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几桌酒菜简单招待了下来帮忙的人。
男人这天意外地滴酒未沾,面无表情地站在院子里看着天空。从把女人的骨灰埋到地里回来之后,他就没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人跟他讲话,不管是邻居们还是四叔四婶,只是自顾自地忙碌着,好像他们做的事情和他毫不相干似得。
所有的人内心里都是责怪男人的,这么朴实的一个女人就这么死了,尽管看来只是场意外,但只要有谁提到男人的所作所为,是没有人不咬牙切齿地跟着骂的。
因此,人们自然而然地把女人的死归咎于男人的责任,这是毫不需要怀疑的。
女人的骨灰埋葬在一处偏僻的田野里,四周是一片稀疏的树林,只有在中午的时候阳光才会从天空正中央投射下来。这块荒废的田地被野草覆盖着,丛生的野草中缀点着朵朵黄灿灿的野菊花,每一朵都如同太阳一般鲜活而璀璨,将暗绿色草丛映衬的像一幅恬静的油画。
米青跪在新埋的还散发着淡淡泥土芳香的坟前,双眼低垂着,内心里从悲恸到渐渐平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能被称为家人的人存在,即使是生活在贫穷的环境中也一样会觉得苦中有甜,或者是身处在在黑暗中也一样可以看到黎明的曙光照耀在大地上,带来融合身心般的温暖。因为家人,就是一个随时都为你敞开的怀抱。
而米青,在这个将要和母亲道别的时刻,属于她的所有的甜蜜和温暖都像在这个过程中被带走了一样。她感到无助、孤独、哀伤、甚至是寒冷,就像在一片黑暗的夜色中失去了自己单薄的外衣。她似乎在颤抖。
自此,米青坠入了一片黑暗的世界。
远在县城的承实并不知道米青母亲去世的消息,他的爷爷奶奶曾在葬礼前告诉他父母让他们想办法通知他,希望他能回来参加葬礼,就算做不了别的,至少可以安慰安慰米青,他们知道,唯有承实能够做到这一点。
女人去世的消息搁浅在了承实父母的嘴里,他们可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为了这种事情耽误学习,事实证明他们的保密行动进行的十分完美。
两个星期后,承实写给米青的信上还侃侃而谈地讲着学校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讲这段时间学习有多忙碌,有多想念她,丝毫没有提及关于女人去世的半点消息。
米青笑着读着他写来的话,只是和以往不同的是,这微笑的背后却隐藏着更为深刻的压抑和无法释怀的悲伤。她在信中同样只字未提母亲已去世的事实,解释说这段时间学校里的邮递员没有上班,所以只好写上家里的地址,让承实以后就把信寄到村里的邮箱里。给承实寄信是要到镇上的邮政局才可以的,因为没有车子,所以米青每次都是徒步走去。
米青和承实来往了两封信,已是一个多月之后。
命运的轮轴从苍凉的岁月里碾过,有细碎的裂缝从每一片被摧残的土地上蔓延开来,向着边缘的地方一寸寸接近,看似缓慢的过程却是永远无法停止的。
这天傍晚,天气阴沉沉的好像马上就要有一场大雨将要降临一样。承实一下车就直接朝大屯中学走去,他背着书包快步走着,好像迫不及待要见到谁一样。本来是可以等车子经过他们村子的时候再下车的,可想到米青现在还没有到放学时间,所以他决定先到学校里给她一个惊喜。他怀着禁不住兴奋的心情来到校园里,径直朝三年级教室走去。
因为马上就要见到米青了,心情非常的开心和迫切。他走到米青的教室门口听见里面非常安静,知道应该是在上自习课,所以推开门就朝里面看了看。
米青静静地坐在炉灶前的小凳子上,不时地朝灶膛里面填着干燥的柴火。熊熊的火焰在里面跳动着,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她长及下巴的一头黑发看上去像丝绸般乌黑亮丽,脸被火光映照的泛着一种鲜艳红润的光泽,显得精致而诱人。
锅里煮的是稀饭,咕噜咕噜地在翻滚着。米青望着白色的水雾慢慢地在空中变幻升腾,出了神。
突然,从堂屋里传来一声东西摔碎发出的巨大声响将米青的思绪拉了回来。男人一直坐在屋里喝酒的,一定又是喝多了吧。
米青已经习惯了每天等他喝完酒收拾后面的残局,她站起来,掀开锅盖用舀子盛了些水匀撒在锅里,然后走了出去。
天边的晚霞像一片燃烧的野火,向着天际熊熊地逼近,半个天空在火光中被晕染成了赤红色。夕阳的几道余光苟延残喘地斜拉在院子里的矮花墙上,虚弱无力,慢慢地竟被吞噬了去。夕阳被完全遮盖住了,所有裸露在空气中的东西都像被剥夺了亮丽的颜色,变得黯沉无光。
来到堂屋,果然见男人喝得烂醉如泥,趴在桌子上。盛花生米的盘子和打酒用的玻璃瓶子被摔碎在地上,零零星星的花生米和玻璃碎片崩得到处都是。
米青默不作声地拿起靠在墙角的扫帚清扫起来,两道醉醺醺的眼神从背后模糊地看着她的背影,然后逐渐地变得猥亵起来。
“爸,你干嘛!”米青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一双有力的手臂已经将她死死地抱在了怀里。
一股浓重的酒精味立刻冲进她的鼻腔,紧接着感觉到沉闷的气息落在脖颈处,男人口齿不清地讲着话,然后热烘烘的脸便朝她的脸贴了过来,她浑身忍不住颤栗起来。
她拼命挣扎,脑子里乱作一团。她用手挡着男人的脸,大声喊着爸,爸,可这个被酒精糜烂了神智的男人早已经无法摆脱命运的束缚,沦陷进一场致命的欲望陷阱中去了。
他抱着米青,湿漉漉的嘴唇在她的颈项间强行摩擦着,每一下都犹如一块滚烫的烙铁落在米青的皮肤上,带给她撕心裂肺的痛苦。一双干柴般的手毫无顾忌地在她的身体上肆意游走着,她只想逃走——从这个陌生的令人恐惧的男人手中逃走!
可她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他那魔鬼般的手掌,好像他抓着她的生命一样。
米青感觉到自己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想大声哭出来,可只能任由眼泪汹涌而出嗓子眼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男人禽兽般疯狂地撕扯着米青身体上单薄的衣衫,将米青推倒在桌子上,整个身体朝她压了下来。
米青双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衣服,一切事物都在摇摇欲坠,仿佛整个世界片刻就要崩塌在她眼前。
然后那浓重的气息又一次朝她扑面而来,将她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灰色梦魇之中。
在几番挣扎中,米青浑然不知自己的脸庞上和锁骨处多出了几道细长的伤痕,正渗出丝丝殷红的血液。
她无法逃脱,这令她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她以为自己真的是在做一场噩梦,因为在梦中的人不就是想要走或者飞起来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达到么?
或者只是一场梦吧,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当我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也许就会回到从前的模样了。母亲还活着,我还是个背着书包上小学的小女孩,跟承实哥一起在田野里奔跑,在校园里和荣花手拉手跳皮筋……还有,他还是那个不爱讲话却时常会笑的人。
好吧,就闭上眼睛吧,等阳光像每个早晨一样从窗户照在脸上时,再睁开来看这个世界。
有一个声音从思维深处隐隐约约地传递到她的心里,她的反抗开始变得无力,仿佛那是一道命令,又或是一种自我解脱的方式。米青感觉到自己正在下沉,每一个刺激到她的动作都像是在将她往更深的地方压迫,周围是荒凉的寂静,空无一物。
男人如野兽般蛮俗的动作更加张狂起来,米青噙着泪水的眼睛正试图关闭,如同一扇朝着太阳的天窗,慢慢将阳光拒绝在黑暗的世界之外。
“米青!”
一个声音如震雷般响起,在院子大门被推开之后,承实怔怔地站在门廊处。
米青的混沌的视野里,在光明和黑暗的交界处,她看到了这个身影。那身影缓缓向她走来,越发清晰,所有半沉睡的意识都在下一刻复苏了过来。
“哥!”米青带着哭腔大声叫道,顷刻间泪如雨下。
承实朝米青飞奔过来,那此刻呈铁青色的清秀脸庞和瘦长敏捷的身体因此变得更接近一头被激怒了的豹子。
他愤怒地揪住还未反应过来的男人的衣领,狠狠地往后一扯,男人便顺势躺在了地上。米青虚弱地从桌子上滑落到地上,衣衫凌乱,像一片被暴风雨摧残过的树叶。
她急促地喘息着,双肩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着,几道血红的伤痕衬着惨白的皮肤显得如此令人痛惜。
承实扑到她面前将她托起,双眼深沉地看着她,那眼神里似乎包含着千万个问题,只是一面对她充满惧怕的眼神,所有的疑问又全都变成了怜惜、担忧和温柔的抚慰。
米青还没来得及扑进承实的怀中,一旁的男人又爬起来朝他们厮打过来,和承实纠缠在一起。
承实对这个是自己堂叔的男人毫不避讳,只把他当成是一个禽兽不如的混蛋,怒不可遏地和他拳脚相对。
男人好像根本就不认识承实,或者他根本就没有看到他,他正在与之战斗的,不是别人,而是他内心深处被禁锢着的另一个自己。
就在他恍惚不清的一刻,承实的一双有力的手用劲地朝他推了过去。他踉跄后退了几步,身子朝后面倒下去,只听见哗啦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一大片玻璃应声从墙上落了下来。
男人的后脑勺不偏不倚地撞在了墙上的老相框上,一根尖锐的玻璃碎片刺入了他的皮肉,鲜血从耳根处汩汩地流下来,躺进他的衣衫里。
承实似乎被那流出的血液吓到了,错愕地看着木然靠坐在墙边的男人,心跳紧随着暗暗加快。男人的视线茫然而又无力地扫过承实的脸上,接着又转向米青,颤颤巍巍向她伸出一只手。
“哥。”米青唤了一声,惊恐地走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臂。
这时,外面雷声大作,闪电划过灰色的天空,忽明忽暗,转眼间瓢泼大雨便开始如倾而至,雨滴砸在屋顶上和水泥地面上发出的声音丝毫不亚于初冬时节令人猝不及防的冰雹所带来的嘈杂声。
承实拉着米青钻进了雨幕中,密集的雨帘顿时将两个身影淹没在一片遮天蔽日的水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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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航
我在远航,我在远航,穿越海洋;重回故乡
我在远航,乘风破浪,为了爱情;为了希望
我在飞翔,我在飞翔,像那鸟儿;展翅翱翔
我在飞翔,飞向天堂,为了爱情;为了希望
是否听到,我的歌唱,夜色茫茫;道路长长
我命垂危,人世凄凉,有你依偎;宛若天堂
是否听到,我的歌唱,夜色茫茫;道路长长
我命垂危,人世凄凉,有你依偎;宛若天堂
我们远航,我们远航,穿越海洋;重回故乡
我们远航,乘风破浪,为了爱情;为了希望
——洛•;史都华,承实在酒吧里等米青下班时听过这首歌。
第26章 第六章 远方
信仰
远处的灯火已经开始闪烁
若即若离的承诺
你给过的
我至今都记得
约定一起来看的这片美丽风景
此刻突然觉得失去了色彩
没有温柔的言语
我感触到风里尽是冰冷的寂寞
每个人都会在等待中把思念拉长
另一个人同样选择沉默
你曾问过我
最想要去什么地方
我没有回答
你却笑着说
会努力找一把钥匙
开启我心中的门
再不需要言语表明
爱就是一种信仰
你转身我回头
彼此留下幸福的忧愁
还是谁先明白
许多年后再遇见
命运重新摆布的路口
成熟的我们会把信仰都看透
你好吗
还爱我吗
会这么问吗
所有的羁绊都愿意放下
别再顾虑所谓的代价
让勇气为我们回答
我们仍是对方最真的信仰
爱是一种信仰
爱就是我们共同的信仰
——米青第一张专辑《信仰》中的同名歌曲,获得了无数歌迷的喜爱。
1.
2002年9月的一个日子,承实和米青坐上了开往上海的火车。
前一天晚上,承实拉着米青慌慌张张地跑回家,他的父母感到很震惊,听他断断续续说了缘由后,承实的父亲冒着大雨去了趟米青家,没过多久见他满脸惊恐地回来了,说男人已经死了。
承实的母亲闹腾了整整一个晚上,怎么也接受不了自己儿子杀了人的事实,话语里尽是责骂米青的话。承实的父亲则一直蹲在堂屋门前面无表情地一根接一根抽着香烟,面前的水泥地上落了一小堆烟灰。
米青蜷缩在里屋的床上,双手抱着膝盖,静静地看着坐在床沿的承实。他双手交握着放在腿上,垂着头眼神涣散地看着地面,额前几缕头发朝下面滴着水。
承实的父亲决定让承实带着米青离开家,承实的母亲起初坚决反对,后来听了丈夫说“儿子杀了人,不是打架,杀人是要抵命的,你想要你儿子去吃枪子啊”这句话后便不再说话了。
两口子连夜收拾了行李,第二天一大早就送他们两个人去了徐州火车站,在售票处问了一下,得知最快出发的车是开往上海的,直接就买了两张票。
上火车的前两分钟,承实的母亲泪流满面地拉着他的手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从手提袋子里悄悄地掏出一个纸包塞在他怀里,说是两千块钱让他千万收好。承实只顾着点头,心里乱作一团,他头一次知道自己原来也有舍不得母亲的时候。
火车一路颠簸,米青有点晕车,再加上精神本就非常倦乏,很快就靠在承实的肩膀上睡着了。承实看着睡梦中的米青微微蹙眉的表情,心里隐隐有些难过。
他将头别向窗外,看着在眼前飞速后退的各种景物,一种繁杂的忧愁涌上心头。措手杀人的事对他来说已经是致命的打击,再加上现在必须背着一个杀人犯的名义离开家乡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还中断了自己的学业,这一切都令他难以承受。
可是,即使要承受这么多突然的改变,承实心中依稀掺杂着一种无以言表的喜悦——来自米青的喜悦。是啊,至少米青还在他的身边,他还可以和她在一起,不管要去哪里,他憧憬着两个人仍旧可以像小时候一样拥有快乐的生活。
“哥,快带我走,我们一起逃走。哥……”沉睡中的米青喃喃地说了句梦话。
他深呼吸了几下,努力将盘压在心头的郁念和不安驱散,然后静静地,轻轻地握住米青的手。
前方一片渺茫,同时也散发着诱人的芳香。
傍晚时分,火车到达了上海火车总站。承实叫醒了米青,两人拎着行李,随着拥挤的人流下了火车。
出了火车站,外面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四周高楼林立,建筑各异,拔地参天,车流如注,人群来往,显得拥挤而又嘈杂。
一切都是新奇而又无比陌生的,承实和米青站在广场中央放眼看着这一切,心情忍不住暗暗激动起来。在这个中国最大的城市中,承实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可以变得这么宽广,这么壮观,与之相比,整个印象中的王胡寨变得如此渺小。
天空在头顶旋转,像个巨大的轮盘,米青抬起头张望,有种晕眩的感觉。
她当然不知道,她和承实将在这里经(精彩全本小说百度搜索:霸气书库)历怎样的命运起伏,而五年后的这座城市中,她的歌声将如空气一般带着喜悦和悲伤,感动和幽怨,甜蜜和苦涩,融入每个人的心中。
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两个人随着人群的方向来到地铁站,因为没有乘坐过这种交通工具,两人着实为难了半天,最后总算在好心人的帮助下从取卡机上买了卡,上了地铁。不知道要在哪一站下车的两个人,随着地铁坐到了终点站,从地铁站里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从不远处的一个偌大的灯牌上看见“上海南站”几个大字,一团巨大的椭圆形的黑色影子坐落在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