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碎了尹德妃的花瓶子,你们还不跟我去向尹德妃请罪!”那个宫女叫道。原来她是尹德妃的宫女。
而另两个宫女对她搬出尹德妃并不感到吃惊害怕,反而将头一扬,一人说道:“张婕妤很快就要诞下龙子,你还想得罪我家主子吗?”
尹德妃的宫女不甘示弱:“婕妤终是个婕妤,哪比得上尹德妃高贵,你们都想以下欺上吗!”
开襟阁的宫女两手叉腰道:“如今谁受宠谁就高贵,尹德妃早就失宠还这么嚣张,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现在连老天都不帮她,依我看下一个少的就该是你了!”
“你!”尹德妃的宫女气的跺脚,突然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瓷片划向那两个宫女。那两个宫女太多得意忘形,对她这般突然闪躲不及,一个脸上被划了道长长的口子,另一个见了,立即扑了上去扭打起来。
我赶紧上前,脸上被划了口子的宫女捂着脸气得直在掉眼泪。我拿帕子捂上她的伤口,又上前将扭打的两人拉扯开。她们都认得是我,站在我的两边直直瞪着对方。
我对开襟阁的宫女说:“去尚药局找些药膏使上,否则便要留着疤了。”
听了我这话,被划伤的宫女脸上一震,赶紧往尚药局的方向去,另一个见了也只得跟了过去。
只剩下尹德妃的宫女了,她看了我一眼,含着泪蹲身拾着地上的碎瓷片,我挽手拉起她:“不必拾了,待会儿会有人清扫。”我又想起刚才那个宫女说的话,问:“刚才说老天都不帮尹德妃,究竟是何事?”
那个宫女听了,不禁冷颤了身子,她凑到我耳边轻声说:“近日殿中总是平白无故少了宫女。”她微微抽泣,“德妃娘娘生了病,又出了这奇怪的事,现在的馆娃宫真是可怕的很。”
馆娃宫平白无故连续宫女失踪?我还想问几句,前面忽然有人唤了我一声,我抬头看,是李建成。
第021章 诛颜乱(四)
李建成朝那宫女摆了摆手,她使了个礼便退下了。他走到我面前,笑盈盈的看着我,我急急向他福身嘴上却轻言:“太子可知馆娃宫之事?”
“略有耳闻。”李建成说,“兮然,你一心做好自己的事便好。”
我转念想了想,对李建成说:“太子,奴婢有一事想问。”
李建成放了笑容:“尽管问。”
手下紧紧揪了袖子,我问:“一个月了,不知陇西的薛举……”
李建成僵了笑意,但又很快自然起来:“兮然关心薛举还是我朝?”
“自然是我朝!”我急急道。
李建成仰天一笑,说:“你怕我给你冠上造反之名?”
看到他这样,我怨自己之前多心了。我扯了笑说:“太子莫要尽开我玩笑。”
“只这一次。”李建成顿了顿,无顾道旁随时走过的人拉了我的手说,“你以为我先前也是玩笑?”
我缩回手:“太子告诉奴婢要做好自己的事,秦王妃还在等着奴婢,先告辞了。”
皇上的宠爱会让女人致命。其实,这宫中皇尊贵族的宠爱,哪一个不会致命?
秦王妃近日开始嗜睡,落日之后她便上了床榻静睡,也让我早些走了。
路过早上开襟阁和馆娃宫宫女争执的小道,不禁叹了尹德妃也不过是一个想要丈夫宠爱的女子,如今失宠病重,她的宫中又发生这些那些莫名其妙的事,她该是凉到心底。
我想了想,脚步向馆娃宫去。
馆娃宫果然比以前冷清许多,守门的太监已不知去向,院子雨后落叶满地也无人清扫,本有进进出出的宫女,现在的廊子上却是空无一人来行。
我往尹德妃的殿中走,沿途只见着两个宫女经过。这时,我似乎隐隐听到一阵轻轻的哭声,侧耳去听,却又不见了那哭声。我甩了甩头,该是听错了。我继续往里走,不一会儿又听到了那如无力哀号的哭声,这次我听得真切,不禁起了一身悚然。我面向着那哭声出来的方向看,那方向隔着一堵墙,墙后面是一片翠竹林。
此时,天色已暗,最后几缕阳光也被天边的黑云压了下去,只挣扎地露着一圈金黄。这时,边上匆匆走来一个宫女,我拉了她指着那片翠竹林问:“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宫女面上透着惊恐,急急对我说:“馆娃宫近日出事可多了。听她们说,馆娃宫邪气越来越重,孤魂野鬼都在旁徘徊,太阳落山后谁还在馆娃宫出没,就会被鬼抓去吃了。”
馆娃宫宫女失踪!我顿时想起白日里与开襟阁宫女吵架的那个小宫女说的话。
“姐姐,你也别在这逗留了,赶紧回去吧!”宫女说完,匆匆离去。
身后一阵阴风,发丝抚在我的脸上,惹的阵阵发痒。我不是深信鬼神之说,但也不是完全不信,听了宫女那番话,我心中慌的打紧。我回身,决定先回尚药局,此后再打听。
走了一段路,耳边又传来幽幽的哭声,我定了脚步,觉得这哭声中隐藏着无限的悲哀和无助。此刻,我心中矛盾徘徊。我怕,我是真的怕,可这哭声又对我有不可抗拒力量。我想,若是不早查个清楚,我怕是会几日心不在焉。
一咬牙,我跨大脚步出了馆娃宫,向巡夜的宫女借了一盏提灯,往那片翠竹林去。
寻着方向,我来到一座大宅子前,这座宅子没有匾牌,紧闭的大门上锁了一条发绣的铁链。我抬头望着墙内摇曳的翠竹,提灯绕着宫墙走。我很奇怪,无为什么这座宅子大门紧锁常年无人却又有哭声从里面传来呢?难道,真的是鬼魂?
想到这里,我不禁缩了脖子,望着深暗的前方,高长的翠竹从墙内伸弯出来,早昏暗的月影下婆娑。我手中这掌微弱的烛灯已不能将前路照明。
我提了气往前走,那隐隐的哭声再一次从高墙内飘来,我每向前几步,声音便越是清晰。忽然,前面闪过一个黑影,我吓的大惊,后反应过来那只是只黑猫。我舒了口气,但又顿时警觉起来。那只黑猫跑哪去了?
我提着灯往黑猫消失的墙角探索,隐隐照到一片黄色的落竹叶下被穿了一个洞,这个洞的大小,正好与那只猫的大小不差。这本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可……
我低身拈起几片表面的竹叶。今天上午下了一场雨,若是这些表面的落叶早就存在,那定会被雨水打湿,因为地面易积水,而这几片竹叶没有被雨打湿,说明下雨前还是在竹枝上的。竹枝上不易积水,雨水都睡着枝叶落到地上去了。这么说,这个猫洞,并不是之前就这么显眼的存在的,而是曾被后来落下的竹叶覆盖。而那只黑猫又这么熟悉地直接穿进这个洞……
我翻过提灯,用灯杆子敲了敲那个猫洞周围,果然被我捅掉了厚厚一层落叶,露出一个低低的大洞。
这个大宅子是被荒废了很久,这个大洞又被落叶盖了厚厚一层,便没有及时发现修补,而这正好成了我对这个宅子进行探索的最好通道。
哭声还在幽幽传来,我望着那个大洞深咽了喉咙。来往的道上没有宫人,宫人的夜巡都是在外面,也是从来不往这边探的。我皱了眉,转身疾步往回走。我转念,停了脚步。既然都到了这个份上,我何必讨自己个不安!回到那个大洞旁,我决定进去看看。
进了大宅子,我放眼望去,昏暗下隐隐能见绕着墙内的一片翠竹林,宽大的院子落叶纷飞,再过去是一座不算太小的房子,只是辨不出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的。我手中的提灯微微弱了弱,想是方才进来的时候搁到潮湿的地面。我将里面的灯芯扶正,提着它步步走入这个荒废的宅子。
耳边传来那阵如哀似吟的哭声,我寻着它的声音缓缓移步。那哭声越来越近,我嘭嘭的心也跳的越快,周围偶尔吹过一阵风,我努力沉着的呼吸,耳边尽是那阴凉的哭声。提灯路过那闭门的房子,我侧眼望了一会儿,那门上盖着一层蜘蛛网,无风下还微微飘荡,那窗子里面黑暗极了,我赶紧收回眼不敢再看。
来到屋子的后面,那里的路不是很平坦,凹凹凸凸冷不防绊了脚,我踉跄了几步,灯笼贴上一样东西,我定睛一看,顿时吓退了几步。耳边的哭声忽然传了几声痛苦的嘤咛,脚腕被一样东西缠住。我咬着嘴唇颤抖着将提灯靠近刚才照到的东西,一张满面血渍的脸印在微弱的烛光下。看到这一幕,我还是忍不住抖了身子,刚才痛苦的嘤咛是她向我爬来时发出的,脚腕上正被她紧紧抓着,至少我肯定了一点:她不是鬼。
她的下半身埋在地下,只露了腰上的身子,七窍全是流血,颤抖发紫的嘴唇幽幽的喘息,看我的眼中全是渴望与害怕。我努力去看清她的脸,猛然发现她竟是白天与开襟阁宫女争执的那个宫女。
“是你?”我惊讶。
身后忽然闪来一道亮光,转眼宫女眉心定上一把短小的匕首,鲜红的血顿时淌满她的面孔,身子完全软倒在地上。见此,我哑然转身,面前飞来一个黑色的人影,我身子往旁边一闪,撞到屋墙,落下的灯笼忽地熄灭,顿时黑暗一片。
这宅子一定不简单,宫女的死一定也不简单,这个黑衣人更不简单!而我,若是不得老天垂怜,我也将与这宫女一样,将命葬送在这个荒废的宅院里。我即刻努力平静心情,趁着黑暗摸着屋墙前行,可这道路实在不平整,不慎脚下又是一绊,重重摔在地上。面前传来一阵急速的风声,我知道是那黑衣人闻声而来,我纠紧了心咬牙将自己的脸埋在手里。腰上被人一圈,我被人提抱了起来,接着是一阵飞快的旋转,夹带着刀剑的交错声。
我紧闭着眼,耳边的刀剑声时而萧长时而短促,不知多久停了这交错,脚下踏不到地面,面上徐徐抚了微风,腰上还被人抱着。我不敢睁眼,我不知这个人是救我还是要害我,因为害怕,我始终不问一句话,不做一个动作,知道双脚落地。
“兮然。”那人叫了我,我猛然发现这声音很是熟悉。
我睁了眼,面前的人竟然是李建成。我惊讶的看着他,又顿时发现我已不在那个阴森的宅子里,此时我们正站在离尚药局不远的地方,边上的宫楼灯笼将我们照的清楚。
“怎么是你?”我惊讶道。
李建成提手将长剑收入剑鞘,剑壁上还留着一丝残血。“你把那个人杀了?”我问。
“嗯。”李建成淡然的应了一声,抬眼看着我,“你快回去吧,今日之事不得喧张。”
看着他阴冷的面孔,李建成很少有这样的时候,我不好多问,向他福了退身走回尚药局。走了几步,我回头,看到李建成匆忙的脚步消失在夜色中。难道李建成只恰巧救了我?
第022章 诛颜乱(五)
第二日,我还是决定去馆娃宫。
我独自找到尹德妃的宫殿,大门开着,望去不如从前那么光鲜亮丽。我停在门前,缓缓亮声:“奴婢莫兮然,求见德妃娘娘。”
里面突然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便是两个宫女慌张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的确是该死了。”尹德妃的声音有气无力,稍带了些沙哑。我心生怀疑,踏步进了宫殿,却看到一个宫女口吐黑血的倒在地上,两个宫女颤抖地趴在地上,尹德妃枯黄着面色倚坐在踏上,却用着一双精练的眸子盯着我。
“拉下去。”尹德妃冷冷的喝。两个宫女立即拉着不知是生是死的宫女退出了宫殿。
我上前向她福身,说:“不知娘娘何事如此动怒?”
尹德妃长长叹气,说:“你可见到我这馆娃宫这幅模样了。”
我淡了笑:“娘娘还年轻,如果把馆娃宫打理好了,也肯好好对自己,上天一定不会负了娘娘的一片真心的。”
门外进来一个宫女,俯身在尹德妃低言了一会儿,尹德妃摆摆手让她退下,目光却死死顿在我身上。那目光冷的令人害怕,犹如昨夜在那宅子般阴森。想起昨夜,我匆匆回了尚药局便赶紧回房睡下了,这下低头还见着了昨日踩着的翠竹叶。
尹德妃从榻上起来,锦色的衣袍称不上她憔悴干黄的面容。“知道怎么当宫女吗?”她紧紧盯着我,“闭上眼睛、闭上嘴巴、捂住耳朵,直到死的那一天……”她的指甲划过我的眼睛,我的耳朵,“装没看到、装没听见、装不知道,这就是宫女。”
我深深倒吸了口气,摇头说:“奴婢不懂娘娘的意思。”
尹德妃冷笑一声:“知道被翠竹坏绕的是什么地方吗?是隋末灵位的屋子。那里不止有隋末的恶魂,还有大唐的!”她的眼中闪过杀意,我猛然一颤,似是明白了一切却又是不明白。
她说起翠竹林,难道她是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可死的是她宫里的人啊!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想引起皇上的注意?
“我想要的,没有人能阻止!”尹德妃说道。
她想要的,是皇上的恩宠。我心中不由担心,她曾要利用我伤害张媚仪,因为不成功还大发雷霆了一场。
我说:“奴婢有幸听过一句话: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张婕妤对奴婢好,奴婢自然是不能伤害她的。”
“迟了。”尹德妃提高了声调说道。
我猛地抬头,看到她渐渐放大的笑意,浑身颤栗。我终于顾不着宫中礼节,没有行退礼便转身冲出大门,快步往开襟阁跑。
“给本宫抓住她!”尹德妃在我身后嘶吼,可是馆娃宫只剩下几个宫女,从别处跑来的时候我已经出了宫门。
媚仪,你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
我急急跑向那里,却是看到几个女医佐和田侍御医从开襟阁出来,我顿时失了力气跌在地上。前面的人见了是我,跑来扶我,我拉了一个女医佐问:“张婕妤如何?”
“张婕妤只受了点惊吓,调养几日便好了。”田侍御医说。
只受了点惊吓?尹德妃做事可不是这么留情的!这其中是出了什么岔子?还是尹德妃故意这么说?只要媚仪没事就好,只要孩子还在便好。我推开扶我的医佐,直往开襟阁去。开襟阁和如今的馆娃宫完全不一样,开襟阁里很多宫女太监进进出出,脚步快速,该是还在为了张媚仪的事情疾步。我拉了一个稍闲点的宫女问:“张婕妤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宫女回答说:“今日顾医佐送来的药里忽然出现一条蜈蚣,当时就吓得张婕妤落了床,好在孩子保住了。”
问完话,我更是奇怪,念儿平时活泼贪玩,可对于药材还是很细心的,又怎么会在她煎的药里出现蜈蚣呢。而这,更是对不上尹德妃那阴残的计谋。张媚仪的寝殿大门紧闭,守门的宫女说,因为受了惊吓,张媚仪浑身疲乏,不许任何人打扰。我也只好回了步,出了开襟阁。我思索着往承乾殿去,失踪的宫女,昨夜的翠竹林,今天的尹德妃,受惊的张媚仪,这一切似乎又变得扑朔迷离。
快到承乾殿时,看到太子妃从东宫方向出来,她眼柔着笑意看着我,我只好上前向她行礼。她支开身后随行的宫女,随手拈了朵花在手中玩弄,口中对我说:“张婕妤不会有事。我说过,即使你不愿,还是会被卷到之中去的。”
我脑中微微一震,平了脸色低头说:“谢太子妃出手。”
尹德妃的暴怒已完全说明她是不会留情的,这时候太子妃又出现,不正是说明这岔子是她开的。
太子妃却掩口笑了一阵,说:“我哪是帮她呀!我是帮你啊,否则,宫里可就找不到像你这么心思缜密的人了。对了,我派人去看了你家中的老父亲跟弟弟,他们都还算不错,如你经济上有难,也尽管与我开口。”
我顿了顿,面上透不出表情福身道:“谢过太子妃。”
太子妃点着纤指将花瓣片片摘下,落到风中。她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你那么护着张婕妤,那你该怎么报答我呢?”
我微微一愣,沉下眼:“奴婢愿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