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醒酒汤……”
我自己已经一早就叫人打了水进来,偷偷洗过了。本来想为他擦洗的,可是怕惊醒他,也没胆子为他拭身。他昨晚一身的汗,三天里又有酒气又吐过,实在不太好闻。
听我这么说,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将我放开。身上的毯子滑开一角,露出昨晚凝固在席上的血迹。来不及看自己的状况,他将我的右手牵到面前,撩开袖子,查看我的手肘。伤口经过手术已经看不太出来了,只有一点淡淡的疤痕。
“果真上天法力无边,已经完全好了。”他抬头看我,眉头皱起,疑惑不解,“只是,何处又受伤了?”
现在才明白他是为了这血迹,扭捏着轻声说:“我没受伤……那些,只是女子第一次……”面对着的是他,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般害羞,“反正我没事,你不用担心的……”
“第一次?”他喃喃念着,脸上的疑惑越来越重。有点失落,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不愿多想这个问题,得去做点什么才好。我起身打算去端水盆,动作太大,扯到了下身的伤,疼地“嘶”一声。
“到底是哪里疼?”他忙将我拉住,清澈的眼光波动,探究地在我身上打转。
“我真的没事。”轻轻挣开他的手,忍着疼将水盆端来,盆里浸的毛巾是我从现代带来的,这个时代的毛巾太粗糙。我脸红着绞干毛巾,摊开递给他;“擦一下身子吧。”
他没有接,将毯子掀开朝里看了看,突然脸红得如同夏日的艳阳。怔怔地出了一会神,转头问我:“是罗什害你受伤的么?”
这……我真真好气又有些好笑了。这个绝世聪敏的人,居然在这个问题上如此迟钝,叫我一个女生怎么说好呢?“不是你害的,是我自愿的。”
他又发怔了一会,目光凝重地问我:“艾晴,你何时回来的?又怎会在这里?”
“昨日到的。”我还是得告诉他实情,“昨晚弗沙提婆帮我见到了吕光,他同意用我换了阿素耶末帝……”
他身子震颤一下,面色突然转白,用低不可闻的声音犹豫着问:“昨晚,是真的见到你了?”
我点头。
“原来不是梦……可笑罗什还一直觉得这次的梦为何感觉如此真实。”他凑近我,张着嘴,半天才挤出话来,“是真的……破戒了?”
“罗什,是我诱惑你的。”我咬着唇,轻轻抓住他的手,“佛祖有灵,会知道你的诚心。在所有人都不可能坚持的情况下,你苦撑了三日。他们还给你喝了下过催|情药的酒,所以不要再去想昨晚发生的一切,不要再苛求自己,你本就无过……”
他低头不语,手紧抓着毯子,微微颤抖,抓得指结发白。我知道他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叹口气,将水盆和衣服放在柜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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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出去,你洗一洗穿上衣服吧。”那是一身丝绸窄衫,他们只拿来了这种俗世衣服,不肯给僧服。“暂时找不到僧衣,你先将就着穿吧。”
端起已经冷的食物,我走出了房间。
门口依旧有人看守,依我的吩咐去热吃食。他们虽然不做难,对我也还客气,要的东西基本都能保障,却不允许自由活动。外面庭院里阳光正媚,如此湛蓝的天空下,却发生了普通百姓最不希望见到的战争与离乱。若没有这场战争,罗什可能也就淹没在了1650年的历史长河中,不复后世的盛名。但这盛名却要用一生的苦难来交换,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我端着热过的肉汤和馕重新回到房里时,看到他穿着那身衣服,在地毯上盘腿坐着念经。他身材高挺,其实穿龟兹这种束腰短衫很显英气。如果没有那个光光的脑袋,光看背影就可用玉树临风来形容。
我将托盘放在几案上,看到水盆里有些浑浊的水,他已经洗过了。唤他来吃点东西,却无回应。他一直闭眼念经,我不好打扰他,便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可是,他念了近两个小时仍不停息。越到后面我越是悲哀地发现,他不是在补早课,而是以此惩罚自己。他一刻不停地念着,他打算念多久?
实在看不下去了,抓住他的手哀求:“罗什,求你别念了。是我的错,诱惑了你。诱人犯戒者才是罪大恶极,一切罪孽我来担,与你无关。”
他睁开眼,凄清地看我一眼,微微摇头挣开我的手,又继续喃喃念着。
扫一眼房间,看到一个瓶子里放着鸡毛掸子,拿了过来。“罗什,你若认为自己罪孽深重,我可以帮你。”
“极西方的人信奉一种教,他们认为犯色戒的罪孽可以通过自笞来弥补。鞭打自己,以肉体的伤减轻心里的痛苦,便能得到上天宽恕。”我蹲在他面前,轻声问,“你要么?”
天主教盛行自笞,教会不断地将性罪恶感植进人们的头脑,一再强调性将玷污人的灵魂使之不得进入天国。所以讨厌或畏惧性欲的人,包括修士和修女,以自笞作为赎罪行为,以今世的痛苦换取来世的幸福。黑死病肆虐期间,就有人组成了自笞队,一个村镇一个村镇地游行,每到一个公共场所,他们就鞭笞自己,抽打脊背,直到鲜血淋漓。佛教并没有这样的自笞,可我也只能急病乱投医了。
他看着我,眼里痛苦不堪,默默地将上衣褪到腰间,闭起眼仍是念经。
我站到他身后,反抓着鸡毛掸子,深吸一口气,稳一稳自己的手,咬着嘴唇抽打下去。一声脆响,他猛一震颤,光洁的背上立刻显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印。我紧咬牙关,再反手抽一鞭。这一次,是抽在我自己身上。当疼痛传导到脑中,不由拧眉,泪不争气地又聚到眼眶里。
“你这是在干什么?”
手中的鸡毛掸子被夺走,我跌在他怀里,泪眼婆娑中看到他一脸震惊与怜惜。
“你要自我惩罚,我陪你一起痛。你不吃饭,我就跟你一起绝食。若你无法接受我的身份,我可以剃头入佛门做尼姑。”哽咽地连呼吸都不顺畅,顿一顿用力吸气,“只是,罗什,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走。无论怎样的风雨,让我陪你一起渡过,好么?”
被他大力搂住,我以自己最大的力气回抱住他。如果能够就这样融入他怀里,与他成为一体,我会更幸福。头枕在他赤裸的肩上,大团的泪水滴下,顺着背滑过刚刚留下的那道红印。他的胸口在激烈地起伏,闷闷地抽泣,将我肩头染得一片湿。这是我们第几次相拥而哭了?我不忍你再哭泣……
“艾晴,罗什不是为了身破而自惩。身体不过是一副皮囊,为了传扬佛法,大乘亦可讲究方便行事。而况这次酒色戒是在威逼下所破,心中有佛便无挂障。罗什向佛陀忏悔的,是心也随着这身破而破了……”
他离我只有几寸距离,手指在我脸上无意识地滑动,痛苦将清俊的脸染得黯淡无光:“不是的!罗什的心,非是昨夜所破,十一年前,二十年前,早已经破了。罗什年少时遇你,已在不知不觉中心有旁落,你走后,自己也不知为何要一遍遍画出你的模样。待到连见佛像面容也会变成你的样子时,才知自己已深陷爱欲不可自拔。修行之人,爱欲乃最大的束缚。罗什惊恐万状,每每再想到你,便以念经自惩。可是你再次归来,罗什的快乐,比阐明佛理更甚,念经已完全无法驱逐心中魔障。吻过你后,更是明了自己从此无法断离爱欲……”
晶莹的泪水在他深陷的大眼窝里打转,顺着侧脸滚落。“十一年前无法见你最后一面,罗什在你房间静坐了三日。三日里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既然无法忘记你,何不把想你也当成每日的修习。这样,罗什便能心境平和,潜心修行了。若你十年后不回,就依你所言,去中原传播佛法。可是,正当罗什准备出发去汉地之时,龟兹遭遇劫难,罗什受此折辱。”
他顿一顿,咽着嗓子继续说:“罗什被羁縻的三日里一心念佛,仍能做到心如止水,视眼前表妹为虚空相。却在破了酒戒后,眼前看到心里想到的,便只有你。罗什并非对昨日全无印象,只是心中一直不敢承认。虽然记忆模糊,但仍能忆起那无法言喻的片刻欢乐。所以一心劝服自己,还是跟以往一样,只不过又做了个不可告人的梦而已。可你却告诉我,那些都是真的……”
他仰头深吸鼻子,细长优雅的颈项剧烈抽搐,麦色肌肤下青筋跳动。又低头对着我痛苦地摇头,泪水大颗地滴落在衣襟上:“刚才知道罗什是真的与你有了……有了夫妻之实,若无吕光逼迫,罗什此生怎敢真的与你做出此事!所以罗什瞬间想到的不是愧对佛祖,却是暗自窃喜。居然起了这种念头,罗什羞愧恐惧。几十年修行,仍无法抵住对你的欲念,心底业障,念再多的经也清除不了。罗什这般积欲难除,怎配做佛门弟子……”
“还记得罗什年少时曾得一罗汉言:‘若至三十五而不破戒者,当大兴佛法,度无数人,与优波掘多无异。若持戒不全,无能为也,正可才明俊义法师而已。’罗什刚刚念经时想到此,心疼难忍。罗什正是三十五岁破戒,难道天意早已定下罗什今生只能做个才明俊义的法师,而无法成就大业?”
我已经哭得肝肠寸断,呼吸艰巨。从没有听他一次说过那么多的话,一字一句让我心如绞痛。“罗什,对不起,是我搅乱了你向佛之心,让你无能为力。你若要我消失,我可以走的。”
“来不及了……”他颤抖着吻我,微咸的泪水在舌间停留,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你既然回来,罗什怎可能再放你走,再受十年的煎熬……”
“艾晴,你打在自己身上的一鞭,让罗什幡然醒悟。你连痛都愿意与我共担,有勇气与我共渡风雨,罗什就没有胆承认对你二十年的情么?罗什一味自责破戒,自责无法成为一代宗师大化众生,却忘了你受的苦更甚。你在罗什最艰难的时候回来,昨夜那般屈辱你仍以清白之躯交付。艾晴,你对罗什的情,罗什怎忍你再受折磨?这十年又十年的刻骨相思,无论如何罗什不愿再尝。就算能成为大宗师,就算修行到最高,得涅槃入无色界,没有你,便只是离魂的躯壳,有何乐趣而言?”
他离开我的肩头,为我抹去泪,捧着我的头,神情异常坚定:“得你相伴,罗什甘入最深重的无间地狱。”
“别忘了,我们一起……”
右手十指交缠,我们抱在一起亲吻,不停为对方吻去泪水,却引出更多的泪。没有再多的十年可浪费了,我们,从现在开始,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不知哭了多久,他突然放开我,捧着头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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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绕心二十年的结解开,居然会头疼……”
我破泣而笑:“那是因为喝酒的缘故。”拿起柜子上的碗,“这是解酒汤,本来早点喝了就没事了。”
真相是什么
罗什诧异地盯着我手上的吉列剃须刀。那是我跟宿舍同学逛街时,看她们买给男朋友当礼物,我一心动也买了。以为没机会给他,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相见。本来应该还配有刮胡水什么的,可是怕受辐射,就没带来了。
他当然不会用,我让他坐下,用毛巾蘸着热水捂住下巴,等胡须根部泡软了,叮嘱他仰头不要动,用剃须刀轻轻滑过下巴。为了学这门技术,我还特意在试验基地讨教过男研究员。他的眼直直看我,深潭里印出我的倒影,不禁有些心跳加速。他脸上的肌肤有种特别的滑腻,每滑过一次,都让我心神荡漾。怕手下不留意伤到他,赶紧收心,为他清理干净。
刮过胡须的他,脸上异常干净清爽。正沉迷在他如神诋般的丰姿中,突然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已经下午三点,从昨晚到现在就没吃过任何东西。正有些尴尬,被他牵起手,温柔地浅笑:“我们吃饭罢……”
我们对坐着吃,已经冷了的汤和肉,却是满口的香。我一边吃着一边偷眼看他,对视上他的眼,傻傻一笑。他也是笑容漫溢,十年岁月,眼角和额头刻下的痕迹在笑容下尤其明显,好想为他抹去那些浅浅的皱纹。不愿再用自己短短的几个月去经历他的十年,这次,就让我们一起慢慢变老吧。
“还疼么?”吃完饭后,他轻柔地抚摸我背上打过一鞭的地方,痛惜地问。我摇头,如果自己不挨这一鞭,他恐怕也无法那么快从心结中走出。所以,再疼,也是值得。
他面色酡红,低头呢喃着:“能让罗什看看么?”
我一愣,随即脸也发烫了,心里却有丝异样的感觉。犹豫了一会,看他仍定定地注视我,转身在地毯上盘腿坐下。撩开长发,将衣服褪到腰部。
他坐在我身后,看了许久没有出声。这样露出肌肤在他面前,我比昨夜还紧张,局促地想把衣服穿回,却被他轻轻挡住。
背脊滑过一片凉,是他的手,柔柔地抚摸鞭打过的那道痕。然后,一个温暖湿润的吻贴在上面,从鞭痕的头端,一直吻到末端,引得我身体阵阵颤抖。
“艾晴……”他的吻贴在了耳后,魅人的声音低低入耳,“罗什不会让你再受伤了。”
空气中流淌着莫明的情愫,我的神经紧绷,鼻尖渗出细汗。
房门突然被打开,我吓了一跳,急忙将衣服穿上。都忘了这里是我们的牢笼,随时会有人进来。正懊恼间,罗什身影一晃,已经挡在了我面前。
一直看守我们的那个氐人探进脑袋:“法师,吕将军有请。”
吕光并没有说要连我一起见,可是担心罗什,我还是跟去了。仍旧是昨天的大殿,他身边还是那群不争气的子侄们。
“法师,昨夜滋味如何啊?犬子可是亲眼见得法师享受之极呢。”吕光粗犷地大笑,看起来心情不错,“这人若无法享受销魂一刻,念再多的佛,有何意趣?若无吕某推波助澜,法师此生怕都不得尝此滋味呢。”
其实来见吕光就有心理准备他会说羞辱人的话,可是亲耳听到,还是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我偷眼看罗什,见他面色有些发白,却昂着头一声不吭。暗自憋住气,谁叫我们是弱势群体。
吕光对我看了几眼:“看来法师还是喜欢汉家女子的小巧温柔,跟吕某人一样呢。呵呵,吕某在长安的府邸里,也收藏了不少汉女,日后法师有机会去长安,定要送几个给法师。”
罗什还是沉默,嘴角紧抿,腰杆挺得笔直。虽然穿着俗衣,眼里的淡定从容,浑身的飘然气度,让气焰嚣张的吕光似乎也矮了几分。
看罗什一直不说话,吕光强自咳嗽了几声:“法师这几日就在宫里好好歇息吧,该用的该吃的,吕某绝不亏待法师。”又假惺惺地做关切装,“对了,法师现在还缺什么么?”
罗什微微一鞠,双手合十,不卑不亢:“罗什离寺已久,心中挂念。吕将军若放罗什回王新寺或雀离寺,罗什感激不尽。”
“法师无须着急回去。吕某还有很多佛法问题想请教法师呢。”
“吕将军的佛法问题,非是罗什能解。谶纬之学亦非佛学,罗什只懂佛家经论,不会卜卦算命,预言吉凶。”他面色凌厉,用毫无商量余地的口气回答,“再者,罗什乃是出家僧人,不理俗事。吕将军羁縻罗什也只能让罗什破身戒,罗什向佛之心,却非是吕将军能破。吕将军所望,更非罗什力所能及,望吕将军早日打消念头。”
我心底疑惑,他前面一段话我还可以理解。佛教初传入中原时,汉人看待佛教跟本土的道教、玄学差不多。从汉一直到南北朝,谶纬之学盛行,吕光把罗什当成卜卦算命之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