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荒坐在椅子上,一脸的老实巴交,诚恳纯良的模样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什么破相的意思。已然收拾好自己的林晓寂半跪在祝荒面前,一句话也不说,原本的清冷模样已经升级为冰山,温度与攻击力都带着骇人的爆发力。
凌少樱的到来引起小小的涟漪,也没起多大效果,显然没多少人指望一个小姑娘能让这尴尬的处境好转。唯独萧苍苍一脸调笑,风情万种的一声“小樱——”,直教人酥了骨头。
凌少樱很想维持住她第一帝姬的风范,但是真的好难,脸上的笑容都是干的,实在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做什么表情比较合适。看看床上的蓝,满身红红紫紫的,若是不联想翩翩真挺难的。
“有谁愿意告诉本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吗?”不需要太费心思,天生的威仪就端出来了,天朝公主的泱泱大气,绝非一般大家闺秀可与之比拟的。
祝荒干咳一声,规规矩矩地站起来,倒也不失武林泰斗的大家风度,“公主,此事颇为奇妙,在下也好奇得紧,若是能透析一二,定然不敢有所隐瞒。只是现下这情况,若是只凭在下忖度怕是难以周全,无奈之下,只得请公主出面一同做个裁断了。”
凌少樱不着痕迹地扫一眼满屋子的狼藉,下意识地就觉得是自家的纯洁的蓝瑾珀吃了亏。“总要先跟本宫说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吧?”看看打得正欢的两人,口气不善,“澈儿,要打出去打,这屋子还没废呢!”再看看面不改色的凌少意,很是哀叹,“意姐姐,蓝怎么样了?”
凌少意语调淡淡地回道:“刺激过度,调养几天就没事了。”带着点回避的意思,也不说是什么地方刺激过度,只让人怀揣着万种可能去臆测,天马行空。
凌澈跟风若依打出去了,凌少樱回头接着看老实人祝荒,端庄威严的姿态像极了朝堂上那个高坐在龙椅上的人,就连那眼睛盯着人时似狠非狠似似怒非怒善非善似笑非笑的神态都像了个六七分。相比之下,祝荒的老好人形象特别鲜明。
祝荒笑一笑,微微有些淡薄,却叫那张憨厚的皮相掩去了。“在下也是听到奇 怪{炫;书;网}的声音才赶过来的,没料一进门,便看见蓝世子与晓寂二人不着寸缕,同眠一榻。本想着息事宁人,岂知闻声而来的人太多,这一传十十传百的,便是这般情形了。公主以为如何?”
凌少樱看看一言不发的林晓寂,再看看惨不忍睹的蓝瑾珀,脑袋里幻想着这二人如何如何,却只觉得头大。“阁主言下之意是,这事有蹊跷?”
此言一出,四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声音连成一片,八卦的火焰嗖嗖地传递开来。
床上躺着的蓝瑾珀动动手,原本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淡然的光晕流转过清澈的眸,瞥过半跪的林晓寂,静静地定在凌少樱身上,微微有些干燥的唇张开,发出稍带着喑哑的声音,唤一声打算为他讨个公道的凌少樱:“公主——”
凌少樱淡淡地嗯一声,看他的目光掺了深切的同情以及些许的不自在。
“我,啊嘁——跟晓寂是啊嘁——两情相悦,啊——啊嘁——情难自禁,啊嘁——不怪她。”
凌少樱愣了,祝荒愣了,林晓寂愣了,能愣的人全都愣了。
萧苍苍千回百转地哼一声,媚眼流光,拿茶杯的手十指纤纤,意态醉人,“本座就说,这好好的这么来这么一出?果然是要让米已成炊,不得不认啊!嗯,蓝世子?”
“我说怎么老见他们俩眉来眼去的……”裴语川自言自语。
蓝瑾珀闭上眼睛,轻轻喘着气,打个喷嚏,有气无力的。
林晓寂的脸色闷得发紫,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便成了羞怯难当。
凌少樱唏嘘着叹了一声,看一眼蓝瑾珀,神色颇为复杂。转过头看看祝荒,二人相视,说不出的千言万语就哽在了喉间,大有惺惺相惜之感——自己这下头,净是些什么人哪?!
“既然是这样,”凌少樱扫一下屋子里表情可谓五颜六色的人,又落回祝荒身上,“本宫便以长辈的身份,代表齐王府向阁主提亲,何如?”
“有这个必要吗?”凌少意以着自己多年来的价值观提出异议,挽救蓝瑾珀惨淡的青春。“何况蓝才十四岁。”虽然说就这个年纪来说就敢跟女孩子乱来很让人想阉了他。
老实人祝荒摸摸下颌,深有同感,“是啊,都还是些孩子,晓寂也尚未及笄,确实是早了些。”他可爱的晓寂也只有十四,豆蔻梢头的年纪,真是让人羡慕啊!“不过既然是公主出面,在下也不好推诿,若是齐王府愿意接受一个江湖女子做世子妃,平风阁当以嫁女之礼将晓寂嫁予蓝世子,总不能亏待了。”
凌少樱点点头,应得很顺,“想必本宫的面子齐王还是要买几分,若是本宫应承了,也当无人有什么异议。阁主既与本宫有同谋,不若便定下此事,阁主意下如何?”
“一切就依公主的意思。”祝荒笑呵呵地卖了自家忠心的小冰山。
“那林园主及笄之日便是二人成婚之日,阁主觉得本宫这提议如何?”
“甚妙!”
就这样了?众人看着老实人跟公主三言两语地定下少年少女终身,一时间很是恍惚。
林晓寂冰着一张脸,完全没进入自己已经被定亲的状态。
蓝瑾珀无力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整个人都瘫成一团泥。
凌少意纯洁无辜的神色渐渐冷淡了些,看一眼蓝,再看一眼凌少樱,若有所思。
凌少晨打个哈欠,回头看看愣怔的裴语峦,有点怀疑这趟武林大会之行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裴语川喝着自己的参茶,面色青白地咳嗽了几声,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萧苍苍很淡定,笑得明媚如朝霞晚日,可见其心里承受能力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东方恒对这种事情向来不上心,事态怎么发展他无所谓,好戏看足了就是。
外面的人喧嚣不息,很快把话题集中到一点上——平风阁要与朝廷联姻了。
毕竟是早晨,这一闹下来所有人都错过了早饭,裴语峦一句话,众人便各自回去休息了。
等该散的人都散了,芳菲小苑里就只剩下了喷嚏渐弱的蓝瑾珀跟一直呈低气压沉默状态的林晓寂。
蓝瑾珀缓缓张开眼睛,漂亮的凤瞳黯淡无光,失色的双唇紧紧抿着,面颊泛出惨淡的苍白,搁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攥着,骨骼声清脆苍凉,青筋爆出,几乎要挤出血来。“对不起。”喑哑的声音里,尽是孱弱虚软,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林晓寂一动不动,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低垂的眼睑覆住了眸底的冷冽绝然。“我会嫁给你。”不是因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是想要跟一个男人共度一生,也不是贪恋少年俊朗神秀的风姿,更不是觊觎一个世子妃的虚位,只是因为阁主说,甚妙。她不懂三从四德,不是个贤良淑德的小家碧玉,亦不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但她是个绝对忠心的好下属,但凡是阁主说的,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对不起。”蓝瑾珀虚弱地打个喷嚏,重复了适才的话。瞥过林晓寂的背影,他知道,就算是个习惯了刀光剑影的江湖儿女,他也误了一个女孩子。
小冰山林晓寂不再理人。
戏龙阁里,气氛冷得连冰山凌少意都觉得森寒。
凌少晨缩在椅子里假眠,不修边幅的模样实在不像个郡主,但那一身的气度又挥挥洒洒地摆着,即使是在当鸵鸟也是只尊贵的懒鸵鸟。凌少意双手托腮,无辜纯善的脸庞多了几分楚楚可怜,夹了几分忧思郁结,小小的样子让人不忍心苛责她任何事情。凌澈弹着衣裳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一边笑得让人浑身发毛的凌少樱。
凌少樱临窗坐着,微微扬起的唇角似笑非笑,向来甜美可人的脸上覆了薄薄的一层清冷,显出几分疏离淡漠,还有些许隐隐的几乎觉察不出来的忧色与讽刺。
“这种事情,我不希望发生第二次。”
片刻的沉默。
“不会。”凌少意清冷地说一声,音调一如既往地仿若冰雪。
“不会。”凌少晨还是很懒散,却没有半分敷衍的意思。
“不会。”凌澈吹下眼睑,狭长而有神的大眼睛满是坚定。
蓝瑾珀有意为之的错误,绝对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窗外的海棠簌簌地落着叶子,树下一片碧色,偶有干枯的花瓣夹杂其间,缀成几点异色。
凌少樱低着眉,好看的眼睛氤氲着淡淡的光泽,以着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轻叹一声,眉目间依旧是灵秀大度。
“蓝的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念着了。我相信他不会再犯了。”
又是一阵沉默。半晌,凌澈才找回声音,犹豫了一下,问道:“那蓝跟林晓寂的婚事?”平心而论,除了成天成天地打喷嚏,蓝这人挺不错的,配给林晓寂算是暴殄天物了,这以后得有多少好女儿黯然伤神哪?
“照办。”在这点上凌少樱很认真,“我不是在开玩笑。”
凌少晨打个哈欠,凝脂素手拍拍小嘴,意态慵懒,“这样的话,回京以后可有得忙了。”她长天郡主要为了贤良淑德的裴大公子而奋斗,蓝世子要娶个冰山美人做世子妃,再加上原本就乱糟糟的一切,洛阳啊,真是个看戏喝茶的好地方啊!
斩霞搂,气氛照常诡异。
祝荒一手端着香气熏人的春茶,一手随意地点着桌子,老实憨厚的脸上笑容淳朴亲和,唯有一双晶亮剔透宛若星月的金棕色眸子显出精妙的光芒,让人觉得这是个极为聪明的人。
风若依也学着自家阁主,喝着茶,瞧着桌子,却总学不来那份近乎无形的收敛。
祝荒瞧他一眼,笑道:“你生性便是张扬招摇之人,便是再怎么练也是徒劳无功。”
风若依孩子似的皱皱眉,“是吗?”自己再招摇也没阁主这幅骗死人不偿命的模样引人注目吧?明明二十几岁的大好青年,怎么就把自己养成了一乡下财主的贪婪样儿呢?
“大哥,晓寂若是嫁了,角园的事情谁负责?”
祝荒慢条斯理地喝口茶,很是不当回事儿,“你觉得呢?”
风若依真的很认真地想了会儿,也真的很认真地答道:“若是晓寞再大些,可以交给晓寞。”
“那就等晓寞长大吧。”祝荒很认真地慢条斯理地应着,很认真地敷衍着。
“大哥——”风若依很受伤。
祝荒笑着,诚恳之中又带着几分调笑,瞬时便将整个人的光彩放大了数十倍,直让人觉得熠熠生辉,看得见惯各色美人的风若依都眼直了。
“你当真觉得晓寂嫁人后会与现在有区别?”
“这——”风若依愣了一下,恍然了。依林晓寂的性子,便是嫁给蓝瑾珀,也肯定连洞房花烛都省了,直接奔回暮山平风阁继续过她角园园主的日子。果然,这女人不是个宜室宜家的好女人啊!蓝世子也够倒霉的,好死不活的偏偏挑个死水往下跳。
“大哥不会就以此来讨公主欢心吧?”风若依心里很颤。
祝荒笑得佛光普照,金光灿灿,“你说呢?”
被灿灿金光晃得头晕眼花的风若依回之以最纯洁的一个大笑脸,“大哥的心思岂是我们这些做属下的能猜透的?万事您做主,小弟没有任何异议!”
杏花春雨江南
大事小情还是在发生,武林大会也本着决不罢休的精神继续了下去。
为名也好,为利也罢,江湖就是一个大染缸,五颜六色比起朝廷来差不了几分。
无澜山庄名为山庄,却也并未真就建在山间,整个庄子都布在雁荡山西向不足百里水泽遍布的平地上,也算得上依山傍水,不仅地势极优,风景也极美。这次武林大会,或者是真文士,或者是附庸风雅之辈,都是借着机会大游雁荡风光,也正因如此,大会开始的十几天基本没什么事,可以说是有意放水供群豪嬉游。
这几日已经没什么游山玩水的江湖儿女了,连山脚的小镇都平静了许多。
暮春的细雨霏霏地下着,小小的镇子蒙上一层薄薄的烟幕,偶有几个人撑着油纸伞匆匆走过,青衣白衫,清凉悠远,水乡韵味十足。
小小的客店里,杏花酿的香味醇醇地飘散。
临窗的锦衣少女明丽优雅,对雨独酌之间散着一股清新的情致。在江湖儿女纷纷扰扰的这时段里,她并不是特别惹眼,但是只要注意到了,便很难将她同旁的人搁在一起。柜台上轻拨着算盘的掌柜有意无意地看着她,总觉得这少女完全不似来来往往的江湖人,轻盈地一笑,那眉目间高贵典雅的气韵,像极了他见过的最好的一块儿玉雕环佩。
嗒嗒的几声,轻盈的脚步声从外面连续到里面,碧色油纸伞倏地合上,露出一张秀气斯文又略带妖异的脸庞。第一眼看去,真觉这少年生得俊秀可爱,教人打心眼儿里喜 欢'炫。书。网',若是再看,却又迷糊了,只觉得这人一张脸生得雌雄莫辨,不知究竟是男是女,实难道尽。
少年一身绛紫衣裳,有些艳,又有些冷,与那张惹人喜爱的纤细小脸不太相称。只见他步调流畅轻悠,好似凌空而来,若非刻意发出声音,几乎要让人怀疑他根本就没有沾地。
“公主。”少年半跪,桀骜的脸上隐隐流露出几许恭顺,不太真切,却是极其诡异。
凌少樱嗯一声,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少年起身。“印教主识得本宫?”
“属下印月光,下任帝影,奉陛下之命,前来无澜山庄拜见公主。”
“啊!”被惊吓到的凌少樱咬住了酒杯的沿儿,一口酒含在嘴里半天没咽下去。半晌,才有温凉如水的声音低低语道:“居然是你啊,出乎本宫的意料呢!”
印月光有些哀叹,却没表现出来,公主的出乎意料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她有必要把意外表现成这个样子吗?很伤人心呢!他的意料之中也有意料之外。
帝影在莫朝是个很神秘的存在。每个人都有想保护的东西,皇帝也不例外。从开国皇帝莫文帝开始,帝影就作为一个地下职业者护卫在每一处皇帝需要的地方,这个需要的地方传说一般情况下是在皇帝身边,但是实际上还是特殊情况比较多,而所谓的特殊情况就是看皇帝的意思,比如现在,印月光出现在凌少樱身边。帝影都是终身制,皆是由上一任挑选继任者,忠于在位者,唯上命是从。
印月光个人觉得,帝影是个很悲剧的职业,尤其服务对象是个妖孽到无与伦比的皇帝时。他这一生最悲惨的事就是被现任帝影坑蒙拐骗做了接任者,最幸运的事就是现任帝影绝对能够熬到现任皇帝陛下不干那天。
“唉——”凌少樱眼睛亮了一下,看印月光的眼神很是抽搐,“《琉璃心经》该不会是帝影偷的吧?”这些天她想这些问题想得头都大了。
印月光左看看右看看,很是不好意思,“公主明鉴。”那是现任帝影干的,不干他的事啊。
凌少樱点点头,表示了然。帝影不仅神秘,还神奇啊!
印月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只是看她那双眼睛,就觉得跟当今陛下真是极其神似,明明是神仙一样的漂亮模样,却藏着妖孽一样的恶劣脾性,不过这位公主比陛下收敛很多就是了,算计人的意思不会明目张胆地写在脸上。
“公主没别的要问属下了吗?”一般这种时候,被他拜见的人不应该淡定的跟没事人似的吧?帝影现身,可是意味着她会是他将来的主子,也就是皇上,而知道自己被当今天子寄托为未来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