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你就是死了,也没谁说你好。你拿白眼儿翻我干什么,这是事实,不信自己看呀。”施小慧说着抽出屁股底下一摞报纸。“能买的报都买了,没一份提到您。堵枪眼的是你,立功受奖的全是人家,这就是见义勇为的下场。” 施小茹连看都没看就拨拉到一边:“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替你忿忿不平。” “你是不是觉得亏了?” “本来就是!装什么高尚!” “那咱们没话好说。” “咳。”朗利拿眼睛示意施小慧注意老太太脸色,脚在桌底下勾,不料踢桌子腿上,忍着疼说。“也是,做好事又不是为登报……” “得得,报纸还是你买回来的呢,真是的。” “咱们不是说好的吗,怎么回事!”老太太终于发话。 “我还告诉你,我的事不用你管,死了也用不着你烧香!” 施小茹泪花儿在眼眶里转。 “慧儿,怎么回事你!”施小慧刚要说话,老太瞪眼。 “我看那姓思的肚子里就没憋好屁!”施小慧嘀咕。 “你姐说的不无道理,现在报上文章都是花钱买的。” “别理她,她不食人间烟火。” “能不能少说两句,没人拿你当哑巴卖了。”老太太撂下筷子。 施小慧也急了,筷子一扔:“我怎么啦都冲我来了!说错了妈?白纸黑字你们怎么都不承认呢?我都是为她好,换别人不是我妹妹我连管都不管淹死才好呢!” “妈听她说什么呢!我不吃了!”施小茹踢开椅子,回房间,门嘭地一摔。 半天餐厅里鸦雀无声,谁也不动筷子。 “爱吃不吃,不吃咱们吃。”施小慧端起碗,一副越嚼越香样子。偶而,抬脸命令朗利。“吃呀!看我干什么!” “吃,”朗利瞄着未来丈母娘,小声说。“妈,您也吃。” 老太太走到小女儿房间门口,拧拧把手,门锁上。轻轻敲了几下门,里面没反应。
《轻轻的抚摸》第三章(1)
“下面请出的模仿者是本市电台著名节目主持人思宏,他的模仿对象是上世纪风靡上海滩的歌坛巨星——胡蝶女士!鼓掌欢迎登场!他献出的歌是,《夜来香》!”随着模仿秀主持小姐声落,丝绒帷幕徐徐拉开,天幕出现当年的黑白影片,影影绰绰间; 一位淑女细眉若黛,身着紧腰身高开衩旗袍,脚踩绣花缎面软底鞋,春柳临风,樱口未开,已是满堂博彩,闪光灯嘁哩咔嚓……段思宏惊醒,一头大汗,扑向一声接一声响的电话闭着眼“喂”了一声。 是妻子黎云打来的,告诉他本来不想这个时候打电话,忍了好几忍,还是没忍住,报纸上的报道让她无法自制。他迷迷糊糊,嘴里“嗯”着,脑子还过着梦。“连这么点儿做女人的机会都不给,这夜叉!”撂下电话他继续睡,猴急着不为别的,就是续那半截春梦; 可惜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梦的入口。一般这一觉都是在午后四点左右醒,然后拎着篮子去菜场,吃完晚饭,再打点齐第二天早餐,才敢去上班,十几年如一日,昼伏夜出。用他的话说,把黑暗留给自己,阳光洒向人间。 门锁轻轻地一响,女儿樱桃放学回来,捏住他鼻子弄醒他。女儿今天也显得与素不同,调皮撒娇,一大摞作业本堆到面前,说是受全班同学委托,在每个本子上签名。在学校,老师课间朗读了报纸,他已经成为崇拜偶像。 “老师说你是罗盛教式英雄,罗盛教是干嘛的?” “哇,那可抬举我了,罗盛教是国际主义英雄,五十年前,在抗美援朝战场上跳进冰窟窿救起朝鲜儿童壮烈牺牲。我么,无非做了一点儿积德行善的事。” “小孩活了吗?” “回头我打电话问问。” 段思宏看看表,又到买菜时间,他恳请女儿先放他去菜场,吃过晚饭一定悉数全签。露西在阳台上见他起床,恭身问候:“早晨好。”它是一只来自澳大利亚的鲑色鹦鹉。“你好,露西。”他喂了它几颗葵花籽,又往盂儿里续了些水,刚要离开,它用喙叼住他衣肩。他只好又陪它玩了一阵。 菜场离家不远,路上他买了一份晚报,上面不但载了文章还有他大照片,他脸盘发烫,赶紧戴上墨镜。“嘿,师傅!”小贩都这样叫他。他跟他们嘻嘻哈哈,讨价还价。一般说,他先转悠一圈,问清当天牌价才下手。日子久了,小贩都摸准他。“大哥你可真会捡,把最好的菜都捡去了。搞对象是不是也这么会捡,嫂子肯定是绝代佳人。”卖西红柿的女人说。他把挑出来的西红柿放进塑料袋,不要那些个儿大、红透的,那是化肥催的,看着甜吃着酸,专挑中留个儿,不那么漂亮的。 “还用你说了,媳妇精不精,看看爷们儿身,对不对?”卖罗卜的说。 “我穿的可一般呀。” “够可以的啦!甭看我卖菜,眼睛一打,九八不离个十。” “是吗?” “绝对错不了,您是精明人。您屋里的,是个专管精明人的精明人。” “说得好,一看也是熬过来的。” 他买了菜,回到家。刚淘米洗菜电话铃就响起来,母亲在电话里说二姨从山东出差过来,非要见一面。他说要上班,改天。母亲说:“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告诉你,你就是当上国家主席也是我儿子,少废话!” 没容再说挂上。 樱桃学着黎云口气说:“怎么啦大孝子?” 他只好把洗了一半的菜放进冰箱。樱桃死活不肯走,非看他把作业本签完:“哼,我知道你怎么想,少骗我!”他手下一通龙飞凤舞,扔下笔; 满头大汗。“当名人不容易吧?”女儿得意地扇他一个后脑勺,又揉揉。 他出门前换了真丝细条纹T恤衫,配上相应的漆光蛇皮窄腰带,朝后背的头发上喷了胶,香水自然是少不了的,左边三下,右边三下,嘴里一块口香糖,这样说出话来才是薄荷味。 “你呀,比女人还磨叽。”樱桃等在门口,学着妈的口气。 到了地方,黎云在厨房忙得团团转,他赶紧接过围裙。要搁平常她早甩脸子,今天却趁人不注意在腮帮子上锛了一口。姨见外甥,搓手地乐,不停数落他小时候的淘气事。老家叠成方方正正的小米面煎饼和黄灿灿的油炸散子,加上黎云从超市采购的大包小包,经他小显身手一弄,七晕八素一满桌。 段母望着儿子里里外外,锅碗瓢盆叮叮当当,也掺和夸儿子怎么怎么能干,小时候性格怎么腼腆,家里来客人从不上桌,偏爱钻厨房,特别爱干那些谁都不愿意干的活儿:擀面条,包饺子,刮鱼鳞,桌上给男人留的位置有他,可怎么叫都不肯去,非得混在大妈大姨一群老娘们中间吃剩的。“吃饭的时候还不老实呢,把这个辫子打开再编上,又非得给那个梳头,一遍遍地可仔细哩,那个细份劲儿,宁可不吃不喝,不管你乐意不乐意,就喜欢干这个,丫头都比不了。” “怪不得成天价扯着我梳头呢,原来是劣根难改。”樱桃说。 “那可不一样,你爸那是疼你。”当奶奶的说。 “够疼的,每次都揪下好多头发。” “这爷儿俩到老为头的事拌嘴,一个不要梳,一个非得梳……” “去去去!” “别闹,烦不烦!”人们都不明白段思宏干吗突然拉下脸。黎云赶紧圆场,说:“妈您接着说,还有哪些见不得人的,就着他一夜成名全抖落出来,也好杀杀威风。”书包 网 87book。com 想看书来
《轻轻的抚摸》第三章(2)
“多啦!来,干杯!” 一家人举起杯。段思宏干了杯中酒,不无沉醉地说:“那可真是一头好发呀,就像一篷乌黑发亮的苎麻,到现在我也没见过那么好的头发”。 段母夹了一口菜,口气不无洋洋自得:“当时怀他,绕世界找辣椒,人家说这回生的肯定是个不带把儿的,我这个欢喜呀,做好了小衣裳,都是花花绿绿的。头前生几个都是光浪头,心说这回可盼来个闺女。结果生下来又是个葫芦把儿,命中注定我这辈子没福气,只配养小子,不配养闺女。”每逢老家来人聊往事,黎云和女儿都竖起耳朵一字不落,这些都是日后嘲弄段思宏的有力武器。 “接着说呀奶奶……”樱桃催促,被段思宏打断,喝斥:“吃饭说话容易噎着,懂吗?” “不行,我们都要听。”黎云往老人碗里夹了一筷子鱼。 老人有了听众颇为得意,喝一口酒,说:“都是陈芝麻烂谷子啦,这不是生下来了吗,也不可能再揣回去重新生一遍呀,就把早准备好的花衣花袄都给他穿上,权当个小闺女养。指甲花开的时候,就给他涂个红嘴唇,红指甲盖儿什么的,他还喜欢在眉心点个大红点儿,打小儿可知道美啦,自个儿给自个儿画脸子。到了上学的时候背个花书包,那时候不叫这个名,宏是红颜色的红,后来学校孩子都拿他开涮起外号,他回家里就哭,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学习都给耽误了,只好更名改姓……” “妈你看你……”段思宏打断母亲,脸上挂不住。 “怕什么,又不是外人,当你媳妇。” “甭管他,妈您接着说,都起什么外号了?”黎云话没说完,段思宏已经扔下筷子,满席的人顿时愣住,段母当着姐妹面挂不住:“你这是干什么,这不是拿闲话当下酒菜吗,怎么属马逼的!”段父也跟着数落。黎云憋了一口气,拿筷子点了丈夫夹菜的手说:“妈你瞧着这手,你要是不说我还没注意……” “手怎么了?”段思宏瞪眼。 “不看人单看手,就是女人的,手指尖儿翘得,还这样,翘个莲花,酸不酸。” “叫我看看,什么叫莲花?”樱桃不让爸爸把手缩回去。 “那么你替我做个样,该怎么拿筷子?”段思宏不服气。 “这样呗,手指别分开,男人就该有个男人样,别女里女气的。” 段思宏学着,夹的那块肉就掉了。 “知道北山上老牛是怎么死的吗?” “笨死的。”樱桃抢着说。 这顿饭被打进来的电话搅了好几回,都是各媒体的“记虫”,让人佩服怎么能能拐弯抹角找着这。这样,酒还没喝完已经到了上班时间。 他驾车穿越灯火阑珊,CD机里播放的音乐缓解了心情,经过那家妇女用品商店跟前,他放慢车速,橱窗里是一套刚换上的女装,既使穿在橱模身上已叫人浮想联翩。 他一脚迈进广电大厦,埋伏的记者就呼啦上来,话筒差点儿杵掉门牙。他捡着回答了两个问题,匆匆上楼。“喂,更能讲讲湖边发生的细节呢?” 记者追赶问。 “不知道!人不是我救的,她叫……”他这才发现只记住那张动人的脸,忘记打听姓名。
《轻轻的抚摸》第四章(1)
下午三点四十分,马萍下床,取出衣物放进脸盆,上面盖了毛巾。这之前她一直被单蒙住头,咀嚼着将要发生的事,一中午都在兴奋与担忧中度过。 正是家属探视时间,来的人手持医院小牌儿,病房转眼变成客栈。她趁乱遛进卫生间,脱掉病号服换上自己衣裳。外面有人敲门,她停下不敢动,一直等声音离去,对准马桶里的倒影戴正棒球帽,病号服塞进水箱,脸盆藏在门后扣住拖鞋。这些都是早想好的,一气呵成。 来到大街,乘上出租车,她才敢长舒一口气。 街头插起彩旗,大概是又要举办什么节。她让司机直奔广电大厦,心中默念着那个名字。到地方,门卫告诉她段思宏要晚上八点才上班,她两腿一软,差点坐地上。时间尚早,只好先到马路对面一家茶馆。 从这个靠花窗位置可以望见对面广电大厦,玻璃墙在夕阳下黄金般滚滚融化。这时,那个声音又一次萦绕耳边,就像舌尖的绿茗,耐人回味……身处美好想象中,不知不觉,皓月浮升,她看看表,起身付账,穿过马路时差点儿跟一辆疾驶的大货车相撞。“思宏大哥,我来了!”她在心底呼唤。 门卫抓起电话说了几句,捂住话筒问找段思宏何干,她脸一热,不知该怎么回答。门卫让她稍等。她仰望矗立在夜空下的摩天大楼,企望能看见一个天使般身影降临。后来,门卫告诉她刚才是助手接的电话,他本人已进播音室,说完做出无奈表情。 她只好又回到茶馆。跑堂的见她,紧着道歉已经把桌子收拾,问是不是再续上。她坐回原来位置,点了一份龙游绿牡丹,外加常山胡柚脯,问经营到几点关门,跑堂的说一般后半夜。跑堂的走后,她就着烛光摊开了纸笔,遥望对岸大楼,握笔的手在颤抖—— “敬爱的思宏:”她停下来凝视。“你能原谅我的莽撞吗?现在我要离开这座城市,留下这封信,也留下未说出的话。” 她笔下渐渐流利。“二十三年前,我出生在浙西一个偏远古镇,原本有个美满家庭。但是妈妈在我三岁突然患了神经病,整天恍恍惚惚失去记忆,脸不洗头不梳,穿了一双拖鞋到处乱窜,脚底磨烂了也不知道疼。一个冬天的早晨,当我醒来时发现爸爸也不在了,他除了穿走身上的衣服什么也没带,再也没有回来。这样,家里只剩下我和妈妈相依为命。每天我去上学,她就像尾巴一样跟在后边,同学们都知道我有一个疯子妈妈,联合起来欺负我,每当这时妈妈就会及时出现,而每一次都被打得头破血流。我冷冷地看着她被人打,心里使劲地说:打,打,拼命地打,往死里打,打死了,也就没人说我是疯子的女儿了。我跟你说过的额头伤疤,就是那时留下的,我抱住欺辱我的男同学一头栽下台阶,当时只想死。 “伤疤改变了我的人生,我不再跟她说话。十八岁辍学到一家竹器根雕厂上班,挣钱养活家。外人看来我是个怪女孩,独往独来,伴随年龄增长,我开始吸引男孩子,也有好心的长辈提亲,但最终还是因为妈妈,初恋情人离我而去。我想这就是命运,我的爱情注定是要经受太多煎熬。 “两年前,我擅自把自己嫁了,一个瘸子,比我大十岁,在我看来这是我应该得到的,我只配有这样的婚姻。婚礼除了妈妈没外人,当时我是那样地感激他,接纳我的同时接纳了妈妈。这种想法很快被证明很傻,瓶中的栀子花还没凋谢,生活已经凋谢。唉,每当看到那条萎缩的腿,我就想自杀!我决定离家出走,父亲那样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当然我知道这样做很对不起我丈夫。 “然后,我就来到这座城市,也找到心爱的男人,我深爱他,但命运再次捉弄我,同居像一杯茶越品越淡……我想杀了他,然后同归于尽。我对你说过,我生活在冰窖里。幸亏我被痛苦折磨得失了眠,漫漫长夜,每天都准时来到收音机旁,既使生病也从没错过。您很难想像,您的声音给我多么大支撑。在我下决心永别人间时,又是被您的声音拦腰抱住…… “罗里罗嗦您肯定烦了,您说过,像我这样神经兮兮女孩子每天遇到很多,那么就实在对不起了。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渴望与您建立联系。好啦,不再写,爱您的节目,同时爱您…… “马萍 深秋之夜” 她眼睛湿润,久久望着可望不可及的对面窗口,嘴唇贴上信笺,烙下一个吻,在上面留了通讯地址。茶早凉了,带着苦涩润入咽喉。茶馆的老式钟敲击十二点,他问跑堂的借收音机,跑堂的说没有收音机只有背投影,在大堂里。她认定这又是命运捉弄,懊恼自己的收音机投水时遗失。 她穿过马路,把信交给门卫。然后奔火车站,赶乘开往广州的夜行班次,这里一刻也不愿多停。 同样下午三点四十分。施小茹离开心理咨询中心赶往海军医院,马萍头天答应了接受心理咨询。 在病房门口,她惊呆。花篮不见,床上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