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电话那头的声音非常清晰,说明她已经回到家了。
“首先,”董耘说,“我想提醒你今天是周末。其次,我想问的是,在这个前提下,明天你给我安排了工作吗?”
邵嘉桐敷衍地笑了笑:“首先,祝你周末愉快。其次,在这个前提下,明天下午你还是得去展览中心参加联合书展的开幕式,许多大客户都会来,除非你被外星人绑架了,否则不许缺席。”
“噢!”他轻声惊叫,“我头顶上出现了一个UFO!”
“……”
“真的,”他忍住笑意,“有一个长得很像咸蛋超人的怪物正透过玻璃窗向我招手。”
“代我跟它问好。另外,”嘉桐平静地说,“你上去之后能不能等一下顺便来我家把我一起接走?我有个很难搞的老板,他让地球变得很危险,所以我还是离开的好”。
董耘终于还是忍不住笑起来:“说不定火星上也有出版公司,他们正好缺一个助理总经理。”
“出版什么?火星文小说吗?”
“你可以考虑把项峰的小说翻译成火星文在那里发行。”
“是个好主意,那样说不定能赚很多火星币,能在火星买一大片土地,然后盖一堆火星商品房,说不定还能在纳斯达克上市。”
“纳斯达克不接受房地产项目。”他调侃地说。
“他们会接受的,”邵嘉桐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有趣,就好像这一切都不是在瞎扯或胡诌,“‘火星房地产’听上去绝对是一个彻头彻尾、超能唬人的概念股。”
“哈……”董耘笑出声来,在邵嘉桐那看似古板的面具下面,其实有一个非常非常有趣的灵魂,“超能唬人的是你吧。”
“也许。”她一点也不介意,“胡说八道了这么久,我还是要提醒你,明天下午一点——不许迟到。”
“为什么有时候我觉得你是我的老板?”尽管是抱怨,他的嘴角还是带着笑意。
“每当你有这种念头的时候,只要想一想——银行认的只有你的签字,那么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他又被她逗笑了,在这一点上,他总是不由自主。
“哦,嘉桐,”他决定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更亲热一点,“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再找一个像我这样的人不就好了。”她不以为然。
“还要能帮我在纳斯达克发行超能唬人的火星概念股。”
“哦,这个……恐怕有点难度。”电话那头的她终于笑起来,笑得很开心。
“好吧,”董耘拿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UFO忽然又飞走了,我想大概那个咸蛋超人先生嫌我长得不够帅,所以去搜寻下一个目标了。”
“真可惜,”嘉桐说,“我连行李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走。”
他无声地微笑,明白这通电话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就在这个时候,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到了一个人的脸,一张他以为自己几乎已经要忘记的脸,却在这一刻,所有封锁在他心底的潘多拉魔盒里的可怕的记忆……被解开了封印。
“董耘?”耳机里传来邵嘉桐疑惑的声音。
“呃……嗯,”他只能一边敷衍着,一边急切地思考该如何离开这里,“我,我……”
然后,那张脸的主人的视线就对上了他。尽管灯光昏暗,他还是能够确定,他看到他了。
那个人站住脚步,看着他,然后露出最优雅最伪善的笑容:“董耘?”
直到这一刻,董耘感到自己像是忽然清醒过来,他咽了咽口水,对电话那头的嘉桐说:“明天早上记得打电话提醒我,现在我要挂了。”
“……好。你没事吧?”她有点迟疑。
“没事。”他用一种极其平常的语气答道。
“再见。”她迟疑地接受。
“再见。”
挂上电话,那个男人已经走到他面前。董耘靠在椅背上,仰视他,不慌不忙地露出同样伪善的微笑:
“叶森。”
十六(下)
这个名叫叶森的男人在董耘对面的座位上坐下,叫来服务生,要了一杯伏特加。
“好久不见,”他看着董耘,眼里有稍纵即逝的狡黠,“最近好吗?”
“老样子。”董耘耸了一下肩,尽量表现得波澜不惊。
“我是上个月回来的,”叶森似乎打算开始侃侃而谈,“忽然发现我离开的这几年变化很大,这里的夜生活简直跟洛杉矶差不多,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回去。”
“……”董耘没有接话,只是尽量礼貌地微微一笑。
“不过今天晚上在这里碰到你真是让我大吃一惊,这里跟我们以前的风格完全是南辕北辙。还记得我们以前一起出去玩的开心日子吗,不管你信不信,我去洛杉矶之后常常跟我那边的朋友提起你,我告诉他们说有个叫董耘的家伙,绝对有胆识有气量。”叶森摆出一副老友的姿态,顺手拍了拍董耘的肩。
董耘还是没有接话,只是想着该怎么尽快脱身。
“你一个人 ?'霸气书库…87book'”
“我约的人赶不过来,”他说,“叫我去下一个场子等。”
“啊,”叶森了解地点了点头,“能带上我吗,反正我今晚也是一个人。”
董耘还是波澜不惊地微笑:“我约的是女人。”
叶森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那我就不打扰了。”
他给了他一个“感激”的表情。
“我该走了,”董耘作势看了一眼手表,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放在桌上,“算我请的。”
叶森没有推脱的意思,或者说,他其实根本没在意这些,他只是面带笑容静静地盯着董耘的双眼。
这恶魔般的眼神是董耘再熟悉不过的,尽管内心忽然有一股无法抑制的战栗,但他毕竟……已经是另一个董耘了。
“再见。”他毫不避让地对视着那恶魔之眼,不流露任何一点情绪。
最后,叶森微微一笑,偏着头说:“也许我们什么时候还可以再出来叙叙旧,毕竟我们一起度过许多快乐的日子,你知道,后天我打算在家里办个party,就像我们以前经常办的那种party,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说这话时,恶魔的眼里有些□裸的试探,董耘没有说话,只是等待他把话说完。
“都是我从洛杉矶带回来的,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比我们以前玩的那些还要带劲,试过之后你会觉得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说完,叶森仍旧看着董耘,等待他的回答。
“我想,”他淡定地说,“这个周末我可能没空。不过祝你玩得愉快。再见。”
恶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着挥了一下手:“那好吧,再见。”
董耘缓缓转身,缓缓走出了酒吧。
直到来到马路上,白惨惨的路灯罩在他头顶的时候,他才开始剧烈地呼吸。他几乎是逃也似地上了出租车,甚至……不敢回头。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医生又把腿伸到台面上,“你对他造成了威慑。”
“我很清楚叶森是哪一种人,但凡我流露出一丝害怕的情绪,他就会像蟒蛇一样缠上来。”董耘苦笑。
“那么,”蒋柏烈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究竟在怕什么?你已经走出来了,不酗酒,不吸毒,不迷恋糜烂的生活。他还能对你怎么样?”
“你不明白,他是一条毒蛇,一个恶魔,他不喜欢看到别人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尤其是我——因为我曾经是他的同伴。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我这种行为就是背叛。”董耘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在诊室窄小的空间内来回踱步。
“但你已经摆脱他了。”医生瞪大眼睛看着他。
“话是这么说……”他忽然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可他不是一个轻易会善罢甘休的人。”
“?”
“他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尽管我不怕小人,可是真被小人缠上了,也是一件麻烦事……”一口气说完之后,董耘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噢……”医生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
诊室又安静下来,谁也没有说话,都在进行思考。
董耘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靠在椅背上,看着斑驳的天花板:“事实是,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去面对。”
“那你当时是怎么摆脱他,摆脱这种生活的?”
“我没有摆脱他,”董耘摇头,“是他牵扯进一件很严重的案子里,于是不得不出国避风头去了,一走就是好几年。”
蒋柏烈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提任何问题,看上去像是在思索。
“这件事我不敢对任何人说,”董耘深深地叹了口气,“有时候我觉得出车祸以及之后的那段时间,简直就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污点。我知道这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
“我觉得也许你可以这么做,”一直没有说话的蒋柏烈忽然说,“把这件事告诉你的朋友们。”
董耘瞪大眼睛看着他:“你疯了吗?我说了这事我跟谁都没提过,这么蠢的事情我怎么能告诉别人!”
“你听我说,”蒋柏烈不慌不忙,“你试着平静下来回答我这个问题——你的压力究竟是来自于叶森这个人,还是你不希望被别人知道的过去?”
董耘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不希望被别人知道——这才是我怕他的原因。”
蒋柏烈摊手:“那不就结了吗。”
“可是……”董耘又开始焦躁地来回踱步,“我怎么可能告诉别人我吸过毒、犯过法,我曾经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烂人 ?'霸气书库…87book'”
“为什么不可以?”
“……”董耘停下脚步,看着医生,发现他的眼睛异常真诚。
“人是复杂的,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你不能要求别人接受你全部的世界观、价值观,但是你可以要求你的朋友接受你这个人——不管你过去怎样,你曾经做过些什么——我们活在现在,所以如果我是你的朋友,我只关心你现在是个怎样的人。”
董耘怔怔地站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看着蒋柏烈的眼睛说:
“让我考虑一下。”
医生露出如阳光般的微笑,让人看得心很暖。
“……谢谢。”他也挤出一丝惨淡的笑容。
整个周末,董耘独自呆在家里,打扫房间、整理东西……他记不清已经有多久没有动手做这些事了。因为他在家里呆不住,他无法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客厅里,看这空旷却又孤独的房子,那简直让他窒息。
他总是流连在外面,办公室、餐厅、书店、夜场……他通常凌晨两、三点才回家,洗个澡,一觉睡到上午十点,然后去上班。
邵嘉桐一直以为他不爱上班——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从蒋医生那里回来以后,董耘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逼迫自己回想过去的种种。他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他总是避免去回忆,可是今天他忽然意识到,那的确是一个定时炸弹,他没办法逃避,也无处可逃!
等把所有的家务都做完,董耘累得躺在地板上,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然后,他拿出手机,开始拨电话。
“喂?”康桥很快就接了起来。
“给我陆和秦的电话。”他的口吻像是不容反驳。
电话那头的康桥沉默了一会儿,大约是很吃惊,然后说:“哦……我等下传到你手机上。”
“我们碰个头好吗。”
“……”康桥没有说话,很有默契地等他继续往下说。
“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们。”
“定好了时间地点告诉我就行。”她没有多问一句,像是也不用多问任何一句。
挂上电话没多久,董耘就收到了康桥的短信,他怔怔地看着那两个号码,思索了很久,决定先打给秦锐。
“喂?”秦锐的声音听上去一点也没有变,低沉而柔和,就跟他的性格一样。
“是我。”隔了这么多年,董耘竟然一下子找回了以前的那种感觉。
“……哦,”秦锐不像陆治民那么处变不惊,不过个性沉稳幽默的他,有时会让人摸不着头脑,“你该不会是被丢中了啤酒瓶子,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董耘扯了扯嘴角,有点想挂电话了。
“……”
两人就这样在电话中沉默着,直到秦锐说:“好吧,什么事?”
“能出来见个面吗?”董耘鼓起勇气说。
“什么时候?”
“今晚。”
“……定了时间地点通知我就行。”他的回答竟然跟康桥如出一辙。
“好,先挂了。”董耘飞快地挂上电话,发现自己竟然心跳地厉害。
接着他又打给陆治民,在拨通电话之前,他足足做了一刻钟的心理建设。陆治民绝对不是秦锐那么好说话的人,尽管表面上他很随和,但董耘一直觉得,骨子里他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
电话接通的一霎那,董耘已经想挂了。
陆治民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请讲”,便不再说话,董耘一时之间有点犹豫不决。
“董耘?”陆治民忽然问。
“啊,是……”他错愕地回答了。
“找我有事?”跟秦锐比起来,陆治民很直接。
“嗯,”他顿了顿,“能出来见个面吗?”
“什么事?”
陆治民的回答让董耘措手不及,他不禁有点恼怒,于是一鼓作气地吼道:“让你出来就出来,哪来那么多废话啊!”
董耘吼完就有点后悔,脑门上开始冒冷汗。但令他诧异的是,这个一向强势又不好对付的陆治民竟然沉默了一下,答道:“哦,那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这下董耘又傻眼了,过了几秒钟才呐呐地说:“今天晚上,地方……我等下发短信给你。”
挂上电话,董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以来压在胸口的那块大石被挪动了一半,窒息的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可是他知道,那块沉重的石头,并没有消失。
晚上八点,孔令书推开玻璃门走进书店,小玲立刻奔过来,说:“老板老板,今天晚上这里变得很奇怪。”
孔令书皱起眉头:“奇怪在哪里?”
“刚才有两个穿黑衣服的男人陆续进来问董耘是不是在这里,我说没看到他,他们点点头,都上楼去了。前面我端茶水上去,结果发现这两个男人分别坐在两张茶几旁边,就像是彼此不认识一样,气氛很……古怪。”
孔令书想了几秒钟,耸肩道:“管他呢。”
“可是,”小玲还是一脸焦虑,“他们会不会是来找董耘寻仇的?”
书店老板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你书看太多了吧。”
“……”
就在孔令书打算整理书柜的时候,徐康桥和邵嘉桐分别推开书店的前门和后门走了进来,异口同声地问:“董耘来了吗?”
孔令书和小玲面面相觑地眨了眨眼,小玲低声说:“老板,我就说有古怪……”
八点十分,书店二楼的书吧里坐着四个人。徐康桥和秦锐正在讨论董耘怎么老是迟到,陆治民一言不发地坐在靠窗的角落,邵嘉桐则一脸茫然地放空。
外面下起了雨,先是细细的雨丝,接着很快就变成了倾盆大雨,就在所有人都开始有点不耐烦的时候,董耘终于出现了。
“呃,”他焦急地走上来,看到这个场面,反而有点却步,但最后他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他们面前,说,“对不起,迟到了,出租车不太好找。”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书吧的气氛有点诡异,所有人都沉默着,等待会议的召集者发言。
就在这沉闷到连发丝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的情况下,书店老板忽然带着一脸八卦的表情,假装一本正经地端着一盘子饮品上来了。
“你们点的茶来了,”孔令书说,“放在茶几上好吗。”
“我们好像没有点过。”康桥忍不住跟他抬杠。
书店老板一点也没有要尴尬的意思,平静地说:“嗯,但你们等下会要点的。”
“请问为什么这茶不是热的?”康桥拿起孔令书放在茶几上的被子,喝了一口,问道。
“嗯……”他终于有点不自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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