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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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記-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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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巴不得马上离开。却听见皇上在帷帐内闷声道:“宋掌籍留下。朕有话说。”

“遵旨。”王承恩看了我一眼,退出门,从外面落了帘。

“赐座。宋掌籍,你自己取了那杌来坐吧。”他在榻上道。

我穿帷帐入内室,自豆瓣楠填漆橱子旁拿了镂花木杌,坐下。他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听见我坐下,睁开眼睛,叹了一声:“你坐那么远,朕怎么同你说话?坐过来。”

我又挪动木杌,上前挨着龙榻坐着。他仍旧闭着眼睛,半晌,道:“宋掌籍,你可还愿意嫁给文侍读?”

我点点头。

“嗯?”他睁开眼,询问地看我。

“我点头了呀。”我怏怏地回答。

“朕闭着眼,你点头朕看得见么?你啊……”他不再闭眼了,侧过身来看着我,“宋掌籍,你可知道撒谎的结果?”

我心虚地又摇头。

他观察我的脸色,用缓之又缓的语气说:“一个谎言的后果就是,你要以更多谎言去圆它。宋掌籍,你圆了一整天,感觉如何?”

终于被我猜中了。他是故意耍我的。“陛下听臣妾说话嗓音,便已知道感觉如何了。”

“这是你咎由自取。”他厉声道。[。炫87book。com书。]

“陛下圣明,任凭陛下处置。”我是死猪了,再烫的水我也不怕。

“回得倒是痛快。从今而后,再有杜撰之事,朕定会问罪。幸好你是女子,若是男子,朕早就要把你拖出去廷杖了。”他说。

“若我是男子,陛下根本不会听我的谎言吧。”我说,“臣妾只是为了自保,不得已为之。”

“好个不得以为之。凡是讲不出正经道理的,都用这句话搪塞。你身上的秘密还不够多么?是嫌朕不够忙,跟文家人一起添乱?文家为了文家的缘故将你送入宫中,你倒是有胆,为了文家不怕欺君后果。”

他把我同文家分开说,又是为何。我看向他莫测的表情,说:“臣妾不敢,臣妾无心之举。入宫几月,只恨无法为陛下排忧。”

“等到朕需要一个女子来为朕排忧的时候,朕也就不必再有什么念想了。”他嗤笑。

“此言差矣。陛下还在信王府时,直到御极之后,种种艰险困苦,皇后殿下不曾为陛下排忧么?陛下夙夜操劳,田贵妃善解人意,不曾为陛下排忧么?”我问。

他的嗤笑变成了低笑,轻轻道:“这么说,你是想像她们一样地为朕排忧?”

乱打比方的后果,就是被抓住话柄。我赶紧回答:“臣妾只是比方,为了说明女子也可为陛下出力。”

“宋掌籍何必如此紧张,我看这书房内许是偏燥热,你脸都热红了。”他忍着笑的样子真让我怕他憋出内伤。此人继而又轻咳一声,道,“去,橱中倭箱内有香。梅花甜香或沉速安息香随意取一,燃了吧。”

我去取了沉速香,放在香炉里燃了,拿隔火盖住。等我再回转身,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册书又在那儿读起来。我在木杌静静坐着,听他呢呢喃喃读之乎者也。安息香的味道弥漫出来了,沉郁幽谧,包围了我。我放松了身心,渐渐地,觉得眼皮就要睁不开了。我一边挣扎一边无力地对自己说:不能睡,不能睡……

但我还是没抵抗住瞌睡虫。

我又落入了准备去倒斗的那墓穴之中。同伴又跟上次一样,一哄而散,盗洞塌方,我出不去了。但这次不似上次那么害怕,而是破口大骂,倒斗果然还是要兄弟父子!这些家伙一个都靠不住!然后转过身怒气冲冲地往里走,直到又看见那巨石棺椁。我叉着腰对着棺椁喊,还不快出来!那石椁里面乃是红漆柳木棺材,我上次并未留意。棺材自己缓缓启开,俊美男子再度翩然出来,目光温和却令我周身发冷。我这次看到他,忽然觉得说不出的熟悉,但是也顾不得许多了,当下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是户主,你知道该怎么出去吧?快告诉我!

他不回答,只淡定望着我,慢慢从石椁迈出,朝我靠近。我说,哑巴啦?上次还说话呢!他微微一笑,开口道:宋掌籍,朕说过,会帮你……

我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猛然想起了他是谁。我结结巴巴地说,皇……他已经走到我跟前,伸出一只无肉右手,抚向我的脸颊。

“别、别碰我!”我“腾”地蹦起来,差点翻到地下去。拍着胸口大口喘息,一边庆幸这是一个梦,一边四下一看。这一看不打紧,我发现自己刚才居然是躺在龙榻上睡着了。不会吧……

“躺在朕的榻上也会做噩梦,宋掌籍未免太不给情面了吧。”皇上撩开落下的帷帐走进来。

“我,我怎么会在,在……”我指着身下问。

他拿起香炉旁铜箸动了动炉火,说:“你坐在木杌上睡,但凡摔了哪里就要告假,会耽误你为朕排忧的。朕只好把地方让给你了。”

我从榻上下来,行礼道:“臣妾失礼,陛下恕罪。”

“别装模作样的了,睡也睡了,还一睡几个时辰,现在请罪何用?你回去吧,朕就要上朝了。”他放下铜箸,自顾又走出去。

都到这时候了?我郁闷地想,完蛋了,让人知道,多少人会大失颜面啊!我赶紧整理一下衣服妆面,分开帷帐走出去。皇上龙案上的奏折已经都不见了,空白诏书也少了几份,可见他一晚上的工作量也实在不少。我上前顿首:“臣妾告退。”

他扬扬下巴,示意知道了。我便退身出门,王承恩仍是在门外,见了我立马拦住:“宋掌籍留步。”

我停下,不解地看着他。这时他自身后让出一名女官来。我心当下一沉:这名女官我是认识的,为尚仪局郭彤史。

第二卷 龙之卷 第八章 彤史

尚仪局彤史职务,专司记录皇帝宠幸后宫之时辰地点。难道他们认为我昨晚被皇上临幸了?这可不太好。

我立刻回身,到御书房,叫道:“陛下!”

“嗯。怎么又回来了?”他抬起头。

“那……那尚仪局彤史在外面。”我尴尬地说。

他看了我两秒,眼神居然还有那么点疑惑无辜。继而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吧。”

我见他没有继续理我的意思,便施礼退出。郭彤史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外,见到我时,目光硬是穿过我不算瘦削的身体,抛向对面去了。我叹了口气,拔腿离开。

这种事情半天就能传遍整个皇城。当然也会传到文震孟和文禾的耳朵里去。我多冤啊,这回去还不被文禾给生吃了?强烈怀疑装无辜的皇上其实是故意的,但是更恨自己敌不过疲乏,或者是被安息香熏得太过放松,居然就在那儿睡着了。不管了,要赶紧离开,一旦这事情弄得百口莫辩,那我就肯定别想出皇城了。

文府的轿子居然正在门外等着,想来是提前得到了通知。一路忐忑回到文府,父子俩去早朝了,我回到房里换衣服。红珊闻声进来,帮我把换下的衣服拿出去时说:“安息香的味儿,有利睡眠。这是最好的沉速安息呢。”

我郁郁答:“那梅花甜香呢?”

“梅花甜香提神吧。”她随口回答。

我心里那个后悔啊,我昨晚怎么会选择燃沉速安息,而不是梅花甜香的?当时看到包香的标签,一点也没多想,这下可算自作孽了。“大公子昨天做什么了?可说了什么?”我问。

她略想了想,摇头:“没有什么,与老爷聊了一刻,很早就睡了。”

他还真安心呢,我苦笑。对红珊摆摆手:“你去吧,我想歇息一会。”

我换好衣裳,把头发解开,喝了茶,上美人榻倚着。屋子的中悬窗开着,院子里花草的香味疏疏淡淡进来,让混沌的脑子逐渐清明。我便愈发怀疑这事是朱由检故意搞的鬼了。他到底是跟我有仇,还是跟文禾有仇?

怀着恹恹未了的睡意过了大半日,到了晚间该吃晚饭了,却迟迟不见红珊。想着自己也一天都不愿意出去了,便起身去院子里晃上一圈。走到院门旁边时,却听见窃窃人语。这声音,似乎是翠珠丫头与红珊,但是说话的声音十分诡秘,间或还听到我的名字。我侧身到几株早园竹后面,竖起耳朵。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老爷还跟大公子发了脾气,让他请旨秉了圣上放宋姑娘回来呢。”翠珠低低地说,“可哪里就那般容易了,宫里的彤史就记录还是不记录的问题,还在等着。据说昨晚御书房内就皇上和姑娘两人,连王公公都没让进,今天问及此事,皇上只说三个字‘不必记’,可是回想我朝之前的万岁,吃了不认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不必记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皇上却令不许再提了。这样一下,皇后和贵妃心里要是一个什么滋味呀。”

“宫里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我只道这府里的事情我是清楚的,昨天大公子不急必然有不急的道理,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也就是什么样的人,他人如何说,又与咱们什么相干。”红珊口气由软变硬,“翠珠,此事你们就不要再议论了,劳心自己的活儿,侍奉好屋里的人,比什么不强。”

“红珊姐姐你这就想得太简单了。”翠珠反驳道,“如今大家伙都知道宋姑娘被陛下留宿宫中的事了,且不说有什么,就算是没有什么,那里里外外的唾沫也够把咱们文府埋了的。老爷公子的颜面不说,就连我碰到陶府的靡茶那小蹄子,她还故意要对着我恭喜一声,说你们文府要出娘娘啦。你说气不气人?”

“那小蹄子一向嘴碎,理她做什么。但是要记得,这事儿千万不再提起,尤其有姑娘在的时候,不可泄露半分。”红珊说。

“这我自然是晓得的。”翠珠点头。

“得了,我还得把这食盒子给姑娘拿去呢,怕是都等急了,你快回了吧。”红珊扬扬手。

我见状转身先一步回了房。红珊随后不久也进了来,把食盒放在桌上,转身关上门:“晚间风偏凉,姑娘别吹着了。”然后打开食盒,把饭食拿出来,并不露其他颜色。

我一个人静静吃了饭,待红珊收拾了碗碟,便遣她去了。夜里睡不着,后半宿盗汗不已。

文禾没有来。第二天我仍不愿出门,在院子里看一夜之间开放的瑞香。那紫的白的粉的花朵,各自妖娆斗艳,随风轻移,就像田贵妃的腰。

快到了午间,我刚从院子里回房,走到桌子边儿想喝口水的时候,只听见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不待回头,我便从后被人拥住了。这味道十分熟悉,衣服上带着淡淡龙涎香,掺杂清明沉稳体味,不是文禾又会是谁。我挣扎一下,他的手却丝毫不让步。我便由他抱着,喝完一杯茶,道:“放手,容我坐下歇歇。”

“我为何要放弃这世上唯我独有的权利呢?”他把下巴抵我肩上,“不放。”

我胸口涌过一片萌动,轻轻说:“文禾,你可听说了?”

他的呼吸一样平稳,回答:“唔。”

“……对不起。是我大意了,可是我并没有……”他越是平静我越是心慌地想要稍作解释。

他打断我,说:“你不会,他也不会。我了解他比你更多,所以你不用跟我解释。彤史也不是主动去的,是皇后安排的。你没有什么罪责,但是你又确是应该感到惭愧的。”

“我?为何?”

“因为,”他的唇瓣在我耳畔轻轻落下一吻,“很显然,我信任你远比你信任我要多。”

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他说的确实是事实。我握住他黏在我腰上的手,说:“可我还是给文府带来了困扰,不是吗?我让文府失了颜面,更让你在众人面前蒙羞。我一直以为很多事情就算我无法掌控,起码还能就近预测,因为我看过史书,我了解他们,不至于让事情变得离谱。可是我错了。”

“你是错了。你犯了轻敌的错误,以未来人的优越感旷物,以为所有的古人都是傻瓜。”他吃吃笑着,“这个教训你可要记住了。”

“莫非你知道此中缘故?”我问。

“我说过,他想做的事情,不是你可以阻止的。但是他不会伤你,我能肯定,所以我不认为在他的视力范围内你会出什么问题,只要他看着你。”

“他为什么不会伤我?”可是他再三耍我。

“因为他喜欢你。”文禾将我抱得更紧,“不过幸好,你已经是我的了。”本小说由@www。87book。com@提供下载

“那可真看不出来。你若说他厌恶我,或者还更可信些。你不知道他前天把我搞得多惨多累,我才会坐在凳子上都睡着了的。”我气鼓鼓地说。

“他不会,更不能大张旗鼓喜欢一个女人,珞儿。他比你想象的要可怕得多,你想想袁崇焕大将军,还有吴昌时和周延儒吧。他有他的底线和忌讳,知道如何控制与你的关系,也知道他给不了你想要的。”

“那你呢?”我在他怀里转身,迎着他的目光。

他望着我,双眸幽光流转,缓缓说道:“我定当全力达成——顶天立地、正直端良、不离不弃。”

第二卷 龙之卷 第九章 勤之

我不晓得他是如何知道我说过那样一句话的。可是他该死的就如此击中了我的软肋。我曾经开玩笑对田美说,这世上绝不缺少为英雄两肋插刀的美女,只可惜,一度缺的是英雄。

我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对自己说,也许这就是我的英雄。

“你就是为了这个两天不肯出门的?”他问。

“嗯。”我闻着他身上的味道,还觉不够,用鼻子在他肩磨蹭。

“不然这样吧,我带你去桃花渡听曲好不好?”他好像缓缓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说。

一提桃花渡,我突然想起什么,扬起头看着他:“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为什么我会在皇上那里看到我写的歌词?难道他派人在桃花渡天天听清歌唱曲记词?”

“也许你去了就知道了,”他拍拍我的背,“去换衣服,我在大门等你。”

桃花渡一层散座和几间雅座,二层全为雅座,三层是客栈客房。二层的雅座以木格分离,每格内八仙桌一或组合燕几若干,木椅若干。雅座门上落湘帘,隔着湘帘能够看到一层厅中的台子。

桃花渡今日只有宁超夫妇二主在,宁蔻儿和程丹墨各忙其店。宁超见我们到了,叫人领上了二层。一楼的小戏台子上,几个伶人正在咿咿呀呀唱着昆腔,乃是《临川四梦》中《紫钗记》唱段。文禾选了斜对戏台的一间,小二送上了松萝茶,问:“文公子可还是那几样菜?”

“有新物一并上来,越然晓得。”他说。

“请稍候。”小二掀开帘子出去了。

外面比雅座里略亮堂些,透过湘帘,我看见那戏台子上的伶人退了去,又上来两人,接着唱起了弋阳腔。

“清歌呢?”我问。

文禾浅啜一口茶,说:“可能在后堂,他们一日就唱两三曲,午间和晚间压轴的。”

我点点头,也取了茶来喝。过了一会小二掀了帘子进来,另一人端着木托盘,放下了两荤两素四样菜,一壶酒,两瓷盅,瓷碟骨筷。

“你吃荤么?”我指着鱼肉问他。

“我吃。但这不是我点的菜之一,估计是宁超安排的,是给你的。”他笑笑,“尝尝吧。”

鱼肉剔骨刺,鲜软滑嫩,入口分化,咸香微辣,汤汁清却浓。我忙不迭吃着,同时也不放过另外三菜。酒壶里是黄酒,配着江南菜色十分上路,尽数满足了我的馋虫。在文府我仍然没有被同化为素食主义者,因为文禾在。他在文府陪着文震孟吃饭时总是素食的,但他自己却并不是一个素食主义者,文震孟并没有像要求文秉文乘那样要求他。想来,隐姓埋名的皇子跟亲儿子毕竟还是有不同的。

吃了半晌,那弋阳腔也唱完了。我捧着茶,盯着下面的戏台子。

过不多时,一个男子登上戏台。他绀青深衣,四方巾,拿着一管洞箫在戏台一角站定了。小二往台中央摆了一木凳,清歌便袅袅婷婷走上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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