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太久了,阿爸都快记不清了。总之是还没有你的时候。”哈齐勒淡淡一笑,将眼光从女儿脸上移开,缓缓飘远——他如何能不记得那时的事?那才是他的开始,是他幸福的开始,也是他生命的开始,他相信至死都将记忆犹新,。
那时他还是一骑白马、一弯长弓驰骋大漠的少年,英武的脸上带着大漠人少有的清俊,挥鞭策马的身姿宛如翱翔在青空中的苍鹰,英挺而矫健,无论在哪里都最受人瞩目。
当然,在那场赛马中也不例外。
数十名二十岁以下的那喀少年们身着斑衣,腰系彩带,跨着身材健硕的骏马整齐的排在草原上,昂首挺胸,神情严肃。周围聚满了那喀的男女老少,纷纷猜测着哪位少年会夺魁。
正中的一匹白马明显比旁边的马高出一个耳朵,强壮有力的前蹄自信满满的踢着脚下的青草,点点泥土从两侧飞溅出来。而马背上的少年更是惹人注意,一身绛衣穿在身上更映衬得他唇红齿白,目若星辰。四周的观众有大半将赌注押在了他的身上。
鼓声猛的响起,少年们手中长鞭落下,□骏马后蹄用力一蹬,绝尘而去。数十匹骏马齐头并进,然后前后错落开来。观众们的呼声也随着越来越密集的鼓点而高涨起来。
忽然一匹棕色的赛马失控,带着主人冲入右侧人群。人群在尖叫声中慌乱的四散开,推推攘攘中一个少女居然被挤进赛场。节奏不一的“塔塔”声越来越近,眼看冲在最前面的马蹄将至,而所有的观众们却只有尖叫与惊慌,有的甚至绝望的捂上了双眼。站在赛场中央的少女也愣住了神,怔怔的盯着头顶上高高跃起的骏马前蹄,只是被吓得呆住,就连躲闪也无法做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少女性命难保的时候,奔跑在最前面的少年单手擎着缰绳,用脚牢牢勾住马镫,使□白马以后蹄生生停住,在前蹄落下的之前,他长鞭挥出,卷住少女的腰从地上带起,随着白马“希律律”一声嘶叫前蹄落地,少女也稳稳坐在马背上。
然而只这么一个瞬间,马蹄下救了一个人,却也扭转了赛场上的局势。
失神的少女只觉得自己忽然凌空而起,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但片刻后,欢呼的人群顿时将目光全部集中到了终点处——原本位居第二的少年已夺得冠军,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
少女的一颗心仍然怦怦直跳,当她望向救起她的少年时,二人忽然发觉即使赛场在为别人欢呼雀跃,可他们二人却在那一瞬与世隔绝。
那就是哈齐勒与妻子娜柯朵的相遇。那一生唯有一次的相遇,哈齐勒怎么可能忘记?也正是那次的相遇,才造成了之后的悲剧。
一年后,娜柯朵出落得更加明艳动人,而哈齐勒的双肩也渐渐变得宽阔,唇边的青色胡茬象征着他的成长。就在选拔“那喀第一勇士”前不久,当时的族长忽然下令要将娜柯朵作为结盟的礼物送给洛巴族长。
热恋中的娜柯朵和哈齐勒未尝到爱情的果实便面临着生离,任是谁都难以接受。哈齐勒索性带着娜柯朵私奔。
一声鹰啸响彻那喀的青空——那是两人逃跑时被发现后发出的信号。那喀派出十名武士追回了私奔的二人,并毫不留情的将哈齐勒打成重伤丢进湖里。
哈齐勒至今仍记得那严冬的湖水,上面一层厚厚的冰层被凿穿,冰窟窿中的水面再次结出薄薄的冰碴。原本浑身是伤的身体“扑通”一声被扔进湖里,刺骨的寒冷立刻将他包围,瞬间麻木了受伤的身体,那一刻居然没有了疼痛的感觉。那时真的以为要死去了,不过他有生之年都庆幸那时没有死去,虽然从那之后便失去了夺取“那喀第一勇士”的资格,失去了健康的身体,也失去了全族人的认可。
就是那一年,他落下了一身的病根。他记得很清楚,就连在刚苏醒时娜柯朵说的那一句“总之,你现在醒了,真好……”都记得很清楚。
他从来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女儿,并不是因为他心怀悲戚,只是他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像他一样。不需要那么轰轰烈烈,不需要那么痛彻心扉,他只希望夏格的生命中能遇到一个恬淡的人,安静、平和的携手一生便好。
“女孩啊……”当娜柯朵知道诞下的是个女儿时,眼中覆盖在浓浓的爱意之上。哈齐勒终于知道娜柯朵的哀伤从何而来,生在大漠的女儿,为了部落的稳定与扩张,作为工具被送往其他部落是常有的事,便如娜柯朵。
但哈齐勒并没有特别在意,因为那时的他们因失去了和洛巴结盟的机会而被视为那喀的罪人,遭到驱逐,广袤的草原和大漠便是他们的家,一日这里,一日那里,虽然辛苦,但哈齐勒以为这样的生活可以让女儿逃出那种命中注定的宿命。
可是没多久,哈齐勒的兄长哲罗在成为“那喀第一勇士”之后当上了那喀的族长,一直被放逐在外的哈齐勒也作为新晋贵族被特赦回到那喀。只是早在那之前的一年,娜柯朵已经为了在乱军中保护不满三岁的夏格而去世,回到那喀的只剩哈齐勒父女两人。
离那喀权力中心越近,哈齐勒就越担心,他看着夏格稚嫩的脸上竟浮起娜柯朵般的笑容时,更是担心娜柯朵在分娩结束后的担忧成真。
他轻轻抚摸着女儿又黑又粗的辫子,心中默默祈祷着:“娜柯朵,你若在天有灵,便保佑咱们的女儿幸福吧。”
☆、遗愿
“拖索台,我阿爸到现在还惦念着我阿妈,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会一直记得我么?”夏格和拖索台并肩坐在湖边,宝儿被拴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独自低头吃草。
少年听了,脸色一变:“夏格,你胡说什么!往后我当族长,你就是族长夫人,谁能让你和我分开。”拖索台一脸坚定,表情分外认真。
夏格脸上一红,白了他一眼:“你先当上‘那喀第一勇士’再说吧。不过啊……”她说着,怔怔的望向远方,“族长啊、族长夫人什么的倒是无所谓……”
“夏格小姐!夏格小姐!”一个仆人远远跑来,上气不接下气,“老爷……老爷他不行了!”
夏格一惊,被打断的半句话没接上来,大脑一片空白,愣愣的不知道该做什么。虽说阿爸一直都病着,但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真的会离她而去。一旁的拖索台跳起身来,将宝儿的缰绳解开,跨上马,骑到夏格跟前:“上马!快!”
夏格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拉住拖索台伸过来的手,顺势坐在他身后。拖索台一挥鞭子,宝儿飞一样的跑了出去。夏格在后面紧紧抱住拖索台的腰,听耳边呼呼的风掠过她的脸颊,一片湿凉……
病榻上的哈齐勒苍白的脸上泛着一种病态的嫣红,衣襟上有几处血污,单薄的胸膛随着剧烈的咳嗽猛烈起伏着。此时的男人面目虽然依旧英俊,但再不是当年一骑白马,顾盼生姿的勇士了。
宝儿一停下,夏格便翻身下马,直奔进帐篷,看到阿爸胸前的片片血渍大声哭起来:“阿爸,阿爸,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啊!为什么我不知道!?”
哈齐勒费力的笑了笑,年初便已经开始咳血,他一直瞒着夏格,可是这次他真的感觉到再也撑不下去了。“这个病就是会这样的,阿爸早清楚,这种事情没必要再和你说了。咳咳……”说着又一口鲜血从嘴角渗出。
夏格吓得连忙伸手去抹,惊慌中的她似乎以为将唇边的鲜血抹尽阿爸就会痊愈似的:“阿爸,别……别咳了,别咳了……”可哈齐勒嘴角的血依然在往出渗。
哈齐勒抓住夏格慌乱中的手:“脏,夏格别弄脏了手。”夏格纤细的指尖握在哈齐勒冰凉的手掌中微微颤抖,伤心与害怕同时袭击着她。栓好缰绳的拖索台跟着走进帐篷,看到眼前这一幕也是愣愣的站在一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这
时帐篷的门被打开,一个身穿黑色貂皮长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看到病榻上只剩一口气的哈齐勒,魁梧的身体不禁微微一颤,他急急走到哈齐勒身前:“哈齐勒,是我啊!”
见终于等到了要见的人,哈齐勒努力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笑道:“夏格,向族长行礼。”
夏格看着眼前的男人,怯怯的起身行了个礼,知道自己家是因着这位大人才跻身为贵族的。他虽说是阿爸的兄长,但阿爸从来不愿麻烦这位当族长的兄长,因此夏格记事后并没有见过他。这时看到他身材魁梧,国字方脸,浓眉大眼,蓄着胡子,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一双如鹰般犀利的眼睛闪着夏格看不懂的光彩。夏格忽然有些胆怯,原本的嚎啕大哭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微微的啜泣。
哈齐勒忽然又是一阵咳嗽,喷出不少血来,夏格心里“突”的一下,哲罗带来的压迫感顿时被她抛至九霄云外,惊慌中连忙再次跪倒在哈齐勒榻前,用袖子擦拭着他嘴角的血渍。
哈齐勒伸出手指着夏格,张了张嘴,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哲罗握住他的手:“你担心夏格?我会带她住到我那边的,你放心吧。”
哈齐勒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哲罗,用尽全身力气说道:“族长大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不要让夏格走她阿妈的旧路……”哈齐勒回到那喀后为哲罗稳固族长之位出了不少力,他相信不论是念着兄弟之情,还是辅佐之义,哲罗都会答应下来的。
哲罗握着弟弟的手,先是一怔,转头望望满脸泪痕的夏格,眼中闪过一丝貌似残忍的光芒,叹了口气:“当年的事我知道,你说的我记下了。”
听到兄长的承诺,哈齐勒如释重负的出了一口气,轻轻闭上了眼睛。夏格见了心中恐惧,扑到他身上:“阿爸,阿爸,别闭眼啊!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啊……”
女儿的哭声渐渐远去了,他带着当年和娜柯朵美丽但残酷的故事,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阿爸对不起你,没能撑下去,看不到你长成阿妈那样了。我去陪你阿妈了,她等了我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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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上的草,枯了又绿,绿了又变枯,湖水冻了又消,消了又冻。风沙依旧凛冽,生活也依旧少不了放牧和战争,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但是,看着天上的北雁南飞,来来回回,又有谁在意过路边绽放的鲜花是否还是当年的那朵,枝上唱歌的鸟儿是否还是当年的那只?
五年前年的小白马已经长成了一匹漂亮健壮的骏马,而马背上的主人也已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晶莹白皙的皮肤,漆黑明亮的眼睛,两条乌黑的发辫因为白马的飞奔在肩上一打一打,身上大红色的长袍和雪白色的毛皮坎肩相映夺目,成了大漠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白马奔驰在草原上,少女以娴熟的技术穿过一个羊群,然后伏在白马耳边轻声道:“宝儿,再快点啊!”
白马载着少女直奔到湖边,她一拉缰绳,白马猛地前蹄抬起,“希律律”叫了一声,恰好在湖边停了下来,马背陡陡的立起,少女拉紧缰绳,将身子稳稳固定在马背上。白马前蹄着地,原地踏了几下,甩了甩头才站稳。马背上的少女轻盈的往下一跳,冲着湖边摔跤的两个少年埋怨道:“躲在这里摔跤也不喊我来当观众。”
“拖索台说现在正是大中午,你肯定睡了。”一个高高大大的少年抓抓脑袋,像犯了什么错误一样向她解释。
另一个少年个子稍矮些,但眉目英俊,脸部线条干净利落,看到夏格来了皱了皱眉头:“早说了你女孩子家不要跟着,男人的世界无非就是打打杀杀,你又不喜(www。87book。com…提供下载)欢。”
少女噘噘嘴:“你不喜(www。87book。com…提供下载)欢我来,那……那我回去了。”说着鼻子一酸,担心会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眼泪,连忙转过身去,牵了马就往回走。
越是长大,拖索台越和小时候不同了,很少主动去找夏格,跟他说话,他也总是说夏格是女孩子不要多管。说他对夏格冷淡吧,说话时真挚的样子又不像,只是总将大把的时间埋头在那些骑射中,不停的练习啊练习啊,坚定的说他要成为族长。那是很多年前的愿望,初时说起来,夏格以为不过是小孩子的戏言,这么些年过去,居然没有丝毫改变。
可她不需要族长什么的,那些都无所谓,男人们都是这样想的么?那死去的阿爸呢?在他看来,究竟是什么重要呢?
“夏格!”高个子的少年追上前几步拉住了她的胳膊。夏格用力甩开:“阿朵格尼,你不用再替他说话了,我走就是了。”
阿朵格尼再次拉住她,转头斜眼睨了□后犹犹豫豫的拖索台:“夏格,拖索台有话要和你说。”
夏格一愣之下,手中的缰绳已被阿朵格尼拿在手里:“阿朵格尼,你做什么?”只见阿朵格尼麻利的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夏格,过会儿我把宝儿给你送过去!驾!”宝儿四蹄一蹬,绝尘而去。
“夏格?”拖索台在身后轻轻叫道。夏格没有说话,强忍了好'TXT小说下载:www。87book。com'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一阵风吹过,脸颊上冰冰凉凉的感觉,远处的草起伏不定,就如在偷听他们谈话一样。
忽然拖索台伸开双臂从身后将夏格拥在怀里,夏格只感觉背后一阵温暖,心中慌乱,连忙想要挣扎开。可是环住自己的双臂反而收紧,夏格的心脏怦怦跳起来,离得这样近,她几乎觉得心脏狂跳的声音都被拖索台给听了去。
“你不相信我?”耳边传来拖索台的低语。
夏格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会不相信呢?和这个少年从小一同长大,总是他照顾她保护她,又如何能不相信他呢?若说相信,她却是越来越认不清这个男人了。
☆、告白
“夏格,很早以前我就说过要娶你为妻,直到现在我也没改变过这个想法。但那是在我夺得‘那喀第一勇士’之后,很快就会到那一天了,到那时我就能更好的守护你……”夏格想到多年前那个天真的男孩曾对她说过:“我长大了就娶你。”从那时就许下诺言,可人长大了反而产生了这样莫名的担心。听了拖索台的告白,夏格一时分不清究竟他说的是否正确,转身将头埋在他胸前毫无禁忌的哭了起来。
拖索台扶住夏格肩膀,低下头柔声说道:“第一个是我的,今后永远是我的……”然后轻轻将自己的唇轻轻印在夏格的唇上,夏格眼睛睁得大大的,眼泪不断的涌出来,拖索台的唇温暖而湿润,甜美如春风过境,夏格能感觉到拖索台由于紧张而微微的颤抖……
“少爷……”一个仆人寻拖索台至湖边,见到拖索台和夏格相拥在一起,并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连忙低下头去,再次恭敬的叫道,“少爷,族长派人刚刚过去,说让你马上去他那边。”
夏格一惊,连忙推开拖索台,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背开身子快步走开两步,踱到湖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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