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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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春秋-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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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下惠缓缓揭开了包袱,露出一张桐木古琴,用手轻轻抚着琴弦,双手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他慢慢道:“小跖从小喜欢音律,那日我说,天下之琴,莫过于周王宫中所藏的‘凤鸣’和‘雁嘤’。不料他还记在心里,真地弄了具‘雁嘤’来。”

伍封心想:“柳下跖这只琴定是早就放在身边,一直无法交给其兄,随身带着。”

柳下惠又道:“大哥出使周室,往返途中,便知一直有人悄悄跟随,猜想必定是他,于是每晚大开四窗,既是怕他在窗外寂寞,又想他越窗进来,只可惜他始终不敢现身一见。大哥的名誉又算得了什么?人都说大哥与他断了兄弟之情,其实是世人的谬解而已,只要他能回来,大哥什么也不会在乎。”

饭后,柳下惠安排下人将伍封和楚月儿带到客房,侍侯用热水洗浴,然后才睡。是夜,伍封和楚月儿都听见府中琴声不绝,悲戚伤痛之音,漫于整个府中。

次日一早,伍封与楚月儿陪柳下惠吃过饭后,便说告辞,伍封道:“公主和公子高等人还在济水船上等着,委实不能多留,只好日后再来拜见大哥。”

柳下惠双眼略红,显是一夜未睡,点头道:“兄弟离国已久,确实应回去了,大哥也不敢强留。”

伍封道:“我和月儿到孔府向孔子告辞后便自走了,大哥保重。”

马车出了柳下惠府,回头看时,远远可见柳下惠站在府门口挥手道别。他们是兄弟之谊,自不必讲太多的俗礼,反而见外。

不一时到了孔府,通报后,高柴将二人带了进去,只见大院之中,众弟子坐在四周,昨日给孔子端药的那公良孺正在场中练剑。

伍封与楚月儿走在旁边,眼光却看着公良孺练剑,才看了几招,不觉停下了脚步。只见公良孺剑气纵横,剑势凶猛而不强横,变幻灵活而不诡诈,堂堂正正,气势非凡,那一口剑在他的手中,便如指挥着千军万马一样雄浑阔大。

这公良孺的剑法虽然高明,却也未必及得上楚月儿,但最难得的是他剑法展开时那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见者无不生难以抵御之感。

二人看得发呆,便听孔子的声音道:“封大夫、月儿姑娘剑术高明,小孺的剑法是否还能入法眼呢?”

伍封与楚月儿忙向他施礼,伍封惭愧道:“本要去拜见夫子,却被公良先生的剑法骇住,一时忘了。”

这时有弟子为孔子和二人铺好了席,又为孔子拿了个几来。孔子笑道:“封大夫、月儿姑娘,请坐。”自己坐在席上,斜倚着几,又道:“二位不必拘礼,昨日二位是客,今日却是朋友,是以用不着正襟危坐了,哈哈!”

伍封与楚月儿坐了下来。

伍封问道:“夫子,这位公良先生的剑法高明,不过,最奇怪的是他的剑法中有一种堂堂正正的天下无敌般的气势,不知是何缘故?”

孔子笑道:“剑法与其它的事一样,譬如诗歌、音律,都是发乎于心,倘若心正,剑法便会堂堂正正,心不正,剑法便会诡秘多诈。小孺是个正人,是以剑法肃正。剑正才能无暇,无暇方能永无止境。”

伍封和楚月儿见他三言两语,随口所说出来便是剑术中的至理,更是佩服。伍封叹道:“听夫子一句话,真是胜过读书数年。月儿,你使一套剑法给夫子瞧瞧,能得夫子片言指点,也大有裨益。”

楚月儿正有此意,站起身向孔子道:“夫子,月儿舞一套剑法,请夫子指点。”

孔子微笑点头。

这时,公良孺已退出了场,楚月儿手握“映月”长剑,使出了最得意的剑法。只见她身如彩蝶,左趋右进,剑光四洒中,如穿花拂柳一般挥洒自如。

楚月儿一套剑法使完,孔子的一众弟子面露惊异之色,料不到这么一个看似纤弱的绝色少女竟能使出如此精妙的剑法。

孔子抚掌笑道:“好剑法!月儿姑娘这套剑法,深得楚狂人接舆的真传!”

伍封与楚月儿同感愕然,不料孔子也识得接舆的剑法。

孔子见他二人的神色,笑道:“其实孔某在楚国时,见过楚狂人接舆。那日孔某的车正行时,接舆从车旁经过,口中唱歌道:‘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矣!’孔某想与他一谈,追下车去,却未能追上,适才月儿姑娘剑术中的步伐,便是接舆的独特身法。”

伍封见孔子兴致极高,知道这是难得的良机,正好向孔子请教剑术,拱手道:“夫子,晚辈与‘大漠之狼’朱平漫一战之后,悟出了一套剑法,未知究竟如何,想请夫子指点。”

孔子面露惊讶之色,道:“封大夫年纪才十六七岁,竟能自创剑法,实出孔某意料之外,便请封大夫一展剑法,让孔某一观。”

伍封道:“自创可不敢说,只是模仿而已。”站起身来,在场中使出了“刑天剑法”。

孔子的一众弟子见这剑法威力无筹,剑势如电,虽然一招一式看起来简单,却是蕴力无限,暗藏莫测的变化,无不心中凛然。

孔子脸色微变,待伍封剑法使完,赞道:“如此剑法,天下少有,怪不得封大夫威震齐国,又能纵横宋卫之境,所向披靡。”

伍封收剑回来,坐下身来,见孔子微闭着眼睛,似是想着二人适才使的剑法。

伍封与楚月儿对望了一眼,知道孔子此刻若一开口,便是他们剑法中仍要改善之处,那是难得的金玉良言。

孔子轻轻咳嗽了几声,缓缓道:“剑由心生,亦由心止。心中无邪,乃能严正。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心若能坦荡,天下间又有何可惧之事?无惧既是信心,信心便是气势。气势弘大严正,化于剑上,自有无敌之剑势。高手试剑,剑法固然重要,最重要的却是信心和气势。有了信心和气势,便能真正挥洒自如,将剑上的威力发挥到极致。此之谓无敌无我,是真正的上乘剑法。其余的有敌无我,或是有我无敌,算不得上乘剑术。心中既有敌又有我,永不能成为剑术中的高手。”

伍封和楚月儿凝神沉思,在场一众弟子也皱眉思索这番言语。

楚月儿忽地眼中一亮,向伍封看去,见伍封脸上也是恍然大悟之色,二人起身向孔子深深一礼,谢道:“多谢夫子,晚辈受教了!”

两人直起身来时,忽然一种强大的气势弥漫出来,虽然是一发而收,但场上人人都感到了从他们身上沁出的这种让人心生难敌之感的气势。

孔子见二人聪明过人,竟能立时悟出其中的道理,大笑道:“二位果然与众不同,唉,日后二位见一见老子去吧!人说孔某的学问贯通人世,其实老子的学问却能贯通天地,与孔某颇有不同。”

又谈了一阵,伍封道:“夫子,晚辈本想留在曲阜再多些日子,向夫子讨教学问,只是妙公主还在济水船上等着晚辈一同回齐国,不敢久留,只好与月儿先告辞了。”

孔子点头道:“当来便来,当走便走,世间万事均不可强求。人说孔某一生求仁,是知其不可而为之,其实人世之事,有所不为也有所必为,虽死不悔,这并非强求,而是义无反顾。孔某与二位一见,早已开怀,你们走吧。”

施礼告辞后,伍封与楚月儿由高柴和公良孺二人送出了孔府,与高柴和公良孺告别后,离开曲阜,直奔济水。

一路上,二人心中兀自想着孔子言语中处处透出的无尽的学问和智慧。

一日后便到了济水边上,妙公主早已将颈子伸得老长等他们,见了二人回来,不免嗔怪埋怨了好一阵,才被伍封哄得笑嘻嘻地忘了前事。

此时早已是九月天气,天已渐渐转寒,众人顺水行舟,不多日便回到了齐国境内的历下邑,将巨舟交还历下大夫后,改为陆行,数日后,终于回到了临淄,此时已是十月的冬天了。

回到临淄城中后,伍封命楚月儿带着家将和一干卫女先回封府,又让田力、乌荼自回相府,自己与妙公主和公子高进宫见了齐平公,禀告了诸事后,齐平公大悦。

齐平公赞道:“封儿与高儿这次救了赵鞅,对我们齐晋结好极有好处,可算是立了大功,待寡人与相国商议之后,再行封赏。”

只因公子高在旁,不好说其它的事,伍封将妙公主送回后宫,公子高便在宫外等了他出来,再去见田恒。

田恒听了详情后,不住点头,道:“此番赵鞅欠了我们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齐晋之间,还有什么事不好办呢?”他语声中透着喜悦,但眉头微皱,似是心中有事。

伍封和公子高也不好多问,告辞后离开了相国府,各人回府。

伍封回到府中时,列九与楚姬也来了多时,幸好路上诸般事宜均有楚月儿向伍傲等人说了,伍封才免了多费口舌。

列九脸带忧色,道:“任公子这人素来心胸狭窄,又最为多疑,虽然他不是伤在公子手上,但多半会记恨公子。说不好伤愈之后,任公子会寻隙报仇,公子日后出入可要小心。”

伍封点头道:“这个我自会小心的。”

列九又叮嘱了几句,才与楚姬回渠公府去了。

伍傲带过四名美女来,道:“公子,这是相国送来的四名燕女。相国说公子那日在他府上看中这四女,早命人送了来,天天说要见公子哩!”

伍封想起离开临淄那日,在相府与田恒饮酒时便是这四女侍侯,当时见她们貌美,顺嘴赞了几句,不料田恒还真当了回事,将四女送到了府中来。

伍封皱眉道:“其实我只不过顺嘴赞了几句,哪里有心索要?”

那四名燕女听见伍封的言语,大是张惶,跪了下来。

那日伍封在田府时,虽觉这四燕女甚美,却未曾细看,此时认真打量,见这四女身材中等,十分匀称,或温柔、或娇憨,正是姹紫嫣红,各有其美处。伍封见她们眼中泫然,知道田恒将她们送来,自己若是不要,这四女定会大大伤心,无以自处,连忙上前,亲手将四女扶起身来,叹道:“你们起身罢!如此美丽的女孩儿到我府上来,我怎会不要呢?只是怕你们在相府习惯了,到我府中有些不惯哩!”

他才口花花地说一句甜言蜜语,四女立刻就高兴起来,显是相府中规矩甚严,侍婢地位又低,田恒不甚好女色,恐怕从未将她们放在心上。

楚月儿知道相府中规矩极大,她若不是在田貂儿身边,恐怕也如这些女子一般,被人送来送去了,连忙上前,安慰四女。

伍封笑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四女此刻破啼为笑,恭恭敬敬答话,她们分别叫春雨、夏阳、秋风、冬雪,名字是田府的四小姐田燕儿为她们起的。

伍傲笑道:“公子,这四名燕女其实是田燕儿的侍女,只因田燕儿随长兄到王城游玩,相国才将她们调到厢房侍侯。田燕儿也教过她们一点剑术,稍有些根基。”

伍封道:“我看月儿与你们甚是投缘,日后就跟在月儿身边吧。”

楚月儿道:“公子,我身边无须……”,伍封笑道:“公主将三十六剑姬都要了去,我若连四人都不给你,恐怕连小傲心中也会觉得我太过偏心了吧?何况这四女既然有剑术底子,你暇时便教一教她们,日后看看是你的徒弟厉害些呢,还是公主和赵蒙二人的徒弟厉害!”

楚月儿这才点头答应,道:“公子身边也要几个贴身侍婢,就交给我好了,日后随我侍奉公子。”

伍封又命伍傲将带回来卫国宫女安顿好,春夏秋冬四女下去后,伍封对楚月儿道:“月儿,这四女是燕国宫女出身,吃了不少苦头,可怜得很,你要善待她们。”楚月儿点头道:“我自然会对她们好。她们是燕国宫女,公子怎知道她们吃了许多苦头?”伍封叹了口气,道:“这个你就不知道了,燕国在数十年前公宫生变,有个宫女为燕君生了一子,燕君宠爱此子,要废掉世子改立,那世子一怒之下弑杀父君,后来被大臣所杀。从那以后,燕国便立了个规矩,烦女子入宫为宫女,先要服用猛药,再用些特殊手段,使其女再无生育之能。此称‘幽闭’,如同酷刑。是以受幽闭之女,十有三四都因此而死,还有一二成从此百病缠身,活不过三五年。能受幽闭而终能康复无恙者,体格必定颇强。春夏秋冬四女自是受幽闭之刑的,所以说吃了许多苦头。”

楚月儿听得脸上变色,心中大为不忍,道:“原来还有这种事。”伍封道:“所以列国大夫都喜欢燕国的宫女,燕君每每以宫女送人,利其国事。”楚月儿愕然道:“为何燕国宫女更讨人喜欢呢?”伍封道:“受幽闭之刑的女子与其他女子是不同的,何况有风流之实而无私生子女之患,谁不喜欢?”楚月儿毕竟年幼,睁眼看了伍封许久,并不大懂。

伍封知道她单纯心净,怕她再问起来一时不好回答,道:“月儿,我想回伍堡看看娘亲,你若不怕辛苦,我们便一起去。楚月儿忙道:“坐在车上又什么辛苦?我也应该去看看夫人和二小姐。”

伍封见鲍宁和鲍兴刚将剑姬送回房回来,命他们驾好铜车,赶往伍堡,到伍堡时,已是日落之时了。

伍封回到伍堡,自不须人通报,自行进去,家人道:“少主人,夫人与田二小姐此刻正在酒窖里,酿一种新酒。”

伍封大喜,心想:“娘亲和田二小姐都是酿酒高手,此番联手新酿,必是举世无双的好酒。”顿时酒虫大动,对楚月儿道:“月儿,要不要去看看娘和二小姐酿酒,日后也好向公主说嘴?”

楚月儿抿嘴笑着,点了点头。

二人赶到了酒窖口上,伍封命侍侯在外的家人噤声,与楚月儿蹑步进去,看看她们酿出了什么酒来。

二人走下石阶,便听田貂儿问道:“夫人,你的为何会学酿酒呢?”

又听庆夫人道:“妾身学酿酒,其实是二小姐现在研习酿酒之艺是一样的用意。大小姐的酿酒之艺其实已经极高了,为何还要来找妾身研习呢?”

田貂儿没有说话。

庆夫人笑道:“二小姐即将成为君夫人,而我们这位国君平生最爱的一件事便是饮酒,是以二小姐仍要到伍堡来,与妾身共研新酒。”

田貂儿默然良久,小声道:“莫非夫人当初学习酿酒,也是为了尊夫?”她这么说,自是承认现在再研酒艺是为了未来夫君齐平公。

庆夫人叹了口气,道:“虽然妾身酿酒是为了先夫,但自一开始,妾身便琢磨着如何在酒中下毒。”

伍封与楚月儿大吃了一惊。伍封从未听母亲说过旧事,小时偶有问起,常常被母亲斥责,后来也就不敢问了。此刻听在耳中,如闻雷鸣。他与楚月儿对望了一眼,停下了脚步,躲在壁后不敢出来。

田貂儿惊呼了一声:“夫人,这又是为什么?”

庆夫人长叹了一声,道:“其实,妾身父兄先后被人杀害,虽不是先夫亲自动手,但先夫多少有也责任。若说出自先夫之谋划,也不算冤枉了他。是以说起来,先夫其实是妾身的仇人之一。”

田貂儿多半是大惊之下,不知该如何说话,是以默然。

庆夫人道:“二小姐多半心中奇怪,为何妾身会嫁给了自己的仇人呢?这也不是先夫所逼,而是妾身自愿的。妾身父亲被杀之后,兄长便将妾身送到了齐国来,自己准备报仇,可惜后来被歹人杀害。那时妾身才十岁,依兄长遗法学会了剑术和搏击之法,然后去报仇。妾身的大仇人身份十分尊贵,可惜时刻有先夫在旁守护,先夫有天下间一流剑手的身手,妾身先后三次蒙面刺杀大仇人,均被先夫所阻,幸好先夫手下留情,每次都故意将妾身放走。”

伍封与楚月儿对望,知道庆夫人口中的大仇人,定是吴王阖闾。

田貂儿道:“尊夫为何要放夫人?”

庆夫人叹了口气,道:“起初妾身也不知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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