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会赶不及……)
就在美贯如此思考的瞬间——
「住!手!」
「…………呀!」
荒魂突然脱口而出的话语,令美贯颤抖。
那是属於神的言灵,一句话就足以让人屈服。声音里暗藏的咒力,直接束缚著审神者的魂魄。即使明知如此,她的脚步还是踏歪了,美贯挥舞玉串的手出现微妙的混乱,神乐钤的节拍整个乱掉。
同时,别的记忆在美贯心中与言灵产生共鸣。
——『够了!只要有香在,我们就不需要你。』
——『因为你身上没有神明。』
「啊………!」
过去曾有人对自己这么说过。舞蹈,也就是披露出潜伏在自己体内的神明。所以,打从出生便没有神明(才能)依附在身上的你——无法像姊姊一样,跳出真正的舞蹈。
那种痛苦,那种沉重感。
让自己变得孤单的那句话,一直藏在胸中没有离开过。
「…………」
币串被侵蚀的速度进一步提升,从褐色染为黑色。
……九公尺……八公尺……
……七公尺……六公尺……
「住手吧……这是白费工夫。」
荒魂——诸刀再度发出嘲笑後走了过来。神的笑声震动美贯的记忆,打乱她的舞蹈、削弱她的心灵。
——气因为,美贯是香的——宗主的代替品对吧?』
因为闭上厂眼睛,让她更清晰地回想起来。
庞大的、鲜红的、葛城家的神社。
朋友极为天真无邪的话。
所以,虽然是她擅自这么想的,但她觉得赢不过哥哥的镐小姐,和无法追上姊姊的自己有点相似。
多么自以为是呀。
……三公尺……二公尺……
……一公尺……
「住手。」
荒魂伸出手。
那一瞬间,诸刀的身躯晃了晃。
而美贯看见了。
咻!
某样东西横划过空中刺向诸刃的脚跟,树与镐同时站了起来,用拳头和刀背痛殴荒魂。
「社长哥哥……!」
但理所当然的,荒魂的退缩仅限於一瞬间。
他只往後退了一步便握紧双拳。那是能够粉碎大地的刚拳。先不提镐,但是树绝不可能撑得过去。
然而——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树却露出痉挛似的笑容——以一脸没问题的逞强表情看向这边!
(——!)
刹那间,过去的余音自美贯脑中消失。
「你才要住手呢!」
叮钤——!
她用力挥舞神乐铃,光是铃声的音色就让诸刀僵住身躯。
叮铃、叮铃——!
神乐铃持续响起。
与方才不同,铃声里带著强烈的意志与咒力。
(没错。)
「远祖神吐普加身、依身多女,吐普加身、依身多女,寒言神尊利根陀见——」
(没错——我……)
看着巫女衣谨上别着的小小银色东西,美贯随著祝词起舞。
她的动作绝不华丽。
既没有令人瞠目结舌的跳跃,也没有让人心跳加快的节奏。
然而——
即使如此,这依然是场舞蹈。
是场美丽得惊人的舞蹈。
让她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仿佛就连体内深处的深处——在更加深处的——灵魂都随之撼动,彷佛连神的灵魂都随之撼动著。
最重要的,这是一种撼动自身灵魂的舞蹈。
(我——已经不一样了!)
美贯再度看向别在衣襟上那小小的、银色的玩意儿——『阿斯特拉尔』的银制社章。
带著自豪,她抛出玉串呐喊:
「——祓除吧,清净吧。」
既没有光芒,也没有冲击出现。
不过,某种清净的事物随著祝词穿过空气。
噗通一声,诸刃宛如断了线的人偶般趴倒在地。
「诸刀哥——!」
镐冲了过来,犹豫了一会儿後伸出手。
倒在地上的人,是个处在一般睡眠状态的少年。
他的脸颊微微泛红,胸口也有上下起伏,这绝非诸刀之前在正殿沉眠时的状态。
「诸刀……哥……」
一边看著镐欢喜得脸都哭花了,蹲在地上的树回过头。
「哈、哈哈……我腿软啦。辛苦你了,美贯。」
树搔搔脸颊,朝背後的美贯笑著说。
这时,少女扑向树的後颈。
「哇哇哇!」
树差点倒了下来,他马上层颜露出笑容。
女孩用全力紧抱著树的脖子,如此呼唤著:
「社长哥哥、社长哥哥、社长哥哥。」
她无数次反复喊著。
在她身上已经找不到镇住神明的巫女影子,有的只是一个仰慕家人的少女身影。
树一边抚著美贯的背,一边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说:
「真是辛苦你了……美贯。」
*
「穗波小姐。」
梢晚一点之後,黑羽在竹林里呼唤著。
於是,一个影子从夜间的竹林上空降落。
隐身於竹叶之间,头戴大尖帽的女巫乘坐扫帚飘浮在空中。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她看来有点不满似的噘起形状姣好的嘴唇。
因为那模样很有趣,黑羽微笑著指著树他们蹲著的地方。
「那个不是槲寄生吗?」
诸刃倒下的地面上,插著一支陌生的飞镖。
当树与镐冲向诸刀时,荒魂之所以会有一瞬间退缩,是因为槲寄生飞镖的功劳。
黑羽仰望上方歪著头问:
「你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守护著我们吗?」
「这也没办法呀。如果放著社长不管,不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穗波小姐,其实非—常地宠树对吧?」
「…………」
穗波露出非常不高兴的表情把头转开。这是黑羽第一次知道,当这位居尔特女巫被人说中时,有著陷入沉默的习惯。
穗波拨拨半短发,回问黑羽:
「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咦?不,我是和一位叫影崎的先生一起过来的。」
「影崎!?」
穗波对这个名字产生反应。
她严厉的冰蓝色眼眸俯瞰竹林。
但是,竹林里没有任何人在,只有晚风沙沙摇动竹叶的声音响起。
「……影崎先生……?」
黑稠惊讶的声旨,彼吸人竹林的静谧当中。
10
一星期後的下午时分,『阿斯特拉尔』的洋房玄关被猛然打开。
「我回来了——!」
美贯回来了。像台飞机似的张开双臂冲进来。
因为镇魂仪式的关系,美贯有一段时间疲惫不堪,不过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
顺便一提,最後藏名神社似乎避免了遭到废除的命运。至於原因,身为继承人的御风诸刀恢复意识好像是一大理由。
「啊,猫屋敷先生!」
把书包放在自己的座位上後,美贯这才注意到。
身上缠著大量猫咪——不如说被猫掩埋、身披白色外褂的青年正坐在洋房里头。
他就是『阿斯特拉尔』阴阳道课课长·猫屋敷莲。
「编辑部的闭关赶稿期结束啦?」
「啊哈哈,特辑报导总算写完了——他们要我也确认一下美贯的,所以我才在这里等。」
青年摊开扇子。
「咦?确认我的什么?」
美贯皱起眉头。
这次,声音换成从对面与隔壁的桌子传来。
「社长。」
「树。」
穗波与黑羽各自催促著他的行动。
「啊……果然还是由我来?」
「你是社长吧。」、「你是社长嘛。」
她们毫不迟疑的回答。
[这、这好像和社长没什么关系……」
树搔搔脸颊,定到美贯面前。
仿佛很难以启齿似的烦恼一阵後,树终於这么告诉她:
「呃…今天你拿到成绩单了吧?」
美贯的脸色当场发青。
「不、不可以!还是不行、不行!就算是社长哥哥,我也不会给你看!」
「个!可是,你得把考卷放我这边才行啊……咦,难道说你的成绩?」
「笨蛋!不可以看!也不可以说!社长哥哥好色!萝莉控!恋物癖!」
「不,等等,这些话你是从哪边……呜哇!」
匡当,树的额头发出清脆的声响。
带著书包到处逃跑的美贯,开始把手边的东西部丢过来;像是铅笔盒、教科书、笔记本、竖笛、便当盒…等等。
「等、等一下,丢叉子太危 3ǔωω。cōm险了吧——!」
几分钟之後——
当镐与诸刃造访洋房时,树的女性嗜好遭到强烈怀疑……不过,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阿斯特拉尔》业务日志3
耶~耶~是日记日记耶——————!
我是葛城美贯,三桥小学二年三班!身高是全班从前面来算第5个!
啊,穗波姊姊和平常不一样!就算被钉子刺到好了,人家就是讨厌和平常不一样!像这种不自然的做法,会呼唤不好的污秽!到时候我不会替你祓除净化唷!
黑羽姊姊,请多指教!
然後是关於今天的业务联络。
镐姊姊把剑交给我保管了。为了避免再呼唤出建御名方神,所以之後要再建造另一座神社,把他们分开祭拜。我也会去建御名方神的神社参拜的,要是下次再叫醒了他——应该不会那么生气了吧?
对了~
诸刃先生好像开始复健啰。
虽然肌肉没有萎缩,但因为长时间把身体借给神明,他的身体好像很难顺利移动。
不过,镐姊姊说不要紧。因为都等了十年,她说再多等一、两年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们兄妹(姐弟?)感情好好——我有一点羡慕呢!
希望有一天我们也能像那样见面。
啊,我写了不相关的事情。
差不多该结束啦。
还有社长哥哥,成绩单的事一定要保密唷!
葛城美贯
第四章
那幅肖像画——正俯瞰著伊庭树。
尽管主词、受词颠倒过来了,但情况看来只能如此形容。
濒临死亡的黑衣老人。
这幅画包含画框在内,长宽皆达两公尺,在美术馆之中也是最大张的肖像画。画中描绘的老人双眸栩栩如生。凹陷的脸庞、浮现斑点的皮肤,在在都诉说著逼迫老人的死亡,然而却只有他的眼睛闪闪发亮,蕴含著油亮的光芒。
「……哇。」
当树依然仰望著画,摇摇晃晃地退後了两三步时——
「——这是『乔久内·裴拉丹的死之自画像』。」
高雅的声音与一只柔软的手撑著树不稳的背。
「这是在十六世纪时,佛罗伦靳的画家乔久内·裴拉丹在濒死前描绘的肖像画。这幅画算是
在文艺复兴时期兴起的矫饰主义作品之一,但是特别极端的远近法以及明暗对比,在吸引观赏
者上发挥了非常卓越的效果——树?如果太拚命一直看,可是会被画囚禁的唷。」
「安缇莉西亚小姐。」
嘴角露出戏弄笑容的人——她才像宛如从名画里走出来般——是个白种人的美少女。她身穿著不输给那副美貌的漆黑洋装,胸口挂著五芒星项链。
轻轻摇曳一头富含光泽的法国卷金发,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把右手贴在树的额头上。
「你会觉得头晕吗?」
「啊,不,该怎么说呢。因为画太有魄力,让我都站不稳了。」
她手掌的冰冷触戚让树心跳不已,他连忙挥手说道。
「哎呀——你的右眼,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吗?」
「咦?啊,右眼?」
树碰触眼罩,朝类似鞣皮触感的眼罩深处集中意识。
「不,这倒没有——」
正当树要摇头时,另一个纤瘦的身影自背後的通道现身,
「安缇莉西亚小姐,请你别从我们社长身上套出情报好吗?」
那是个身披平安风的外褂,手拿扇子的青年。他有双彷佛总是闭著的细长眼眸,一头熏灰色的略长头发。光是这样的相貌,算得上是相当英俊,但与他的名字相同的生物,却破坏了这些优点。
「……喵~」
「喵~」
「咪呜!」
「喵呜~」
好几只猫咪从青年的怀中或衣袖里探出头。美术馆当然禁止携带宠物进入,不过他的行为却好像毫不顾虑这样的规则。
这名青年叫作猫屋敷莲。
他是『阿斯特拉尔』的阴阳道课课长——在隶属於『阿斯特拉尔』的派遣魔法师里,拥有堪称第二的实力。
「就算正在『投标』,我想也可以有最低限度的协助吧?」
安缇莉西亚板著脸噘起嘴唇。
她的态度虽然稳重,视线却像枪一样锐利。
猫屋敷一边露出温和的笑容避开她枪尖般的目光,一边摊开扇子。
「不不,这次的委托毕竟是监定咒物,社长的眼睛也算是很贵重的哦?再加上『阿斯特拉尔』可不像『盖提亚』那样,满满都是资料。」
「哎呀,大部分的资料都放在本国了。我这次依靠的,只有我的脑袋而已。」
「我听说(盖提亚)的资料最近正在进行数位化,魔法书的话另当别论,但是你应该有把需要监定的物品资料用电子邮件调出来吧?」
「…………」
「…………」
他们表面上和和气气的交换意见。如果不听内容光看他们的表情,看起来说不定像是感情不错的朋友。
(……不,这还是太勉强了。)
树身上一边淌著冷汗,一边订正。
他的右眼骤然作痛。这是因为安缇莉西亚与猫屋敷——这两位魔法师身上正掀起庞大的咒力。猫屋敷的咒力就像万花筒一样五彩缤纷,而安缇莉西亚的咒力则充满了黄金的光芒。根据穗波的说法,让咒力显现出个性就是一流的证明,这两个人无疑都是超一流的魔法师。
……这也代表著,要是他们随便出手,树搞不好连灵魂都会被分解成尘埃。
「……那、那、那个……」
尽管如此,当树抱著必死的觉悟发出微弱的声音时,黄金的咒力消退了。
「我明白了。」
收手的人是安缇莉西亚。
她脸上浮现些许微笑,拉著洋装裙摆行了个礼。
「树,祝你一切顺利,我们马上就会再见的。」
她就此转身离去。
当漆黑的洋装与金发消失在走道的另一头後,树突然问道:
「嗯……猫屋敷先生,你们不能再相处得好一点……」
「善哉善哉。基本上,欧洲贵族可是猫的敌人,他们以品种改良为美名,到底让多少猫咪牺牲了无辜的生命!不,在这个前提上,我当然也不会否认阿比西尼亚猫(注:Abyssinian,经由品种改良而产生,又称[法老王的圣猫]据说其祖先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猫种之一的艺术之美!」
青年甚至用力握紧拳头往上挥,慷慨陈词道。
「…………唉。」
树发出小小的叹息。
事情的开端得回溯到三天之前。
地点是建筑在大厦与大厦空隙间的洋房——(阿斯特拉尔)事务所。
尽管已进入期末考前的休假,树却一脸悲怆地趴在自己的书桌上。
这也难怪。
桌上堆积著魔法与社长业务的文件——旁边则堆著一堆稍微小一点,但名为学校功课的第三大敌。
「来自『协会』的……『工作』?」
树就掩埋在这大量的文件空隙间,虚弱地开口。
「嗯,是昨天联络的。『协会』的人说如果我们有意愿投标,就在今天通知他们。」
面对他的问题,在一旁整理收支报告的穗波推推细框眼镜。会用人工整理,是因为『阿斯特拉尔』没有资金引进电脑——还有,其实穗波对机械感到很棘手。事实上,穗波的机械白痴程度已经达到相当致命的地步,就连在学校里也引发过各种麻烦,不过,这是另一段故事了。
「还有,我已经联络『协会』说我们要参加了。」
「咦!」
树差点就把提神醒脑用的红茶喷在教科书上——不过在即将发生前踩住了煞车。
「为、为什么已经答应了?」
「为什么?」
穗波以非常冰冷的声音回答。
「你……刚刚问了什么?社长。」
那声音不只是冰冷而已。而是不只肌肤,就连体内深处都会结冻的酷寒地狱。树一瞬间被抛入只存在於穗波眼眸中的幻想地狱里。
「不然,你要不要读一下我现在正在写的收支报告书?从社长就任後到这个月为止,我们的收支连一次都没有出现过黑字。」
穗波翻动的清单上,接连闪耀著灿烂的赤字光辉。
「不,这个……比如说这里,还有这边啊。」
「嗯,你注意到重点了。虽然没有以月为单位,但是以星期为单位的报表偶尔会有黑字——然而到了下星期又马上变成赤字,你想这是为什么?」
「为、为什么?」
「『工作』太少了!等级太低了!」
穗波砰地一拍桌子。
「魔法原本就是很花钱的学问。我的槲寄生是这样,猫屋敷先生的符咒和猫饲料的花费也不容小觊,美贯的玉串和币串也是每次都得换新。凭我们公司的等级并不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