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大使馆的样子吗?”也没多想该不该问,指了指最上面的照片。
突然意识到刚刚自己的失态,让把照片收好没有回答,看了看表冷静开口,“到特拉维夫一共十小时,这本协议一共243条!”
举在面前的腕表就算答案了,庄非皱着脸又埋回自己的小桌板上,内心苦闷,挨批的刺痛也来了。太伪善了,是人就会伤心,怎么了!小说被他没收了,她的伤心就从来没有掩饰过。
还跟她提这个破协议,当然知道有多少条,他翻译试试,会死人的,让孟子看看,会心疼坏的!
庄非揉揉眼睛。都酸了,折腾一天又接连译文件。看着留白处他的字迹,只是小小名字还那么廖若指掌,他对中东很了解吧?不禁又有些好奇。
听到暗示的咳嗽,立马支着脑袋继续和希伯来字母决战,并不喜欢这样熬夜苦干,到了十一点抱着小说乖乖睡觉,以后看来不可能了。
捂着嘴巴小心打了个哈欠,怕挨说,努力拍拍自己,昨晚就没睡好忙着背书,现在面前字母都是重叠的,脑袋里有催眠的咒语。
“庄非!”又是冰冷的声音,精神马上矍铄,坐直身子,看孔让把咖啡放到小桌上,“喝了再译!”
他不困吗?看起来精神奕奕,手上满满的文件。
“看什么?快喝!”这女人确实脑子不灵光,喝咖啡还会呆,刚刚不是叫她,恐怕已经睡着了。
端着杯子一口就喝干了,也不知道烫。见她放下杯子对着脑门狠狠拍了两下,笑着说了声谢谢,依然像个孩子,很快埋头做功课去了。孔让叹了口气,喜忧参半,是有的。
十个小时的飞行,窗外只有夜色,舱里一片平静。
“累了就睡会儿再翻,还来得及。”阖上笔记本电脑,看着身旁的女人依然奋笔疾书,亢奋异常。翻好的稿子乱乱堆在身上,不知何时冬衣也脱了,开身小毛衣的袖子高高卷着,露出一段白皙小臂,手腕处悬了个粉色招财猫,随着运笔摇摇晃晃。
“不用,不困!”庄非头也不抬,完全忘我了。鲜少晚上喝咖啡,一杯下肚什么困意都没了,眼睛瞪得溜圆。越翻越顺,一些不熟悉的地名也找到了规律。干劲高昂,谁劝也不行,就算孔融大使……猪脑吧庄非,拍了自己一掌,人家刚刚才说叫孔让,参赞衔!
让看了眼莫名其妙的女人,回头专注自己的文件。之后的几个小时,累了她就对着桌板敲脑袋,困了就掐耳朵揪头发,总之没有睡过,就是让休息的那段时间,庄非也一直高度清醒,直到翻完两个缔约国,在纸上写好签约人的姓名,才伸了个懒腰。
拉开窗板,天蒙蒙亮了,不知飞到哪了,手表上还是祖国时间,黎明时分。
“翻完了,孔参赞。”把稿子整理好,放到他的桌子上,晨光里,看他带血丝的眼里投来不可思议。
庄非笑了,绝对得意的笑,欢欣鼓舞的笑,眼睛眯得像个小姑娘。
低头看她译好的稿件,工整严谨,是难得的笔译文稿,看得出每个字句推敲斟酌都下足了功夫。
他没看错,真是没看错!
“庄……”满意抬头却只能噤声。袖子还高高卷着,眼下是熬夜的青色,就旁若无人的靠着窗睡着了。这个庄非!
在微白的光亮里,盯着她唇角的笑,让竟然转不开视线。
关了灯,按键叫来乘务员要了毯子,收起桌板时,她歪歪的靠回位子里,满意地嘟囔了什么,睡得很熟。关上隔光板,毯子给她盖好,动作尽量轻缓些,看在她熬了一夜的份上。
本想把座椅再调低能舒服点,她睡得不老实,往自己的方向靠过来。扶了半天也坐得没个端正样子,索性随着她的意思不管了。拿起她翻好的文件仔细阅读。
翻译的很好,字迹娟秀漂亮。条款行文严谨,她对应的翻译用词也很考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翻好,确实不容易。尤其还是高质量的笔译。其实很早就看过她译的东西,觉得留在部里可惜了。
那是一篇并不起眼的难民报道,看惯了平铺直叙,她却用了更人性有感染的散文体。虽然没登在什么重要的报纸上,但是短小的文章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笔者是感性的,用心在写,不只是机械的翻译。
她的可贵,并不是因为最出色,而是并不张扬的自然,性格也随意真诚,容易约束。比起已经太过鲜明的候选人,她的没棱角反而更容易雕琢。
早餐来时,睡姿不好的庄非正抱着毯子在梦里笑,她梦到自己和孔融抢梨,孔融让给她,却又教训了一番,还逼她学成语。她最恨古文了,人人都知道!
梦里的孔融,怎么看,怎么和一个人相似,又想不起来了,脑细胞死太多了。
不妙!有坏人和自己抢梨!像是荀子墨子能干出的事情,死死抱住自己的梨决不放手,孔融快来伸张正义!这是孔融给她的梨,不许弟弟们抢,是她的!
“庄非!庄非!”
孔让推推梦里的女人,她力气还真是大,抓着自己的胳膊整个扯过去,他几乎歪在她身上,能听见含混不清的声音,“……梨!还我!”说完脸都赖上来,像是要和这条胳膊同归于尽,睡得特别痛苦。
“庄非!”
梦突然吓醒了,一时还回不了神,只是把怀里好不容易抢来的梨藏好。
一抬眼,正看见漂亮的空勤大姐姐把几盒东西交给身边的孔融,他只抬起一只手,好像拿不住……嗯?自己的枕头又硬又长,也没有香甜的梨子在怀。
男人幽黑的眸子,竟然蒙着淡淡咖啡色,梦里的脸孔无数倍放大。
“能放开一下吗?我要吃饭了。” 好像变声之后的赠梨少年。
第一反应是拍拍脸,梦没醒嘛。
不对,不是梦!一时无所遁形,几万米高空啊!
小脸涨红,几乎是扔开他的胳膊,死了,真的死了。睡相有没有很差,会不会流口水了,摸摸自己又想拍拍他的外套,手僵在半空。
孔让看着庄非魂不守舍的撩开毯子把头埋进去,也不是睡觉,只是在位子上翻来覆去的,像闹窝的小猫。乱乱的短发露出来,一阵乱七八糟的中文,根本听不清。
地中海上空,不会让自己的手下发疯,尤其又是使团的一员。孔让按住庄非的肩膀,微微调整口气。
“还吃早餐吗,庄非?你不要就让乘务员走了。”
没有脸露面,但肚子真的饿了。埋在毯子里点点头,闷闷的说了想喝粥。
“庄非,航班上不提供粥,只有咖啡、茶和热水,你要什么?”让并没生气,估计没睡醒。
庄非脑子不够用,还在想梨的事,随口说了句“咖啡。”
乘务员刚要递过来,毯子掀开,乱发女一阵手舞足蹈,不要咖啡,不能喝了。
昨晚一杯咖啡下肚,两眼睁到天亮,她现在才睡了……一看表也不过一个小时,不能再喝咖啡了,灵魂脱壳,马上就能困得穿越了。
好不容易早餐上齐了,机舱早已活跃起来,庄非这却异常沉闷。
让看她乱着头发,对着桌上的早餐没什么兴趣,一手拿着叉子,一手顽强支着头,前摇后摆,不一会儿头就垂到早餐前,不是桌板档着,差点栽到前面的位子上。
无精打采吃了两口,又窝回到角落,抱着毯子睡了。之后两个小时,让能听见身边小动物般安稳的呼吸声,偶尔蹭到他这边,磨磨脸又跑了。
牧从走道上经过,看着睡死的小翻译,不禁莞尔。
“让……”
“嘘!”示意牧不要说话,做了个奋笔疾书的姿势,不想吵醒她。
第一次出国肯定很兴奋,她临行前忙稿子,上了飞机还是忙文件的事,确实很辛苦。每个外事人员都是从翻译干起来的,知道那种磨人的感觉。
把毯子给她盖好,又打开笔记本开始一天的工作。
飞抵特拉维夫本古里安机场前的最后一段路程,让一直保持良好的工作状态,虽然睡得并不多。至于他身边的庄非,歪在座位上周游列国去了吧。
其实不是,真的不是,庄周和韩非并不简单啊。
她假寐了一会儿了,降落前,正从毯子的缝隙里眯着眼睛望外看,比对她梦里和眼前的两个孔融。
从那一刻起,庄非老觉得他给过她一个梨,一个特别甜特别大的梨。可惜,还来不及尝,梦就醒了,唉!
踏上一片新的土地,没有太多感慨,跟着大家从外交通道鱼贯而出,抬头挺胸,可上了使馆的巴士,又蔫了,还是困。
没有太多欣赏风景的心情,他没有坐在身边,可以放心的睡,到使馆的一路上睡来睡去,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停稳了。
熟悉的牌子,飘扬的国旗,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到了另一个国家,代表的,是自己的祖国。
涌入心里的光荣,虽然还困,还是揉了揉眼睛,仔仔细细的看着眼前的老楼。
我来啦!心里默念着,特拉维夫本耶胡达大街222号,以后,这里就是自己的战场了!
飞机上熬了一夜,庄非足足闹了三天的觉,在大使馆单独培训开始的时候,她才把精神找回来。之前几天怎么过来的,都在混沌状态。只知道自己分在领事部了,就在孔融的手下,秦牧是他的助手,至于剩下几个人,几乎没有机会见到。
领事部只是使馆众多部门中的一个,当然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所以让在顶楼的小房间给她安排了小书桌,针对庄非的单独培训就从同声传译开始。
一次三个小时,一天两次。以色列电台不间断播出的各种希伯来语新闻必须准确的进行翻译。录音后放出来听,逐字逐句给自己找错误。
口译之后是笔译,还是关在那个房间里,把一整份当日报纸从头到位逐字译过,还有92年建交以来的国书、各种外交照会、文件。三天后才明白,那屋子根本是使馆的资料室,她身边都是十几年积攒的故纸堆,而他就在这中间找出最难的治她。
有时候秦牧会在这里盯着,但是大部分时间,让会亲自过来,一待也是几个小时,一言不发。背着手靠在门边,看着她在角落咬紧牙关,苦苦支撑。
他的方法一个大男人都会趴下,但是三天之后,又是四天,她一共坚持了七天,不管怎么折腾怎么刁难,她都坚持下来了,不得不让人佩服。
第二周再走上使馆的台阶,迎面看见是秦牧,马上拿出惯有的微笑武装,虽然照镜子知道自己瘦了,还是不能在他们面前服输。在办公室没找到自己的办公桌,孔融的房间也锁着,索性坐在翻译李姐的旁边说说话。
开馆十几年来,还是头一次这样大规模的调动,李姐他们这批也来了四五年了,都希望能有机会回国休息一下。
庄非听着,眼神发直,回话总是跟不上李姐的节拍,对着一本最近的使馆内刊转不开眼。李姐笑笑,觉得这孩子有走火入魔的趋势,给她倒了杯水喝。
“变态这个词希伯来语有直接对译的词吗?”庄非的问题让喝水的李姐呛了一大口,昨天电话里也问过又又和梓牧了,这两个所谓的希伯来语高材生现在看来,都算不务正业,不但给不出答案,还在那边糊弄她。
又又也就不说她了,毕竟刚刚把新出版的小说给她打包寄出来,估计四五天就能到,可恨的是梓牧,断定自己是看上那个孔融了,才会单相思。怎么可能!老鼠怎么会喜欢上猫?
出去时顺手把那本内刊拿走,封面上孔融的照片撕下来贴在床头,头号对头,头号变态!同行六人,只有她受了一周非人的虐待,暗无天日的过了七天。他倒好,抱着手悠闲的看着她煎熬,好不容易喘口气就又铺天盖地的往死里训。
梦里给犁的好感早就没了,每天起床对这照片说一次,孔融,你这个大变态,我庄非绝不示弱,加油加油!你的破梨,打死也不要了!
精神胜利是庄非的哲学,闲在两天之后,在领事部帮忙打打杂,认识了不少人,后来和同来的文雅丽走的近些,也能听些办公室的事情,心情放松不少。
新来的一届分在各个部门,都在接触新工作。也看到了不少老同志,带着厚厚的眼睛,含辛茹苦的在这里一干就是好多年。建交只有短短的十几年,积累的资料却极多。
光是各个年代的报纸和杂志就堆了满满一个屋子。没事的时候,就去那个房间做做。不用翻译稿子,看新闻更有猎奇的心里。
虽然国内的报道已经很翔实了,但比起这里随处的第一手资料,还是小河和大海。负责资料报刊的前辈总是能准确说出某年某个重要的头版内容,负责整理合约的叔叔对大大小小汗牛充栋的文件廖若指掌。
真的很佩服,能够如此安心的在这里干这么多年。那些皱纹背后,不知道积累了多少经验。其实使馆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平和安逸,工作怡然自得,与当初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国家待长了,也并不觉得那么可怕,使馆的工作安排井井有条,馆前的小花园还种着国内带来的植被,就是宿舍,也因为春节的临近布置成浓浓的中国味道。后厨每天都会准备国内的饭菜,离家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强烈。
熬过第一周之走,小埋怨虽然积压在心里,但庄非的日子也算是稳定了。只是一直没看见秦牧和孔让这两个,那个办公室一锁就是好多天。李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也不敢问太多。
星期三早晨,还在梦里享受自己的小床,庄非突然被电话吵醒,天还没亮,不太熟悉的男人声音,是领事部的头头,让她马上到使馆报到。
使馆门口停了辆车子,远远看不清车里有没有人。路过时不禁皱眉,会不会是外国间谍啊?这么早停在这里。
刚进大堂就看见孔让和秦牧各自提着一个皮箱,又成了黑衣人的样子,只是没带墨镜,走廊边上,文雅丽也是一身外出的打扮。
本想走过去回办公室,突然被叫住。回身时雅丽跟着秦牧出去了,大堂只剩下孔融和自己。新仇旧恨又有些涌上心头。
“十分钟后出发,什么也不要带!”
嗯?
太突然,一时无法接受。
他一步上前,把她臂上的大衣取走,把自己的黑大衣披到薄薄肩上,害她没来由闷红了脸,连问题都不会问了。
“去耶路撒冷,新任务!”
傻傻的,又不得不跟出去,上了停在外面那辆车,他最后坐进来,重重关上了车门。
“开车!”
黎明,又又寄来的一整箱小说刚刚飞抵特拉维夫,庄非已经和让奔驰在去耶路撒冷的路上了……车窗外是乌蒙的天,其实对这个不到一百年的城市还很陌生,那天到的时候,都睡过去了,两个星期的时间大多是宿舍和使馆两点一线。
所以靠在窗边,庄非没着急问那个“任务”,而是仔仔细细欣赏黎明前的特拉维夫。这就是以色列的首都,真的生活在这里,与想象还是有很远的距离。
天际很远,被车抛在身后的白城匆匆而过,看不出这里是一个百孔千疮的城市,黎明前和自己的城市一样,安静得入睡,还不愿意醒来。
上学时,老师说这里是以色列唯一允许居民在安息日随心所欲的城市。电影院、歌剧院、博物馆、俱乐部、舞厅、酒吧和脱口秀,街道每时每刻都繁华似锦。真的吗?可惜没见到,这段时间被公事忙得团团转。额头抵在玻璃上,看着不曾亲近的一切,真有点不舍得就这样告别呢。
“参赞,特拉维夫是什么意思?”没头没脑的想知道,回身见到旁边的孔让从文件里抬起头,审视的严肃面孔。显然打断他忙公事了,样子像生气,庄非忙转回头,怕又被批评。
“Televiv是个希伯莱语的音译词,赫茨尔写的小说中‘泉山’一词的译音。”清晰低沉的声音,在黎明的光里好像多了一番沧桑,让人迷惑,“西奥多,就是创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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