧丝缓缓点头。
「……而且,现在的拉碧丝也想这么做。」
拉碧丝位于四人面前,身后则是人工精灵群,她的嘴角勾勒出生硬的微笑形状。
那是个非常温柔,非常虚幻的笑容。
那是……树第一次见到她时,人工生命体少女露出的笑容。
还缺一点的满月,映照着这所寺庙的寺内。
这所寺院与(阿斯特拉尔)事务所非常近,是建造在山坡上,走路大概五分钟的寺庙……
「龙莲寺」。这间参拜者稀少,只有历史悠久的寺庙,在本堂之内持有将近五百坪的土地,拥有树龄三百年以上的松树、楠木森林。
以前有一个名叫只莲的僧侣在这担任住持。现在却乏人管理,不得已只有在白天时,从附近的寺庙找人代理来应付过去。
因此,目击到这一夜交战的人,除了当事者之外就只有月亮、星星……以及苍郁茂盛的森林本身。
「……真教人怀念。」
男人喃喃说道。
他踏着潮湿的地面,轻抚着树干前进。正如他所言,因为这里是他熟知的地方,所以男人的脚步毫不迟疑。
他是尤戴克斯。
直到刚刚都还在俯瞰(阿斯特拉尔)事务所的链金术师,在森林中停下脚步,对着其中一颗大树投以笑容。
「我要先称赞你。看到迎击的战力不足,所以你就一个人当诱饵吗?」
「要怎么想都随你高兴。」
穗波就站在那颗大树下。
她右手拿着扫帚,脚边放着装有「遗产」的公事包。
穗波和他们分开后,立刻就带着公事报飞到这间寺庙,还划意让尤戴克斯找到自己。
正如她所想的,尤戴克斯被引了出来。
(……小树他没事吧?)
穗波咽了口口水。
那个冲击非同小可。洋房的结界被烧毁,为了排除入侵者而设置的灵能设备几乎都变得无效。正因为如此,穗波至少想避免在那个地方迎击尤戴克斯。
还有另一个……不,是两个理由。
穗波有非问他不可的问题要问。
「尤戴克斯。」
「什么?」
「在那个(鬼屋)里……我和小树碰到的魔法师,就是你吧!」
这是她从树的堂妹……勇花那里听说的。
『如果有个叫尤戴克斯的人来了,要为眼罩的事情向人家道谢。』
穗波想要亲耳确定,替树制作眼罩的魔法师就是尤戴克斯。特罗迪。
「……你想起来了呀。」
尤戴克斯得意地微笑了。
「那么,当时我应该也有说明,那只妖精眼是什么样的东西吧!」
穗波感到战栗。
没错,当时她的确听了说明。
说明树的眼睛是什么样的东西。
是多么危 3ǔωω。cōm险,又多么脆弱的瞳眸。
……还有,自己又对这样的眼睛做出了什么事。
尤戴克斯不可恩议地皱起眉头。
「恩?难不成……你是为了负起那个责任才到(阿斯特拉尔)来的?」
『为什么穗波会到(阿斯特拉尔)来?』
昨天在(协会)里,不,树在更早以前就问了她这个问题。
「……没错。」
「原来如此。的确,关于那个少年的眼睛,也可以说是你的责任。如果不是发生了那种事,虽说是妖精眼,应该也不会侵蚀身体吧……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说不定算是侥幸吧?其他魔法集团如此瞩目期待的人物,却刻意选择了濒临倒闭的(阿斯特拉尔)」
穗波没在听他说话。
她只是对尤戴克斯提出自己想问的关键问题。
'如果你是制作眼罩的魔法师,那你应该知道治疗社长眼睛还有身体的方法。」
'恩?'
「社长右眼的侵蚀正确实地进行着。既然眼罩是你做的,你应该也能想到治疗方法吧?」
万灵药帕纳加绝非治愈了树。那只是单纯镇压住暴走的咒力,做个紧急处理而已。在穗波无法触及的地方,那只右眼正一点一滴确实侵蚀着树。
正因为如此,她才有必要把尤戴克斯找来这里。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更何况,魔法师如果平白告诉别人什么讯息,那在道义上也会有问题吧?你所想到能够与那个第二代社长性命作等价交换的东西是什么呢?你该不会想说,是那个『遗产』的公事包吧?」
尤戴克斯似乎感到愉快的笑了。
但是,他的眼睛却没有在笑。尤戴克斯已经领悟到她的目的为何,还有把他叫来这里的意义,以及会这么做的理由。
「我要交换的东西……是这个!」
突然间。
咚地一声,穗波用扫帚敲打地面。
「歌唱吧,我等之友!灵树的后裔乞求!以汝之臂剌穿汝内部的灾厄!』
大地蠢动着……锐利的树根朝尤戴克斯直奔而去。
宛如高手使出的长枪,十重,二十重的树根逼近链金术师。
「这就是居尔特魔法的特性吗?」
尤戴克斯一边斜跳闪躲树根一边开口,他的声音里混杂了好奇的声调。
魔法特性……
居尔特魔法的特性是「灵树的后裔'是利用自然界的咒力,属于森林、岩石与歌谣民族的魔法。
更何况自从穗波来到(阿斯特拉尔)后,这里就是穗波在各种方面经常造访、对植物们说话、浇水、照料的森林。只要在这座森林里,少女就等于拥有了千军万马。
「我乞求!我等之友,以汝之衣斩裂我的敌人!』
树根伸展、树叶飞舞、枝蚜跃动。
蕴含咒力的松叶化为冰雨落下,长长的树枝变成自然之鞭,试图咒缚尤戴克斯的身躯。
再加上穗波从斗篷里射出数十只槲寄生的飞镖,穿过树叶与枝桠之间。飞镖各自描绘出不同的弧线,改变时间与角度发动奇袭。那是德鲁伊的魔性之箭。她甚至
把现代女巫巫术的秘仪,加入过去曾玩弄过不败常胜罗马军的魔法当中,这一招可说是穗波深
藏不露的王牌。
「我乞求!我乞求!我乞求!在只之女神之下,在力量圆锥之下,藉由既不属于天也不属于
地的灵树之守护,将东南方的灾祸悉数打破!』
魔法完成了。
一个森林……能够胜过聚集一般魔法师百人的庞大咒力,从全方位刺穿尤戴克斯的身体。纯白的圆领斗篷当场变得破破烂烂,尤戴克斯被树枝与藤蔓抓住,静止在森林的半空中。
「……应该……死不了的。」
肩膀随着喘气起伏,穗波低声呢喃。
即使是像她这样的女巫,使用如此大规模的魔法也需要强烈的精神集中力。拭去自太阳穴滴下的讨厌汗水,少女用力咬紧牙关。
「不过,这种伤势用普通方式处理是无法愈合的。如果你想得救,那就告诉我社长眼睛的事情。性命对性命,这样的交换条件你应该不会不服吧……当然,魔法决斗也就此结束。」
「我不服。」
'。。。。。。。!'
穗波仰望上方。
即使被树枝与藤蔓束缚着,尤戴克斯的笑容还是没有消失。不只如此,那件千疮百孔的圆领斗篷内没有流下一滴鲜血。
「你……是怎么……」
「你误会了。」
尤戴克斯故意缓缓地告诉她:
「在(协会)时,我曾说过你实战经验不足。但是,问题不是出在魔法的使用方式上。如果是这方面的问题,那你称得上是一流吧。光是以一个人就能施行这种规模的魔法……能把古代居尔特魔法以如此高水准的精密度重现,全世界也只有区区数人。」
身躯被打得跟蜂窝一样,尤戴克斯的口吻却滔滔不绝到不自然的程度。
(这不是幻影……)
穗波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她有打中实体的触感。
在(协会)时,她被这个炼金术士的幻象蒙骗。。所以,这次她才自己布局,不让对方有机会先发出攻击的啊……
「你完成得太过头了。」
尤戴克斯淡淡地说,在手臂上轻轻使力。
光是这样,和穗波手臂差不多粗的树枝就粉碎了。
链金术师的庞大身躯落下,在森林的柔软土壤上留下一个凹陷。穗波瞪大眼睛,看着那大到近乎不自然的凹陷痕迹。
「我以前好像也曾对猫屋敷说过同样的话。无论在多么恶劣的条件下,都能百分之百发挥自己的力量,相反的也就代表着,不论在什么样情况下,都只不过能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力量。既然选项狭窄,那计算起来自然就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