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梢恍K骋勺约旱难右残砀蟾瞿泻В挥信⒆拥钠痢K耄残碜约夯剐枰灰桓鯝BC的女朋友,从她那里学。
“我的家族里面只有我们一家留在大陆,其他亲戚都在美国。”简妮说,“我家的历史,被NYU的格林教授写成了一本书,我的祖先,在十九世纪末的时候,是为美国洋行工作的一个买办。因为输送中国人到加州淘金,发了家。”简妮伸手比划了一下,“那本书,关于我家历史的,有这么厚,还有照片。突然就看到自己家的祖先的脸,被在美国的亲戚指出,自己脸上的什么地方,长得象祖先。在中国的时候,我们吃了许多苦,因为共产党的关系。我家的长辈都不敢告诉我们家里的历史,我也是到了美国以后才知道的。突然就知道,自己长成这个样子,是因为有了他们的遗传。” 在格林教授的书里,简妮看到一代代祖先的照片。最早的一张,是由穆炳元教导出来的曾祖王筱亭,他宽大的脸上,带着宁波人的硬气和中国人面对照相机时不可避免的呆板。但即使是在那硬气和呆板里,在他穿了黑色马褂的身体上,还是能感到他的力量,那是成功商人的跃跃欲试和踌躇满志,脸上大睁开的眼睛,象射灯那样笔直地探照着前方,带着一种不法商人的蛮横与胆量。但到了大花园里老太爷的脸上,已经有了春色,那是个被漂亮女人哄着的成功男人的脸色。他的爷爷脸上那英勇的神情,渐渐被坐享其成的富足,风流和仗势欺人所遮掩住。而到了爷爷和叔公这一辈,脸上只能用斯文风流和良善来形容了。那射灯一样勇猛而狡猾的眼神永远消失了。简妮心里认为,自己的眼神和祖上才是真正相似的。
第七章 Individuality(8)
“看到这些,一定会觉得很魔幻吧?” Ray羡慕地问。
“感觉是很复杂。”简妮犹豫着说,“很陌生,很多已经固定的想法被打碎了。”
这是简妮第一次被问及,她觉得心里一下子被许多东西堵住了。在离开格林威治村前,简妮去了婶婆家,也见到了格林教授,他们象对待范妮一样,给她看了旧照相本,送了她格
林教授的书。象范妮第一次看到照片上穿戏装的爷爷那样,简妮也一时没有认出来,在婶婆的照相本里那个在脸上装着一把长长的青胡子,正在跌足而叹的杨四郎,就是自己的爷爷。而叔公的脸倒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他只是胖了,老了,神情里那玩世的风流气,却一点也没变。在他着了戏妆的脸上,透过重重脂粉,简妮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在红房子西餐馆点菜时,向跑堂一仰头时的那种倜傥。爷爷那一代人,个个都是留洋的学生,从小上教会学校,但个个都能上台唱京戏,而且用英文唱。这让简妮感到惊奇。婶婆说,“教会学堂里用英文演京戏,那时最时髦。”婶婆照相本里面的照片,就是他们在家里用英文唱《四朗探母》时留下来的,就是在花园里挖河的那一年。“你爷爷唱得最好,他身上本身就有股横竖不舒服的样子,最合适。”婶婆说。对这一点的体会,简妮觉得自己是再深刻不过的了,那是王家象空气一样无所不在的东西。她只是没想到,它是从爷爷用英文在自家花园里唱京戏那如花似锦的年代,就开始了,而不是从1949年以后。格林教授的书里记载着,王家在太平洋战争开始的时候,随着买办业的式微,结束了大把挣钱的阶段,转向投资实业,在太平洋战争结束以后,被国民党征用的船队有22艘在运送战争物资时被击沉,有30艘在战争中失踪,由军队还回王家的剩余40条,半数以上都不能用了,连送到拆船厂去都没有人肯要。王家在中国内战以前,就开始走向决定性的衰败,而不是在1949年以后。
“甚至是有点抗拒的。好象反而觉得它们是谎言。”简妮说。
果然,Ray同意地点点头,“那是一定的。我理解。找不到真正属于你的归宿时,一个人会象漂浮在水上的木片一样,但要是找到了,心里的感觉一定不只是高兴这样单纯。”
“当然。”简妮应道。
Ray说,自己的父母是童年时代,跟随自己的家庭流亡到美国的,他们在美国长大,从他们开始,就已经不会说中文了。他的父亲是电气工程师,母亲是护士,住在夏威夷。他们对中国的故事没有什么兴趣,让他自由自在,象任何一个美国孩子一样长大,也不象其他华人那样push自己孩子学中文,学钢琴,如何如何。父母铁下心来,将美国当故乡。倒是他自己,在青春期时,为了一场对黑人女孩的单恋,突然就对中国有了兴趣。“也许我也想从父母那里反抗出去。他们越是忘记中国,我就越是好奇我遥远的根。他们与他们自己从中国大陆来的父母都相处得不好,他们之间有很多文化冲突,所以他们一直不怎么来往,直到老人去世。我现在也与他们有文化冲突,他们想我与他们应该一样,但是我们还是不同。我好奇自己身上完全不被知道的那些东方的基因,我就是要找到。我从夏威夷到东部读书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听说过,我的祖父母刚到美国时,在唐人街当过医生,那里有我们的根。”说着,Ray拍了简妮一下,“你提到了‘抗拒’,真的很对。在唐人街我看到他们将鸭翅膀直接抓在手里,放到嘴里吃,象大便一样将细小的骨头从缩起的嘴里吐出来,我了解那是中国人吃东西的方式,但心里也觉得抗拒。那很粗鲁。”
简妮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吓人。
“但有时候,就是因为抗拒,才更被吸引。” Ray接着说。
“听说华裔在美国的学校里都是天生的顶尖学生。你一定也是这样的学生吧。”简妮问,她装做一无所知,将话题引向她可以说出些什么的方向。
“我是,我得到了大学的全额奖学金。” Ray说,“但我最不喜欢别人认为我们是华裔,所以我们就是会读书,就是数学好,华裔也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各自靠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不是靠族群的天赋能力。我们努力,是要实现个体的价值。”
“你是对的。”简妮说。
“我想你也是这样的学生吧。” Ray看了她一眼,说,“我听说过大陆来的中国人也很会读书。”
“我也是的。”简妮承认道。她告诉他自己从小到大都是尖子生,一步一步竭尽全力,都是为父母做到他们无法做到的事,为了可怜的父母能在爷爷面前争口气。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令人爱怜的花木兰,无私无畏。她一直是自信的,但第一次在自己的故事里,觉得自己好得那么完美,那么哀惋,那么不屈不挠,那么自我奋斗。简妮心里流淌着对自己温柔的爱意和赞赏,她几乎断定,Ray一定会被这样的东方故事感动,忘记鸭翅膀,至少是原谅关于鸭翅膀的一切。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那样轻易地就在一个暖风拂面的晚上,守着一杯德国啤酒,突然向一个刚刚认识的男孩敞开了自己。
她将范妮和爸爸的故事隐去了,也隐去了自己屡次被拒签的经历,那些都是这个故事里太耻辱和残酷的部分。隐去了它们,简妮的故事,听上去,就象一个真正的美国梦想一样光芒四射,简直就象迪斯尼动画片那样温情而勇敢。夜晚已经到来,人行道上烛光点点,照亮着那些年轻快乐的脸,还有脸上单纯的神色。有歌手在街上的咖啡座里弹着吉他唱歌,嗓音温柔地唱着《Imagine》,他的歌声引得四周桌子上的人一片应和。简妮想,自己应该是这条街上最能体会美国梦想的人。她终于说完最后一句,停下来。她想,要是在好莱坞电影里,那个男的就会伸手将女的揽进自己怀里,用下巴轻轻揉搓着女孩的头发,安抚她说:“一切都过去了。”这是与童话里“从此,王子和公主在他们的王宫里过着幸福的生活。”一样经典的结尾。
第七章 Individuality(9)
“你自己呢?” Ray轻轻地问,“听上去,好象你是为你父母和家族的理想活着,而不是为你自己。你的生活是你自己的,而不是你父母的,对吗?”
这句话将简妮从陶醉中惊醒。她吃惊地看着Ray,冷静了一会,她才看出Ray眼睛里的抱歉。她才看出来,那抱歉不是因为他的疑问,而是因为她的经历。
简妮从没想过Ray提出的问题,这是真的。她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这样想。要是让这个连看到别人啃鸭翅膀都受不了的人,象她那样在边远的阿克苏上学,在又臭又脏的长途火车上坐四天三夜回上海过春节,没有一天休息的苦读十年,为了能考上上海的重点大学,为了得到一张美国签证,要永远地忍受父亲为自己撞汽车带来的精神压力,象她这样从一出生就象牲口一样被赶着拼命向前,他大概早就疯了。“你生活在美国,才会这么想。”简妮忍不住委屈地说,“要是你生活在我的环境里,你就会理解,你的想法为什么会与你父母的想法那样一致,你们必须一条心,才能抵抗那么大的压力。”
“那是什么样的压力?” Ray问。
“不让别人将你们真的踩在脚底下,永世不得翻身的压力。”简妮说,“还有对家里人的同情,还有不甘心。这些并不是只为了自己的父母活着,也是我自己最真实的感情。我自己要这么做,我想这是责任。”
“但是,一个人的责任,应该首先知道自我,对吗?我从来没听到过一个人说,他要的,就是父母要的。这种说法太奇怪了。可惜。” Ray吃惊地说。Ray不知道,此刻的简妮,最听不得的,就是“可惜”这个词。但它却从Ray的嘴里,象美国制造的子弹一样,轻巧有力地射了出来,击中她象一只半空中沉浮的气球那样不能确定的心。他的感受明确无误地指出了他们两个人的不同。她象一个蚌壳那样,被触了一下,马上把自己关起来。
而Ray却从此发现了他们之间世界观的不同,他想到了艾米。谭小说里的故事,他认为那里面的冲突是灵巧可笑的,没有黑人故事里的深切。他发现简妮脸上的嗒然若失,这才意识到也许,对简妮来说,他的话意味着批评。于是,他轻轻握住简妮在夜色中微凉的手臂,“我不是要让你难过的,我是个愚蠢的美国人,总是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简妮的皮肤给他手心留下了瓷器般的印象,与他原来的女友毛茸茸的手臂非常不同。
简妮对他笑笑,假装不在意他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掌。其实,她的身体非常敏感,别人一碰,就痒得要命,连妈妈都不能碰她。范妮的影子象烟雾一样从她的心里升起。在新疆的高中里,在上海的大学里,她简妮也是守身如玉的,和范妮一样。要是范妮还能让人猜到一些待价而沽的意思,简妮则是因为自己前途无量的远大与骄傲。她心里吃惊的是,她怎么会对这个象美国人一样高大健壮的ABC男骇,突然就产生了这样明确的渴望,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要是换了别的男孩,她一定早就跳起来了。范妮撒着水珠的乳房在她面前的夜色中升起。简妮拿起手里的杯子,就此,将自己的胳膊从Ray的手掌中自然地解脱出来,她将自己的杯子与Ray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说:“我会想一想你的话,愚蠢的美国人。”
然而,简妮并没有很多时间想这个相对形而上的问题。很快,大学开学了,简妮在经济系注册上课。第一天去大学,是十月东部天高气爽的好日子,百分之百的蓝天丽日,经济系前面,是一大片绿色的草坡,棕色砖墙的老式教学楼的塔楼上,飘扬着与五星红旗气氛很不同的美国星条旗。简妮向自己教室走去的路上,流下了眼泪。
最初的一星期,是简妮生活中的奇迹。她的英文能力得到了系里教授的一致好评,教务主任亲口告诉她,她是他见到过的中国学生里,英文程度最好的一个。在新入学的外国学生里,她也算出色的。在给外国学生特别开设的英文课上,她直接进了高级班,而且被教英文提高班的老师许诺,要是考试成绩好的话,可以提前结束。简妮多年的努力终于在美国大学里得到了肯定,这有力地抚慰了简妮。她心里想,不管为了谁,自己总是在多年的努力中得到了对自己有益的东西,为自己在美国的发展奠定了基础。每天去大学上课,简妮都高高兴兴的,还有点自得。在交大和前进夜校,简妮都听到过许多关于美国大学是如何的轻松好混的传言。中国学生大都认为,经过了非人的初三升学考,高三毕业考和大学入学考试,一路过关斩将,能进中国重点大学读书的人,基本上都已学成了人精。如果又将GRE考到600以上,到美国的州立大学读书,真的是小菜一碟。这种弥漫在上海出国学生中的舆论,在第一个星期里,似乎在简妮身上成了美好的现实。
但情况却慢慢地变了。细想起来,简妮觉得变化是从微观经济学课的seminar开始的。在微观经济学的课程里,常常教授会让学生们上seminar。教授出个题,学生在课堂上讨论,发表自己的意见,可以随便插话。教授将他觉得重要的观点写到黑板上,然后他会给大家一个总结。教授引导学生们自己找到对一些问题的深入认识。
Seminar是课堂里最活跃的时候,不停地听到有人说disagree,也不停地听到有人打开铝罐可乐时那“砰”的一声。教微观经济学的海尔曼教授,在同学们的课椅和黑板之间不停地走动,他将领带夹在衬衫的门襟里,象捏钉子似地用力捏着支粉笔,在发言同学的面前歪着头听着,好象有点痛苦地分辨着那些声音后面的东西。有时,他匆匆放下一句好评,说声谢谢,然后大步走到黑板上,将发言中的关键部分写到黑板上,他不怎么会用粉笔,所以那粉笔总是因为他用力过猛而折断,他写得那么快,好象生怕会漏掉什么,那折断的粉笔头就象子弹一样从他手指处飞出去。被教授写到黑板上去的发言,常常通过他的总结,展现出有点经典的容貌,他不断地引用刚刚同学的发言,将它们升华到箴言的层面。那时,整个班上便洋溢着竞赛的紧张,与发现的惊喜。然后,接着的讨论,就在教授留在黑板上的那些关键词的基础上开展,宛如坦克车的履带那样节节向前,不可阻挡。同学们象履带那样紧紧联系在一起,彼此补充,环环相扣。大家的身体不再静静固定在课椅上,手握Big牌的简易圆珠笔,而兴奋地拧动,就象等在高速公路进口的汽车,随时准备在一个车流的空挡,加大油门冲进公路那样,准备说出能被教授记录到黑板上去的那个关键词。黑板渐渐写满,海尔曼教授的衬衣后背和腋窝也潮湿了,而他的脸开始光芒四射。他不停地夸奖发言的同学,great象他手里四溅的断粉笔头一样,纷纷落下。他的鼻子有点翘,他的人中有点长,简妮看着他,就想起迪斯尼动画里黄狗忠诚的脸来。
第七章 Individuality(10)
简妮从没上过这种课。她在课上基本上插不上话。
开始,她有点紧张自己的英文不够好,而且也不象美国同学那么张开嘴就能说,不管自己说的是不是十全十美,有时他们的问题简单极了,只要找到书看,就能找到答案。简妮认为,他们多半是仗着自己的自信,仗着自己不管怎么样,语法总不会错的优势。简妮不习惯在那么多同学面前长篇大论,而且,她得在心里先将意思用中文想好了,再用英文把句子都
组织妥了,才能发言。她不想出丑。但还没等她酝酿好腹稿,讨论已经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