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冯清蓉。他查过,试探过,可她并不是她。
她见过他的玉佩,毫无反应;她对云村并不了解,在云门山上还几乎迷路;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他的面容毫无熟悉感。
要知道,当年她才八九岁,他却已经二十岁,容貌已经长成了。
可不管她是不是馨儿,他还是慢慢在乎她了。
元宵节翌日,他去探赵霜,无意中听赵霜提起皇上要将她赐给慕容子风,他的心停跳了好几拍。原以为还早的事情竟然就在眼前,她就要嫁为他人妻了。回府想了一夜,第二日清早,他跑去见了皇上,请求赐婚。
其实他本没必要跟一位不问政事的王府世子抢女人,青睐他的女人多得是,只要他想要,成群的女子会扑过来。
可是这个女人不同,因为,他真的——爱。
他爱她,可是她并不爱他。冯清蓉的轿子还未到冯府,他就接到了消息,他为之彻夜难眠的女子不但不愿嫁他,还在皇上诋毁他污辱他,而且,她宁愿死,宁愿一辈子不嫁都不肯考虑他。
一气之下,他跑到云村,豁出去躲上半个月,不想遂她的心意。
只是,到了云村,他发现,强硬下来的心却蓦地变软了。他去柴房,临时搭成的床铺上还留着她的长发,细细软软地缠绕着他的手指。他去厨房,在下人们惊讶的目光里,他仿似看到那个忙碌的身影抬头冲他嫣然一笑。就连夜里睡不着,他到村口散步,也能看到月光下娇弱的她脆生生地叫“赵霆”。
世上唯一一个为他做饭的女子!世上唯一一个连名带姓称呼他的女人!世上唯一一个敢指着他鼻子骂的女人。想到她,酸酸的柔情缠缠绵绵地绕上他的心房,绕得他心痛。可是,又想到她不信他,她不嫁他,她为了另一个男人在雪地里奔走,又恨不得掐死她。
也罢,且看她如何说!放下百转的情思,解开百结的柔肠,他愤然牵出黑马,今天,竟然又要赶夜路回上镐。
冯清蓉——被你折腾成这样,早晚让你还回来!赵霆心急如焚,策马如飞,快些,快些,再快些!
42
42、二月初四 。。。
此时的冯清蓉正静静地坐在琴香院对面的暗影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琴香院的大门。奔波了多次无功而返后,她不再去赵府门口傻等。在那里,若赵霆不出门,或是不回家,她就不可能见到他,何况赵家还不止一处门,她顾得了正门顾不上侧门,到时还不是让他给跑了。
现在,她就专心守在琴香院。去云门山不过三日,赵霆尚且连夜赶回来一次,她就不相信赵霆会狠下心来,不去找那个娇滴滴的采秋姑娘。
事实证明,她所料不错。
回府后,赵霆换过衣服就来了琴香院。冯清蓉眼看着那个可恨的黑色身影与莫弃进了大门,本想跟进去,可是有了上次的经验,进去后凭她自己,根本无法接近赵霆,更惶论与他谈判了。所以,她决定等他出来再说。
好在,不过半个时辰,她还没考虑好说辞,赵霆与莫弃就出来了。门口人太多,她不想再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话资,遂跟在他们后面拐进了巷子。
刚进巷子,一双有力的手臂勒住了她的脖子。
“唔,快放开,放开我。”她挣扎着拍打那只铁手。
听出她的声音,莫弃立刻松了手臂,退至巷口。
她缓缓走向不远处的黑影,心里有些打鼓。越走越近,熟悉的金桂香味刺激了她的神经,让她差点失去的勇气重又凝聚起来。
“你跟着我干什么?”一如既往的冷硬。
“我不想嫁给你。”在他面前,她无需假装,径直道出目的。
“为什么?”
“你明知道,我不喜 欢'炫。书。网'你,而且我心里有人了。”
“可我喜 欢'炫。书。网'你。”他淡淡应道,含着一丝戏谑。若是她能暗中视物,那么她会看到那双黑眸里有紧张,和些许的羞涩。可是夜色太浓,她只朦胧地看到他脸庞的轮廓,听到他声音里的捉弄。
“别开玩笑了,你喜 欢'炫。书。网'的是采秋。”
“我喜 欢'炫。书。网'谁,我心里清楚。”赵霆无名火上来,她怎么就不明白,他已对她情根深种,相思成灾,“你根本不了解我。”
“我不了解你,我也不想了解你,我们根本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我只想你放过我,好吗?”听出他声音里的怒气,一股火从心底窜上来,凭什么,他总是莫名其妙地对她发脾气。
“别想。”他不放,不想放也放不下。
“你这个混蛋,卑鄙无耻的小人。”她气极。
“你不必再提醒我,你已经说过好几遍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对我这样?你怎么非要弄得两人为难?你就是不想让我过得好,是不是?”
“你为什么不喜 欢'炫。书。网'我?”他突然放低了声音。
“你狂妄霸道,你冷漠自私,你反复无常,你仗势欺人,你整日寻花问柳,还有你每天都穿那么难看的黑衣服。总之,你身上没有一样是我喜 欢'炫。书。网'的。”
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可是不爱一个人,却有如此多的借口。
“这就是你眼中的我,在你眼里,赵霆就是这样的人?”他欺近她的面前。
“不错。”她怒道,“还有你身上的脂粉味,令人恶心。”
他再进一步,抓住她的双臂:“冯清蓉,我告诉你,我要定你了。想嫁给别人,做梦。”
听了此言,她停止了挣扎,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似是不认识他一般。赵霆恨恨地看着她的脸笼上了绝望苍凉,她的眼变得空洞呆滞,整个人似乎被抽走了力气,毫无生机。咬咬牙,他颓然地松开手。
她的脸上却突然滑出两行泪,静静地淌下来。那些泪流在她脸上却尽数涌入他的心底,坠得他的心沉甸甸的痛。这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流泪,可这泪,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流。
“你为什么喜 欢'炫。书。网'他?”
为什么喜 欢'炫。书。网'他?因为他溺爱的眼神,因为他磁性的声音,因为他温柔的笑容,想起他,冯清蓉眸光流转,神情开始柔和,看在赵霆眼里,如刀割在心头,牵牵扯扯的痛,钝却长。
“认识他,已经三年了。他教我医术,他教我功夫,他替我熬药,他为我煮菜。他了解我,他包容我,他由着我胡来。”她的唇角绽出动人的微笑,“即使我捅下天大的漏子,他也只会说,蓉儿,那就是你。”她抬头看着他,又道:“赵霆,我喜 欢'炫。书。网'他,是因为在这世上,再也没人跟他一样了解我。”
赵霆神情黯然,他迟了,一迟就是三年,“蓉儿,我也了解你,甚至比他更了解你。”
冯清蓉摇摇头,不可能!世上只有一个慕容子风,不会有第二个。
“你说了解我,可愿赌一场?”她的眼睛突然光彩动人,可惜这光彩是为别人而生。
“赌什么?”他淡然地问。
“你知我会易容。二月初四,清水街。辰时至巳时之间,若你能认出我,我便嫁给你,若你不能,你去找皇上,收回请求。”
“你确定会去?”
“若我不去或是迟了,就算输。还有,不能说话,不能上前,若是如此就表示你认出来了。”
“那好,一言为定!”他伸出手。
“你有什么要求?”
“只要你去!”
“一言为定!”她也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可,他稍一用力,将她拉至怀里,紧紧拥住,“你就那么不想嫁给我,你心里一点都没有我?”
暗哑的声音灼痛了她的心,她心里不是没有他,但是更多的却是慕容子风,她爱的,她要嫁的人,从始至终,只是一个慕容子风。
“回去好好想想怎样赢了我,否则一辈子别想嫁给你的心上人。”他松开她。
冯清蓉并没有过多考虑赌局的事,清水街,每天数千人在那里买卖物品。赵霆并没问,她会穿男装还是女装,会扮成老人还是少年。当初与慕容子风的赌,她已知所找之人是年青男子,单是这点足可以过滤掉四分之三的人。所以,这场赌对赵霆其实并不公平。
赵霆也没有过多考虑赌局的事,输与赢尽在他掌握之中。他只是在考虑,该是赢还是输。赢了,把冯清蓉留在身边恨他一辈子;输了,则让她与心上人双宿双飞,自己心痛一辈子。
二月二,龙抬头,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一直下到二月初四。
吃过早饭,连绵不断的细雨越发大了。雨势愈渐猛烈,溅起满地水花,此起彼伏。冯清蓉如往常一般梳个双环髻,挑了一身鹅黄棉衫,外面罩了浅绿夹袄,只是怀里多了张人皮面具。
从冯府到清水街,平日只需半盏茶工夫,冯清蓉怕迟到,催着轿夫提前出门了。轿子停在离清水街尚有十几米的地方,隔着老远,看到清水街口有许多人围在那里,不知谈论什么。
下了轿,接过轿夫递来的油纸伞,她轻提裙角,小心翼翼地躲过地上水坑,一步步走过去。青砖墙上贴着一张告示,虽被雨淋湿了,上面的字却是清楚无误:二月初四辰时至巳时,闲杂人等不得进出清水街,违者斩。字是朱笔写的,被雨水冲刷着,鲜血一样狰狞。
不过二十余字,再怎么愚顿的人,读过两遍,也明白白纸红字的意思,冯清蓉透过人群看向清水街,果然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闲杂人等不能进出清水街,那么她呢,她不是闲杂人等,她必须出现,所以不管她易容成什么样子,只要在清水街出现,只能是她了。却原来这场赌,从开始就注定了她不会赢。
那夜,他说: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赢了我。
她如何能赢得了他?他比她高明太多!
惨然一笑,挤过人群,踏过街口拦着的粗绳,走入清水街。赌局未完,她承诺过,必定会来。急促的雨点落在油纸伞上,噼里啪啦水花四溅。她也输得稀里哗啦,毫无余地。
隔着浓重的雨帘望去,街中央,似乎坐着一位黑衣人。
该是赵霆吧!他是不是在得意的笑?他是不是在好奇她易容成了什么样子?她就这样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就这样像猴子般被逗弄。绝望之后,恨意渐生,她咬紧牙,缓慢却坚定地朝黑影走过去。
路面坑坑洼洼地满是积水,她的丝履早已湿透,裙裾也溅上雨水。浓重的寒意袭上来,她却不觉得冷。神经早已麻木,心已被掏空,她拿什么去感觉?
尚未走近,琴声响起,铮铮淙淙,温婉,悠扬,含着小小的喜悦。他是喜悦的?
细细分辩了下,是一首古曲《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潯狻S忻酪蝗耍逖锿褓狻e忮讼嘤觯饰以纲狻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皆臧。
这样美好的相遇,这样单纯的爱,她也喜 欢'炫。书。网'。爱原本就该如此,喜 欢'炫。书。网'了就在一起,就如慕容子风与她,他们只是单纯的相爱,没有算计,没有利益,只是喜 欢'炫。书。网'啊。
琴声渐低,雨声依旧,冯清蓉方欲开口,却听一声长拨,琴声骤然转急,嘈嘈切切,如呐喊,似咆哮,象是一声声的质问:
你就那么恨我?
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样的人?
你竟如此看待我?
你就那么不愿嫁给我?
风起,声声质问劈头盖脸地砸过来,直将她麻木的心戳得伤痕累累,鲜血淋漓。赵霆,如今胜负已分,何苦再加上一刀,难道还嫌她伤得不够痛?!
“铛”一声,琴弦断,琴声停。
赵霆缓缓回头,“蓉儿,你当真不愿嫁给我?”声音低哑有着请求,眼神炽热含着渴盼。
不敢看他的脸庞,冯清蓉垂首,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视线落在地上,肆意横流的水中夹着殷红,有血自他右手滴落下来,染红了脚侧的雨水。想来,他的手被琴弦割伤了。抬头看他,却见他已经转过身去:“你走吧,我即刻便去见皇上,收回请求。”
她愕然地看着面前魁梧健壮的黑色身影,雨水已将他的发,他的衣,湿得精透。他不是赢了吗,为什么这样做?
“你走吧,去找你的心上人吧,再不走,我怕自己后悔。”他又道。
静默了一会,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只得转身向街口走去。
她没有转头,自然也没有发现,赵霆在她脚步移动那刻已经转回头来,看着红油纸伞下,鹅黄衣衫的她,一步步决绝地离开,头也不曾回过。
第二日,一顶青色小轿接她去了广隆寺。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总算结束了。差不多十六万字,一个多月的辛苦~~~
曾经委屈,曾经辛苦,曾经想要放弃,如今看看日渐拉长的章节数,看看关心支持我的留言,真是开心啊,是带着自豪的开心呢。
谢谢你们,一直支持我的朋友。。。。。。。
明天请容某荷休息一天,周六开始更新第三卷好吗?
新的一卷,会解答之前的许多疑惑,也会有更加精彩的情节。
请让我知道你们会继续阅读此文~~~~~~
43
43、心中无佛 。。。
广隆寺其实是皇家寺院,位于上镐西部的苍嵛山,负责一切与皇室有关的祭祀、祈天、生老病死等活动。方丈弘常大师,乃一代名僧,经常有人前来理佛,其中颇多官家女子,因此寺院的一角特地隔出来成为静园,专门接待宫内的妃嫔以及达官显贵们的家眷。
静园有两排相对的房子以回廊相连,沿着回廊种了垂柳野花以修饰。冯清蓉选了后排最里面的那间,图个清静。其实,静园里哪一间都清静,只不过她习惯了凡事都选最不起眼的。
既然是来理佛,自然不能像在府里那样舒服享受,丫头们都没带来,凡事均需亲历亲为,好在斋饭倒是不必自己做,一日三餐都有小沙弥送了来。
弘常大师慈眉善目,性情也随和,只嘱她不可随意外出,并不强行要求她参加晨昏功课。如此,生活便也悠闲自在了。
清晨在鸟鸣声中醒来时,通常小沙弥已将粥菜放在门外了。用了早膳,她会到院中的树林里小坐一会,或观云或听风,而后取了井水洗濯换下的衣服。
水井在寺院正中,有辘轳可以取水。她拎不动整桶水,每次取上水来会倒出去一多半,剩下小半桶。这样拎着会轻松许多,水井离静园尚有一段距离,行到中途,她会在院中大石上歇息一会。偶有小沙弥看见,会赶着过来,将水桶盛满,直帮她送到屋门口。
洗衣虽是辛苦,可并非天天洗。因不常出门,也没有必要天天换新衣。
午后,她依然会小憩,然后到寺院后的山坡上坐着,有时候读读小册子,有时候挖点野菜。初春野菜正鲜嫩,挖出来到附近的泉水里洗洗,咬一口脆生生地带着丝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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