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拳。”
摆好三体式之后,这次少年的双手向前方伸去。
“崩”的意义,就如同它的字面意思一样。
如同锤子一般将敌人击碎,崩就是用表现打击本身的词语。
脚步滑动。
半步。
震脚。
将地面的反作用力以及体重集中在右拳上。这是被称为发劲的技法。这既不神秘也不是什么魔法,而是伊庭树本人所拥有的,真正的“力量”。
空气裂开了。
“——!”
树确信这是自己至今为止做得最好的一次。一股暖流从拳头流向了肘部。
再向前半步,打出左拳的时候,这种感觉依然在继续。
“……那、那个……怎么样呢?”
“嗯……虽然我还有很多问题要指出,但看样子您终于能做出最低限度的动作了。”
支莲依然盘腿坐在那里,一边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边如此评价。
“是、是这样啊!”
“要是评分的话,大概是不及格吧。——少主,前面的动作还好,但是最后你是不是松懈了?”
“啊……”
尖锐的批评一下子就压在了树的肩上。
(呜……)
斜着眼睛看到树这个样子之后,支莲悄悄地笑了出来。为了不让少年发觉,确实有几分辛苦呢。
其实说实话,支莲后面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比我想象中,要快得多。
完全没有感到树身上有什么才能或是灵感之类的东西,所以说,这还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素质。
明明那么胆小,却很有毅力。
就连支莲都觉得,进行这样的修练是不是有些太勉强了,而面露难色。但是树本人却十分坚持。一边说着什么要死了要吐了之类没出息的话,但是等你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加倍完
成了训练量。(但完成度上面还有待商榷……)
从某种意义上说,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正因为是这种还不如一般人的素质,所以在反复训练之后,一定能有所收获——可以在伊庭树身上看到这种征兆。
与其说这是学习武术的悟性,不如说是其它的一些东西。
(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把这一点也告诉他呢?)
终于,支莲看着树说道:
“少主。”
“是,老师。”
树面向支莲的方向,站直了身子。
“有一件事情,我想要告诉少主——嗯?”
正说着,支莲却望向了另一方向。
有一个新的人影出现在了寺院的境内。
“你好。”
是一位身穿套装的女性。
她有着一头长短一致的,仿佛漂白过一样的白色头发。一双细长的眼睛正看着这边。即使在冬天,她那双灰色的眼睛也令人想起遥远北欧的寒冬。再加上与发色对照过于鲜明的深
色外套,就好像整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有黑白两色构成的人类一样。
“啊。”
树开口说着。
“——达芙奈小姐?”
是安缇莉西亚请来帮忙管理自己在日本的宅院的女仆总管,树也认识她。但是,她本人强烈主张大家叫她管家。
而且,她好像也是“盖提亚”的门徒。树认为,她是少数能够得到安缇莉西亚信任的人之一。
“真是太抱歉了。我本不想打扰树先生的修行的。”
达芙奈十分诚恳地鞠了一躬。
也许是英国人的做派吧?这是一个让人完全挑不出毛病的动作。在一个刚好六十度,就好像用量角器测量过的鞠躬礼之后,达芙奈单刀直入地直接问了问题的重点。
“树先生,请问您见到过安缇莉西亚小姐吗?”
“嗯?安缇莉西亚?现在她不是正在英国吗?”
树歪了一下头。
书已经两周没有见过安缇莉西亚了。而且就像刚才所说的那样,她应该已经回英国了才对。树还记得,她说从年底到年初,为了“盖提亚”本部的工作会很忙,所以才在一起庆祝
了圣诞节。
但是,当树把这件事说出来之后,达芙奈的脸色很明显的黯淡了下来,她说道:
“果然……也没有来这里啊。”
太罕见了。她居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特别是这种很为难的样子。在这之前,树根本想象不出她是会露出这种表情的人。
“安缇莉西亚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没什么,我好像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请您不要放在心上。——真的非常抱歉,因为我还有一些急事,所以就此告辞了。”
前后加起来还不到一分钟,达芙奈就转身离去了。
达芙奈过于干脆利落的做法,让刚刚和她说过话的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啊,请、请稍等一下!”
对于树的呼唤,达芙奈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一转眼的工夫,她已经走下了台阶。虽然知道她是一位会将对别人的干涉程度降到最低的女性,但是这也实在是有点做过头了。
所以。
树的心底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对不起支莲。我想追上去问一问,剩下的训练量,我明天会一起补上的!”
抓起放在走廊上的西装,少年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嗯。”
被留在原地的支莲,不禁鼓起了脸颊。
他眯起眼睛,在一声叹息之后,晃动了锡杖。而锡杖则随着晃动,发出一阵响声。
“云彩的颜色,好像变得奇怪起来了。”
支莲望着远处的山峰,低声说道。
结果,树还是没能追上达芙奈。
从达芙奈离开到树跑出去,一共也不过几十秒的时间而已。但是当他下台阶的时候,达芙奈已经不见踪影了。这真是如同魔法一般,消失不见了。
“没问题吧……”
树咒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虽然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帮得上什么忙,但即使如此,树还是感到十分担心。
就算是白费功夫,树也打算再找找看,然后再回去。
(……)
太阳已经西斜了。
在这个季节,转眼之间天色就暗了下来。
夕阳在顷刻之间就变成了夜晚,想要将路上的行人都捆在自己的家中。
而代替这些人占领街道的,则是冰冷清澈的月光。特别是冬天的月光,会让人有一种整个世界都变成异物质的错觉。魔法的气息很浓重的季节。
也可以这么说。
树从山门一直走到了布留部市的繁华街。
正好就在月光取代太阳的那个瞬间,突然,轻快的游戏音乐响了起来。
是手机的铃声。
“啊,树君?”
“黑羽?”
按下通话健之后,少女温柔的声音传了出来
是“阿斯特拉尔”事务所打来的。
也许是因为住在那里的缘故,所以在“阿斯特拉尔”,接打电话的一般都是黑羽的任务。而且,电话里面传来的声音,是应用骚灵现象和拉普音(注:一种心灵现象,在无人的房
间里发出物体移动或者碰撞的声音)的一种魔法合成音。
“那个……刚刚我接到安缇莉西亚小姐打来的电话。”
“安缇莉西亚打来的?!”
“怎、怎么了?”
“没什么。那个,虽然没什么事情……但是,安缇莉西亚说了什么吗?!”
“那个……也没什么,就是说她会晚一些回来,让我转告大家一声。”
“咦?回来……是从英国吗?”
“难道不是吗?我还以为肯定是呢。”
黑羽用非常不可思议的语气反问道。
树——只能张着嘴无言以对。
这么说,安缇莉西亚还没有从英国回来了?
也就是说,只是因为达芙奈还没有接到联络了?那自己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终于松了一口气,树轻轻地笑了出来。
“——树君?”
“啊,抱歉。谢谢了。那么明天见。”
挂断电话之后,树抱起了自己的肩膀。
(……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在这么没有目标地转下去也没有意义了。不过,安缇莉西亚平安无事就好了。虽说慌慌张张就这么跑出来的自己好像有点傻,不过这也是经常的事了。
露出一个微微的苦笑,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鼻头。
“那么。——之后把安缇莉西亚的实情告诉达芙奈小姐吧。”
说着,树向着反方向走了回去。
就在这时。
“……!”
突然,树的右眼剧烈疼痛了起来。
他按住眼罩,同时弯下膝盖跪在了柏油路上。
“是,什么……”
树强忍住疼痛,环视着四周。
在修行中,最初从支莲那里学到的东西。
要与那只右眼并存。不要被疼痛支配,相反,要探求这种疼痛的本质。
拼命地,看着。
忍受着痛苦,树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右眼上。
于是,一道波浪浮现在了夜空中。
在繁华街高楼大厦的另一边,像一片布一样,漂浮着一道咒力的波浪。
“是谁的,魔法……”
但是,这是树从来没有见过的咒力。
虽然和魔法的形式也有一定关系,但只要是见过一次的魔法咒力,在一定程度上都可以辨别出来。根据这一点来判断的话,这个咒力是来自于树完全不知道的某个人的。
在这个布留部市,还有树所不知道的魔法师的咒力。
“……不知道的,魔法?”
这种预感逐渐变成了战栗,令树感到背后一阵发冷。
达芙奈寻找安缇莉西亚的理由。
应该还在英国的安缇莉西亚。
只是因为“要晚一些回来”为理由就特意和“阿斯特拉尔”联络的安缇莉西亚。
“如果这样的话……”
这一连串的问号,令少年的心中感到一阵不安。
好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似的,树跑了起来。
已开始还有些犹豫,但是,少年的脚步马上就变得坚实有力了起来。
3
也许是修行的成果吧,树的气息并没有紊乱。
他一边按着眼罩,一边在楼宇之间奔跑着。透过眼罩和手掌,树的右眼捕捉着咒力的轨迹。如此强大的咒力,即使隔着厚厚的水泥墙,也是不可能跟丢的。
很快,听到了水的声音。
小河流水。
有一座桥。
是流经布留部市北部的黑渊川。而这座桥则是架设在这条河上的数座石桥中的一座。
周围种了很多柳树,因此能听到树叶互相摩擦发出的声音。
但是树却看到有一些别的东西漂浮在桥上。
“弗内乌?!”
是一只大约长三米的巨大的银鲛。
这是安缇莉西亚所使用的,七十二魔神当中的一个。而弗内乌正是安缇莉西亚最常唤起的魔神之一。
(那么,安缇莉西亚应该就在附近了……?)
弗内乌只是弯曲着自己的身体,漂浮在空中而已。
树看看周围,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虽说这是冬天的夜晚,但是这种稀薄的人气仍然显得很不自然。
但不管树再怎么凝视,也只能看到刚才那股咒力的波纹。
(在这座桥的另一边……?)
安缇莉西亚也在那里?
树感到一阵恐惧。
正在流淌着的那份鲜明的咒力,让树不禁缩紧了身子。恐怕此时正在施展魔法吧。树的脸上很久没有出现过如此恐惧的神情了。
“……你知道主人在哪里吗?”
虽然觉得不会有用,但树还是转过了身,问着弗内乌。
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黑红色的巨大空洞。白色的牙齿上滴下了一滴滴的唾液,甚至滴到了树的肩膀上。
“嗯?!”
能够马上跳开,真的只能说是侥幸。
比身体的动作晚了零点几秒,树听到了银鲛的牙齿咬在一起的声音。
西装的下摆被咬碎,悲惨地散落在夜色之中。
当看到那些衣服的碎片时,树终于明白弗内乌是想要把自己撕碎。
“弗、弗内乌?!”
银鲛猛地扑向了正在尖叫的少年。
很难想象它巨大的身体居然能有这么③üww。сōm快的速度。简直让人想起了巨人塔克尔。弗内乌用自己凹凸不平的头看着树的腹部冲了过去。
“啊!”
被撞倒的身体,就好像小石块一样在空中翻滚着。
树的视线在空中旋转了三百六十度。
难以置信的漂浮体验之后,是直线的下落。接着,树猛地落在了石桥上面。在桥上弹起了两、三次之后,树的身体终于撞上了栏杆,停止了下来。
“——呃啊!”
几乎要破掉的肺,擅自把空气排了出来。
闻到了血腥味。树觉得自己的内脏也许受伤了吧。即使如此,他还是抬起头,拼命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弗内乌没有继续进行攻击,而是就此平静了下来。
接着,树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
“……你是什么人?”
就好像坏掉的发条一样,树很艰难地转过头看着那个方向。
在柳树下,淡淡的月光映照着一个朦胧的身影。
是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白人男性。
他有着鹰钩鼻和仿佛被刀削过一样的消瘦脸颊。嘴边那许久没有修整过的胡子,让人觉得这个人看上去和某种猛禽类动物有着强烈的相似感。
打比方的话,应该是只有一只翅膀的鹫吧。
因为这个男人只有一只胳膊。灰色西装的左袖中空无一物,只是在冬季寒冷的风中空虚的摆动着。
“作为‘盖提亚’的魔法师,你也太粗心大意了。”
独臂的男人杨起了嘴角。
“……”
树没有回答。
虽然没有力气回答也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少年的眼睛被其他的地方吸引了过去。
在桥的另一边的,小小的空地。
那里原先好像是小小的祠堂和古井,地面上突起的木桩上,还放着防止人们掉下去的铁盖子。祠堂里面的祭坛被凄惨地打了个粉碎,只剩一片杂草不受任何约束地长在那里。
大概,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能看到的东西也就是这么多了。
但是。
树的右眼却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景象。
只有这些——看上去好像是从现实中脱离开来的异世界的景象。
一些图形被描绘在空地的地面上。
是写着以EHYEH开始,以LEVANAH结束的神圣名字的魔法圆。
还有周围写着六个希伯来语的三角形。在其中央,放置着一个小小的真谕之壶。
而且,这一切都充满了令人惊异的咒力。
人们会无法接近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咒力强到某种程度的话,就算是普通人也会自然而然地退避三舍。他们会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而在无意识间避开这里。与其说这是人类的感觉——不如说这是更加原始
的,作为生物的一种防卫本能比较合适。
(那个图形,在穗波的魔法书上看到过……)
树想了起来。
那是在被圣别(注:魔法道具的纯化)的魔法圆中,被称为所罗门三角的图形。而且,那确实是真谕之壶……
(确实是……封印着……七十二魔神的壶……)
“你……”
树拼命想让僵硬的舌头发出声音。
用视线,询问着独臂的男人。
“你……在这里……做了什么……”
“自己都快性命不保了,还有闲心问这种问题。还是说,最近的‘盖提亚’连这种教育都没进行过呢?”
男人露出了一个面带鄙夷的笑容。
这么一来,他看上去就更像秃鹫了。简直就像在荒野上愉快地啄食着腐肉的野兽一样。
“桥,是连接彼岸和此岸的地方。在这个国家里应该也流传着一些传说吧。而井是喷上来的龙穴的证据。虽然我是第一次来这里,但这里对于魔法师来说,还真是一片理想的土地
。——弗内乌。”
最后,他将魔神呼唤了过来。
“啊——!”
银鲛张开大嘴,向着树的头部咬过去。
西装被渐渐地撕裂,同时,少年的身体也被抬到了半空中。不只是衣服,树的皮肤也裂开了,弗内乌的白牙被鲜血染红了。
(啊……啊……)
一阵恶臭,令树的意识开始逐渐远去。
难以形容的恐惧,令树的心理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而那个男人则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虽然不知道你是那位小姐的仆人还是使魔,就这样被生吃了如何呢?被所罗门的魔神啃噬的话,也是作为魔法师的愿望吧。”
“……那位,小姐?”
这句话,在转瞬之间,重新给了树力量。
“你……刚刚……在说谁……”
就在树询问的一瞬间。
“——树!”
一个新的声音打破了黑暗。
在树赶来的——桥的这一边,如同要将冬夜切断一样,一名少女出现在了那里。
即使没有月光,她的一头金发也仿佛拥有意识一般发出夺目的光芒。
她那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