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夏格丝毫不僭越的说话,忽雷贞没由来的觉得恨恨的,这样的话,她连教训她的由头都没有了,于是冷冷的答道:“有什么好准备的?本来我也不是来见你的。”
立刻明白了忽雷贞的意思,夏格连忙说道:“族长大人一早便离开了,夫人没有见到么?”
☆、妒之伤
忽雷贞听了脸色微变,在她听来,夏格言外之意是在嘲笑她不受达塔关心,从这里离开都未去见她。她厉声说道:“什么时候轮到你问我了?我见不见到族长大人你自然不知道,我见不到族长大人腹中又如何有了他的骨肉?”
夏格一愣,才知自己说话失了分寸,膝行前进将帐篷内的数个羊毛垫子叠在一起:“夫人双身子,快请坐下,我这里没有高椅子,夫人委屈一下。”
忽雷贞轻哼一声,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目光四处扫视,企图发现一些达塔留在这里的痕迹,却一无所获。忽然,羊毛地毯上的物件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是……
忽雷贞脑海中闪过几样东西:生锈了的小匕首,红色小瓷瓶,灰布袋子。而地毯上的东西正是本该放在灰布袋子里面的。
——怎么会在这里?
忽雷贞微微皱起眉头,她不会认错,那七枚骨头子她曾经数次倒出来把玩过,就在达塔离开大漠去往中原的那十年间。
初见达塔时,他不过是十岁的男孩,匆匆背着受伤的她回来之际将一个红色的小瓷瓶放进了那个极为隐秘的树洞里。然而,一路上她虽没有问起,可她知道那个树洞是他的秘密空间。过去的十年里她一直认为那次她误打误撞进去了他的秘密空间,为此她暗暗欣喜,常常一个人回到那个初遇的地方,向那个树洞里张望。
终于有一天,她小心翼翼的将树洞里的东西取了出来,看到取出来的东西她不禁乐了——一个灰布袋子,一柄生了锈的玩具匕首,还有一个就是她那日见到的小瓷瓶。
那十年里,她不知偷偷去拿出来多少次,刀刃微微的卷曲、骨头上的光滑痕迹都让忽雷贞不自觉的想象着年幼的达塔是什么样的,是调皮捣蛋的?是忧郁寡言的?还是少年老成的?不论是哪一种的达塔,都让忽雷贞心生暖意,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永远是他认真细心的模样,为她吸出毒血,背她回到营地……
无数次的想过,他回到雅莫的时候会不会记起她是见过他秘密空间的人?会不会带着她来到这个地方,一起取出他童年的宝贝?
会的!一定会的!
他曾毫不隐瞒的在她面前暴露了他的秘密空间,如果他会带一个人来这个地方,那个人只可能是她。怀着这样的期待,忽雷贞如愿以偿的嫁给了达塔,这时的她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
可没想到达塔不仅从未向她提起过那个树洞,而且还对她不冷不热。她不相信那是她所认识的达塔,她把所有的一切都归咎于异族来的女子。可此时地毯上的骨头子刺痛了她的眼睛——他居然带那个女人去了那个本来只有她和达塔知道的地方!
她将手缓缓移到腰间,腰带上有一个隐蔽的小口袋,隔着布料,她摸到里面如指甲盖大的一粒珠子,暗暗道:“总之这个我是不会给你的!”想到这里,她忽然起身,冷冷对夏格道:“既然族长大人不在这里,那我也不多待了。”说完,一手紧紧的护着腰带上的小口袋,大步走出了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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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冬天到了,一年前就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夏格离开的那喀吧。
德鲁靠在帐篷外看着阴下来的天,云层压至远方的天地交接处,“扑楞楞”一声响,金雕双爪扣住德鲁臂上的牛皮,德鲁从它脚上取下从雅莫带来的信,是在他告诉过索图,拖索台早有再次进攻雅莫的准备后收到的回信。
“杀拖索台?”德鲁看完信中的内容有些惊异,索图居然这样在乎那个才刚刚坐上族长之位的年轻男子,更让德鲁大吃一惊的是索图竟然说上次战争中哲罗的死,是拖索台和他为了当上族长一手策划的借刀杀人。
看到这里,德鲁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当年哲罗能坐上族长的位子,不惜诬陷乌尔雅,让人追杀亲生儿子……却不料多年后的拖索台并不逊色,简直是青出于蓝了。
德鲁攥住了手中的信:“拖索台,你对族人说了那样的话,难道对夏格你也无真心?”哲罗的死让德鲁心中有过一瞬无法捕捉的刺痛,但随即就被报复快感取代,此时想到仍孤身一人远在雅莫的夏格,身体中的血液忽然开始孤独的叫嚣起来,“只剩她了吧。”素日冷峻的面容有了些许温度。
德鲁打开被毛毡包裹的帐篷的门,一挥手,让金雕飞了进去,而自己将信藏入袖中迎着寒风大步向拖索台的帐篷走去,不理会身后帐篷里的金雕没有得到新鲜的生肉而发出不满的叫声。
拖索台帐内已非过去那样清贫,穹窿上是一层层的锦缎,镶着巨大的流苏,墙壁四周严严实实的包着秋天新做的羊毛毡,地上的毯子色彩鲜艳,是暗红和墨蓝相交的传统花纹,墙上除了那张带着狼头的狼皮以外,还有一幅牛皮的烫画,或轻或重的笔触,画的是那喀宰牲大会的热闹场景。
拖索台用手撑在地毯上,旁边是赫林族族长之女依诺、此时的那喀族长夫人,她小心翼翼的拿起拖索台面前的空酒杯斟满酒。拖索台看着她平庸的侧脸,和总是诚惶诚恐的表情,忽然变得眼神复杂,轻叹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当上“那喀第一勇士”也好,坐上族长之位也好,超越哲罗也好,这些从儿时便开始的奋斗目标一个接一个的顺利实现,可是……可是放弃了的呢?那个曾为了自己勇敢出逃的女子,那个曾为了自己甘愿当俘虏的女子,也许就会这样渐渐远去,甚至可能会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拖索台的心猛的一揪,他慌忙又将一杯烈酒倒入喉中,企图以此来缓解胸臆中的不适。一年多前哲罗让自己去送亲时曾说过:“任何事都不会是没有代价来交换的。”
——这就是代价吗?毕竟是自己选择的,为什么还会如此难受?再一杯下肚,还带着温热的酒顺着喉咙下去,火辣辣的烫,就像吞了一团火,顿时心情烦躁不已,他将酒杯一甩,扔在地上,自己往后仰倒,躺在了散发着浓重毛制品味道的地毯上。
拖索台一个翻身,瞥见跪坐在一旁的妻子见到自己扔掉酒杯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只是低着头拨弄着垂在腿上的腰带,拖索台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依诺一惊,恍若得到大赦,慌忙坐起身来,恭敬的退出帐篷。
这样也算夫妻吗?拖索台冷笑一声,伸手摸到了放在一旁的酒壶,提起来送到嘴边,已稍稍变冷的酒顺着嘴角流进裹着毛领的脖子中,顿感凉飕飕的,拖索台打了一个寒颤。
“德鲁祭司想见族长大人。”忽听得帐外有士兵报道。
拖索台微微皱眉,想不出德鲁为什么在这个没有祭祀、没有战争的时候见自己,但随即还是说道:“请祭司大人进来吧。”说着赶忙坐起身正了正衣冠。
德鲁进来,站在拖索台面前行了一个礼,显得并不谄媚,也不傲慢:“我今天前来是有话需要向族长大人问清楚。”
☆、协议
拖索台心下奇'www。kanshuba。org:看书吧'怪,一个手势请德鲁在地毯上坐了:“祭司大人请讲。”
“那日听族长大人说会再次攻打雅莫,这次若是打胜了,夏格会回来吗?”德鲁冷峻而犀利的目光盯着拖索台。
拖索台心中一紧,看着眼前的祭司似乎有些陌生,眼神虽然依然冷峻,一如那晚站在拖索台帐外时的样子,但此时却还隐藏着柔软感情和一股冰冷的杀气,这样的两种神情竟然同时出现在这个无情寡言的祭司脸上,令拖索台周身不禁泛起一阵寒意,:“不知祭司大人是什么意思,听说雅莫族长居然公然让夏格成为侍妾,还大张旗鼓的举办了婚礼,这不是欺侮夏格,我们那喀么?我此次出兵就是为了夏格啊。”
德鲁听了眯起双眼冷笑一声:“真的么?这只不过是出师之名而已,族长大人早在那喀说过那样的话,此仗不过是为了你自己在那喀立下战功而已。这些暂且不提,最重要的是我不知夏格该如何回来。”
拖索台顿时僵在当地,看着似洞察一切的德鲁有些语塞。
“如果你是真心的,战后你只能带夏格离开那喀,离开那喀重新开始生活,这样你曾经说过什么就不重要了。”德鲁眯着眼睛,长袍下的手紧紧握住,关节已微微泛白。
眼前的黑袍祭司让拖索台心悸,不明白德鲁是如何得知自己与夏格两年前在雅莫的一切,他犹疑道:“离开那喀?”拖索台低头呆呆的看着丢在一边的酒杯,微微皱眉。
“哼,或许你早已嫌弃夏格已非完璧之身?是啊,事隔一年,雅莫族长又如此大张旗鼓,夏格她……”德鲁轻叹一声,“可你应该记得当初你任务失败被俘,是怎么才回到那喀的,没有夏格,别说今日的族长之位,早在当时便葬身在异乡了吧。若是听我的话带她离去,她是永远也不会知道你曾经对她做过什么的。”
“夏格待我如此,我又何来嫌弃她之说?若能借此次机会将她夺回,我真愿能带她远走他乡,过简单的生活就好,这也是夏格想要的。”拖索台长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带着杀气的狡黠。
“这是表示族长大人已经决定了?大人舍得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么?”德鲁挑了挑眉毛。
拖索台暗暗咬牙,强自按捺下心中的怒火,苦笑道:“原本想要得到这一切不过是想给夏格一个更幸福的未来,不料……不料会弄成这样。”他抬眼瞥了德鲁一眼,见德鲁还对他颇有疑虑,于是叹气继续道,“祭司大人还是耿耿于怀我从雅莫回来的说辞吧,可大人可曾想过,夏格舍身为我,我若不想方设法身登高位,又如何能轻易发兵雅莫将她夺回?‘权宜之计’四个字祭司大人还是懂的吧。”
德鲁面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柔和起来:“我只有夏格这个妹妹了,就交给你了,你们要幸福啊。”说着拂袖走到帐篷门口,然后忽然停下来,“我会设法帮你打胜这仗的。”说完,头也没回走了出去。
看着德鲁离去的背影,拖索台抓起酒杯狠狠丢在帐篷的门上,愤愤的再次倒下趟在地毯上,闭上双眼。他早在死里逃生回到那喀那日起便决定舍弃那些所谓的儿女情长了,自古成大事者又怎能被这些琐事而牵绊住了手脚?
想到这里他渐渐得意的挑起嘴角——任何事都别想绊住我,德鲁,你先替我打胜仗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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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月余便要临盆,忽雷贞却许久不曾见到达塔,数次都想主动去见他,可又没有好的理由,担心达塔给她脸色。刚经巫医诊疗,确定了临盆时间,她决定将此时作为一个好消息带给达塔,或许他在乎腹中的孩而对自己多些关心。
可是达塔的帐篷却是空的,侍卫说:“族长大人昨日便去了夏格的帐篷,还未回来。”顿时一股怒火冲上忽雷贞胸口,她唤了马车直奔夏格的帐篷。
走着走着,营地里传来一阵妙曼悠扬的乐声,是那熟悉的声音,忽雷贞曾听到过几次,但是却从来未亲眼见达塔演奏,听说那是从中原带回来的东西。
大漠上的人对中原的一切既好奇又畏惧,想从中原得到治国之法、制敌之策,却又害怕被那些花样繁多的新奇玩物摄取了心志,被那些虚假不实的繁文缛节侵蚀了气概。因此,历代雅莫族长被送往中原,只许学习规定好的东西,却禁止沾染中原汉人的酸气。可不想达塔竟然只对那些大漠人摒弃的东西感兴趣,忽雷贞越来越发现,达塔已经将这些东西作为他证明自己存在的证据,只有当他营造出这样一方天地的时候,他才是最自在的,而那片天地里却只有夏格,没有自己。不然他不会只给她吹奏这种乐曲,不会特地给她一个汉人的婚礼……
忽雷贞想着,眼泪不知不觉滑至腮边,而乐声也越来越近。她抹了一把眼泪,用手撑着腰一把掀开了夏格的帐篷,却见两人对面而坐,夏格在一旁静静温酒,而达塔则半闭着双眼吹奏着那古怪的乐器。这么望去,帐篷内的两人仿佛才是真正的夫妻,而门口的忽雷贞却像是一个外人。
然而还未等忽雷贞开口,达塔眼角余光瞥见她,乐声戛然而止,微微皱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夏格转头,见依然美丽的忽雷贞站在门口,只是与过去相比身体有些微微发胖,可是脸色却不见红润。她连忙放下温酒的器具恭敬的低□道:“见过夫人。夫人身体可好?快快请坐,千万不要累着了。”说着夏格连忙起身细心的为忽雷贞搬来了一张齐膝高的木质椅子。
忽雷贞冷笑一声坐下:“我可是要为族长大人生下继承者的,自然不能累着。不像有些人趁着我身体不适,只顾着引诱族长大人淫乐。要想保得住现在的位子肚子最好还是争些气吧,以色侍人,难得久长啊……”说着不屑的瞥了夏格的腹部一眼。
夏格又羞又怒,可是也不能发作,只好低着头退至炉边继续默默温酒。
“你不安心养胎等待生产,到这里来做什么?”达塔剑眉皱起,将手中的笛子放至夏格身边,对忽雷贞怒目而视。
“倒是族长大人来这里做什么呢?难道大人不知因为这个女人族中上下是怎么说的么?人心背离,流言四起,大人似乎忘记是为什么娶我为妻的了。”
达塔双眼微眯:“夫人这算是在威胁我么?”
“我从未想过威胁大人,我既嫁与大人为妻,定不会有背叛之心,只是雅莫族中人多口杂,人心去留,难以控制。”
“我的事情夫人不必操心。”
“‘我的事情’?大人原来从未将我当做家人。”忽雷贞无奈的笑出声来,她忽然猛的指向夏格,“就是因为她,那喀又要来犯,倘若大人不在出征之时杀她祭旗,恐怕难得雅莫军心、民心!”
☆、适者生存
达塔霍的站起身来,逼近忽雷贞,双眼通红狠狠盯着忽雷贞道:“巫女大人,听好了,雅莫的族长现下还是我,是达塔!杀不杀她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忽然见到这样的达塔,夏格知道他是真的动怒了,起身拉住他的手臂将他从脸色惨白的忽雷贞面前拖开,轻声道:“达塔,你冷静一下,别这样和夫人说话,她有孕在身,身体重要。我先出去,你们心平气和的说说话也好。”说着就要离去。
忽雷贞虽被达塔突然爆发的怒气吓到,但听到夏格竟然直呼达塔名字,顿时妒火中烧,起身直冲着夏格骂道:“对族长大人还如此无礼?你这种贱人也只是在男人身上下的功夫多吧!”说着一个耳光狠狠落在夏格左颊上。
夏格登时愣在当地,只感觉左颊一阵阵火辣辣的疼,耳朵“嗡”的一声响,头晕眼花,四肢僵住,不知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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