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蕊红着鼻头哽咽道:“不是天意,是我害死她的,还有红儿,她们死得很惨,血肉模糊,她们的冤魂要跟着我一辈子了,我……”
“好了,不说了,过去了。”迟修泽把槿蕊摁向自己的胸膛,仿佛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她在梦里哭泣,叫的却是别的男人的名字,酸涩窒胸难当,“明日,我请福法寺的高僧为她们的亡灵颂经七七四十九天,让她们早日超渡便罢。魔有心生,这是你自己不放过自己。”
“可你不知道,白茶死得很惨。”槿蕊揪住迟修泽的衣服,浑身发颤,抖唇道:“断气前凄厉的叫声还清清楚楚印在我的脑子里,被打得皮开肉绽,痛得尖声嘶吼,用她的家乡话一直不停咒骂,虽然我听不懂,可是我知道她在诅我,两条人命,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再也洗不干净了,我要下拔舌地狱了。”
迟修泽抬手一下接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抚慰道,“地狱怕什么,我陪你,黄泉路上咱们做个伴也不孤单寂寞,白茶铁定必死无疑,死得干净,省得拖罪池家人。”
“为什么她会必死无疑?”槿蕊仰起泪痕涟涟的脸问道。
因为我不会让她活下来,我还要让整个池家为你陪葬,迟修泽暗诽,但是说出口却是:“因为菩萨不会放过恶人。”
“我再也不能当母亲了。”不想生孩子是一回事,被迫失去做母亲的资格却是另外一回事,每每看到瑞晴,看到别家的小孩子满地撒欢的乱跑乱转,再想想自己,槿蕊的心底是揪心刺痛。
“不会的。”迟修泽温声安抚槿蕊,更是在安抚自己悬吊的心,“太医院那么郎中,祖上都是几辈子都学医的,连快进棺材的人都能救活,还能不治好生孩子的芝麻小事,不论是针药、汤药咱们慢慢调治,就算太医院没有能人,民间还有神医,不乏有令人匪夷所思的奇方灵丹,总有一个能把你医好。”
槿蕊频频摇首,泪如雨下,“不能了,我知道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我再也不能生孩子了,我已经不是完整的女人了。”
“能,铁定能。不论是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只要不是龙肝凤胆,我一定给你弄来。而且我早就打点好了,只等你点头同意,过两日,便把两位总管太医请过府给你诊脉,他们两位专司宫里太后娘娘的身子,医术了得,且与我私交甚好,必会为你尽心竭力医治。你只需放宽心思,好好养身子,其它都不要多想,一切有我,睡。”在迟修泽的轻拍软哄下,槿蕊含泪渐渐睡了过去,不能生养是槿蕊的心病、是报应,其实这何尝不是对他的报应,为了前程曲意逢迎与欧阳锦订亲的事,让槿蕊如利剑刺心,如今这把利剑插回他心头,是此生永远不能言明的痛楚。
“三公子,太医来了。”屋外响起方泰轻轻的敲门声。
赵钱两位太医被方泰接过府,连茶水都没用,就直接进到内室,赵太医搭指按在槿蕊右手脉上,拈须凝神细诊,然后又让迟修泽换她的左手再诊,接着钱太医也如此一般,最后两人低头细语交谈了一番,脸色阴晴不定,钱太医取出银针包,先给槿蕊施针灸,接着再从诊箱里拿来鼻烟壶大小的白瓷瓶,放在她的鼻端嗅了嗅,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她的气息渐渐匀和,紧蹙的柳眉舒展了,攥紧的五指松开了。
迟修泽见状,心中略宽,把请他们到前厅喝茶,两位相互对视,谁也不愿先开口,用眼色推搪,迟修泽沉声问道:“有话请直说,不用隐瞒。”
老迈的赵太医抿了两口茶水,捋着白花胡须道:“世侄啊,小夫人是气血亏柔之症,误服烈药重伤身子,引至葵水不止,后失之调养,故此……”
“您误会了。”迟修泽打断他,“她不是小夫人,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赵钱两位太医不禁侧目看了看槿蕊有面容,心中了然两分。
年纪稍轻的钱太医拍拍迟修泽的肩背,接过话茬,“贤弟,若想要子嗣可以纳两房妾室传宗,再抱到她膝下抚养也是同样的,若靠弟妹的肚子,只怕……”
迟修泽心底一凉,怔忡在当场,讷讷的问道:“当真治不好吗?”
赵太医摇摇头,叹道:“治是有的治,只怕是……是十种九不收啊。”
“那就是还有的治,就请赶快开方子。”迟修泽双眸霎时又燃起了丝丝的希望,沉声长揖拜托道:“只要还有半分的指望,也请便出百分的劲,修泽拜请了。”
钱赵两位忙扶住迟修泽的臂腕,“贤弟(贤侄)不可啊。”
钱太医宽慰道:“贤侄乃股肱之臣,官阶还在我等之上,受不起,你放一百个心,我会把此事当成自已的身家大事来办。只是侄媳妇思虑过重,年轻还能扛得住,若长此以往,对她的身子可是有大害,这样,我开副通心宁神的方子先喝着,至于腹中病灶……药轻了不得效,重了只怕伤上加伤,且容我些工夫斟酌斟酌,方子下好了就立刻差人送过府中。”
“那就多谢了。”迟修泽听后,再次深深作揖,送两位太医出府。
☆、71第 71 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一觉醒来;槿蕊发现日已西沉,对眼便望见坐在床沿的迟修泽,一眨不眨盯着她,随及想起之前抹翠的话,挣扎起身;“你借欧阳锦的手打死银月;是给我解气的吗?”
迟修泽扶她坐好;在她腰后垫了两个方枕;点点头。
槿蕊双手合十;闭眼虔诚默念:“大慈大悲的观士音菩萨;事由我起,请只怪我一人吧,全部的孽障也由我一人承担;反正我的罪业已深,千万不要迁累迟修泽,否则,我欠他的就更偿还不清了。”
“三公子,药煎好了。”抹翠端进一碗热腾的药汁,一碟子蜜饯,满色担忧歉疚,“感谢佛祖,喻小姐,你可算醒了。”
“我没事了,劳你挂心了。”槿蕊冲抹翠笑了笑。
“你先下去吧。”迟修泽挥手示意抹翠出去,接过碗递给槿蕊,“把它喝了,能让你睡得安稳。”
“三公子,你屋里没有使唤丫头,我就在屋外待着。”抹翠欠身后,悄声退了出去。
不想拂了他们的好意,槿蕊皱起眉头把药汁全部吞下,苦得直吐舌头,想起自己的来意,说道:“我要找玉清和乔柔姐姐。”
迟修泽拈了一片蜜饯给槿蕊,“还是改日为好,这几日玉清咳得厉害,你身子虚,别再染上,乔柔去徐老家听戏文,一时半刻回不来,有事我帮你转告。”
“这是我欠乔柔姐姐的银子,你代我还给她,替我谢谢她,亏得有她的援手,我爹的后事才办得妥当,再帮我问候玉清。”槿蕊从袖管里掏出一张银票子递给他,迟修泽接过银票,“好,我会帮你办好的。”
办好事情,槿蕊便起身下床,“我要回家了。”出门前只说随意逛逛,暮阳已落西山,出来两个多时辰了,怕是云娘等着急了。
迟修泽点头道:“也好,我送你回去。”
迟修泽亲自驾了车送槿蕊回踞虎巷,门子看到槿蕊回来,连忙迎上来,“谢天谢地,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林伯和秦伯都去铜雀街你去了,夫人正着急了。”
“在迟小姐处小坐了坐,聊得忘记了时辰,迟三公子送我回来了,没事。”
门子这才见到迟修泽,连忙作揖问安。
“拿着。”迟修泽从车厢里提了一大摞药给她,“钱太医的先祖在前朝就是任太医,他开的良药对你身子大有益处,吃完了我再给你送来。”见她迟疑,正色道:“有病治病,把身子调好了,对自己好,也让家人放心。至多你把诊金药费给我,我转给钱太医便是,我再把方子给你送来,按方抓药,以后不送便是。”
不收反倒显得矫情了,槿蕊接过药抱在怀里,咬着下唇说:“迟修泽,我欠你一声谢谢,谢谢你。”槿淳的赫令下来了,逸君交了五百两银子,办好交割手续,再过些日子便能起程回家了。
迟修泽微笑道:“你我之间何需言谢,快进去吧。”
“需要的。”趁机会把话说清楚,槿蕊肃起目眼,却用温婉的嗓音说:“迟修泽,你犯不上对我再费心思,因为我已受不起了,心有不安,从前已然过去了,我们是绝计无可能再回头的,以后我们各走各路……”
迟修泽挥手打断她,“我还有公务要办,就不进去讨扰,代我向你娘问安,下次再进府吃茶。”说完使坐上马车。
“迟修泽,不许走,这事早说清楚早好,不能逃避……”槿蕊追着马车跑去,只能哪里能赶得上马的脚力,两下子,车子就驶出了巷口,只好悻悻往回走。
门子接过槿蕊手中的药材,往里头瞅瞅,说道:“小姐,家里来客人了?”
“客人?谁啊?”
“老奶娘的三个儿媳妇,领着孙子孙女们,说是要接她回家养老,十来号人在花厅,吵吵攘攘,老奶娘可遭心了,又不好开口赶。”
日前胖奶娘回家看儿子、孙子,三个不孝的儿媳妇初时竟不识出她,只当是富家的老太太串错了门,胖奶娘被槿蕊养得白白胖胖,捎带也头发也乌黑了些,不但衣料鲜亮,缎面绣鞋,还戴有玉镯、金耳环,身边还有两个小丫环伺候,坐着大马车去的,临走还给每家搁了十两银子,这下子,她们立即大转弯,对胖奶娘奉若亲娘,胖奶娘如何不知她们存的心思,再不喜(www。87book。com…提供下载)欢媳妇,可是儿子、孙子是自己的,并不计较过去,没成想她们见到银子,就像苍蝇闻到血,叮上来了。
槿蕊不由冷了两分脸,加快了脚步朝花厅而去,还未进屋,就听见里面传出争吵声,细耳一听,三房争着要接她老人家养老,不肯相让,吵得不可开交,这下子,她们全成了二十四孝女了。
“娘、奶娘,我回来了。”槿蕊笑盈盈的进了屋。
见到槿蕊,云娘、胖奶娘定了神,问:“小姐去哪了?怎么这么迟才回来?”“再迟点,我可要叫你二哥去找你了,以后可不许自己一个人出门了。”
“知道了,就是随便走了走,害你们担心了,绝没下回了。”槿蕊看着一屋子的老老小小,笑问:“这几位是?”
胖奶娘不答言,云娘便替她说:“是奶娘家的孙子孙女、媳妇们,来看奶娘的。”
“来,快给你们的姑姑磕头,快跪下。”大房媳妇按着儿子下跪,其余两房也立马效仿,七个小脑袋全对着槿蕊的脚下,上下起俯。
“不用了,都起来。”槿蕊忙扶他们起来,摸摸他们的头,夸道:“真乖,等会请你吃好吃的。”
这话出口,好脾性的胖奶娘再忍耐不住,指着她们的鼻尖喝骂:“人活脸,树活皮,见了银子黑了心,竟连脸面也不顾了,姑姑?这也是你们能胡攀乱叫的?你们说出口,臊得是我老婆子几十年的老脸,真是家门不幸,怎么娶了这样的媳妇进门。我不过粗使的老婆子,蒙夫人公子小姐们看得起,瞧我老婆子可怜,在家没饭吃,日日受你们的闲气,念及往日的情分,供我吃穿用度,可是下人终究是下人,从不敢拿自己当主子。夫人是菩萨心情,待人和气,不想让我难堪,才把你们当客人,以礼相待,你们非但不知羞,反倒登鼻子上脸,竟想攀亲,当我不知你们存的心思,想把我接去当摇钱树,好时时来讹银子,我告诉你,没门,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你们趁早死心。”
云娘又闭起眼念经了,权当不闻,胖奶娘往年受得委曲如潮水倾诉,一件件、一桩桩数落她们的不孝,眼泪是晔啦啦的往下淌,媳妇们向来威风惯了,想顶嘴分辨,槿蕊一个冷倨的眼刀子飞向她们,唬得她们只能任胖奶娘训骂。
胖奶娘骂舒服了,哭舒坦了,槿蕊便劝道:“奶娘,再哭就伤身了,二哥不是买了两盒玫瑰酥,领孩子们去吃,这里交给我办。”
云娘会意,一边牵起一个,起身笑道:“我正好饿了,走,我们去偏厅用茶点,让槿蕊处置,她不比从前,你尽管快放宽心。”
虽说厌恶儿媳妇,可是儿子孙子是自己的,平素少见,甚是思念,胖奶娘点点头,牵着孩子们走了。
待她们走后,槿蕊往主人位一坐,笑道:“别站着,有话坐下慢说,孩子们叫我姑姑并无不可,我早拿奶娘当亲娘待。我知道,你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是遇上难处了?”
这下子,三房都没有声音,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大房媳妇开口,“头次来,本不该开嘴,只是老屋子漏得太厉害,没法子再住,前些日子,半夜忽然下雨,把孩子都淋醒了,好在没病到,所以,就上门来……”
“我明白了,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我们家的情况你们也是知道,不过明面风光,其实该花银子的地方不少,想你们也知道,单单我哥的事,就花了五百两,归还先前借的银子,也是捉襟见肘。”槿蕊为难叹叹气,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水,见她们脸子如染房兑杂了色,黑的、红的、绿的,好不难看,复语气一转,又道:“不过,为人处世最讲是情义二字,不提奶娘在我们家遭难时不离不弃,就是冲着她照我和哥十几年,再苦再难,这个忙我也帮定。”
三房原以为没了指望,听到槿蕊这么说,又高兴起来,连连躬身做揖,一个劲递奉承话,“都说夫人、小姐是菩萨心肠,果然不假。”
“就是,就是,看婆母的穿戴,在您家地位不差,要是老房子太破旧,她回家去面子也不好看,准保被亲戚邻里笑话,您是不知道,我们家那些势力的叔伯兄弟一直是瞧不起我们这支脉。”
“先别谢,话还没说完。”槿蕊搁下茶盏,打断她们,“银子好说,只怕奶娘不答应,你瞧她适才的样子,也怪你们素里做人做事过了头,把她老人家的心伤透了,我可不敢再给她添堵,不如这样,你们下功夫把奶娘哄开心了,把她的气捋顺了,银子立即给你们送去,如何?”
三人的刚刚开的笑脸变得难看,探头讪讪问道:“哄?却不知要怎么个哄法?”
槿蕊热心的出主意支招:“简单,晨昏问安,端水端饭,捶腿拿肩……只要有心,铁树开花。奶娘最是心慈仁善的,不用多少时日就会同意的,再者,还有我吹耳旁风呢。”
“好,好,都听妹子的调停。”三房纷纷点头。
“本该留你们用晚饭,只是奶娘还在气头,就不虚礼相留了,就先回吧,孩子们就在我这里住下了,让奶娘多亲近几日。”槿蕊见她们目有不乐意,又说:“有孙子孙女在跟前,奶奶长奶奶短叫着,事情更好办成,后日家里要做秋衣,到时候也给他们做两身穿。”
话至如此,她们亦不好再多说,便起身告辞,临走前,槿蕊提醒她们明日早到。
她们对胖奶娘不孝,槿蕊借势用银子砸得她们学分对胖奶娘尊重,更是因为她深知胖奶娘的心思,老人都希望儿孙日子顺意,家业兴隆,夫妻和睦,在亲戚邻里能抬得起头,胖奶娘有妯娌三个,她家的生计是最差的,常受奚落嘲笑,而能否抬头挺胸的最主要标准是谁家的房子大,每隔几年翻修一次,正好一招出两口恶气,让胖奶娘欢心。
如今槿蕊可富有了,逸君得的赏赐、月俸,还有书坊的盈余,统统归她管,喻梅勤和没见过面的祖父母的坟茔已在修建中,正想着要怎么感谢槿莲,还有受他们牵累的林伯他们,这下有主意了,给他们一笔银子,新建宅子或是翻新旧房子,林伯、胖奶娘、方婶、老秦头四人,每人按二百两银子算,左不过**百两银子。不过这事大,还先要向云娘通个气,当晚,槿蕊把想法告诉了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