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枝头梅(三)
李世民揽着我缓缓走出屋子,他一个踉跄将我从方才的恐惧中惊醒,我这才发现,他腰上的伤口在往外淌血。这里离最近的镇子也有好几里路,马车已被惊吓跑了,若是步行过去,怕他在半路便会昏厥。
幸好路过一个人,他是这个小村的,也是识出了我,便赶了一辆马匹拉的板车送我们去镇子。路上,我有意问起父亲跟弟弟的事,他只疙疙瘩瘩说的别事,不提父亲与弟弟的去向。十分失落,有人将这个村子的人都买了口,半点消息都不得透露。既是买口而不是灭口,难道这个人只为用我引李世民一个人 ?'…87book'他就这般憎恶李世民!
我轻轻抚上他的面颊,心中无味具杂。
终于到了镇子,我扶着李世民进了医馆,掏了我所有携带的银子请大夫给他治病。终是自家人心热忱,因之前父亲的药材常常与这家的药材相互流通,老大夫认出了我,推了银子立马给李世民看伤治疗。这期间,我急急奔了别店,买了两件袍子。李世民的衣服被剑划了几刀,伤口处已是沾了血迹,已是不能再穿了。
此时日头西斜,又是刚刚下过雨,风凉的很。虽然身上的衣服已干,头发也干了,但我还是觉得浑身发凉,幸好李世民转醒,稍过了一会儿,我便提了药扶着他往客栈走。
李世民搭在我肩上的手臂,轻轻将我搂了搂,清暖的呼吸扑在我脸颊上:“你冷?”
开始这样扶着受伤的他是没有感觉,这下惹得我我微微脸红,觉得声音都稍稍抖了抖:“还可以,前面便是客栈了。”
“嗯。”李世民还是搂着我走,这时我俩的样子貌似不是我在扶他,而是他大大方方地搂着我走。
要了两间相连的客房,叮嘱他早些休息,自己又放心不下,便在他房中呆了会儿。李世民也不见外,自己上了床睡觉,房中便静悄悄起来,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这么折腾了一天,他也是累了。
我为他掖好被子,看到他眉头紧锁,不由伸手轻轻触碰他的额头。他在睡梦中竟是这么心事重重,睡的不安。我轻轻抚着他的眉头,想要抚平,却是将他猛然惊醒。他精锐的目光扫过我的脸,渐渐平和下来,忽然说:“带着这些泥尘血渍实在睡不好,你叫人抬了热水来。”
“伤口才包扎的,不好沾水。”我认真说。李世民起身不屑一笑:“战场上开着伤口风吹雨打都过来了,还怕什么,只是实在不喜这身上的泥味血腥。”隐隐有些心疼起来,我问:“殿下可是闻着这泥味血腥,梦中都以为这是在战场上,所以睡的不好?”
李世民望着我,柔柔一笑:“常常出征在外,也是习惯了。回到宫中后,每每闻到这些味道,脑中不免泛起些幻觉来。”
“奴婢这就去唤人上热水来。”我起身离去,李世民又唤住了我说:“在外不必再称殿下,也不要再自称奴婢。”
我点头退下,叫人拿了几桶热水上来,并将方才买的衣服送上:“这衣服绸缎不如公子常穿的好,还请公子接纳。”李世民淡淡瞧了一眼,管自己脱起衣来。我低头将衣服放好,转身掩门退出房门。他带伤沐浴,我总归有些不放心,静静门口等待。里面传来潺潺的水声,我听的不由尴尬,稍稍走远了些,但也不敢太远,还能隐隐听到些声音。
从客栈这边走廊上可以看到外面。今日的夜空特别的黑,没有一颗星星,更是没有月亮。屋子的天窗开了一条缝,有风从外边进来,稍稍带了凉意。觉得寒冷,我不禁缩了缩脖子,听到身后屋子传来一声异响。
我走到门边,敲了门沿问:“公子自己可方便?”
里面的人静了声音,一会儿才说:“着衣确实有些难处。”
“可需要帮忙?”“进来吧。”
我推门而入,李世民正对着一件衣服过不去,低眼看去,腰上那白布条竟被他随意捆绑了一番。我将他穿到一半的衣服放在一边,让他坐到凳子上,蹲下身一边解开那胡乱的白布条一边说:“公子这般胡乱捆着伤口,非但好的不快,还可能引起别的毛病来。”
“口子不深,随意止止血便好。”上来轻松一句。我看了看解开的布条,只才绑了一会儿,上面便有了血迹,再看腰上,伤口也是裂开了。我说:“止血倒是没有,又绑出些血来了。”
“在尚药局呆过,便都是这般小题大做的。”李世民似说的有些无奈,却让我想起件事来。我一边重新给他包扎,一边说:“兮然有一事相请。兮然想回尚药局,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李世民低眼望了我,目光似想看透些什么,嘴上一动,说:“你是我从父皇那恩准要来承乾殿,怎么可能还让你回尚药局。你若是真想回去,你便去请示父皇吧。”
“这……”李世民一话,说的我为难起来。第一,我见不到李渊;第二,这等小事,我也不敢麻烦李渊。既然如此……暂且算了罢!
我暗暗叹了气,将李世民的伤口包好,取衣为他穿上。腰部受伤,抬手穿袖子时十分不便,我提着他的手臂缓缓将袖子套好,转站在他面前给他系衣带。方才包扎伤口时并未留心在意,等到这时,见了他烛光下的皮肤,竟顿时心慌意乱起来,急急将衣带子系了,便要退身。李世民忽然一叫:“莫不是你给无垢穿衣时也是这般系错带子的!”
我转头一看,他正将刚系好的衣带子解开,再自行系好。原来,方才情急之下,我将上面的衣带子系到相邻的另一个衣带子去了。我顿时红了脸,抱歉地低了头退出房去。
次日清晨,我亲自在客栈后院为李世民煎好药,去找他的时候,他也正好起来了。我连着早膳和药一同带到他房中,服侍他用下,李世民饮了药汁后抬头问我:“可知镇上的月满楼在何处?”
月满楼是饮茶看戏的最好地方,我想起李世民此次出来定不是只为了带我回家看看,该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我点点头,说:“公子稍休息片刻,待会儿我便带你去。”
李世民望了望外头,道:“时辰也差不多了,现在便走吧。”说着,便往门外走去。我匆匆收拾了药碗饭菜,端下楼后带着他往月满楼走。还没到,便看见楼座上有两人往下探望,其中一人正是长孙无忌。他们见了李世民伸了手臂相招,李世民朝他们面上一笑,大步往月满楼去。我赶紧上前拉了他说:“公子既是要谈事,我便在下面等候。”
“你便在这,别离开我能看到的视线,否则出了什么意外,我可帮不了你。”李世民匆匆一句,便疾步上了月满楼。
今日是阴天,满空都是灰色的云,却是不下一滴雨,空气潮的湿闷。身后开了一株桃花,在这片灰色的环境下实在有些刺眼,尽管如此,我好像也别无他物可赏,便站在桃花前呆呆地观赏起来。
这桃花的花色不艳,有些苍白之色,开的也算是少的。我抚摸着花瓣,手中丝丝滑腻,还带了稍许冰凉。真是不慎,轻抚中轻轻落了一朵开得略微娇艳些的桃花,心中甚是叹息。这时,地上的桃花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拾起,顺眼望去,不知何时面前站了一位手持墨边白扇的男子,正捧着那朵桃花瞧。
他望着那桃花嘴上“啧啧”了两下,一双凤眼眸子瞧了我道:“小生本以为桃花之色已是花中之最,今日却让我碰上了个还最。”
听出话中隐约之意,心中厌恶,我轻笑道:“这株桃花颜色本就是淡了些,别处花的确是要比这桃花艳美些。公子慢赏,不奉陪了。”
我转身要走,却被那人张手一拦:“小生的意思是:姑娘还比它还要美呢。”说完,手持着扇子往我下巴出勾来。我撇头一闪,往旁边走了几步,却与别人撞了满怀,我回头望去,顿时诧异。
李建成一手搂过我,眸子盯着面前持扇了男子道:“这舌头跟手是不要了么?”
持扇男子听了,撩起袖口正要发作,忽然看到我们边上站了两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便颤颤望了我们几眼,只得快步离开。
李建成竟然也出宫了,身边带的是薛万彻和另一个东宫侍卫。此时,他望着我的神色有些捉摸不透,似是千百疑问,似是愤怒悲哀。他说:“不想,在宫外也能碰见你。”
有些不敢与他对视,我低了头轻声说:“秦王殿下出宫办事,顺是带了我出来伺候。”
“既是他带你出来,怎么就任你一人在这!”李建成话语中带着恼怒,握着我的手更是紧了几分。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朗笑:“大哥也在啊!”
李世民笑着大步走来,顺是随意瞧了我几眼,身后跟着长孙无忌和另一个人,两人都向着李建成拜了拜。李建成扯了笑,问:“齐国公长孙无忌我是认得的,可这位是?”
第050章 枝头梅(四)
李世民笑道:“这是新分配到我帐下的马军总管,秦叔宝。我三人甚是投缘,便来外头喝个酒,大哥一起吧!”
“原来如此。”李建成叹笑道,“我此次也约了好友,怕是要改日了,你们尽兴便好。”
李建成望了我一眼,带着身边两位将士转身走了。李世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望了望我,一句话也没说,往另一个方向去。无措的我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跟,长孙无忌已跟着他离开,秦叔宝微笑着向我走来,唤我一同。
秦叔宝与李世民年龄不差,相貌堂堂,为人也十分可亲。此时,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在前,我与他在后,和他一路谈话不少。看着李世民漫无目的的慢走,我悄悄问秦叔宝,这是要去哪里,秦叔宝说,今日的事已经谈完,李世民这是闲来无事在散步。
我明了,继续跟上。出了镇子,到了一处绿野,一条小溪弯弯曲曲向着南方蔓延,此时的天气也已开明不少,白云印在溪水中,步行岸边,宛如走在云间。隐隐闻到远处飘来的清香,放眼望去,前面的绿野有一处红粉。李世民的脚步恰好向着那个方向走,我望着拿出红粉,心中渐渐欢喜,等到靠近,那香味越是清晰了,却是嗅着不觉腻。
“这处林子的梅花开的正盛,娇小欲滴,如雪清美。”长孙无忌不禁赞叹,笑对李世民说,“走了累了,不妨在这里赏赏梅花。”
李世民似是打不起兴趣,看着这片梅花一阵子,还是答应了。
梅花林子外面加了一圈竹子做的矮栅栏,李世民撩了撩袍子一跨便进去了。我看着那栅栏可惜,我身着长裙,若是跨进去会被钩扯,无奈之下,我只好与李世民讲了实情。李世民低眼望了望我的裙子,招手要我过去。我走到他面前,两人之间还隔着那矮栅栏,李世民忽然弯下身子将我拦腰抱了起来。我惊呼一声,同时面上灼热,快快望了另外两人一眼。长孙无忌与秦叔宝皆是瞪眼一愣,继而转身一人一边守在梅林栅栏边。这时,李世民已抱着我往梅林间走。
“昨夜落了雨,地上泥尘潮湿,不可脏了裙角遭人笑话。”李世民目光投向前方,面无表情,口气生冷。
我只低眼望着路过的梅花说:“公子身上还有伤,且将我放下,我提着裙子走便好。”
李世民没有答话,仍然往前走。这片梅林十分宽大,走了这一阵子还没到头,先前见了这处红粉心中欢喜,现在可真是心中暗怨。终于,李世民缓缓停了步子,抬眸望着上方摇曳的梅花:“这处的宫粉梅开的最好。”
我也望了这处的梅花,果是比刚进来时娇美万分,不禁感叹:“原来开的是宫粉梅,煞是好看!”
我呆呆望着这片梅林,身旁的李世民没了话语,抱着我将目光从梅花上移至我的脸上。我与他对了一眼,颤颤低下头去,李世民低沉着声音说:“今日,我定要清楚两件事情。”
顺着他这一句,心中顿时紧张地纠在一起,仿佛将空气压在地下,呼吸也不顺起来,心跳越加剧烈,似有一种不安在心头乱窜。我终于点头,等他问话。许久,他深呼了一口气说:“第一件事,你是否已知晓宫中局势?”
“此……话怎讲?”竟有点说不出话来,说了也是声音颤抖。
李世民抱着我更是已发觉我的身子因紧张微微颤抖,暗了眸子道:“你现在必须告诉我实话。你与太子好,是为了探查此事,或者是别的原因?”
我颤颤道:“太子为人善良可亲,他是不愿到这场战争中来的。可是,很多事情就是这么不得已而为之。”
“你是真心喜欢他吗?”李世民问,“这是第二件事。假如你们两情相悦,又是到了什么程度?”
“这……”我为难了。是啊,我与李建成究竟是到了什么程度?我们真的是两情相悦吗?
“他,亲吻过你么?”李世民好生干脆,精锐的眸子盯着我,若不是被他硬打横抱着,我定会找个洞钻下去。他这般逼人,我竟撒不了谎来,轻轻说道:“你去讨伐薛举之时,前期兵退,太子欲带兵援助,却被驳回。那日心情不好,喝了些酒……”
“别说了!”李世民厉言一句,忽然俯下头,他狠狠吻了我的唇,由不得拒绝,流连反转。魅惑的麝香紧紧环绕着我,迫使我再度痴迷。李世民抱着我俯着身子紧紧吻我,忽然吃痛地闷呵一声,松手将我放下。我顿时清醒,扶着他的手臂道:“莫不是伤口裂了?”
“或许吧。”李世民并不在乎,面上泛了笑容,“我果真是猜对了。你并非真心喜欢他,你不断出入东宫并不是担心我将他压在底下,而是怕他真的对付了我。”
我闻言,撇头道:“何以见得。你们两人之间的事,岂是我能插手的。”
“何以见得?我刚刚亲近你的时候便见得了。”李世民扳过我的头与我对视,“后宫与东宫相互勾结,这是你的功劳。若是我李世民真的被他们杀死,你便是帮凶!”
我推开他的手,莫名的怒气蔓延:“那又如何,你既然知道,却又对我欺骗得心安理得。而我对他的欺骗,心中甚是难受,我愿意用一生来补偿这个欺骗,可你能不能收手。”
李世民冷笑浮面,手抚腰间:“我还收得了手吗?这道伤究竟是怎么来的,你和我都清楚!”
“太子之位本就是传给嫡长子,你又为何要争呢?”我问他。李世民叹笑道:“只怪我杖打得好,功比他高,他觉得受了威胁,才勾结后宫,一步步要将我除去,我又岂是坐以待毙之人,我又岂会暗中与他相斗!”
听完他的话,心中甚是混乱。我揪心地甩甩头,不愿去想,也无话可说,心情煞是低落了很。李世民从旁折了一枝宫粉梅,塞进我手里:“走吧。”
我望着手中的宫粉梅,恍然问出一句:“那么你待我是如何?”
李世民顿了顿脚步,目光遥远,隐隐悲切。然,他轻笑地搂住我的腰说:“男人从不嫌女人多,你若是改变主意要跟我着,今晚便可行了事。”
我闪开他的搂抱,目光层层探视:“那你为何……为何要对我……”
他靠近,勾起我的下巴,那轻笑简直冷到了心底。他说:“你还算个美人,何以有了机会不得亲近?如这枝头梅,既有人欢喜,为何我不可相亲?”
我痛拍下他的手,背过身沉沉说道:“宫中男子的妻妾,可以是深爱之人,可以是政治交换,但切不可惹了无关之人,免得引起后宫混乱。”
“我自是知道。”他的语气略略清明了些,“如你所说,有些事是不得已而为之。”
“原来你的欺骗与我的欺骗是一样的。我果真是自行作孽。”我沉心暗暗道,心中似被刀剑狠狠刮了一片,放在风中吹,干裂裂的疼。
我欺骗李建成,是为了知晓宫中两殿暗斗之事;李世民的欺骗,是为了从我这得知李建成的一举一动,顺是将我利用了几番。我回身冷冷道:“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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