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抚弄琴弦,伯邑考希望自己能就此沉醉在声音的空间里,沉醉着、享受着、驰骋遨游着与外界隔离,断绝一切千丝万缕的联系。那样,他就是伯邑考,一个拥有自我,自由自在的伯邑考。可是,琴声总会停的,就算不停,琴弦也会有断掉的时候。再怎样的自欺欺人,还是会被拉回现实。所以……他苦恼。今朝就让他沉醉吧!至少他还能拥有今朝。
那个美丽的妲己……
十二
否
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
彖曰: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则是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也,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也。内阴而外阳,内柔而外刚,内小人而外君子。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也。
象曰:天地不交,否;君子以俭德辟(避)难,不可荣以禄。
甲
太阳快要落山。火烧云在太阳即将坠落的地方猛烈燃烧着。火红的颜色像厨房里燃烧的柴火,有着各种各样形式的美丽。热得姬发血脉喷张、热得他心事重重、也更热得他开始有了无与伦比的疑惑及郁闷。抽动马鞭,继续让马迈开四肢在空旷的大地上驰骋。风呼拉拉吹过耳边,吹得他衣服快要撕裂、吹得他脸颊生痛,也吹得他烦躁不已。
回想父亲的不快,他能理解。但大哥的奇怪反应就让他难以理解了。大哥从来不会这样对他的问题不予以任何解答的不闻不问。那种似乎被刻意忽略的感觉着实让他难以消受。
喜欢是什么的答案真的这么难以回答吗?难到大哥都不会,或者不愿意回答的地步?
不会似乎不太可能,若是不愿意就比较符合情理。可是,他又是为什么不愿意呢?开始拉缰绳,嘴里呼出让马放慢脚步的口令。姬发想认真思考一下其中的原因。
妲己同父亲和他一同回到府内时,一切都在因为妲己这个病人和父亲的归来开始手忙脚乱,很明显地秩序混乱,倒是大哥有条不紊地指挥分派一切,才是在父亲的不快到达顶点时给平息了下来。大哥是长子,从小所被安排受到的教育就是怎样成为一个继承人。可是,他却偏离了父亲期望轨道的生存着,整天埋首于他所喜爱的琴音里面,钻研刻苦的劲让父亲不住叹息。总是喃喃念叨着,如果能把这种天赋和劲头转移一半到他所希望发展的地方,他也就不会这么烦恼了。人都是会老的,没有永生不死的生命。所以,他的一切到最后都会转交给大哥。但,大哥若没有可以挑得起这一切的思想和觉悟,就很难以持续下去。相信任何一个拥有绝对富贵荣华和绝对权利的人,是无法承受苦心经营一辈子的东西会在自己子孙的身上断送掉。所以,父亲苦恼,而大哥更苦恼。
正文 黄金卷二(18)
他并不忌妒。因为那些沉重的负担,早就在父亲身上验证出后果了。过早变白的头发、过早爬上额头的皱纹、过早被殚精竭虑给拖垮的身体。这些都是未来会在继承者身上发生的事情。他同情大哥,同情他不能做自己、不能像他一样任意和自由。二十一岁的年纪,也不能在他喜欢的琴上耗多久了,父亲给的压力越来越大,现在正逐渐让大哥参与一些重大决策的商讨,权利也在逐渐转移。那些让他讨厌的东西,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不是不知道父亲身边那些谋士对大哥的意见和对他的拥戴,也不是不知道父亲有在慎重考虑这些东西。光母亲眉飞色舞的模样就已经能让他在真正明了前察觉出来。唉!母亲。为什么她就这么热衷于这些,又这么会察言观色。凡是任何的风吹草动,她都能从中推断出一二来。不是父亲那种经准的算卦,而是对局势的分析和人际关系的貌神离合。有时候,他真的有点受不了母亲那有些神经质的判断,整天像鸟一样叽哩呱啦地在他耳边唠叨应该怎样怎样。如果是妲己的话,肯定就不会这样吧!
父亲问,他喜欢妲己吗?他去问大哥,喜欢是什么?大哥不回答。然后他问自己。他喜欢妲己吗?按照父亲的说法,那种一见便怦然心动的感觉、那种离去和相见时缠绵的思念就是喜欢。所以,他回答自己。他喜欢妲己。这没什么不可以。只是,父亲不允许。而父亲的不允许就抹上了一股非常浓厚的政治色彩。
他不讨厌政治,可他讨厌被政治左右和束缚后的影响。一个贵族的女儿,同样为炎黄的子孙,为什么就必须得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被否决?
父亲十二岁进行冠礼代表成年,大哥十五岁在通过卜筮确定筮日筮宾后由父亲在祖庙进行了冠礼。他今年刚好也十五,卜筮的筮日和筮宾的日子没到,就无法冠礼。不冠礼,也就不能像大哥一样,做许多他想做的事情,可以帮父亲分担劳苦、可以帮大哥解决烦恼。等吧!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筮日筮宾的日子很快就会到来,到时候,可以做的事情就有很多了。像大哥一样……
大哥是不是也喜欢妲己呢??
姬发大喝一声,使劲蹬了蹬马肚子。马再度奔跑起来,这次是往家的方向。
妲己的身体康复得比想象中的慢,大夫说是伤了元气,得好些时日的调养才能完全恢复。于是,本来以为好了的妲己在出门吹了风以后,再度低烧起来。然后,她再度躺回床上,又持续喝着她讨厌的、苦涩的药汁。
推掉送到眼前的碗,她转过脸不愿意再看那个黑色的汁液。闭紧嘴巴使劲摇头。“不喝。拿下去。”
“可是小姐……您不喝的话病情会加重的。大夫特别嘱咐过……”女仆把药碗再往前送了送,手里汤勺中的药差点因为妲己挥过来的手给撒在床上。女仆只得收回汤勺收回碗,为难地站在床沿。
“怎么了?”伯邑考走了进来一脸关切。
房内的女仆欠身行礼。站在床边喂药的女仆回答道:“小姐不肯喝药……”
伯邑考挑了挑眉毛,看着妲己捂着自己的鼻子和嘴巴,一脸嫌恶地瞪着女仆手里盛药的碗在心底大笑。“喝了药对你的病情有好处。”他边说边走近,接过女仆手里的药舀出一勺,在碗沿擦边再度递到妲己面前。妲己使劲努力皱眉、使劲努力摇头,几乎整个床都跟着她摇动起来,全身都在拒绝,就是不肯喝药。伯邑考想了想,命人从厨房拿来一些甜糕点让女仆端着待守在床边。他拿出一块给妲己。“这个糕点在西歧很有名,工艺复杂,看起来平凡无奇,但味道确是一流。要尝尝吗?”他从盘里拿出切成四方的白色糕点在妲己面前晃了晃。
正文 黄金卷二(19)
“真的好吃吗?”妲己问着,掩着口鼻的手也不知不觉间放了下来?
“不好吃就不会这么有名了。尝尝吧!”
妲己接过来送进嘴里细嚼慢咽。吃下食道尝出无以伦比的味道后,眼睛不由得睁大许多,闪亮闪亮地。
“我们商量一下好吗?你喝一勺药,就吃一块糕点。如何?”
考虑了一下,妲己点点头。乖乖地喝伯邑考喂过来的汤勺。随即,立刻皱起眉头瞪大眼睛噘起嘴,努力地让自己吞下去。不小心呛到,咳嗽连连。伯邑考连忙伸出手拍拍她的后背。终于不再咳嗽了,妲己开始猛灌茶,想冲淡进入鼻子和咽喉的药味。最后伸出舌尖小声地吐息着。看到妲己可爱的举动,伯邑考持续在心底大笑,轻轻地摇头。
“好苦好苦……”妲己的眼泪都被药给逼了出来,在眼眶里转啊转啊,最后终于落下。女仆拿来帛巾,她擦了又擦。还是不停地落呀落呀!“真的不能不喝吗?”抬起泪盈盈地头,她似乎都有点乞求地询问伯邑考。
心里忽然噔噔地快速跳了两下,像是被吓着般,让他全身都热了起来。那种血脉喷张的热,从毛细血管里向外延伸。感觉得到滋拉滋拉燃烧的声音,是汗毛在燃烧,都有点目眩深迷了。伯邑考停止心猿意马的心境立刻强行拉回到现实。不过是一长略带泪意的脸而已……
“伯邑考……”妲己伸手在他面前晃动两下。伯邑考突然抓住她晃动的手,把她吓了好大一跳,寒蝉若禁。“你……怎么了?”
呼出一口气,伯邑考放下她的手给予抱歉的笑容。“抱歉!吓着你了。”
“我才应该要说抱歉,刚才直呼了你的名字……”
“是吗?我没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名字取来就是被人呼唤的,如果连呼唤也不被允许,那也不具备任何意义了。“你就叫我伯邑考吧!”
“可是,那好像于礼不符。这样好吗?我们私下的时候就呼唤彼此的名讳。如何?”
伯邑考微笑着点点头,伸出手里的碗,把碗里的药给妲己看。意思是,这药得喝了。就算妲己再怎么皱眉和不情愿都必须得喝了。这个是身体恢复唯一最快的方法。
“真的不能不喝吗?”妲己捏着鼻子哀求一样地看着他。
伯邑考摇头。“如果你没病自然可以不用喝。问题是,你现在有病在身,而且经过长途跋涉消损了身体的元气,得好好调养才能像我们一样在外面行走,不会因为任何一个大自然的现象而再度躺回床上。喝药吧!”
“你会骑马对吗?”她还是捏着鼻子,暂时推开了药碗。没有气流从鼻子里呼出,声音听起来千奇百怪。让人忍不住失笑。他压着可能会笑出声的感觉点头。“那在我身体好了以后,你能教我骑马吗?”
“当然可以,如同你自己所说,前提是当你好了以后。”伯邑考再度伸起手里的碗。这回妲己乖乖地放开鼻子,接过碗,一脸赶赴刑场的表情闭起眼睛,蹙紧眉头一饮而尽。交出喝尽的碗,脸皱成一团,使劲、努力地吃羔点。
伯邑考起身,命人拿琴来,在桌上摆开阵势。“上次弹奏时你睡着了,今天再弹给你听听,这个是我昨天即兴演练出来的旋律。切磋一下。”锵!他在琴弦上用力划动,如同千军万马的呼啸、湍急河流的奔腾。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力道均匀,刚柔并济。妲己靠在床上侧耳倾听。这次的旋律比起他以往弹奏的有着极大的不同。比起过去如同潺潺流水、耳鬓磨斯的细语,这次要气势磅礴得多。就如同爹爹演练的士兵,看来整齐划一,让人精神抖擞。说切磋,真的是差远了。她只是会弹琴,要自己创作音律,实在是还没到达那个境界。就算是教导她的师傅与他比起来,也相去甚远。
正文 黄金卷二(20)
不知道是否她的错觉,琴音的起伏和鼓动,似乎给人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燥闷。像是被埋在锅里放在大火上煮熬的食物。那股气都闷在了身体内,无法自然流动而出。想向人倾诉,却又自己抑止这个想法、阻止自己倾诉。庞大的意念在内串动,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要挣脱出来,却始终找不到门。她奇怪地开口问道:“你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吗?”
又是锵的一声!刚才是开始,这个是中途停止。伯邑考暗自呆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妲己,眼里开始波涛汹涌。深藏起心里突然掀起的浪花,他起身。“今天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朝妲己微微点点头,便拿着琴离开了她休息的寝宫。让她莫名所以。
伯邑考走得很快,手里沉重的琴根本不算什么了。他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琴室,重新彻底地再弹一次,好好洗脱那些几乎完全颠覆的思想。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妲己能听得出他琴音中所不知不觉间夹杂的东西,那些连他自己有时都无法明白的东西。
乙
早上起床,完成父亲交代的事情后,一如既往的回到琴室开始弹琴。每弹起一个音符,总会想起一张脸。那张几乎让他神魂颠倒的脸。音符便开始因为这个想念而流动,因为想念又创作出曲子。可是,他不会给别人听。太过明显了。
那个妲己呀……
“伯邑考!”
听见声音,他猛地停住脚步,往大门口看去,发现是父亲。鞠躬颔首。“父亲。”
“从来没见你这样慌张的。出什么事情了?”姬昌从外面踏步进来,大厅的女仆行礼。
慌张?他慌张吗?“没什么事情。儿臣只是突然有了灵感,想快些回去记录下来。”伯邑考不敢看姬昌,微微低下的头也在西伯候的注视下冷汗涔涔。
“是吗?”姬昌捋捋胡子,盯着伯邑考看了好半晌。“刚才从妲己的房里出来的?”
“回父亲。是的。”
“找她有事吗?”
“听说她病情反复加重了,所以去看看。”
“嗯……”拖着长长的尾音姬昌点点头。“妲己这病情一反复起来,调理身子就得多费一些时日,回家的日期也得往后拖了。看来又得修书一封啊……”
“回家?”伯邑考的声音扬了起来。意识到的时候,两个字已经问出口,他差点没懊悔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西伯候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伯邑考。“当然是回家。难道她还在西歧继续居住下去吗?”
伯邑考头更低了些。
“伯邑考啊……”
“孩儿在。”
“你……唉!算了。去做你的事情吧!”姬昌挥挥手。伯邑考离去。
妲己来西歧,不知不觉间快要一个月。她的病情也在反复一次过后逐渐好转。姬发经常去看她,伯邑考虽然有去,但去的次数却在逐渐减少。妲己的询问看起来无意间对伯邑考的询问却在逐渐增加。弄得姬发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天,他再度拿着马鞭往妲己寝宫走去。发现伯邑考已经先他一步到达,正在和她谈论琴音的事情。两人间那种亲密得容不进一粒沙子的感觉,让他特别的不舒服。但他还是笑着大声招呼。“大哥也来了。”伯邑考点点头。
“你们去骑马吗?”
“骑马?”妲己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看着伯邑考。
“过几天吧!昨天刚下过雨,地上泥泞甚多,马匹跑不快。再加上水圭什么的,很容易折马的腿,更容易摔伤人。最重要的是天气还很阴凉,有风。你才刚好,病情若再反复就很难痊愈了。想必你的家人应该在冀州等得很着急。”
正文 黄金卷二(21)
妲己突然皱起眉头,心底不快的感觉持续升温。她从伯邑考的琴后起身。“多谢大公子关心。小女子现身体已无大碍,想必承受得起外面的阴凉。”她转过身面对姬发。“不知二公子是否有这个雅兴愿意教妲己骑马呢?”
当场气氛僵硬下来。伯邑考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妲己,怔愣当场。姬发有点木纳地哦了一声点点头,作出一个请的姿势。随即,妲己便大步走出了寝宫。
“妲己妲己。你在生气吗?”姬发跟上她的脚步。
“没有啊。”
“没有?”姬发挑起一根眉毛。“你看起来好像不是没有的样子……”
“你不是教我骑马吗?”意思是,请你别问那么多了。
姬发又哦了一声,从上至下打量了妲己一遍喃喃道:“我觉得……你最好换一身装束……”
妲己看了看自己。轻声应了一下往自己暂居休息的寝宫走去。半路突然停住脚步转身问姬发。
“虽然伯邑考临时做了几套衣服给我以备需求……”是他听错了吗?妲己在提起伯邑考这个名字的时候似乎咬得牙齿咯咯作响。“……但其中并没有能像你们一样可以骑马的简便装束。”
“这个好办~”姬发指了指自己。“我把我的衣服借给你。”
于是,妲己便穿了姬发的衣服与他站在马棚前挑选马匹。“马匹的好坏关键看腿和身躯。一般腿长的,看起来粗壮有力道的就一定跑得快。”姬发牵着一匹土黄色的马道妲己面前。但妲己却看重了纯黑色,只额头处有一撮白毛的马。
“这匹不好吗?”
姬发笑了笑。“这匹马性子烈,还没有完全被训服好。骑上去很危险。”
妲己一脸失望。不死心地继续问道:“那我学会骑马以后就可以骑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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