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软弱就软弱一次吧,他这次想放任自己一回。
三十
走的再慢也有走到的时候,用磁卡开了门,终于又是两个人互相面对。
艾琴先洗澡,换好睡衣从卫生间出来,坐在梳妆台前吹头发,她等到范长林起身去卫生间洗澡的时候,熄了房间里的大灯,留下夜灯,上床,今天大概是什么话题都不适合谈的,她想让自己尽快睡去。
范长林这个澡洗的时间很长,他甚至在洗澡的过程里回顾了他三十八年来的重要时刻,上小学、带上红领巾、到镇里上中学、县里上高中、北京上大学、遇到林潇、徐子谦、田丰收还有艾琴,有了一生的友谊、爱情和婚姻,创建圣地,当时他们为公司取名字争的面红耳赤,还是刚到了国家税务局的林潇说:我觉得叫圣地吧,希望这个公司赚钱、壮大、干净,做正当生意!是年轻人成就理想的大舞台!他、田丰收、徐子谦都觉得好,后来又打电话给艾琴,艾琴也很喜欢,想到圣地的名字就想到林潇,这么多年他们因为都非常忙,相聚的时间不多,但友谊一直持续着,今天这个时候,他想让林潇也能分享他的喜悦以及奋斗很久等待很久的成功,于是,他擦干身体穿上浴衣,看看艾琴似乎睡了,轻手轻脚地关上套房的门,给林潇打个电话。
铃声刚响就被接起来,一声清朗的声音传过来:“范长林!”
范长林轻声笑:“你专等我电话呢,这么③üww。сōm快!”
“我想了,你今天再不给我电话,明天我就去你公司坐等你了。”林潇的声音里透着高兴。
范长林问:“在做什么?”
林潇说:“刚刚跑步回来!”
“还睡得不好吗?”范长林知道林潇很久以来睡眠不好,每天非得把身体累得不行了,才能入睡。
林潇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回来一起喝酒吧。”没有祝贺什么的话,但是听得出来他是高兴的。
范长林答应下来,挂了电话,他们之间不用很多语言,就做了最好的交流。林潇现在位居稽查局局长之职,也属于位高权重,仕途远大,但范长林还是很替他惋惜。
林潇结婚没有多久,也就两年,妻子体检查出患了乳腺癌,简直是晴天霹雳,他和他女妻子青梅竹马,感情好的不得了,正准备要孩子,范长林他们听到消息,到医院去看,那是个晚上,林潇知道他们来了,从病房里出来在楼道里等他们,医院的楼道很长,老远他们就看见一个高高的人戳在哪儿,走近了一看,是林潇,原来健壮挺拔的林潇好像窄了一半,脸色腊黄,目光倦怠,好像所有的神采都耗尽了,看着几个好朋友说:“别进去了,她不想见人!”
看着林潇的憔悴和苦涩,几个人都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默默地坐着。
人真的苦到极点的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
他妻子是个很美丽的女人,从小就骄傲的像个公主,现在遭遇这种状况,怎么也是不能接受,不能面对现实,就更苦了林潇,访遍所有名医,希望能满足妻子的愿望保留住□,但她的情况已不允许,最后做了手术,手术后他妻子又拒绝林潇的靠近,化疗期间心情更是跌进谷底,时时得有人看着,为此林潇雇了两个护工,轮流照顾,自己一下班就呆在医院。终于情况稳定了几年,林潇还跟他们说过,他妻子的病需要五年的稳定,过了五年一切就会好了,可就在五年的当口,癌症复发,又治疗了三年,两年前去世了
他妻子病重的时候,他们去医院看她,经历了八年的病魔折磨,她的美丽早已不在,枯槁的像一段扭曲的老树枝,心境倒是平静坦然了,对着他们说:“我死了,林潇也就解脱了,我连累他这么多年,不过,剩他一个人怎么办?别看我这样,把他交给别的女人我还不放心!可是……”大概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伤感的说不出话,哽咽着:“你们想着,有特别好的女孩帮他看着点。”
几个人不知如何应对,倒是林潇听这话可能是听多了,淡然地笑,走过去坐在她的床边,轻轻按摩她的手背,那个手背被输液针扎得青紫:“你这样说话,把他们都吓着了。”口气里有些许的嗔怪。
他妻子的眼泪就涓涓地流下来,无力地把头靠在林潇的手臂上,范长林记得很清楚,那个头上只有很稀疏的几根头发,连头皮都盖不住。
为了治好病,他妻子吃了很多不能医保报销的药,又要雇人看护,又住单间病房,几年下来花费巨大,林潇不肯让双方的父母出钱帮忙,最后不得不把他们的房子卖了,现在他就住在父母单位原来分配的富裕出来的一小套公房里。
范长林他们不只一次的为林潇唏嘘不已,往日那风云一时的风流才子,生命中有如此的磨难,他们男人之间不好问林潇的心路历程,但林潇的这十年一定是非常的不容易。
他们曾经送过钱给林潇,但林潇执意不收,他说:“哥们的心意领了,但是这话好说不好听,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他为官一任,接了外人的钱,知道的以为是亲如兄弟的好朋友救急,不知道的会认为变相受贿,何况范长林他们还是开公司的,更为敏感。
所以,范长林他们就看着林潇,除了精神上的宽慰,什么也做不了。
林潇的妻子去世后,徐子谦的老婆林悦华还给林潇介绍过女朋友,范长林主张他们要先检验一下,能过关才给林潇见面,特意找了个借口请林悦华带那个女孩过来吃饭,范长林和田丰收看那女孩年轻、也漂亮,可是太自以为是,张嘴闭嘴时尚流行,穿着时髦的服饰,脸都是经过精雕细刻的,不是一般的做作,一致通不过,反过来说徐子谦:“这是给林潇找老婆呀还是找情人呀,你老婆什么眼神啊?”弄得徐子谦哭笑不得。
范长林是佩服林潇的,但同时他也觉得林潇挺冤的,人生最好的十年一直陪一个重病的病人渡过,不离不弃已算不容易,何况还呵护体贴照顾,范长林很多次曾自问自己能不能做到?都不能有肯定的答复,细究原因:他和艾琴爱的没有林潇他们深吗?除了艾琴以外,他也没爱上过别人。艾琴给他的不够多吗?应该比任何妻子能给与丈夫的都不少。自比觉得自己比林潇幸福一百倍,可是还不满足,自己真是个贪婪无度的人,还想乞求艾琴的宽容和原谅?
他不是个不自省的人,他聪明有智慧、热爱学习和工作、喜欢挑战和成功、希望摆脱贫困成为一个有尊严的人、做一个成功的优秀的人,为此他拼出全部的精力和时间,他勤奋地努力、机智地与各色人等应对、善待亲人和朋友。
现在他冷眼看自己,心里清楚地很。他做的这一切都不能说明他是个不自私的人。
轻轻走到卧室,借着夜灯,坐在离床很近的椅子上看着静卧着的艾琴,她的眉头轻蹙,呼吸轻浅,这个第一次见他就哭了的女孩子,是那么率真,当时公司定股份的时候,她执意要与大家平分,不愿意拿大股,跟他结婚后,又非把她名下的股份都记到他的名下,自己要退出董事会:“反正是一家人,我们俩的,也是这个家的,你一个人的也是这个家的。”
当时范长林喜不自胜,艾琴是这样的信任他,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最亲的人,现在想想 以后她不可能这样信赖自己了,永远不可能了!这就是对他的惩罚。
夫妻之间如果你老觉得不知什么时候对方就要捅你一刀,那是什么生活状态?什么人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还是范长林执意不同意她这么做才没有做成,田丰收在一边捣乱:“艾琴,不能现在就交权,你不知道未来范长林怎么发展呢!”
当时他为什么没同意呢?很大程度上是道理上说不过去,还有田丰收和徐子谦会怎么想他,范长林人财两获?他范长林如果那样做了,还要不要在这个社会上混了。还有他希望给艾琴足够的面子和尊重,艾琴的工作能力、为人处事的优秀有目共睹,是一个让他喜欢让他爱的人,他希望艾琴能高高兴兴地过一辈子。
这么多年有艾琴这面镜子在身边,他怎么也得克制自己的欲望,克服自己的缺点,尽力地修炼和学习,尽量使自己完美,不然别人会说他配不上艾琴,这让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是他自己变了,随着年龄阅历的丰厚,走过的路、经过的事多了、见的世面大了、人脉和事业都有基础了,财富和身价成几何速度增加,也就是说羽翼日丰,他更相信自己的能力,现在谁也不会说他配不上艾琴,而是觉得艾琴嫁给他,是多么有福气!
他慢慢放松了自己,其实他自己也想看看自己的另外一面是什么样儿。
这么多年的辛苦他并不乐于回忆,他更乐于让别人只看见他成功的辉煌的完美的一面,所以他想从不同的角度品尝胜利者的喜悦、骄傲、被人仰视的快感。似乎像孩童一样想冒险,享受冒险的乐趣,尝试自己不曾尝试的。
但是夫妻的感情那么容易就受伤、婚姻是那么脆弱、这是范长林始料未及的。
可能是他长久的注视,让睡得轻浅的艾琴睁开了眼睛,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他。
三十一
范长林从艾琴的眼神里看出了研判的意味,他勉强笑了一下:“怎么就醒了?”
艾琴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看了一下,已近午夜:“怎么还不睡?明天一早就有活动!”又看看范长林只穿了浴衣坐着:“你这样坐着会着凉!”上海的十二月,虽然房间里开了空调,但也不暖和
范长林这才觉得身上凉,换了睡衣,掀被上床,他半倚地靠在大靠枕上看艾琴,艾琴并没有转过身来,静静地没什么声息地躺着,好似又睡着了。
范长林伸手捻灭了夜灯,一切都没到黑暗里了,他有一肚子的话要对艾琴说:“艾琴!”
“嗯!”艾琴似是睡意正浓地答应了一声。
范长林百感交集,不知从何说起,沉吟着。
艾琴问:“什么事?”依旧没有转过身来。
“我想。。。。。。。”
从他说话这么难以启齿的样儿,艾琴已经知道他大概要谈什么,但是目前似乎不合适:“能等到明天吗,早上活动完了,就没什么事了!”
范长林也认为可以,这样他们可以在重要活动前,保持一贯的情绪。他躺□体,伸手拉过艾琴的一只手。
艾琴因为手被范长林拉着,也只能转过身来,平躺着。
范长林把艾琴的手放在手里揉着,艾琴的手依然细软柔滑,一如他们第一次牵手时一样,不知为什么这双手、这个人都有让范长林难过的感觉,他敏感地意识到,他将来可能不再触手可及?
第二天的圣地挂牌仪式非常简短成功,圣地的股票比认购价高出100%开盘,然后一路飙升。
仪式过后,范长林代表圣地接受了记者的访问,畅谈了圣地的未来与责任,谈话很理性,也很简短。然后他们回到饭店,几个中介机构的人因为公务繁忙,都定了中午回北京的机票,董秘和张丽丽陪他们一起回去,田丰收因为重庆那边项目的事情要直飞重庆,只有范长林和艾琴、徐子谦和林悦华留到这儿,明天再走。
徐子谦问范长林:“不然我们两家一起出去逛逛?”
范长林摆摆手:“各走各的吧。”他知道艾琴跟林悦华不太谈的来,另外他想和艾琴单独在一起,为此,他来上海前已经做了准备。
他一改夜里的沉静懊丧,又变得意气风发,在房间里,范长林让艾琴换了休闲的衣服:“我们去逛南京路!”他们结婚的时,到上海旅行曾经到过过去在书里和影视作品中看到过的纸碎金迷的南京路,后来虽也多次来到上海,但两个人从没有一起来过,这次范长林要旧地重游。
两个人都换了休闲的服装,在酒店门口叫了出租车,直奔南京路。
上海的马路少有正南正北正西正东,艾琴来了很多次也搞不清南京路究竟在上海的什么方位,好象上海的路都是一圈一圈的。
车到南京路路口停下来,范长林结了账,和艾琴一起往里走,南京路步行街因为不是节假日,所以这条上海最繁华的街道,并没有人潮滚滚。
人流熙熙攘攘,他们一下子就汇了进去。
看见了第一食品的商店,两个人都驻足往里看,买食品的人很多,操着外地口音的居多,大家都是买了带回家乡的吧,多少年前上海产的东西在全中国都是响当当的拿的出手的礼品。当年他们从这个店里买了五斤大白兔奶糖带回北京,当做喜糖派给了圣地的同事们。
他们顺着人流慢慢地前行,也不进什么商店,范长林携了艾琴的手,就这样在街上闲散地走着,如同走进了时光隧道,时光似回到了十年前。
当年范长林带了一张借记卡,卡上有五千块钱,那时圣地正在逐渐扩张,象一个成长中的少年,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他们挣的钱基本上都投入圣地,扩大再生产,他的老家正在翻盖新房,他工作几年省吃简用存下的钱都给了家里,这五千块钱就是留下来要和艾琴旅行结婚的,艾琴的钱,范长林坚决不要,他娶老婆!他算计半天,除了交通、住宿、吃饭,还可以给艾琴买一只戒指,白金的或黄金的,他直觉艾琴不会喜欢,他想买一只钻石卧到白金里的圈戒,看着即高贵又大方,但他确实买不起,在上海第一百货的首饰专柜前,他伏在艾琴的耳边:“以后咱们每过十年的结婚纪念日,我都送个戒指给你!” ??
艾琴嘻嘻地笑,并不当真的样子,试了几个戒指,最后选了个白金细圈儿素戒,三百多元搞定,范长林给艾琴戴上,看着艾琴满心欢喜的样子,范长林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实现刚才自己许下的诺言。
站在上海第一百货的门前,范长林想起了自己十几年前的许诺,他们结婚十周年的时候,正值四川大地震,全国都在忙于赈灾,范长林觉得不能太奢侈,所以他跟艾琴商量,是不是今年不买,艾琴说:“当然了,明年再补!”
现在范长林拉着艾琴走到首饰柜台前,艾琴一看,知道他要买戒指,心和身体都有所挣扎,范长林知道艾琴想什么,就说:“这应该早给你买的,不要让我食言。”
艾琴只能跟着他,范长林在柜台前看了一遍,看中他十年前就想到的那款,不过,戒圈儿宽了很多,一颗大钻嵌在中间,整个戒圈都被细碎的小钻包围着,在黑丝绒的衬托下璀璨夺目,华贵异常。店员早就等在一旁,范长林请店员拿出来给艾琴看。
店员拿起来:“您试戴一下!”
艾琴没有伸手,转向范长林:“这个太夸张了吧!”
范长林亲自拿过戒指,拉过艾琴的手,看见那个结婚戒指,不想摘下来试戴这个钻戒,就又拉过另一只手,套在无名指上,稍微大一点,艾琴心底居然有一丝的释然。
店员马上解释:“其实您戴着并不大,您甩甩,好象不大甩得下来,这个戒指您肯定得戴一辈子,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手指会变得更圆润一些,所以。。。。。。”
艾琴真的甩了甩手,她也真使了点力气,戒指往下滑了滑,总也滑不过那个指关节。
店员马上笑了:“您看是吧?”这话是对着范长林说的。
范长林说:“开票吧!”
店员赶紧开了票,范长林拿去交款。
艾琴看着戒指上拴着的小价签:297000。00元,店员赶过来问:“您再看点别的吧!”
艾琴摇摇头:“谢谢!”今天这个戒指大概是这个婚戒价值的快一千倍,但当时买婚戒的时候,艾琴并没有觉得不好不满足,而今天看着店员的殷勤招待,看着手里这个沉甸甸的大钻戒,连当年那股笑嘻嘻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