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可怕!这件事既可怕又悲伤,几乎让树的胃都要翻了过来。
更何况,得去做这件事的人并不是自己。就算决定出借审神者的人是自己,必须冒著担任审神者危 3ǔωω。cōm险的人却只会是别人。
如果非得开口,要别人去做这种事的人是社长……
「哇!」
下一个瞬间,树低垂的头因疼痛而猛然抬了起来。
美贯跳起身子,狠狠地弹了少年的额头一下。
「我想做啦!」
少女拚命地仰望著他,用让树吓到的声量说道。
「可、可是……会有神明的惩罚……」
「所、所以我才会生气嘛!难得有那样的祭典耶,而且……」
「而且……?」
「在『阿斯特拉尔』里……我……就不是代替品了。」
「咦?」
最後的那句话,他听不太清楚。
不过——
光是看到少女紧紧握住巫女服的衣袖,一脸泫然欲泣抬头仰望的身影,就已经足够了。
(……唉~)
树偷偷咽下叹息,如此说道。
「成绩单。」
「咦?」
「第一学期的成绩单马上就要发了吧?如果你有一半以上的科目都得到『表现非常好』的评语,我就答应。如果让美贯因为工作而成绩退步,猫屋敷先生会生我的气啊。」
美贯的脸庞霎时亮了起来。
「嗯!嗯!我一定会拿到!」
美贯用力地点头,然後马上拉著树的学生服衣袖往前跑去。
「来!那社长哥哥,我们快到祭典去吧!」
「哇哇哇哇,等一下、等一下!会跌倒、会跌倒啦!」
追著身体往前倾,被拉著走的树背後——黑羽听到这样的声音,露出微笑。
「……谢谢你,社长哥哥。」
少女的声音轻轻飘过。
4
今天的祭典也很华丽。
在染上淡淡暮色的夏季天空底下,尽管还不多,但人们已渐渐聚集起来。卖面具与棉花糖的摊位让孩子们发出欢呼,在一片黄昏色泽的世界中快乐地蹦蹦跳跳。
红色的夏季祭典。
这一切都令人怀念、虚幻而美丽。
「——那找在这里等你们。」
黑羽羡慕地眯超眼睛,在鸟居(注:鸟居,作为神社入口的牌坊,是区分神域与俗世的门扉)所在的石阶前停下脚步。
「啊……嗯。」
树过意不去地搔搔头。
身为幽灵的她,无法进入神社内。
因为神道就是这样的魔法系统。祓除一切的污秽,甚至不允许靠近。就某种意义上来说,神道可说是世界上罕见的酷烈性质魔法。
「对不起,黑羽姊姊。」
「啊,没关系啦。这又不是美贯的错。」
黑羽连忙挥挥半透明的双手,就连那头长长的黑发也一起甩著表达否定,实在很像她会做的举动。
「嗯。」
树应了一声,用力挺直背脊。
就在这时,另一个人影自他们的背後落下。
「——哎呀,『阿斯特拉尔』的诸位。」
「…………!」
树猛然回过头,瞪大了左眼·
「……影、影崎先生!」
「……影崎……叔……叔……」
美贯吓得颤抖了一下,如此亲近人的少女完全僵住了,她紧揪著树的衣摆。
——那是个极为缺乏特徵的男人。
那张平板的脸孔,年纪要说是二十岁前半到四十岁後半都说得通。中等体型、中等身高的身躯,穿著随处可见的西装。不管是鼻梁的高矮也好、嘴唇的厚薄也好、眉毛的长度也好、眼眸的深浅也好,他外表的一切都很平均。
简直就像把一切的特徵都加以剥除般——只要他混入人群中仿佛在几秒内就会跟丢,平凡到接近异常的男子。
或者可以说,正因为他与任何人都相似,所以不像任何人,是个宛如恶魔般的异形。
「哎呀呀,这不是第二代社长大人吗?自从安缇莉西亚小姐那件事以来,刚好有一个月不见了吧。」
影崎只有表情扭曲成微笑的形状,弯身鞠躬。
然後,他倏地看著黑羽。
「这一位是新社员吗?」
「恩。。。没错。」
「原来如此——初次见面,在下是『协会』的影崎。」
被他迅速地行了个礼,黑羽不禁瞪大双眼。
「——协、『协会』?」
「是的,您不知道是吗?就是类似魔法师之间的互助组织。从上一代的司先生开始,我们就一直受到『阿斯特拉尔』的关照。」
「到底是怎么个关照法……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就是了。」
树握住美贯缩在背後的手,按住自己噗通乱跳的胸膛。
『协会』——
简单的说,那是汇整魔法师们的总管组织之名,据说现有的魔法师与魔法集团中,有七成都登录在『协会』中,『阿斯特拉尔』也不例外。
影崎,是树唯一认识的『协会』成员。
但是关於他的真实面貌,可以说完全是个谜。影崎好像是个魔法师,可是树就连他会使用哪种魔法都不知道。而且只有对影崎这个人,穗波与猫屋敷都不敢加以轻视,美贯甚至会露出如此胆怯的模样。
不。
仅有一次,他曾听穗波这么说过。
——『协会』的影崎。
——是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不必警戒成这样也没关系的,我并不是敌人。」
「那、那么……你为什么过来?」
「为了保险啊。」
影崎一转手指。
「如果你们失败导致咒波污染扩散,会很困扰吧?所以『协会』方面不得不派我过来。」
[咒波污染……?」
(那么,他也知道那个男孩的事情——?)
树脑中浮现穗波所说的话。
——不过这样一来,那个化为咒波污染核心的男孩就会遭到杀害。
(…………!)
回忆起这句话的瞬间,他的膝盖开始格格发抖。
(那么,影崎先生是来杀那男孩的……)
树吞了吞口水,却噎到厂喉咙。尽管如此,他还是忍耐著没有逃跑。
[哎呀,怎么了?」
影崎皮笑肉不笑地发问。
「还什么怎么了……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啦。因为上一次降神仪式失败时,让那名少年在正殿沉眠的人就是我啊。」
「……咦?」
树花了好几秒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是影崎先生……让那男孩睡著的……?」
「——影崎!」
刹那间,一个新的声音自鸟居另一头落下。
神官的白衣染上夕阳的红色,御风镐正瞪视著影崎。
5
「镐小姐。」
树抬起头来。
「……我出来接你们,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在这里。」
镐一副要将紧咬的牙齿咬碎般的愤怒表情,凝视著影崎。看来要是他一有动静,她左手的刀就会一刀砍去。
「只有你不准再往前走。你敢踏入鸟居一步试试!我会真的把你大卸八块。」
「我明白,神社境内是你的势力范围,(协会)不会干涉。不过,要是咒波污染外泄到这里来,那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影崎耸耸肩。
「对了,诸刃先生还安好吗?」
「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
镐露出几乎像森森利牙般的虎牙回答,看来也像是在咆哮。
「嗯,我是说了——差不多也到了参拜者人数变多的时候,趁著还没惹人起疑时前往正殿如何?啊,请放心,我不会对『阿斯特拉尔』的新社员出手的。」
影崎对树与镐轻笑著说。
「啊……」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带黑羽进神社。
镐带着—睑很想扑向影崎的表情,对困惑的树补充说明:
「……嗯,这家伙至少不会违背自己说过的话,而且遵守到让人可恨的地步啊。」
「社长哥哥……」
被树紧握的美贯,她的手正在颤抖。
树吞了口口水,以沙哑的声音询问:
「影崎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吧?」
「是真的。来,请出发吧。祭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不管怎样,树现在也只能相信他的话。
树以紧张的表情点点头,拉著美贯的手走进神社中。
*
不久之後,当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鸟居彼端後,影崎重新向身旁的黑羽问道:
「能不能请教您的大名?」
「啊……好的,我叫黑羽真奈美。」
黑羽吓了一大跳,赶紧低头致意。
「请多多指教。灵体状态的魔法师很罕见呢,您是特地从工房投射过来的吗?不过倒是没有看到连线……」
「咦、咦?你指的是什么?」
「哦,您不是魔法师吗?」
「那、那个,是的……因为我只是个幽灵。」
即使自己说出来,黑羽也觉得这是个很蠢的自我介绍。
但是那名男子既没有发笑、也没有傻眼,只是感到很有趣似的眯起眼睛。
「原来如此,的确很像那位第二代社长会做的事。」
他从西装内侧拿出小雪茄点火。烟雾缓缓升起,红色的空气中飘荡著一种模糊的香味。
(…………)
黑羽默默地看著他的举动。
与其说他可怕,不如说这个人让人捉摸不定。
能够看得到身为幽灵的自己,他果然也是个魔法师吧?
但是,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人的存在感比幽灵更加稀薄——是个明明存在於此,却仿佛不存在的男子。尽管他手持小雪茄这类少见的东西,也没有改变他的特徵。
那种在目光移开的下一瞬间,他似乎就会从此处消失的感觉。
「请问……刚刚谈到的话题是怎么回事呢?」
「哪一件事?」
「是你……让那个男孩持续沉眠的……」
「哦~」黑羽的话让影崎应了一声,勾起嘴角。
「这是真的,让那男孩睡著的人是我。」
「为什么……?」
「如果要谈到这点,应该有必须先问不可的问题吧?」
影崎拿开小雪茄,轻声笑著说。
「先问不可的问题?」
「——真是场很不错的祭典。」
影崎环顾四周呢喃道。
不知不觉间,鸟居处已聚集了不少人。不说黑羽,许多情侣与全家福也都不可思议地避开影崎走入鸟居之中。他们的动作,仿佛从一开始就没看到影崎般地自然——却又不自然。
「……影崎先生?」
黑羽歪著头问,半透明的黑发在黄昏中摇曳。
影崎脸上依然浮现著笑容,继续说下去:
「这里的祭典有相当久远的历史哦。我就来谈谈这段故事,作为相识的纪念吧——这段大家都已经忘记的古老故事。」
影崎如此说道,从西装内侧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卷半腐朽的褪色书卷。
6
当他们穿越祭典的摊贩,踏入前殿内侧的瞬间,美贯突然跌坐在地。
「不、不要紧吧,美贯?」
「我、我害怕……」
她脸色发青的说出口後,一把抓住树的学生服下摆。
「……我还是会害怕啦!呜哇—呜呜~」
眼泪当场扩散到下面的衬衫。
「哎呀~」
树抚著美贯的双马尾,安慰著她。抽泣了一阵子後,美贯总算停止啜泣——接著,树转头看著镐。
缟坐在神殿深处,怀中抱著那把刀。
她的动作看来也像依赖那把刀一样。自从见到影崎後,镐的脸上一直保持严厉表情,紧紧
咬住嘴唇。
她的模样让树一瞬间感到犹豫,然後抱住美贯的头发问:
[请问,镐小姐和影崎先生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
她没有马上回答。
镐用刀鞘末端轻敲著地板,手指紧握到发白的程度,喃喃地说:
「我曾经说过,上一次举行降神仪式时由我担任巫女、哥哥担任审神者吧?」
「啊……是的。」
树点点头。
「从以前开始,就常有人谈起要废掉我们家神社的话题。因为我们的祭神仪式很独特,而且明明是个小神社却拥有神体与历史,在上层的神社眼中看来很碍眼。当身为前任神官的爷爷去世时,看在那些家伙眼里,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镐以低沉的声音讽刺地说。
「所以,哥哥才会试图举行降神仪式——我们来证明神明会在这里现身,那就没有任何人能打神社的主意了。」
她握住刀身的拳头颤抖著。
「那么……」
「哥哥原本就很厉害。」
镐突然抬起头,刻意表现出开朗的动作,把刀扛在肩膀上。
「我们家神社有个剑术道场。虽然剑术练习也包含在修行内,不过别人都说哥哥『简直就像被剑神附身一样』,我跟他可差得远了,明明只差一岁,我却连一次都没赢过他。即使到今天,我也完全不觉得自己能和哥哥抗衡。」
镐怀念地用单手挥著刀。
刀身明明收在鞘中,树却能听见刀刃划开空气的破风声响。即使镐这么强,却依然赢不了哥哥的幻影。
「……那,影崎先生他……」
「就在举行降神前夕,有人通知了『协会』。」
镐露出冷笑。
「後来的事情我记不太清楚了。因为我是让神降临身上的巫女。尽管如此,只有那个瞬间的事我依然记得。只有神明确实降临时的感受,我不会遗忘。可是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哥哥和我都倒在地上,彩崎就站在旁边。他开口说:『因为发生咒波污染,所以我已做了处置。啊,没有及早报上姓名,我是『协会』的影崎。]
镐明明是以一如平常的口吻与语气说话,但声音带著彷佛要呕血般的激动。
室内陷入沉默。
「啊……」
树缓缓地揪住学生服胸口,仿佛想说些什么。
「——镐姊姊。」
在他开口之前,停止哭泣的美贯自树的腰际一带发出声音:
「我们再办一次降神仪式吧!这样诸刃哥哥也会醒过来吧?」
「…美贯?」
镐回过头来,树也吃惊地俯视少女。
「你不要紧了吗?」
「我已经没事啦!我也读过这里的神明资料了,随时都可以开始唷。我们快点结束,然後去逛祭典吧!」
美贯充满活力地挥舞双手。
「可是……」
「哼,我和社长哥哥不一样,才不会怕个没完呢~」
「呜!」
树被刺中了痛处。
美贯忽然露出笑容,抓住树的手臂说:
「所以镐姊姊,你可以教我这里的祭典做法吗?」
「嗯……嗯——说的没错,事情真的就像你说的一样。」
镐笑著点点头。这一次不再是讽刺的笑容,而打从心底感到欢喜的笑脸。
他们从前殿的後方往前走,来到包围正殿的栅栏前。与连接凉亭的走廊不同,这里似乎是正式的道路。
在桧木栅栏的另一头,连续有三座红色的大型鸟居。
「祭典就从是栅栏这里开始的。」
镐眺望著鸟居最上方的横木。
三座鸟居仿佛就要融入正在西沉的夕阳中。
「我现在开始教你做法——拜托你了。」
镐低下佩戴乌帽的头,深深行礼。
[请看。」
他们沿著漆成白色的墙壁走到神社後方,影崎展开那书卷。
这书卷已腐朽到要是乱碰,纸张似乎就会粉碎的程度。
[这是……什么?」
黑羽瞪大眼睛。
原本应该是闪闪发光的书卷表面,描绘著怪异的神明身影。
黑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是「神」。不过,这是因为这幅画具备了让人只能这么想的威严与神秘。
这是卷描绘战争的画卷。
右方的神明举起剑——不,是双手化为利剑,左方的神明则抱著巨大的岩石,然而右方神明的剑却贯穿了另一个神的胸膛。
「这原本是这间藏名神社流传下来的书卷哦。」
影崎依然叼著小雪茄说道:
「不知道什么缘由,这书卷似乎被其他神社的人抢走了。不过抢走的人好像连读都没有读过,在这里举行降神仪式前,就把这书卷当作证据提交给『协会』了。唉,就内容来说,这是非常初级的神话啊。」
他的脸颊扭曲,做出苦笑的形状。
好表面的表情。
那表情让黑羽感到胸中骚动不安,她再次询问:
「这是怎么回事?」
「啊,很简单。」
影崎把小雪茄转了一圈继续回答。
「这里祭祀的神明,本来有两尊。」
7
『——巫女与审神者背对著背,绕著神社周围的栅栏行走。』
镐与美贯按照这句话,背对著背开始前进。
两人都已经漱过口、洗过手,身上也已经用盐清净过。
「……呜哇!」
她们两人光是静静地走动,树的右眼就有种被扭曲的感觉。
那是咒力。
拥有清净身心的人在走动:光是这样的行为,就已经改变了世界。巫女与审神者走过的道路,即成为结界的界线,把原本就被栅栏围绕的神殿,进一步升华为属於神的「场」。
再加上神道的魔法特性是「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