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波脸上涌现苦笑。
那真是个很蠢的谎话,不过,因为实在太蠢了,那段话与过去的自己重叠在一起。
那是刚进入学院时的自己。在第一年时,就连英文的读写、对话都办不到,就连好好上课都做不到的自己。
……她一开始会选择居尔特魔法,甚至只是因为无法理解那有多么困难。
「……没错,别想太多了。」
冰蓝色的瞳眸在眼镜底下燃烧着。
穗波倏地将右手靠在唇边。
她眉头一蹙,用雪白的牙齿把那只小指咬破了。
穗波让滴落的鲜血落在床铺的毛毯上,描绘起复杂的魔法圆阵。
「我乞求!我在我的守护之下,藉由我的血描绘……!』
咏唱开始之后,惊人的情况发生了。
「呜……!」
穗波的头部、肩膀,大腿上,仿佛被看不见的小刀划破似的,出现了一道道伤痕,洋装立刻让血染得鲜红。穗波的脸庞因痛苦而摇晃,即使如此,她还是一手守护着正在描绘的魔法圆,避免弄脏的继续画下去。
……咒力的种类有两种。
充塞于世界中的玛那(注:Mana,寄宿于自然、人造物、人、神等一切物质的超自然能量),以及在生物体内巡回的精气。
但是,居尔特魔法与女巫巫术本来就是操纵世界咒力的魔法。即使罕见的使用精气,那毕竟也只是为了唤起玛那而用的触媒,或是只用在像活祭品等榨取精气咒术的例外行为。
因此,使用自己的精气,就像是把自己当活祭品献祭一样。
穗波的唇角溢出鲜血。化为活祭品的内脏嘎吱作响,使温热的血液逆流至气管。
纵然如此,她还是把咒语唱完。
「我乃……呜……灵树的后裔!因此,藉后裔之血……唔……抵偿!』
她的目标是作为结界起点,一个较大的钟摆时钟。
在一百多个发条式时钟当中,那是唯一的特别因子。穗波拍着完成的魔法圆,朝墙上的钟摆时钟呐喊着。
「我的血化身为剑,击破西南方的诅咒!』
和平常相比,此刻聚集的咒力不过就像块碎片。
尽管如此,单是要破坏结界的起点,这已经是很充是的力量。
不如说,问题是出在从崩毁的结界一涌而入的玛那,会不会连穗波的身体一起破坏。
啪嚓啪嚓,结界吱嘎作响。
那是玛那压向真空地带结界的声音。那能源的团块别说是一个人,甚至似乎会连整个房间都破坏掉。
那些时钟弹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把墙壁击裂。
(小树……!)
穗波僵硬地闭上眼,握住双手。
巨响正回荡着。然而……预料中的压力却没有袭向穗波。
*
电梯逐渐上升。
在轻微的压迫感中,树做了个深呼吸。
「树?」
「你没事吧?社长哥哥。」
「恩……还可以。」
树对仰望着他的黑羽与美贯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但他不认为自己做得很成功。
树能够感到体温正在下降的现实,但是背脊不断掠过恶寒,却充满虚幻的感觉。
这不只是因为恐惧。
而是受到侵蚀这栋废弃医院的咒力影响。
「……虽然用结界隐藏起来,不过内部很明显是四级以上的咒波污染。」
同样像半个病人的猫屋敷说。
「那样……不会很糟糕吗?」
「那可有问题了!这就像在含铅混凝上中进行放射能实验一样。身为魔法师是会有抗性,但没办法避免或多或少的污染。照这种浓度,待在这里三天,身体就会腐烂吧?」
连猫屋敷的语气里也没有开玩笑的成分。他披着外褂靠在墙边,侧脸的脸色从深层透出疲惫。猫咪们也一样,自从进入这栋废弃医院后,连一声叫声都没有。
「因为他是自动人偶……所以没事吗?」
「不,就算是无机物也无法免于咒波污染的影响,我想他大概是定期替换身体吧?」
「可是,为什么他要那么麻烦?」
「……越接近禁忌,'力量』就会越发提升。」
不只是树,这句话连美贯和黑羽的表情都僵住了。
那是因为他们回想起来。
树和美贯想起安缇莉西亚的父亲……那个无法成为所罗门王的魔法师。而黑羽则想起过去吞食自己的肉块怪物……化为食魂者的高手。
两者都是触犯禁忌的魔法师,想化为魔法的悲惨下场。
「可是,尤戴克斯他……」
「恩。当然,尤戴克斯并非已化为魔法。说到底就是平衡的问题。把自己置身在即将化为魔法前的状态。小、这件事会戏剧性地增强魔法师操纵的咒力。」
猫屋敷的话,彷佛令废弃医院的瘴气变得更加浓郁。
禁忌……
魔法被迫远离世俗的理由。
这很容易就能诱惑魔法师,以此作为代价侵蚀现实的系统。
欧兹华德也是。
食魂者也是。
还有,现在的尤戴克斯也是。
'这是指……他的苦恼深到那种地步吗?」
「不,他只是不择手段而已。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不惜欺骗(协会),也要要求与我们进行
魔法决斗。」
「……到了。」
黑羽开口说道,电梯停止了。
电梯门朝两侧打开,门的另一头就是「院长室」。
但那个房间已经不能被称作「院长室」了。
宽敞的房间里弥漫着硫磺的臭味,里头摆着一台大概有成人那么高的巨大蒸馏器。地板上散落着金属烧瓶,墙壁和天花板上果然铺满了大量裸露发条的时钟。
「……,。」
强烈的疼痛让树按住眼罩。
在已化为异界的「院长室」另一头。一切的窗户都遭到封印,只有桌子旁的那盏满是煤灰的油灯点亮着。
身穿纯白圆领披风与黑色两件式洋装的身影,就在那个位于电梯对角线上的地方。
一边是两公尺高的庞大身躯,与宛如石像般僵硬的面容。
一边是苍白到不自然的肌肤,与宛如死人般的空虚眼瞳。
尤戴克斯。特罗迪,与拉碧丝就在那里。
。
确认链金术师身影的瞬间,树的右眼视野如碎裂般地扭曲。
这是树第一次见到尤戴克斯本尊。
超越世人认知的庞大身躯;光是那双眼眸就让树感到仿佛有一柄小刀滑人心脏,那是一股无与伦比的威严。
咒波污染造成的恶寒转为(炫)畏(书)惧(网),树的喉咙像行走在沙漠中般干渴不已。
'……首先,我要问你、」
尤戴克斯沉重地开口。
「为什么要选择与我继续进行魔法决斗?」
「…………」
树感到吞咽困难。
这时候他才体认到,面对禁忌的怪物倒还好一些。
不管是自动人偶也好、涉足禁忌也好,这个男人都是与自己对等的人。正因为是对等的存在,他的话语和威严也显得特别强烈。
(是吗?这个人……)
树总算明白了。
就算脱离了正轨,尤戴克斯。特罗迪,依然是过去的(阿斯特拉尔)……前辈。
有人紧抓住他的衣服下摆。
「……社长哥哥。」
「……恩,不要紧。」
他轻声地对美贯说着,并紧握她汗湿的掌心。
他对猫屋敷和黑羽各看了一眼后说道:
「因为…这是我的做法。」
树一开始说得结结巴巴,接下来又清楚地说了一遍。
「因为这是现在的我……现在的(阿斯特拉尔)的做法。」
「你说(阿斯特拉尔)的做法?」
尤戴克斯的表情变得更加严厉。
对他来说,这是不容忽视的话语。身为依赖着记忆残骸的自动人偶,尤戴克斯不可能不理会与(阿斯特拉尔)有关的发言。
「顺势成为社长的人,要说起自己的做法吗?连个魔法师都不是的人,要谎称什么(阿斯特拉尔)的做法吗?只不过才刚就任一季,那只眼睛到底在你脑中灌输了什么幻梦?」
尤戴克斯将树的问题一一道破。
那些十分有道理的正论击向脑髓,树彷佛快要被打垮了。
不过……
「……就算那样也无妨……即使如此,我也是(阿斯特拉尔)的社长,也决定就这样继续下去。往后我或许会改变,应该是一定会改变,不过,这就是我现在的做法……如果认定是该做的事,我就不会逃避,也不会对无法接受的事视而不见。所以今后,这就是(阿斯特拉尔)的做法。」
对于这个非常青涩。成不了答案的回答……树尽全力自豪地说。
说得也是。
树既不是魔法师,也不是贤者。
他不是阴阳师也不是巫女,不是幽灵也不是女巫。
但这是他为了不后悔而做出的答案。这是树在这一季里,经历愤怒、悲伤、欢喜、受伤所得到的,用自己的身体得来的回答。
「。。。。真是愚蠢至极!正因为想到是那个人的儿子,我可能对你有了过度的期待。遗传基因终究是不会留下思想与经验的。」
尤戴克斯带着侮辱的意味,唾弃地说道:
「那样也好。就如你所希望的,我会接受魔法决斗,由我接下(阿斯特拉尔)就像那个人曾经做过、就像那个人会如此做的一样,由我来让(阿斯特拉尔)恢复原状。」
链金术师身上升起明显的敌意。
在敌意爆发之前,树问了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问题:
「穗波……在哪里?」
「你没有必要知道。如果结束后你还活着,我就把她还给你,不管是以什么形式……启动吧,拉碧丝。」
「……是的。」
直到此刻……就籼最初碰面时一样……宛如死人般的拉碧丝点点头。无数的人工精灵,从墙壁、地板与天花板缓缓地诞生。
刹那间……
喀啷喀啷。
上百个聚集在此的时钟齐声响起,如狮子的吼叫般激烈地摇动废弃医院。简直就像在回应主人的愤怒,惊人的怒吼压向世界。
于是……
(阿斯特拉尔)与尤戴克斯的……最后的魔法决斗开始了。
「…马尔巴士。」
穗波茫然地低语。
黄金狮耸立在破裂的时钟残骸中。
正是这只狮子在咒力爆炸前一刻冲入崩坏的结界,挺身保护了穗波。
黄金之狮马尔巴士……「七十二柱魔神」中的一柱。
「你还是一样,老是爱胡来呢!」
「安缇莉西亚!」
马尔巴士动作缓慢地走出房间,用脸颊摩蹭站在门旁的安缇莉西亚。
「要从外侧打破这一类结界很费功夫的,就这个意义来说,你倒替我省了麻烦。真亏你没变成木乃伊呀。说到用活祭品,在居尔特魔法里应该算是主流吧?」
所罗门的公主调侃似的微笑着……然而,她却以含着淡淡忧虑的眼眸望着穗波。
少女浑身是血。
她的头部与大腿上有好几道锐利的撕裂伤掠过,让人光看都觉得痛了起来。
然而,在穗波调整好紊乱的呼吸、把那些血迹擦掉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问:
「……小树呢!?」
「他们与尤戴克斯的战斗,现在差不多开始了。」
安缇莉西亚仰望天花板忧郁地回答。
「……!」
这个答案让穗波怒气沸腾。
「那你为什么不去帮小树!」
她不禁忘了自己的伤势怒吼道。
然而……
「因为树拜托我这么做呀!」
浮现满脸怒气,安缇莉西亚呐喊回去。
「他叫我以你为优先。甚至还说,尤戴克斯提出魔法决斗的对象毕竟是他们,除非无计可施,否则我都不能出面耶!?那个顽固的家伙真是令人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
穗波哑口无言。
这不是什么仁义道德之类的问题。
魔法师这些以特殊方法运用世界法则的人,怎能拘泥于这么堂堂正正地规则呢?
然而,与这句话背道而驰,这种行为实在太像是树的作为了。
明明很胆小、明明很害怕,对最重要的那一点却绝不退让。这正像是那个少年会说的话。
「快点!」
穗波显露出焦躁之色,扬声喊道:
「快点……快点!到小树的身边去!」
「……喝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开启战端的,是黑羽的骚灵现象。
她让放置在房间内的巨大蒸馏器与金属烧瓶浮起,盘旋成漩涡,袭向尤戴克斯与拉碧丝。
这一切都在空中被人工精灵的黏液融化了。
「骗小孩的技俩。」
尤戴克斯低声笑道。
水晶烧瓶从掀起的圆领斗篷中飞出。
在地上碎裂的烧瓶立刻结冰,化为冰河的大浪,把树一行人从脚部开始吞没。
「若如此宣读,天津神将推开高天原磐门,以激烈之势排开天之八重云倾听。国津神将升至高山与矮丘山巅……」
然而,那些凝冰这次被美贯的「禊」抵消了。
神道的清静之盐制造的绝对结界。
数量庞大的人工精灵们持续压迫着结界,在结界濒临崩坏之前,「禊」消失了。
「疾!」
猫屋敷施放的符咒放出火炎。
记有泰山府君之名的符咒,将人工精灵群燃烧殆尽。
包含这一切在内,这场魔法对战仅仅不到十秒钟。
「…………」
在快要呕吐的恐惧感中,树看着这一幕景象。
他忍受着那种沁染到脑髓,甚至扩散至体内深处的战栗感。
然后思考。
(王牌……还是在对方手上。)
现在正指挥人工精灵的人工生命体少女。
拉碧丝……邪视。
只要有少女在,树就无法使用妖精眼。
不,就算使用了……
(这只眼睛……会把我……)
「怎么了,第二代社长?」
尤戴克斯笑了,他撞击似的一挥手。
这次,他抛出一个极小的红色线团。
「……!」
同时,树的右眼看见那个线团拥有的惊人威力。
「……黑羽小姐!用骚灵现象张设防壁!」
树才呼喊完,落在地板上的线团就变成数十把锐利的刀刃砍向他们。刀刃所到之处,斩断蒸馏器、斩断椅子,也斩断了电灯。刀锋掠过树的脖子、猫屋敷外褂的衣摆,还有美贯的一束头发也都被削掉了。
那多半是把现代称作奈米碳管的东西,藉由链金术进一步精制出的成品。
因为几乎不具咒力,美贯的「禊」对它也没有反应。
在他们四个人之中,只有黑羽的念动力可以勉强挡下它。
「………………………………………………………………………难道,你……!」
尤戴克斯低声地吐出这句话。
树……依然把手放在眼罩上。
但他非常用力地,用力到好像要用眼罩压烂右眼似的,紧紧压着眼罩。
树紧紧咬住牙关,看着自己的小指,忍住从胃袋底部涌上的东西。
『除了你觉得自己有性命危 3ǔωω。cōm险的时候之外,不可以拿掉眼罩。』
『没错!如、如果打破约定,就会遇到很凄惨的遭遇!契约仪式哪够看!打破约定的话,身
体会四分五裂、脑袋破裂,在十三代之间连死都不能,在无间地狱里徘徊!』
那是个几乎让人发噱的天真谎言。
可是毫无疑问,那的确是个约定。
是维系着他的心的……重要约定。
没错。
那么,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不然的话,就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了!
「猫、猫屋敷先生……朝斜上方、稍微偏右下……施、施放水行符咒!」
「…………啊?」
猫屋敷与尤戴克斯同样惊愕,但他马上回应了树的话。
「……疾!」
他在眼前划出带有力量的五芒星,通过五芒星的顶点放出符咒。
漆黑的灵符符纸上,由水银萃取的朱墨写着急急如律令。
此符名为黑龙北斗水帝符咒。
灵符如同黄河般吐出大量的水,将排成行列压迫过来的人工精灵冲走,使之分解。
「你果然……不显露妖精眼……也能看到咒力吗!」
「…………!!!!」
与刚刚无法比较的剧痛爆发。疼痛传到眼底,脑髓仿佛要烧掉似的。
但这不是无法忍受的痛楚。
没错,树并非戴着眼罩就看不见咒力。只是他还没办法做出正确的计算好判读先机。
那么,只要提升精密度就够了。
只要把右眼集中到极限,在魔法发动前先看穿它的本质,至少能在开头时就压制住。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树就能维持原有的人格来帮忙。
能够帮助(阿斯特拉尔)的大家。
「黑羽小姐……骚灵现象……从右上挡住尤戴克斯的冻结烧瓶。」
「美贯……实行禊……三秒后……啊,抱歉!五秒后!」
即使还跌跌撞撞地摸索着。但树的指示浙渐凌驾了尤戴克斯的计算。
所谓的魔法战,简单的说就是判读先机。要如何打出手中一开始就收集好的牌来持续胜过对方,魔法战就是这样的竞争。就算尚未完成,那只眼睛也能发挥莫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