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早就准备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并没有其它人。阿京出来帮路安搬了水果,一起堆在客厅的角上。
“坐,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任梧桐招呼。
阿京想起来,问任梧桐:“伯母还好吗?”
任梧桐倒着水,停了一下,回转身来:“她。。。。。。两年前生病过世了。”
“对不起。”阿京低下头来。心却嘭嘭狂跳起来。那么,那么,鞋架上那绣花的女鞋。。。。。。
“坐。”路安拉着僵站的阿京,坐到自己身边。
任梧桐站起来,冲着楼上叫:“阿惠,下来吃饭了。安子来了!”
阿惠!阿惠!阿京险些从沙发上跳起来。路安搂住了她,拉着她一起站起来。
有人咚咚走下楼来。齐耳的短发,藏青的裙子,老式的绣花鞋。
阿京的心狂跳起来,眼泪涌上眼眶,喉头像被巨大的气团堵塞住,如果不是路安紧紧拉着她,她几乎要 夺路而逃。她没想过要面对,她没有一点准备,巨大的紧张和莫名的期待把阿京紧紧地裹着,呼吸困难,动 弹不得。
下来的女人脸上有一些皱纹,却依然很动人。只是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很看不清楚,一步一步,小心试 探着踩稳了下来,走到了房子里,站直了,才抬起头来微笑:“安子来了吗?”
她站得那样近,近得让人窒息。阿京惊惶而热切地瞪着她。
看到她望着自己时,凝固下来的笑容,微微发抖的嘴唇和手。
“阿。。。。。。阿京!”母亲从喉咙深处发出颤栗而细微的呼唤。伸出手来,想要抚摸什么。
“妈妈。妈妈。”阿京扑过去紧紧拥着她。八年了。母亲原来是这样瘦小,这样羸弱。
原来,跨出这一步并不艰难,只是她不敢尝试,只是她退缩着不敢越雷池一步。当年,她实在受刺激太 深,被伤得太厉害。竟苦苦背负着一个酸涩的包袱,痛苦而迟缓地走了那么多年。
母亲在她的怀里发抖,哽咽这抚她的头:“阿京,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
阿京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声一声的唤着妈妈。那么多年的委屈,那么多年的苦楚,那么多年的伤害,似 乎都可以被泪水冲走,留下来的,只有谅解和亲情。
“好了,别太激动,坐下来慢慢聊。”任梧桐拉开她们。
母亲这才擦去眼泪,凑近了细细地看她,伸手来摸阿京的脸,眼泪依然止不住地流着:“孩子,长得这 样大,这样秀气了。妈妈眼睛不行了,看不清楚了。你那样狠心,一走,就果然不回来了。妈妈伤你,伤得 太深了,太深了。”
“妈妈。”阿京拉着她的手,又哭又笑:“我很好。我一直在你身边,我只是不敢靠近。”说着眼泪也 流下来,止不住抽泣:“妈妈,我只是不敢靠近啊。我常常来看你,我常常来的啊。”
“阿京,开心一些。阿惠身体不好。”任梧桐夹菜给阿京。
“没什么,”母亲微笑着:“我是闷出来的。人老了,总是要有病病痛痛。”
路安一直没有说话,夹些菜给阿京,看两人都平复了些,才向宋妈妈笑着:“伯母,我一直没让任伯伯 告诉您我其实不是他的学生。您没生气吧。”
“我怎么会生气?”宋妈妈笑着,眼泪却又来了:“阿京找到你这样的孩子,我安心了。”
任梧桐给她舀一碗汤,说得小心翼翼:“阿惠,很多事都不敢告诉你,怕你不肯接受。这房子,是安子 买下来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安子打点的。”
宋妈妈的筷子停了一停,叹了一口气:“我说呢,你哪里有这样体贴周到的学生。”
阿京听着,心里又伤心起来:妈妈叹的这口气,与她平时,何其相似!她以前的日子过得灰心,妈妈, 何尝不也是时时叹气?
母亲转过头来,端起酒,看着阿京,眼神里透着慈爱:“阿京,你有这样的夫婿,妈妈真的高兴啊。今 天是你的生日,妈妈一直记得。年年如今天,我都在祝你生日快乐,平平安安。”说着便眼中又有泪光闪动 。
阿京掉下眼泪来,喝了酒,低下头来。心里满满的都是温暖。
任梧桐夹菜给阿京,诚恳地望着她:“阿京,你一定很意外。让我们搬过来,还是多亏了安子的劝说。 老皮老脸,总走不出这一步。阿惠身体不好,我也是孤身一人。我的孩子们,还是高兴我能和阿惠一起,互 相做个伴。你。。。。。。”
阿京站起来,端起酒杯:“任叔叔,您这么多年照顾妈妈,我感激都来不及,您能和妈妈在一起互相照 顾,我求都求不来。我敬您和妈妈,希望您和妈妈都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任梧桐笑起来,高高仰头,一饮而尽。
一家人一边吃饭,母亲絮絮叨叨问些阿京的生活状况。从言谈中,阿京听出些原由来:路安上一次和她 来过以后,便留了心,知道老房子要拆迁,便在新区买了这套小小跃层,又联系上任梧桐,代她做了主张, 牵了这样的红线,让两位老人互相照顾。一直以来,来来往往,都只是借口是任梧桐的学生,没有告诉过宋 妈妈真相。
阿京抬眼看路安。他应该是很忙的,从哪里抽出那么多的时间来做这些?阿京满眼都是感动和感激。路 安轻轻地笑笑,伸手来在桌下握着她,又端酒出来和她的杯子轻轻碰一下,微笑:“生日快乐,天长地久。 ”
阿京端子杯子来,老太,你一定要保佑我和他天长地久。我的生活,现在变得很圆满。我好满足。你一 定要保佑我们天长地久!
下午的日子闲适而亲切,阿京陪着妈妈在小区里散步,扶着母亲,心头万分感慨。她从不敢期盼这一天 。她又回来了,回到妈妈的身边,现在,她又有一个家了。困了累了烦了苦了,可以回妈妈这里来。有妈妈 的地方,就有温暖和宠爱。八年,不过是时光流逝,她大了,妈妈老了。亲情,永远停留在这儿,等着她的 回归。
两个人静静的走着。心里有一块伤痛,两个人谁也不敢去碰,谁也不愿再提。那是一颗炸弹,曾经把她 们炸得鲜血淋漓,也是一团恶火,伤了整整八年。如今,因为一个天使一样的男人,这团火,被浇熄了。永 远地埋起来。
母亲不说,阿京便不问。这样就足够了。能挽着母亲的手,走在花园里,走在树阴下,这曾是她不敢企 及的幸福和温馨。如今都到眼前来,这样多的快乐,她都快承受不完了!
温馨的时光总是滑得飞快。黄昏的时候,母亲和任叔叔送路安和阿京回城。
“阿京,有空就回来。”母亲微笑着站在车窗边。
阿京拉起母亲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声说道:“妈妈,我爱你。”
母亲的眼睛便红了,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抓着阿京的手,默默望着她。
路安启动了车。两位老人在夕阳下渐渐远了。
阿京没系安全带,忽然偏过身子,从座位上斜靠过去,搂住路安的腰。
路安踩了刹车,靠在路边停下,指一指路对面的公园:“要去走一走吗?”
阿京点点头,两人下了车。公园里有一棵很大的榕树,又老又粗,独自撑出一片绿色的天。
阿京在榕树下站着,不远处有人在散步,她却止不住心潮翻涌,转过身来,紧紧搂住路安。轻轻地喟叹 :“安子,你对我这样好,给了我这么好的礼物,我该送什么给你?我怎么还得起这份情?”
路安俯下头来亲她,把头埋在她的发丝里:“你就是最好的礼物。我爱你,阿京,我就希望你快乐。我 就会走进你的心里。我是你的同盟军啊。你的烦恼,我不来解决,谁来解决?你要还我吗?一辈子在我身边 陪着我吧。”
“当然,谁赶我也不走。”阿京抬起头来,深深地凝望自己的王子,把手放在他的胸口,感受有力的心 跳:“安子,我也爱你。这辈子,永远都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永远都不松手。”
路安不说话,低下头来索吻,这一个吻,细细密密,绵绵长长,似乎要把两个人的灵魂,都缠绕到一起 去。
六十五、妈妈,这是我的女孩
阿京明显的变了,所有她身边的人都感觉得到。她似乎从蛋壳里钻出来的小鸡,清新,快乐,几乎每时 每刻都在微笑。就是坐在八仙桌上练功,也会于不知不觉中走神,睁着因练功而红红肿肿的眼睛,呆呆看着 路安在房中的背影,不自觉地就露出笑来。
路安的身边,时时有她的身影。如同把窝筑在大树上的小鸟。路安是葱郁的大树,她便是那只白天在树 上唱歌,晚上在树上安眠的鸟儿。那样明白无误显露出来的依恋和带着爱意的目光,连一向脸皮厚实的路子 善也会不自觉地咳嗽,然后走开一些。这样温暖的爱的气场,打呗和感动每一个善意的人。
阿京变得忙碌起来,要练功,要做路子善吩咐的事情,要每周抽时间回去看望妈妈,当然,还要忙着恋 爱。连和阿锦出去逛街的时间都没有。
阿锦好不容易约到她一起喝茶,笑话她:“你好忙哦。可是为什么这么忙,气色反而这样好?好像皮肤 都是粉红的一样?哎哟哟,忙得连逛街的功夫都没有,居然还长胖了。瞧这身材,好得让人眼馋。怎么样, 这样好的身材,不钓到男人,那才是奇怪了。”
“去去去。”阿京被她说到心事。脸发红,心里甜甜的。她都不知道,是她钓到路安,还是她被路安钓 住了?
九月的天气有些凉了。街头有黄叶开始飘。其实在这个四季温暖的城市,每个月都会有黄叶飘落,只是 九月份来了,就变得多起来。
路安最近也忙。交通台要举办一场交警与司机的联谊会,他是主持人之一,要参与和准备的事情很多, 每天都会忙到很晚。
晚上九点的时候,阿京收到路安发来的手机短信:明天有安排,别起来练功了。等我。乖。
阿京握着手机微笑,路安那么喜欢哄她说:乖。可是她很受用啊。
早早地起来,阿京梳洗了一番,坐在客厅吃早点。路安敲门进来,站在玄关,玉树临风。阿京跳起来, 把手里的小笼包塞在他嘴里,越看他越觉得帅。情人眼里出西施吧。虽然闭上眼睛都可以描摹他的五官,她 就是百看不厌。
一个小笼包有些庞大,阿京整个儿塞进路安的嘴里,他便圆圆地鼓起腮帮子来。阿京呵呵地发笑,路安 逮着她,嘟起嘴,怪吓人的亲下来。两个人的笑声在客厅里回荡。
“妈妈一定会很高兴。”下楼的时候,路安忽然这样说了一句。
“嗯?”阿京没有听懂。
路安亲昵地摸摸她的头,搂紧她,不再说话。
车开上了城郊六十公里外的凤凰山。凤凰山不陡,却很高。风景怡人,山光秀丽。
车开到半山腰便不能再上了。两个人徒步爬山。
“怎么想起要来爬山?”阿京拉着路安的手,有些气喘。
“我背你?”路安忽然在路上停下来,而且真的蹲下来。
“不要啊。”阿京笑着,山路上不时有人来往。怎么好意思。
“猪八戒还背媳妇呢。上来。”路安坚持着,竟有些孩子气的笑起来。
阿京前后看看,真的爬到他背上去。路安站起来,背着她,走得有点儿踉跄:“哇,这个媳妇被我养得 好肥。真够沉的。”
阿京羞羞地笑起来,脸贴在路安的背上,柔声说道:“安子,就这样子,一辈子,多好。”
“一辈子怎么够?要两辈子三辈子很久很久才够。”路安把她往上掂了一掂。
对面走来一群老人。阿京脸红耳热,拼命敲路安:“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路安笑着把她放在一块光滑的山石上,阿京羞得躲在他背后。老人们反而是见怪不怪了。这年头,这样 的浪漫,实在是见得多了。
山顶上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庙:静心寺。
坐落于绿得发青的山林的包围之中。山顶温度低,湿度大,庙门前人迹少的地方长着苔藓。门口有两株 巨大的菩提树。门上有一副对联:开门见山郁郁葱葱,清心向佛勤勤勉勉。横批是:静心养性。
或许不是初一十五,人并不多。路安带了她进去,门口的小沙弥显然忍得路安,低头恭敬地施了一礼, 路安回了他,小沙弥说道:“大师父受了华普寺的约,怕要去半年才回来。”路安笑笑,进了寺里。看起来 很大,正殿上中下三座,各有三间大厅。两边的偏殿又各有数间,一些青衣的老尼在左边的廊上。右边却是 黄衣的和尚。更有些没穿僧衣的便装男女,在偏殿中敲木鱼或诵经。殿堂空寂,余音袅袅。
阿京有些奇怪,路安低声解释:“静心寺有尼有僧,还收受心情烦闷的俗家弟子来这儿修心养性。也算 是一大特色。”
说着带了她顺了偏殿的小路继续上山。上完台阶,地势低下去,又下了一段山路,面前出现一座牌坊, 高高伫立,上面书着静心园三个大字。
进去后,是一栋一栋白墙青瓦的小平房,干净整洁,门户深锁。山清树幽,鸟鸣啾啾。
路安站在小径中间:“这是母亲在世时出资捐建的。”指指其中一栋:“我曾在这儿住过很久呢。”
原来是路伯母出资捐建,阿京心中升起好感:“在这儿住??修身养性吗?”
“算是吧。”路安笑着。“那时候心里烦闷,在这里住着,吹林间清风,看天高地远,果然就平静了。 ”
“的确一个静心休养的好地方。”阿京环顾四周的静谧树林,路安住过的地方,路安喜欢的地方,她便 觉得无比的亲切了。“我以后若野心烦了,就来这里,好好安心静神,让自己平静下来。”
路安笑着,牵她的手:“我会让你开开心心,永远都不会心烦。牢牢跟在我旁边。”
穿过静心园,往山腰走,路安的神色便有些沉寂:“母亲生前很喜欢来这里。经常来爬山拜佛。喜欢这 里的山林和清幽。”
阿京知道他心里难过,轻轻握着他的手。却安慰不得。
山腰上有一处陵园。路安带了她笔直进去。阿京恍然。想来,今天是路伯母的祭日。
陵园管理得极好。苍松翠柏,小道上清扫得干干净净。许多墓前摆了鲜花。安静肃穆,偶尔有人来往。
路安牵着她直往里走,远远的,阿京便在林立的是被中看到一位满头白发的中年人,身板挺直,背了手 ,站在一座汉白玉的碑前。瑟瑟风中,身影萧索。
路安带她来到中年人身后,叫了一声:“爸爸。”
路子良回过头来。眉眼间全是伤悲。
阿京吃了一惊,她知道路安的父亲是路子善的弟弟。却一直没有能见到。上一次去川城,路子良公务繁 忙,路子善又只匆匆呆了一晚,也无缘相见。却不料,竟在这里碰到。
路子良微微点头,目光却投射到她的身上。阿京手足无措起来,低低叫了一声:“路伯伯。”
路子良望着她,微笑起来:“阿京吗?我听安子提过你很多次了。一直都没有机会见你。”
阿京微微地红了脸,路安带她在母亲的坟前拜倒,一起磕头。
路子良想必来了许久,坟前的香烛都已燃了大半,平台上祭了许多鲜花和水果。白玉的石碑上,乔珍的 照片温和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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