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格登时愣在当地,只感觉左颊一阵阵火辣辣的疼,耳朵“嗡”的一声响,头晕眼花,四肢僵住,不知该做什么。
却见达塔猛的抬起右手,掌风将忽雷贞皮毛外缘的长发吹起,眼看一掌就要打在她脸上,忽然在里她脸颊数寸的地方硬生生的停了下来,迟疑了片刻,看着忽雷贞吓得呆住的脸,一甩手无奈道:“你回去吧,我不想看见你。”
忽雷贞呆了片刻才哭出声来,转身奔出帐篷。
达塔伸出颤抖的手覆在夏格红肿的脸颊上:“对不起,我太没用了,只能让你白受气,白挨打。”他牵起夏格的手至腮边,“不然你打我,打我出出气吧。”
夏格强笑着挣脱他的手道:“你不必挂心,我知道你的苦处,我不过是被打一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倒是夫人她需要你去安慰一下,告诉她你我至今关系清白,她就会安心的。她即将临盆,心中抱怨,对身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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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塔将巫医煎的药喂忽雷贞喝下,扶她缓缓躺下:“等天暖了就出去走走,总在帐篷里也不好。”
忽雷贞无力的笑了笑,看着达塔并不说话,然后过了片刻忽然道:“身体病弱真好啊!”
达塔不解:“别瞎想了,生病哪有好的?临盆之日渐近,夫人要将身体养好才好。”
忽雷贞笑着摇了摇头:“只有这样族长大人才能在我身边这么久,才能听到大人这样温柔的说话。”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上次还差点动手打你……”
“族长大人忽然这么说是想让我不要去找她的麻烦,还是觉得我还有用?”见达塔口中虽然道歉,可双眼却不曾正视自己,忽雷贞的心情顿时沉了下来。
“我……”达塔忽然愣住,他原本没有想那么多,可被忽雷贞提起,猛然发现竟然无法否定她所说的,于是缓缓低下头去,“请你好好保重身体,其实是夏格劝我来陪你的,你不要……”
“不要跟我提起那个贱人!”听到夏格的名字,忽雷贞大声打断了达塔的话,“这么说就是族长大人根本没想过来见我?我见到族长大人还是她的恩赐?”
与忽雷贞的见面,总是少不了争执,他叹了口气,并没有生气,心平气和的说道:“忽雷贞,我们生在这争斗不断、弱肉强食的大漠上,适者生存,但说实话你、我还有夏格,我们都不是所谓的‘适者’,我们都太过贪心想要得到这大漠上不该有的东西了。或得,或不可得,至少我和你一样,都为此做过些努力了。”说完,达塔没有等忽雷贞的回答,便离开了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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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喀。请谕窟前。德鲁身着黑袍郑重的说出金雕的示谕。
拖索台头戴镂空金雕双翅帽,身穿宽大的褐色长袍,上面绣有那喀的图腾——金雕,脚蹬金边长筒靴,俊朗坚毅的脸上虽然有着让人琢磨不透的神色。此时他作为即将带兵出征的那喀族长端坐在祭坛之下,坛前众人跪倒高呼:“神圣的金雕啊,庇佑我那喀吧!护佑我那喀族长吧!”
祭坛之上,德鲁肩上停落着小小的金雕,带着犀利的目光,他神情冷峻,俯视着坛下的众人,在族人心中早已忘记了多年前那个被追杀而出逃的男孩,再次回到那喀,转身已成为那喀的神,如观礼一般眼睁睁的目睹了亲生母亲被烧死在火中的景象……所有的一切,那喀都已经忘记,唯一存在记忆的只有他那颗复仇的心。但此时,却隐隐担心起那个世上唯一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只希望在一切毁灭的时候她还可以从中抽身。低头看着已成为族长的拖索台,心情万般复杂。
“传金雕神谕:此次出征,我那喀必定大获全胜!”片刻的静谧后,德鲁冷定的声音回响在请谕窟前,换来祭坛前族人高呼:“那喀必胜!那喀必胜!”
拖索台微微皱着眉头不禁感到疑惑,他从未听到过如此武断的神谕,可这次……他抬起头望向德鲁,恰对上德鲁深邃的眼睛。
——我会设法帮你打胜这仗的。
德鲁那双眼睛似乎又在重复那日的许诺,不由让拖索台微微一惊——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果然,当晚德鲁亲自造访了拖索台的帐篷,他刚一踏进帐篷,拖索台便问道:“今天在请谕窟是什么意思?”他想听德鲁亲口向他保证。
“自然就是神谕的意思。”
拖索台笑出声来:“即使是神谕,我也不信竟能如此确定。”
“谁说那就是神谕的内容,那只是神谕的意思而已。这才是神谕的内容——”说着德鲁将一张叠成方块的纸抛向拖索台。
拖索台立刻伸手接在掌中,打开看时却是陌生的字体,当看清楚里面内容时大吃一惊,他惊讶的指着纸上的字:“这都是真的?”
“没错,战胜之后请族长大人带夏格离开,剩下的交给我就好。”德鲁挑了挑嘴角。
“问题是……这是谁的回信,我们能够相信么?万一将我们诱敌深入,一网打尽怎么办?”
“族长大人不需要相信,只要我相信对方,对方也相信我就好了。”
听德鲁这么说,拖索台猜到十之八九——原来德鲁就等着自己放弃那喀离去,他早已经将事后的安排做好了。“看来这个与祭祀大人通信之人必不是泛泛之辈,竟能得到祭司大人如此信任。”拖索台一心想要套出对方究竟是谁。
“此人在雅莫位高权重,不便透露。”
“待得我带夏格离开,那喀自然交付于祭司大人手中,不知大人有何打算?”
德鲁一怔,却并未直说:“对方既同意协助,自然也有想要得到的利益,这个我们那喀势必得付出,至于是什么族长大人就不要多问了。”德鲁早已想好,等拖索台走后,他便将那喀拱手让给索图,他本就无心当族长,这样既结束了自己多年的仇恨,也结束了那喀、雅莫两个部落的战争。
☆、火刑
拖索台见德鲁不肯多透露,于是微微一笑:“此次的事可真是有劳祭司大人了。”他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密信,“至于这个能不能留在我手上,我想仔细研究一下到时如何接应。”
“这个自然,德鲁在那喀恭祝族长大人大获全胜。”
“此人字雅莫位高权重。此人在雅莫位高权重……”德鲁走后,拖索台捻着手中的密信反复看了数遍,上边回信向德鲁保证,在那喀大军进攻雅莫之时会暗中留一条伏兵极少的入口。能够做这种保证的人,不用德鲁说,拖索台也知道定是位高权重之人,可是究竟是谁……
拖索台灵机一动,翻出曾经和雅莫的通信与礼函,这些信件基本都出自于巫女、师氏、亚旅和族长之手,若是位高权重之人,定能找出字迹相同的痕迹来。果然,在关于达塔退婚的一封礼函中拖索台找到了答案,当日雅莫虽有使者前来退婚,但出于两个部落之间的礼仪,使者同时还带来了相关的文书,而文书上的笔迹与拖索台手中密信上的笔迹如出一辙,无疑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拖索台将目光移到礼函最下面,署名却是“雅莫师氏,索图”。
他嘴角不由自主溢出一丝笑意——德鲁,你的帮助我接受了,不过你可没有机会接手我的那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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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黑袍祭司站在火刑台上的时候,他看着围观的那喀族人,脑海中浮现出乌尔雅被烧死那天的情景。
初秋的大漠已经很冷了,自己从在追杀的途中被当作神之子带回那喀,满身是伤的五岁孩子,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只是默默的不敢说一句话,然后被换上黑色的袍子,接受众人的膜拜。而牵着他的手的只有面无表情、手掌冰冷的老祭司。
五岁的德鲁心中害怕,无所依托,茫然间向人群中望去,却见哲罗也在其中,并向他行着大礼……
那日秋风特别凛冽,吹起大漠上的风沙让德鲁无法睁开双眼。忽听到人群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愤恨和唾骂声,眯着眼睛看时,却是乌尔雅被绑在火刑台上。
“阿妈!我要阿妈!”五岁的孩子忽然喊道。
“你记住,你是神之子,这样的凡夫俗子并不是你的亲人,记住,你只是神的孩子……”老祭司不断用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耳边重复着。
当一把火伴着白色的浓烟从火刑台底升起的时候,德鲁呆呆的看着那妖艳的颜色被风吹过,一下子冲了起来,将台上的乌尔雅包裹了起来。台下的人咒骂纷纷,但德鲁耳中听不到任何话语,只是看到火中的乌尔雅在挣扎,她仰着苍白的脸,嘴不停的一张一张,长发散开,顿时像个火把一样燃烧起来,不多时,她的整个身体就埋进了一团黑烟之中……
“阿妈——阿妈——”德鲁就要向火刑台前冲过去,却被老祭司一把拉入同样冰冷的的怀中,然后听到他不断的说:“那是妖女,不是你的阿妈,你没有任何亲人,你就是神……你就是神……”
不久,哲罗娶了先代族长的女儿,继承了族长之位,在他眼中德鲁早已不是儿子,只是高高在上的神。于是,年幼的德鲁一直以为自己没有任何亲人,永远都是独自一人,他要以神的力量毁掉逼死那个女人的那喀,和那个早已不是他阿爸的人……
通敌!
德鲁站在火刑台上仰望清朗的天空,裂开嘴笑了,这样的罪名对他这个常年和索图串通的人可是一点也不枉。只是忽然点燃的火舔舐着他的袍角他内心却一片冰凉——她又将会怎样?是她让自己想起还是个普通的人,还是有一个亲人的,永远忘不了的是她无意间叫出的那声“哥哥”。这样的一对兄妹,竟然都相信了拖索台,那个人和哲罗是一样的,生命中再重要的事情,都会屈居于“野心”二字之后吧。
“是那个妖女的孩子吧!”
“是啊,亏我们那喀还侍奉他这么多年,原来还是和那个妖女一样,竟然没早处死他。”
“上次败给雅莫恐怕就是他做的手脚,这次幸亏族长大人发现得早啊。”
“烧死他!烧死他!族长大人下令点火吧!”
族人中再次沸腾起来。和烧死阿妈时的时候一样呢。德鲁不屑的撇了撇嘴,这些人啊,还是这样愚蠢……
火焰忽然“轰”的一下子烧了上来,记忆中那妖艳的颜色包裹着他、吞噬着他,隔着火焰德鲁似乎看到了拖索台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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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狼烟传递着战火的信息,一簇一簇接连升起,直到雅莫近郊最后一处狼烟的点燃,有士兵看到狼烟慌忙跑回营里喊道:“师氏大人!亚旅大人!急报!急报!”
帐篷另一边的索图和格尔达同时停止了谈话,不多时,一个武士奔到索图和格尔达面前:“大人,刚得到消息,那喀族长拖索台亲自带领那喀和赫林的军队六天后就要攻到雅莫近郊了。”
格尔达低声咬牙道:“拖索台这小子想怎么样,才刚当上族长就又远征。”
“比预计的还要早啊。”索图冷笑道。
“难道……难道大人早知道具体时间?”格尔达满脸惊恐的望着索图。
“结果我也已经知道了。”
“什么……”格尔达惊异之下脚下不稳,后退两步,“莫非……莫非大人你……”
“不错,雅莫必败。”
“为什么?为什么?大人向着那喀?”格尔达双腿发软,几乎想要逃离索图。
索图却极为镇定,重重的拍上格尔达的肩膀:“我已与那喀祭司德鲁通信,那个冷血的家伙忽然转了性,要借此救夏格一命。”
“那我们大可将夏格放了啊?何须故意败仗?”
索图摇了摇头:“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你觉得族长大人会轻易让我们将夏格放回那喀么?况且我若是做主将夏格放了,将来还怎么面对雅莫族人?怎么当雅莫的族长?我送了这个人情,他自然会还我更多。”
“还?怎么还?用什么还?”格尔达想到即将失败的战争就心急,气得直跺脚。
索图瞥了他一眼:“亚旅大人不要着急,现今的状况夏格即使离了雅莫也回不去那喀了,德鲁早计划好只要我们战败,拖索台便会带着夏格离开,接下来那喀便由他控制,他自然是准备将那喀拱手献上。”
“什么?大人居然相信?相信拖索台会带夏格离开?我可不信!”
“我信不信拖索台不重要,但我信德鲁,他也算半个雅莫人,况且阿妈还死于那喀人之手,上次我已传信与他,告诉了他哲罗被杀的真正原因,当然凶手也是那喀人拖索台,他恨不得将那喀整个掀翻呢。有这个我就信他。”索图一脸得意的笑了起来。
格尔达稍稍了解了索图的计划,心情平复了不少:“可是……可是万一到时候拖索台不肯带夏格离去,反而掌控雅莫,该怎么办?又或者拖索台离去,德鲁不肯履行约定……”
“这些我怎么可能没有想过?”索图打断了格尔达的疑虑,“你知道拖索台对那喀撒了什么样的谎么?”说着他低声附在格尔达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格尔达脸色微变:“怪不得大人说夏格回不去那喀了……也就是说知道这件事真正始末的只有拖索台、德鲁和大人你?”
“没错,德鲁现在是一心想让拖索台带夏格走,若是拖索台违反约定,德鲁定会将此事公诸于众,一旦如此,拖索台威信尽失,再无立足之地。而若拖索台走了德鲁违反约定的话,我可是能把这些年他和我的通信都留着呢,到时候他通敌的罪名无论如何也消不掉了,那喀群龙无首,到头来还是雅莫的。”
☆、雕龙之战
望着一束一束渐渐逼近的狼烟直直的冲上云霄,达塔将护甲的最后一个搭扣系好:“安心等待战争的结束吧,那时候拖索台就会带你回那喀了,回到你生长的地方。”
“你不想让我再留下来了么?”
达塔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心在哪里,你永远留在这里只不过是我的希望而已,我希望的不会强加给你,只是……只是我没想到拖索台来得这样快……”他说着将夏格握在手中的竹笛接过来,“最后再吹一曲给你吧,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他将竹笛横在唇边,修长的手指轻轻舒展,交替按着笛身上的孔洞,一串明亮却忧伤的乐声飘了出来,时而凄厉,时而呜咽,每一个音符都深深的震动着夏格的心脏,那陌生而熟悉的乐声仿佛将她重要的东西越带越远,最后消失在大漠的尽头,一切都安静下来……
一曲吹毕,达塔将竹笛塞回夏格手中:“这个一定收好了,回到那喀也要收好,或许……或许只有这个是我们曾经相识的证据了。”他看到夏格已经泪水满溢的双眼,勉强笑道,“想什么呢?这次一定回得去,若是我败了,我自然会带着拖索台来这里见你;若是他败了,我也会押他来这里,总之你只要等着就好。我……我走了。”说完头也没回,甩开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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