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军阵中,太公眯了眼睛向城上打量。他似乎隐隐感觉到城上的注视,不由自主地向人影最密集的地方望去。紧接着,他就听到城上传来的鼓声。
鼓声响了一通,停顿片刻,然后又响了一通。又过片刻,大鼓突然爆出一连串宏大的巨响。如此连续三次。当鼓声震响的时候,周军中的号角几乎被压了回来。之后,城上缓缓升起一杆大旗。旗帜插在城楼的最高处,迎风招展,即使隔了这么远,太公几乎错以为他能听到旗帜卷动的啪啪声。
那自然是邓九公的帅旗。
“姓邓的还不服!”一名武将凑上前,向太公并手一礼。“太公,末将请得上去冲杀一阵,杀杀他的威风!”
太公微笑着摆摆手。“不急,不急。明日出战,先看看对方虚实。我料西歧必然失而复得,邓九公绝守不住我周军之锐。只是刚刚照面,还不可太鲁莽。”
他向旁边一瞥,目光遇到了散宜生。散宜生与太公视线一触,立即走上前来,站在太公身边。
“散大夫……”太公正要继续说话,却犹豫一下,停了下来。
散宜生却接过话头,笑道:“太公不必客气,有什么吩咐,凭一束帛书,我便可为大周行遍天下,难道还怕什么不成。”
“我确实是想请散大夫去送战书。”
“嗯。”散宜生点点头。“此行是探军?探人?”
太公叹道:“难怪先文王视散大夫为周国梁柱,外事尽托于一身。散大夫果然是聪明睿智。请散大夫随我来。”
两人离了军阵,来到太公的帐中。分在几案边坐好,太公取了一方丝帛,提起笔来,只划了几下,便放下笔。向散宜生说道:“散大夫,你看此战,我们成败如何?”
“依我看,此战胜不得,也败不得。”
太公眉毛一挑。“散大夫之言倒是有趣。愿闻其详。”
散宜生笑道:“太公想必心里已经有方略了。就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唉,这件事我也一直在想。”
沉吟片刻,散宜生续道:“要论实力,二京守军两万有余,分在二城之中,隔沣水相望,每城只有一万多人。咱们这边兵力超出一倍有余,又是集中于一点。军务之事,我是不太懂的,不过我想,有太公率军,要想打赢邓九公,收复西歧,并不是什么难事。我所忧虑的,是如何不打才好。”
正文 钻石卷二(25)
看了看太公,散宜生又说道:“上次闻仲来攻,咱们撤出西歧,虽然保了大部分实力,总还是损亏不少。现在闻仲主力在东夷,以他之能,要平定东夷并不困难。而我周国全部兵力比商朝兵力差了一半。就算攻下西歧,又能如何?既然已经与商朝撕破脸,两边早晚还要再打一仗。闻仲必定不会让咱们有时间休养生息。一等到平定东夷,闻仲必定会再次攻来。那时他兵多,咱们兵少,将如何对敌?”
太公静静听着散宜生说话,信手捋着胡须,双眼微微闪光。
“军务与治国不同,不过许多道理也是相通的。”散宜生望着帐门外来回走动忙碌的战士们,若有所思,缓缓说道:“国若有病,需当速治;要治则必先击根本。我看军务攻伐之事也是大同小异。依我看,当今之计,只有迅速收复西歧,再向朝歌急攻,趁闻仲还在东夷未归,就把朝歌攻破,灭了商纣。只有这样,才能定了天下局势。要是稍有缓手,周国必定会被灭,那时就再难翻身了。”
太公叹道:“散大夫之言,跟我所想的一样。之前我已与大将军王季等人私下谈过此事。攻西歧,必须速战。”
“而且最好能不战。”散宜生直起身子,向太公一并手。“宜生请得入城送战书,并与邓九公见面,试探邓九公之心。若是能够说得他归顺周国,则这一仗不必打,更可抢得时间,急速聚兵向朝歌而去。若是非打不可,胜固然能胜,恐怕要损兵折将,而且拖延时间,怕是失了先机呀。”
“好!那么就请散大夫入城一趟。不过,我只担心散大夫此行有危。且让我为大夫占上一卦。”
散宜生一摇手。“不必劳烦太公。占卦颇耗精神,太公还是留着精力在战阵上用吧。若是占算结果为凶,难道我就不去了?”看看太公,散宜生忽然笑道:“况且我久闻邓九公之名,他是个仁善之人,必然不会对使者下手。再说,就算他竟然起了歹心,凭我这一张嘴,难道真的会被他杀了。太公也未免看轻我了。”
太公哈哈大笑。“说得是!那么散大夫此行小心。”说着把帛轴卷起,交到散宜生手中。
散宜生恭敬地接过,朗声道:“领命,我这便去了。”
镐京城中,邓九公的行营内,一群将领正围坐在邓九公旁边。大部分将领都是沉默着,只有少数将官脸上露出不服的表情,其中也包括邓九公的女儿邓婵玉。
“各位有什么意见?”
众将默然片刻。太鸾忽然坐直身子,大声说道:“九公,恕我直言,您也太胆小了。”
邓九公毫不动气,只淡淡地对太鸾说道:“依你看呢,咱们能胜?”
“要说能胜,我没把握。不过要是坚守,我看并不难。朝歌急报已经送出,一路上顺便通知各关增援。青龙、佳梦、汜水三道关卡离这里不远,要是急行军的话,几天就能赶到。这西歧为何会守不住?”
“嗯。”邓九公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向其他众将问道:“你们的意思呢?”
孙焰红也出声道:“我和太鸾是一般想法。周军虽然势大,咱们坚守不出,等到援军赶到,也足够抵敌了。”
“是啊。”“没错。”众将开始分头议论起来。
邓九公静听着众将说话,隔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们说,周军是从哪里来的?”
“自然是从隐藏之处跑出来的。”
“他们先前是在哪里隐藏?一共有多少兵力?眼前这些,是周军的主力,还是只是一小部分?周军还有什么计划?”
正文 钻石卷二(26)
看了看众将,邓九公又道:“太公用兵十分诡秘,又兼通奇门战阵及各种异术。当初闻太师与他交手,也没占到多大便宜,最后若不是靠着一群异人出战帮忙,攻西歧能否得胜,还是未知之数。我听说奇门遁甲之法中,有好几种方法可以隐藏军队,用于秘密调动,十分方便。我且问你们,若是周军埋下大股军队,在暗中预备偷袭,又会如何?”
他越说语气越重。“我再问你们,若是青龙、佳梦、汜水三关真的派兵增援,而太公却命主力悄悄去袭了三关,不仅我们受两面夹击,而且朝歌西面首道屏障被击破,那又会如何?”
“偷袭三关?这,这不太可能吧?”
“周军有太公,又有半神人助力,没什么不可能。现在闻太师远在东夷,谁敢有把握与太公斗战?要是你们守御青龙、佳梦、汜水三关,接到西歧周军出现的消息,你们敢不敢随便出兵?万一失了关卡,这三关统帅将何以自处?”
一连串的问题,说得众将都低下了头。
“所以咱们不能指望援军,只能靠丰镐二京这些军队。那么谁又有把握确能守得住?”
邓九公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周军复出,为的可不是西歧这一块地方。你们且把眼光放得长远些。就算周军得胜,占回西歧,等到闻太师平定东夷之后,必然回来把周国灭了,那时周国将没有翻手之力。因此周军此来,一定不想过多损耗兵力。说不定还会派人来说降我们。他们是能不打就不打。”
“父亲,那咱们怎么办?”邓婵玉在一边问道。
“咱们自然也一样,能不打就不打。若是周军真的强攻,咱们守御不住,便要放弃西歧,退向三关,保存兵力以备后用,将来若是周军攻向朝歌,便又多了一分阻力。我今日吩咐你们让兵力分在东、北两面,却不正面坚守西方,就是为了这个了。我看周军多半不会强攻,太公也不肯正面交战,以免多损兵力。他怕会运用诡道巧计来夺城。咱们分兵防备,万一有什么不测,便随时听我号令,准备撤出西歧。”说到这里,他扫视众将一圈。“你们可明白了么?”
忽听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紧接着,一名传令兵奔进来说道:“周军派人来下战书。”
“是谁来的?”
“是周国大夫散宜生。”
邓九公眉头一皱,忽然微笑起来。“嘿,果然是派人来说降了。我久闻散宜生大名,今天倒要看看他要用什么言辞来说我。”向传令兵吩咐道:“快请进来!”
众将都跪坐不动。按规矩,主帅接见敌军的来使,众将可以回避,也可以不回避。既然邓九公没有下令让众将离开,大家也就留下来,想听听这位周国大臣、使者要说什么。
过不多时,门外脚步响起,一个身穿袍服、脚着尖头履的人出现在门口。大家都把目光投向这个人,只见他年龄已经不小,头发、胡子都有些斑白,脸色却很红润。这人进得屋来,先向邓九公并手深施一礼,又向众将揖了一圈,朗声道:“周国忝居上大夫散宜生,奉主帅吕尚之命,前来送信,并向邓九公将军及各位大将见礼。宜生得见各位,实在荣幸。”
“散大夫客气了。”邓九公伸手延座,让侍卫带散宜生到主案斜对面的客位上。
散宜生跪坐在几案后,抬眼一扫,看到邓九公身边是一位年轻貌美、英姿勃发的女孩,于是笑道:“这位想必就是邓老将军的爱女邓婵玉了。我久闻邓小姐天姿超凡,今日得见,果然如此。听说邓小姐还善于行军作战,与男人相比殊不逊色。邓老将军有这样一位好女儿,真是可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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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九公笑道:“散大夫此来,恐怕不是为了称赞小女的吧。”他对邓婵玉十分珍爱,听到散宜生夸奖邓婵玉,心中也很高兴,又补道:“我这个女儿啊,平时被我宠惯了,也不懂礼数,倒叫散大夫见笑了。”
邓婵玉听着两人对答,脸色微红,悄悄把头垂下了一些。
散宜生微笑道:“只可惜咱们现在是两军对敌。要不然,我周国自有许多年轻英雄,长相英俊的也不少。若是邓小姐尚未许人,我倒可以牵个线,帮着寻找一位合适的俊杰。”说到这里,他向众将扫了一圈,又道:“哈哈,只不过我看邓老将军手下也是人才济济,恐怕我倒是多此一举了。”
座间突然响起一个翕翕的声音,叫道:“散宜生,邓小姐漂亮不漂亮,嫁没嫁人,跟你有啥关系?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没白没黑地扯闲话,当心我一棍打扁你的嘴!”
散宜生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个秃头少年坐在一张几案后面。不像其他众人,这少年并没有严谨地跪坐,而是很随便地侧着腿,一双大眼狠狠盯着他。散宜生心中疑惑,这少年如此大胆发言,应该是邓九公手下重将,但看那少年所坐的位置又不像。而且众将看来对这少年也比较陌生,都和他拉开一些距离。心中暗想,难道这是个新来的人,而且久居山野,不懂礼节?
想到此处,不由又联想到,这少年外貌异常,一双眼睛神光泛射,手边粗粗的铜棍看来也很不寻常。难道竟是一位身具异能的人?若又是申公豹荐来的,倒是为邓九公添了助力。不禁心中暗自担忧。
他脑中想法如闪电般一个个掠过,脸上却不动声色,向那少年一笑,说道:“嗯,这位少年勇士说的没错,邓小姐的家事,确是不该我多话。”说着向邓九公一礼。“还请九公勿怪。”
“不敢,不敢。”邓九公急忙客气了几句。又说道:“这位是土行孙,刚刚来到我军中。”却不介绍土行孙的来历,心想申公豹荐来的人想必是有异能,他却没来得及问,况且又何必对散宜生说得太多,让周军提前警惕?
土行孙却不服了,当即坐直身子,向散宜生叫道:“喂,你们周国,有个十几岁的少年,使红枪还有个圈圈的,他在不在军中?”
“什么红枪圈圈?”散宜生愣了一下,一时没想起土行孙说的是谁。他却没有联想到哪吒身上。
没等散宜生答话,众将中已有一个沉不住气的将官叫道:“静听九公说话,喊什么喊?”这却是训斥土行孙了。原来土行孙今天在城上与一位将官吵架,而邓婵玉又对众将提过土行孙对她无礼的事情,众将因此都对土行孙没什么好感。
土行孙听了这话,就扭头去找说话的人。邓九公见状急忙向散宜生说道:“散大夫,太公有什么话来,还请告知。”此言一出,帐中顿时就静了下来,大家全都望向散宜生。
散宜生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个帛轴,走到邓九公案前,双手递了过去。邓九公也起身依礼接过。等到散宜生退居案位,邓九公已把帛轴展开,脸上微现惊讶。
原来帛轴上只写了一个字:“天。”
邓九公沉吟片刻,向散宜生说道:“太公真是言简意深。嗯,照这么说,是要我邓九公顺应天道,开城降了周军,一齐去攻打朝歌了,是不是?”
散宜生也是微微一惊,没想到邓九公竟如此坦率,把他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既然如此,要说服邓九公看来反而不容易了。
正文 钻石卷二(28)
他沉吟一下,说道:“九公,太公还有一层意思。”抬眼看看邓九公,语气真诚地说道:“周国上下,虽然此刻已与纣王为敌,但对于商朝各位大臣、将军们,仍是存着敬意。商朝许多英雄,本是忠心保天下的俊杰,奈何身处纣王手下,不得已而催行军。太公说道,他久仰九公您的大名,知道九公为人向善,爱兵护民。此次我周军回师,本不想与九公您交战。但若事到临头,不得已而动手,那也是天意,因此先此请恕罪。”
邓九公一眨不眨地盯着散宜生。他能感觉到散宜生话中的真挚之意,这番话说来情真意切,不似做伪。邓九公心中暗叹,脸上却尽量不动声色,缓缓说道:“上依天命,下随人王,交战不交战,又岂是我所能做得了主?如今两方对敌,大家各自奋力求胜罢了。”
散宜生听得邓九公话中隐约有和解之意,立即想要继续劝说,但见众将在旁侍坐,又不好说得太深。想了想,便起身并手道:“如此,宜生先行告退,明日战场上再与各位相会了。”
邓九公答礼过后,散宜生走向门口。突然间黄影一闪,却是土行孙拦在面前。土行孙手持铜棍在面前一横,仰视着散宜生,大声说道:“慢着!”
散宜生笑道:“土行孙,有何见教?”
土行孙搔了搔头,说道:“我要跟那个使红枪的少年打架,你去叫他来。”
散宜生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想打架,明日战阵上自然能见面。”
“不行!我现在就要打。”土行孙不懂世情,向来是直率性格,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当下毫不客气地说道:“要不然我就把你扣在这儿,叫那个少年来换。哼!你胆子也不小,九公的地方,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
邓九公眉毛一竖,就要出言训斥,但却想土行孙是申公豹刚刚推荐来的人,还不知道他有多大能力,倒不想惹急了土行孙,因此犹豫了一下。正在此时,一名将官也直起身子说道:“没错,让你这么大摇大摆走了,我们面子往哪儿搁?嘿嘿,散宜生你自恃言语过人,咱把你舌头割了再放你回去,看你以后还拿什么说嘴!”
“大胆!”邓九公把几案一拍,“给我退下!”说罢转向散宜生,连声道歉。
散宜生脸色已变了。他因为要尽量争取邓九公及属下众将归顺周军,所以本不想多想争端。但形势在此,他暗想要是太过软弱,反而让周军折了威风,让商军长了志气,这算什么?因此心中热血一涌,竟不理邓九公,伸指向众将点了一圈,沉声道:“无耻无能!”
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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