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从那次打架事件以后,承实幼小却强烈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他不再爱听数学课上那位老师讲的任何知识了,每节数学课他都在做与之无关的事情。或者趴在桌上睡觉,有时候还会偷偷地把小人书藏在抽屉里看,连数学作业也不愿意写了。
这种现象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报复性的举动,承实为了报复那位数学老师而做出的反抗式报复的选择。
那一年的班级期中考试,承实取得了两个第一名的成绩:语文是正数第一,而数学却是倒数第一。或许当那位数学老师发现了这种变化后能够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什么样的错误,但那时承实是无法理解他的。
有几片薄薄的雪花从破旧的木窗子的缝隙里飘进了屋子里,落在承实正握着钢笔的手指上,溶化后留下了淡淡的冰凉的感觉。他停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向窗外大雪纷飞的天空。
“哥哥,你写好了吗?”青儿见他不写了,问道。
“没有。手好冷啊,快要拿不住笔了,好像又要生冻疮了。”手要生冻疮的时候会有灼热瘙痒的感觉,承实边回答边开始搓起手掌来,表情有点痛苦。
这孩子的手若是要生冻疮的话也一点都不奇怪。就算在最冷的天气也要伸进冰冷的水缸里去淘牛草的手,总是冻得呈现出一种因淤血而导致成的紫红色,承实唯一可以暂时温暖它的方式就是像现在这样反复地搓手。
青儿看见承实不'炫'舒'书'服'网'的表情,心里有些不安。“生冻疮了?我来看看。”
她走到承实面前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看。在小手指的关节处隆起了一个疙瘩,因为皮肤绷得太紧小手指只能弯曲着无法伸直。
她懂事地把脸低下来贴近他的手掌,轻轻地朝手指上哈着热气。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从小手指的神经处慢慢地浸入血液中,承实的心里也跟随着升起了阵阵暖意,就像有一抹柔软的阳光洒落在他的心间。
“哥哥,好点了没有啊?”
“呃,好了……”承实的脸上浮出一丝红晕,赶紧抽回了自己的手。
青儿的脸上显出一副认真的表情,像在思考什么问题。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的举动已给承实送去了短暂的不安。
“你在想什么?”承实注意到她的表情,问。
“我啊,我在想……有什么办法能保护你的手,不让它冻着呢?”她仍旧在想着。
“冷的时候就把它放在口袋里啊,我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那写字的时候怎么办呢?”
承实倒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小小的冻疮而造成她这样认真思考的现象,他忍不住要笑了。
“有了!我想到好办法了,呵呵。”她突然高兴地站了起来。
承实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她已经从墙角的盒子里掏出一件什么东西塞在口袋里,拉开门飞快地朝外面跑去。
过了好久,才又见她顶着满身的雪花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回来。一进屋子她就故作神秘地把两只小手背在身后不给承实看见,她的手里肯定拿着什么东西。
承实的好奇心被激发了起来,他命令地说:“是什么东西啊,给我看看。”
青儿不肯。“你先猜猜,猜对了就给你看啊。”
“我不要猜!”承实向来没有什么耐心。
“哥哥,你就猜一下吧,大不了你猜不对我也把它给你。”青儿的语气转换成了一种乞求的口吻。
承实偷偷地笑了笑,想了想,然后开始猜道:“ 是带橡皮塞的盐水瓶,里面还灌了热水?”青儿摇了摇头。
“不对。”
承实狡猾地朝她身后瞄了一眼,青儿立刻调动了身子不让他得逞。“是两块干木头,可以点着的?”他认为肯定会是和取暖扯得上关系的东西,这很明显。
“你真笨,呵呵。”青儿忍不住取笑起他来。
承实哼了一声,不愿意再猜了。青儿见状,往前面挪了几步,还是不太情愿把手里的秘密物品拿给他看。承实知道她会主动把东西拿给自己看的,因此他故意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青儿和承实之间经常会出现这种因为某些事情而互相僵持的情况,但最终往往都是以青儿的妥协而宣告结束。果然,她还是主动地把手里的东西送到了承实面前。这本来就是给他的。
“这是……手套?”承实的眼前微微一亮。
的确,青儿的两只手里各拿着一个透明的四方形包装袋,可以看见里面装的是那种露指的魔术手套,一双是红色带黑线条的,另一双是黑色带白条斜纹的。承实惊喜地看着它们,拿过那双黑色带白条斜纹的手套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来往手上戴。
“你从哪里弄来的?”
“买的。”青儿摊开掌心给他看,里面还有找的三枚一块钱硬币。
承实愣了一下。原来她花了自己的压岁钱买了手套,那是她放了好久连诱人的零食都没有将其带走的两张钞票中的一张。村里唯一的商店在挺远处的马路边,她居然这么快就跑了个来回。
“暖和吧,这样你写字的时候手就不用挨冻了。”青儿的脸上洋溢着十分自豪的笑容。
承实点了点头,幸福的滋味在心房里肆意蔓延着。青儿拆开了手里的另一双手套,戴在手上后她觉得自己并不喜欢这双红色的手套。
“哥哥,你戴这双红色的吧?”青儿反倒有点垂涎承实手上那双黑色的手套。
承实不乐意地说:“我才不要戴红色的呢,那是女孩子才戴的!”
“给我换换吧,哥哥。”她还不死心,嚷嚷道。
承实没有办法,只能把左手上的一只手套脱下来递给她。“我们俩一人戴一只总行了吧。”
青儿总算将就着满意了,和承实交换了一只手套后便会心地笑了出来。
于是,这整个冬天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那两双手套象征着某种特殊的含义分别戴在承实和青儿的手上。两颗心也是如此一般,即便相隔着一段距离也总是能够幸福地牵在一起。
第10章 …………
5。
夏日
村庄整个晌午都沉浸在一片巨大的蝉鸣声中,令人心生浮躁。
女人和男人扛着锄头从田里除草回来后,浑身大汗淋漓,身上的衣服紧紧地贴在皮肤上。
女人从压水井里压出满满一桶凉水,倒在盆子里拿来毛巾把身上擦洗了一遍。然后开始忙着做饭。男人脱掉湿透了的上衣和裤子,身上只穿着一条内裤,哗啦啦地在院子里冲洗。
青儿和承实还没有放学,大概还要过一会。女人担心青儿回来饿肚子,着急地忙和着。
女人刚刚走进屋子想要拿些馒头放到蒸笼里热一热,男人突然从里面走出来一把将她拉住,抱住她又亲又啃,双手拼命地撕扯她的衣服。
女人开始只是习以为常地忍受着,并不做声,毕竟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她的内心还未完全陷入瘫痪的境地,仍然存有一丝薄弱的抵抗意识。
就在男人全身心地投入自己饥渴难耐地欲望世界中时,她使出全身力气狠狠地将他推开了!男人的喘息还没停歇,却受到了这种对待,脸上的颜色从高涨的红润立刻转变成了一种怒不可遏地黑色。
他抡起一个巴掌朝女人甩过去,女人没有任何闪躲的意思,静静地接受了这种对待。男人没有停下来,表情中夹杂着狰狞的病态就像是一只被抢去了食物的公狮子,一个巴掌一个巴掌接连打在女人的脸上,用脚狠狠地踹向女人的肚子!
女人倒在了地上,脸上现出难掩的痛苦神情。男人又踹了她几脚,咒骂了两句,才泻火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女人已经跌入了地狱般的生活里,无疑是这样的。这个曾经还算忠厚老实的男人如今已经完全蜕变了,变成了一个被欲望左右着的奴隶,这不得不让人感叹人性的潮起潮落蕴含着多么巨大的差异。
就算她将自己置于多么深刻的麻木感之中,那种令人作呕的感觉仍然会乘虚而入。
这只是小小的风波,男人的兽类欲望是不允许有任何的反抗意识与之相对立的。哪怕只是一次令他不尽如意的小事,女人得到的都会是一场残暴的拳打脚踢。
女人没有继续躺在地上啜泣自己的伤悲,强忍着身上的疼痛站了起来。她没有说话,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打开橱柜拾出馒头到厨房去了。
女人的脸上常常带着淤青出门。久而久之,村里有人看到了,人们开始议论这件事。男人打老婆了,这个坏东西还打女人,人家这么漂亮跟他回乡下种地他还作怪,我看他是脑子坏了吧,各种各样的传言在村子里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承实的母亲,也就是男人的堂嫂,嘴里传出的第一手消息大部分得到了邻里的认同,被广为传播。总而言之,男人在村里得了个臭名昭著的坏声誉。
四叔和四婶听说了这些传言,当天就来到他们家里。他们是绝对不允许男人做这种不正派的事的,有个这么好的女人还想干什么。男人在四叔和四婶面前无话可说,女人也没有多说一句,仿佛那些事情没有发生在她身上,倘若她的脸上看不到淤青的话。
同月的一天,王胡寨小学五年级的语文课讲了一篇很不错的课文。书里的内容大概是一个女孩和男孩夏天一起去田野里捉萤火虫,男孩把萤火虫送给女孩当礼物。后来女孩跟着父母去了另外一个地方,长大后嫁给了一个有钱人,但内心里还时常会想起那个在小时候送她萤火虫的男孩。
这篇课文的语言写得十分真挚,班主任读起来就像是在讲故事一样,连平时最爱开小差的小胖都认认真真地听了起来。承实听得津津有味,直到老师把课文讲解完,他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临近下课的时候老师问学生们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承实第一个站了起来。
老师问他哪里不懂,他照实问:“‘嫁人’是什么意思?”
老师吃了一惊,然后尴尬地笑了笑。“是娶老婆的意思,就是要找个人和你一起过一辈子。”
承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黄昏放学时,承实在校门口等青儿回家,荣花也和青儿一起走了出来。承实露出一副厌嫌的表情,荣花常常喜欢粘着他,他不喜欢带着她玩。
荣花比青儿先开口喊承实哥哥:“哥哥,我们一起去玩找瞎子吧,你当瞎子抓我和米青好不好?”
青儿刚想赞成,“不行,我和青儿要回家了。你也赶紧回家吧!”承实直截了当地说。
荣花失望地撅了撅嘴,放开青儿的手走了,没走多远还回头看了承实一眼,像是等他回心转意喊她一起玩似的。承实没有喊她。
“哥哥,我下次想带荣花到我们的小屋去玩,行不行?”青儿试探地问。
“你敢!”承实朝她瞪了瞪眼睛。“我们可是拉过勾的。”
“知道了。”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从接近地平线的地方投射过来,田野里和小路上都被染成了金黄色,像是有金子的碎末被散在了这片土地上,熠熠生辉。
青儿和承实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向田埂边的小树一样长。
“青儿,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承实问。
青儿回过头看着承实被染成了金灿灿的脸。“去哪里啊?”
“那边的芦苇塘,你看。”承实指给她看。
顺着手指的方向,青儿望过去。像是在田野的尽头,有一团黑色的影子,朦朦胧胧的,高出了田野的地平线。
“那是树林子。去那干吗?”
“里面就是池塘。去找好玩的东西。”
“什么好玩的东西?”青儿打破沙锅问到底。
“我去了,你自己回家吧。”承实说着就朝那个方向走去。
他知道青儿肯定会跟着的,他很了解她。
“等等,哥哥!我也去。”
下一秒,青儿便跑着追了上来。承实立刻在心里偷笑起来。
这是一方圆形的池塘,不大,是被挖土挖成的坑,雨水堆积在里面形成了池塘。里面长满了茂密的芦苇和水草,周围则被树木紧密地围了起来。纵横交错的藤本植物从地上长出长长的触须,从一棵树干上攀爬到另一棵树上,把这里缠绕的密密麻麻,像片小小的热带雨林。
跑了好久才来到这里的两个孩子,气喘吁吁地吐着气。天已经黑下来了,太阳完全不见了。池塘里的青蛙呱呱地叫着,还有水花的声音。过了一会这里变得静悄悄的。
“哥哥,好玩的东西在哪里呀?”青儿扯着承实的衣袖问,其实她有点害怕。
“等一会就出来了。”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蛙声时有时无。带着丝丝寒意的风从这片树林里吹过,树叶哗啦啦地响着。他们等待着。
“它们出来了,快看。”承实小声地说。
青儿仔细地看着。不远处的草丛中闪烁着忽明忽暗的亮点,发出微弱的光芒,一颗,两颗,三颗……在空中飞的也有,像小星星一样,落下来又马上飞起来。
青儿拍着手叫起来,“那是什么啊?”
“萤火虫。”承实很早就知道这种虫子了。
“它是虫子,会发光的虫子,叫萤火虫?”
“嗯。”
“它为什么会发光呢?”青儿往前走了一点。
“好像,它的尾巴上有个蜡烛……”承实解释说。
青儿呵呵地笑了起来,承实问为什么。
“要是蜡烛的话那它就会被烧死的。”
承实不说话了,青儿一直在笑。承实走进里草丛里,惊飞了一片萤火虫,在空中慢悠悠地飞着。
他努力地抓住那些会飞的虫子,青儿就站在他身后替他喊着哪边有虫子。不一会儿,承实的手里便捧了一把虫子,手指缝里渗出一丝丝淡淡的金黄色光芒。
他让青儿从书包里撕下了一张纸,弄成袋状,然后把虫子全部都放了进去。萤火虫努力地挣扎着,发出的光芒也更加明亮,纸袋像个不错的灯笼,把四周一小片空气照的清清楚楚。
“呵呵,萤火虫真的好漂亮啊。”
青儿抓着这样特别的照明工具尤为开心,在草丛里欢快地转着圈圈。
承实注视着青儿的身影在黑暗中忽闪忽闪,心里想到了今天语文课上学的那篇课文。
那个女孩后来走了,还嫁人了。那女孩走了,男孩怎么办呢?
他们……应该要永远生活在一起才对啊。
周围变得越来越安静,蛙声没有了,树叶也不响了,风停了。夜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声蟋蟀的叫声,但很小。
星星眨着眼睛望着大地。承实拉着青儿的手往回走,她手中的萤火虫灯笼在深蓝色的夜空下发出闪烁的光芒,从远处看上去就像是一颗正在赶路的星星。
田野里的麦苗上挂满了大颗大颗的露珠。他们的鞋子都被浸湿了,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阵阵沁凉从脚底传上来。
“哥哥,你下次还带我来这里捉萤火虫好吗?”青儿摇了摇承实的手。
“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就带你来。”
“好。”
承实想起了一个问题。他问青儿:“青儿,你长大了要嫁给谁?”
青儿呃了一声,“嫁给谁?做什么?”
“就是你要永远和谁在一起啊?”
青儿想了一会。
“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她清楚地说,声音极为可爱。
“真的吗?”承实的脸若不是在夜里,一定可以看见微微的绯红。
“嗯。因为哥哥是最好的,我喜欢和哥哥在一起。”
承实满意地笑了。“那你就是要嫁给我了,对吧?”
“对。”青儿肯定地点了点头。
青儿的手紧紧地握着承实的指头,承实也轻轻地用力握紧。两个小小的手掌之间有默契的回应着。
承实牢牢地记住了青儿的话,生怕自己哪天会忘记,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