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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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乡-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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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和一个便衣侦探同时进来。
  医生公事公办地说,“你在昏迷过程中,数次出现抽筋,呕吐,我们对你实施抢救。从你的尿检我们测出高剂量GHB;俗称约会迷药的一种。我们的妇女救护组的医生检测你并无受到任何性侵害。这是报告复印件。”
  侦探问,“你有无记得事情经过?你昏迷之前和谁在一起?”
  月玲说,“我之前只不过和Lucy喝了一杯可乐,醒来就在医院里了,中间过节,一概不知,我不记得了。”。她一贯好记性,从未有遗忘,这十三个小时的空白让她很不习惯,从未说过忘记了什么这样的话。
  侦探给月玲看一张大头照,确实是Lucy卢。
  “我们到宿舍去查询,她的同学说她连夜赶往机场,说是早买好机票,要去英国念书。除了她,你确定你没见过其余任何人?”
  月玲摇摇头,“我喝了可乐,醒来就在医院了。”
  侦探又给月玲一张照片。
  “这个是Lucy的前男友司马疯……司马岚风。”
  “你昨天晚上有无见过他?”
  月玲又摇摇头。
  侦探拿出第三张照片。
  月玲微笑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詹克明。”
  “你昨天晚上有无见过他?”
  “没有。他说他要加班,不来接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忽然【炫】恍【书】然【网】大悟。一定是Lucy,她在可乐里偷偷放入GHB。
  “我们接到你男友911报案,派出救护车和警车。你身无寸缕,昏迷不醒,当时还有Lucy的前男友司马先生和你男友在场。据他们二人口供,Lucy给你高剂量迷药,致你昏迷,拍摄裸体照片想要毁你声誉,并引诱司马先生来,意图不轨。但司马拒绝合作,Lucy逃逸,司马致电你男友,你男友到场后,立即召警。我们得到你的检查报告后,把他们释放,他们都等在门外。”
  月玲震惊得无法形容。人们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情为何物,使李荷伤害自己,不顾自家性命;使Lucy伤害别人,不顾人家性命。
  她双手掩面,说,“叫他们回去,我谁也不想见。”

  50 余悸

  月玲坐在医院的病床上,一个人,静悄悄的,她过了好一阵子才发觉一只手紧紧揪着毯子,另一只手紧紧团着那份报告,一刻也没有松懈。
  老祖母护士这时进来,依旧是诚恳地笑,“你男朋友从家里拿了衣服过来,你淋浴更衣,见过心理科医生,就可以出院了。你确定不要见他?他已经在门外守候多时了。”
  月玲轻轻摇摇头。
  “我就在浴室门外,有需要招呼一声。”
  月玲在浴室里,平日里温暖的水流过身体的喜悦丝毫不再,僵硬没有感觉。
  为什么会是这样子?她不过想好好认真读书,取得好成绩,干一番小事业,永远不要做花瓶摆设,中看不中用。
  月玲联想一个女精算师,不幸长得很风尘,穿西服套装也遮不住冶艳,时时诉苦,穿条皮裙站在街角正经地等朋友,也会遭浪荡子摇下车窗问多少钱一晚上,不如面貌平凡让人放心。
  那么,这一切的缘起是不是自己有色相?红颜薄命,因为长得美一点,故事就多一点,只是有的时候是喜剧故事,有的时候是悲剧故事。
  她看看镜中的自己,木着一张脸,好像只剩下一具空皮囊,商店里的mannequin塑料模特一样。
  老祖母护士把月玲放到一张轮椅里,推着她出门,“心理医生在十楼。”
  出门就看到克明,在拐角的沙发上瞬时站起来,她抬头看他,他的头发凌乱,衬衣的领子不如平日里那般崭嶝挺括,一点歪斜,络腮胡子都星星点点冒出来,很可能没有晨浴,隐隐散发一种陌生雄性动物体味。昨天以前,她也许会觉得这样诱人,今天却没有理由地,想要退到安全地带。
  他眼里有怜惜,疼爱,还有一点点细细的喜,“月玲。”
  她拿大眼呆呆看着他,不再有宝石的熠熠,只像两颗黑黑的油石头,被冲到河滩上,混在干泥沙里,夹着灰尘,暗淡无光。
  他来握她的手,她一缩,两只手绞在一起,低下头。
  克明心里难过,退到一旁。听到月玲清晰地说,“你去研究所,你的实验正是紧要关头,不要耽误了。我又没有生命危险。”
  老祖母护士说,“我送她去看心理科医生,一时半会完不了的。也有车送她回家。她们都会慢慢好起来,你给她一点时间。”
  月玲拉住克明衣袖,哀恳地说,“你不是说早一日解决脑肿瘤基因难题,就少一个孩子受苦?我在医院里,护士阿姨像我奶奶一样慈善,你去吧。”
  克明深深看月玲一眼,“我一忙完就来看你。”他又对护士说,“麻烦你,请多关照。”
  他转身离去。
  老祖母护士缓缓推着月玲走向过道尽头拐角电梯,一个人忽然冒出来,挡住去路。月玲下意识把双手抱在胸前,露出戒备神色。老祖母护士一时看到又一个亚裔俊男,立马把轮椅停在墙边,笑眯眯看好戏,顿忘日日工作刻板平淡。
  司马说,“对不起。我怎样才能补偿你。”他以为万事万物都可以钱来开道。
  月玲只巴望他快点滚开,从牙缝里挤出两句话,“你想补偿我?你答应我两个条件。”
  “愿闻其详。只要我司马岚风可以做得到。”
  “第一,去把英文学好。第二,把你的钱用到正当的途径上。”
  “OK,我答应你。”他很意外,心里本来在盘算她要开多少价钱,自己又可以承受多少价钱。
  “你现在可以走了。”
  他站着不动。
  月玲就闭一下眼睛,吸进一口气,轻轻说,“Go away。”
  老祖母护士就帮腔,“嗨,先生,小女士要去看心理科医生,你请回。”
  在电梯里,老祖母护士说,“我喜欢后面这一个,前面那一个对你来说,太老了。”
  月玲作了个鬼脸。
  “你应该比其余女孩恢复得快,看你这反应,又有两个英俊追求者。”
  月玲翻了翻眼睛。
  “你不如这样:老的作丈夫,年轻的那一个留着作情人。这样就两全其美了。”她的老脸浮现一个美丽笑容,忽然露出老顽童的活泼。瞟到月玲蹙起的眉,就说,“I’m jus kidding。(我和你开玩笑呢。)”又添一句,“他们都爱你呢。”
  月玲说,“他们只爱这一具躯壳,谁也不爱我的灵魂。”
  老祖母护士推着月玲走出电梯,说,“如果你要求灵魂伴侣,或许那个老的会好一点。”
  心理医生是一个华裔,听口音是香港人,他有一双shrink微缩了的眯眯眼。
  人们俗称心理医生shrink(收缩),这个词来自于headshrinker,指部落里把敌人的头缩成一个小球的职业人士,后戏指心理医生mess玩弄你的心智于掌中。
  他的眼睛里有一点诚恳,使月玲才见到司马产生的戒备松了一点。
  他坐在月玲对面,拿着一个拍纸簿夹子,一支笔。
  问了姓名出生年月后,他说,“这些问题对每一个类似案件的病人都要问到,才可出院,请不要以为是针对你个人而言。
  月玲点点头表示明白。
  “你有没有自杀的想法?”
  “没有。”
  “你有没有想到用任何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
  “没有。”
  “你有没有想到要去伤害别人或伤害自己?”
  “没有。”
  月玲清楚了,原来是考察会不会去寻短见。看样子对生命是相当尊重的。
  这个问题和美国某海关的一题“你会不会做炸弹?”一样可笑。恐怖分子会承认自己擅长做炸弹?
  那想死的人会到处宣称“我就要用这个绳索悬于门口大树?”但转念一想,shrink之所以被称为shrink一定有道理,在这个处处讲究诚信的国度,连精神病人也不说谎,值得调查问卷的信任。
  “你感觉怎样?”
  月玲惯常把害怕和不愉快藏在心底,冷不丁一问,她说,“觉得冷。”
  “你的情绪呢?”
  “我很震惊,想要到无人地方大哭一场。”
  “还有呢?”
  月玲纳闷,他怎么就确信还有没说的,心里有一点点佩服,“我觉得很羞愧有负疚感,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
  “为什么说是你的错?”
  “这一切都是我引起的。”
  “月玲,这不是你的错。你想一想这些让你羞愧有负疚感的事情哪一样是你自觉自愿做的?”
  月玲就想:我没有在自己饮料里放镇静剂,我没有自己脱了衣服拍裸体照片,我没有要光身子给人家看到,就小心笑一下,心里轻了一点。
  谈话结束,Shrink很满意,脸上堆出一个微笑,“请到前台预约时间复诊,我签署文件,你可以回家去了。”
  月玲坐在候诊区等待,另一个坐轮椅的女子被推到一旁坐着,她胖乎乎的,婴儿肥还未褪尽,头发像一堆黑黑细铁丝,弯弯曲曲,如希腊神话里的女妖美杜莎一样。
  她说,“Hi。”
  月玲不想交谈,只强笑一下,“Hi。”。
  “你知不知道,刚刚一个医生,露出那样不屑神气,意即我只是受点皮外伤,无性命之虞,就要谢天谢地很幸运,不知我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要受那样的屈辱。”她二目发直,眼睛像两颗没有生命绿色玻璃珠,有点骇人。
  是啊,她是不是还要更幸运?那报告上说,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曾遭性侵犯。可是,她觉得沮丧消沉,心里有一道坎,灰黑沉重,老也逾越不了。

  51 月玲与克明

  她并没有叫司机送回雷姨的“地窟”,而是到了学校,正是星期五下午茶时间,Liz和特瑞沙通常聚在电脑房旁边的小咖啡馆里讨论周末去哪里玩乐。
  进门的时候看到Liz正仰头哈哈大笑,无忧无虑地,让月玲羡慕。
  “Hey;清朝人,今天怎么逃学?是不是读了那本书乐此不疲地去实践了?怎么样?给我们汇报一下细节吧!“
  看一看月玲灰败的脸色,就知道有点不妙,叫特瑞沙挤进去一点,拉她坐下来,给她点了一杯菊花茶。
  特瑞沙迂腐地从口袋里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报纸,“你看,这个中国女子和移民法官的故事。她男朋友把他们的谈话录音录像,法官说她婚姻不幸,要和她发生不影响各自私生活的短暂性关系,如果泄密他人,她将失去难民身份。事后她报警求助。”
  月玲看到两张照片:一张清秀沉静的亚裔瓜子脸女子,改良碎发童花头,深紫色衬衣黑色西装;另一张白人法官胖得有点虚肿,一幅中年危机的样子。
  月玲说,“看这个姓 ‘Kim‘(金),是韩国人的姓氏拼读法,她是一个韩国人。”
  特瑞沙看又被月玲敷衍过去,不甘心,“如果不是她眉来眼去,暗递秋波,那法官会两度到她打工餐馆与她亲密交谈?还自称受害者,法院判决法官有罪,还说什么坚定了她对本国司法制度的信心。肯定是看法官帮不到她,反咬一口。你们亚洲姑娘不都是喜欢白男人吗?嘴里义正言辞的,不知道背地里是怎样一个风骚女人。”
  月玲的眼泪像决堤的小溪一样汩汩地就流出来,吓了特瑞沙一跳,“玲,你不要哭嘛,她是一个韩国人,又不是中国人,又没有说你。”
  月玲的眼泪这下子成了决堤的小河流了。
  Liz瞪她一眼,拉着月玲的手,说,“我送你回家去。”
  Liz一贯地横冲直闯地开着她的大Van;她技术高超,车龄也有好几年,这样一辆大车在高速上一路上也被她开得如鱼得水。
  月玲只是默默坐一旁流泪。
  到得那里,雷姨趿着两只颜色不一样的拖鞋就跑出来,看到月玲哭得花容失色,忙忙地把她们让进去。
  安置了月玲在“灵柩”里歇息了,雷姨对Liz说,“清晨她男朋友来取衣物,说她在医院里。我就知道出了事,但是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看着不大好。小姑娘长太漂亮,总有蜜蜂苍蝇围着,都想讨点便宜。这次说不定吃了什么大亏。”
  这时候罗比打电话来,月玲的留言机说,“你接通(416)123…1234,月玲现在不能来接电话,请留言。”中规中矩的,不像Liz的是“你好,你接通Liz二十岁电冰箱,她的留言机更老,早退休了。请一定要慢慢说,我耳朵不好使。我会把你的留言用磁力贴贴在我摇摇欲坠的门上。”
  Beep提示音响过,是罗比的声音,“玲,这是罗比。开工半小时了,你在哪里?你从来不迟到的。手机也不开。顾客像乌云样来了几大团了,那个新来的汉娜刚打坏一个咖啡壶,你当班最后一天,你想累死我?……”
  Liz拿起话筒,说,“玲忽然不'炫'舒'书'服'网',我送她刚到家。你要麦克来帮你,他坐在那办公室都要生根长成大树了。”
  月玲哭一阵子,昏昏睡去。
  醒来的时候,听到小客厅里有细碎的低语。
  月玲昏天黑地睡一觉,也没有把问题睡没有了,那疙瘩像dus bunny脏兮兮一大团,灰毛丝丝地藏在沙发底下,睡神也没有拿个扫帚把它扫地出门。
  她站在门边,看到Liz和克明,还有雷姨,聚在那小桌子边不知吃晚餐还是宵夜,每个人都神色凝重,像家里死了人。
  克明站起来,“月玲。”
  雷姨过来扶她坐下,“我给你煮了你最爱的皮蛋瘦肉粥,还有小辣椒咸菜。你先吃点清淡东西。”麻利地就添好了粥,塞在月玲手里。
  Liz怪腔地说,“Mummy Lei;我也要。”
  月玲本想说我不饿,腹中却骨碌碌咕噜噜造反了。看到小辣椒,红艳艳地过年一样,咬一口,如同注入了活泼泼的生命力,她吃了三碗。
  雷姨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会得吃饭,事情就好办了。”
  雷姨就对Liz使眼色,Liz就说,“我还有货要开车到仓库去拿,我先走。”
  雷姨说,“我还有每晚雷打不动的言情电视连续剧等着我去看,我也撤了。”她脚底抹油一样就滑走了。
  静静的小客厅里,他们两个人坐得笔直的,只差把手背到身后当一年级小学生,中间隔着那个小小圆圆的饭桌,上面铺着温馨的向日葵桌布。墙上的钟滴滴答答,答答滴滴。
  “你的实验室……”
  “重要部分都处理完了,细枝末节Lilian会给我扛着。”他注意着她每一个细微动作,月玲反而有点畏缩,脊椎骨僵直着,动也不敢动了。桌子幻觉似的变得巨大,伸出手臂也够不到克明一样。
  沉默了一会儿,克明忍不住,轻轻抱月玲坐到小沙发上,亲她到分不清东南西北,两眼发黑,脑袋里面嗡嗡响。
  等她睁开眼睛,脸上不再苍白和那粥一样,脸颊就有两朵妩媚的红云。
  “戴维斯博士说,如果对你心爱的女人不知说什么好的时候,或者说什么都没有用的时候,抱住她亲吻是最解决难题的方式。行动证明一切。”
  “你的导师还顺带指导私生活?”月玲睁大她的眼睛。
  “他说,家庭和睦也是事业成功的一部分,一个事业成功的人也是一个家庭幸福的人。”克明语气里对导师的崇拜百米外都听得出来。
  他笑,看着月玲眼睛里缓缓亮起的小闪光,像夜晚云层后面隐约显现的星子一样,心里就一宽:她到底是年轻的,我们到底这次算是幸运的。
  他说,“我昨晚在救护车来之前那几分钟,跪在床边,握着你冰冷的手,心里恐惧,很怕你一去不复返,如果那样,我真不知会不会发狂,把那司马活活掐死也有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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