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右手里的剑转攻对方肋下,清兵却向后一退,只被文禾刺透衣服。
我在文禾身后托扶他,他脸色煞白,显得瞳孔分外浓黑,推开我凭剑又上。清兵哼了一声,顺势以脊背为心,侧身一转,闪过他一剑,正转他身后欲攻。孰料文禾前次乃是虚招,剑花一挽,忽而锋芒后现,直击中清兵胸膛。清兵倒吸一口气,咬牙趁文禾尚未转身的霎那扬起右手砍向他颈项。
我自己亦不知为何,下一秒,手里的匕首已然没入清兵后腰,甚至能感到他身体里的蠕动通过刀刃刀柄传到我手上。我不知自己是如何行动的,但我脑袋里只有一句话…………不能松!于是死死咬住嘴唇将刀更推一分。
“珞儿…………”我听见文禾失声呼叫的同时,一道冰冷的异物侵入了我的身体。我抬起眼,看见清兵嘴角流着血丝,眼睛死盯着我,他的双手握刀,刀刃呢?刀刃……刀刃在我的腋下,我的肋骨能感到它。硬冷磨砺,剧烈的痛感下一刻弥散全身,我握不住匕首了,失控地滑向地面。在我落地之前,看见文禾将剑用力再次送入了清兵的胸口,然后他捂着血染的右胸,摇摇晃晃地朝我走了几步,不支而倒地。我闭上眼睛,两手握住刀柄,用力将它拔出来,丢到一边,然后朝他爬过去。“文禾、文禾你睁开眼睛,我还在这里,你不要这样……”我的膝盖突然碰到一块不平硬物,硌得我浑身陡然一颤,低头看时,却是我身上背的包裹散开了,那透光魔镜掉落在我身下,我一见这镜,心里顿时痛意如潮,禁不住失声恸哭。万物皆因此生!我的缘,我的孽,我的爱与恨,伤与泪……皆由此生!如今,它还能做什么!
我的伤口不断涌出殷红,没过罗衣袄袍,流落在这面伤痕累累的镜子上。它便也变成了红的,再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和纹路。我离开它爬到文禾身旁,抱着他一动不动的身躯,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在失去温度,一寸一寸地,即将离开这似真如幻的人间炼狱。
突然,几尺之外一缕蓝光跳动,如同磷焰。我凝了眼神看去,是那镜!那镜面中心发出了一道蓝色荧光,缭绕回旋,向外发散,正像我们当初离开水里那时看到的一样。
“它没有坏!它没有坏!文禾………”我又哭又笑,捧着他的脸,“文禾,你醒醒,你看那镜,它没有坏,我们可以回去的,我们回去………文禾!”
他没有回应。我马上连滚带爬地去抓那镜,带着绝然孤注一掷的心。文禾,无论怎样,我决不让你离开!
然而,正当我忍着剧痛爬到一人之外,即将触到那闪着生命之火一般幽幽蓝光的镜子时,它却忽然悄无声息地从我眼前消失了。
第三卷 殇之卷 第二十五章 长安
我保持着伸出一只手的姿势呆呆地看着地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远处城门外有铁骑扰攘,这座城却似乎从未如此安静过。这一整条宽阔长街之上,没有一个人还能发出声音,只除了我。而我已经不知道该发出什么声音。日光逐渐黯淡,路面上的尘土腥重,缓缓随风移动。我坐起来,看着周围的人:四个清兵,当街门外的清歌,靠近街心的张茉儿,断墙下的唐咨,还有……
我爬回他身边,看着他不断涌出的血液,流着眼泪伸手去捂,却怎么也捂不住。“求求你,我求求你……”我不知道在向谁请求,我只是想让他醒过来,让他的血停止,“不……不能这样就离开我,文禾,你睁开眼,你睁开眼啊……”
他忽然低低呻吟一声,微微张开眼睛,目光焦点刚刚汇聚到我脸上,便突然又移开到了我身后,脸上呈现一种诧异,想要开口说什么却一阵痉挛般又昏过去。我伸手抓起身下的匕首,猛地转身。…………不管后面是谁,我已无人可怕。
然而当我看见那人时,惊得一晌差点又把匕首扔掉。
韩信手里拿着透光魔镜,一身辫绣云纹织锦直身,衣裾纤尘不染,站在几步之外直直望着文禾。
“淮阴侯……”我怔忪一刻,突然明白了方才文禾的镜消失的原因,立马捂着伤口朝他走去,“你快带文禾离开吧,他的伤很重很重……”
他抬手示意我不必再说,大步上前去摸文禾脉息。检查他伤口。我伏在文禾身旁,觉得自己也快坚持不住了。“我是想带你们两个走,但是你要知道。这镜在男子操纵之时,只可共行一个女子;而女子操纵时。连男子也不可共。我要如何带他走?”韩信转过头来看着我。
“可是我们来到此地时候,便是我操纵镜带文禾一起来的啊!”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此为异事!除非二人心意完全合一不分你我才可以达成,但究竟是怎么个不分你我法,未曾有人知道。既然如此,你不妨再尝试一次!”说罢。。。将他手里的镜调整几下,塞给我。
“那如果我们走了,你怎么办?”我问。
他淡淡笑道:“你们若是走了,文禾的镜便会出现地。”
“可是那镜一度失灵,方才我的血落在上面,它才发了蓝光的。不知还可用不可用呢?”我说。
“可用地。正是因为可用,我才会来此,你且放心。”他又看了一眼文禾,“快些吧。”
正说时。镜面已然开始沁出乳色流雾,镜身也微微颤动着。韩信将文禾托起,让他两手扶上镜沿。示意我握住文禾的双手。
金光冲破乳色雾气,向上扬起。弯转同时。韩信闪身去了一旁。我看不见外面地情形了,只感到镜身振动得厉害。嘈杂嘶鸣,文禾微微垂着头倚在断墙边,脸上让金光映得闪亮。
我握紧他的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姑娘,醒醒。”一只手轻轻推推我。
我睁眼看时,却是那叫瑞娘的女子。而我正躺在矮榻上,盖着薄被。她见我无事,松了口气,道:“你们两人突然就落在后院,吓坏我了。尤其是身上都这么重的伤,居然两人还都没醒。”
“我睡过去了?”带着点窘迫,我问。
“你是昏过去了。”瑞娘转身端来一只碗,“喝点药。”
“文禾呢?”我看着药问她。
“不知道,医馆的疡医正在为他忙。他伤得很重,已经让疡医们忙了两个时辰了。”
终于有了一个不是逼我先喝药才告诉我文禾状况地女人。我主动接过药碗,把浓稠的汤药喝下去。瑞娘身上穿两三层衣服,外面是折枝花纹织锦曲裾。而一阵一阵的穿堂风里,隐隐有秋天的味道。
“重言……为什么没有回来?”看着我喝完,瑞娘终是问道。
“什么?淮阴侯还没回来?”一定是那镜不能用!我说,“我与文禾到此时,带着淮阴侯的镜,镜现今在
“我去拿。”瑞娘起身往外走时,却刚好跟正要进门的魁梧身躯撞个满怀。
“瑞娘,小心些。”韩信扶住她。
瑞娘立刻露出微笑:“你回来了。”
“受累担心了。”韩信也报以一笑,“我有事与宋姑娘说,晚些再同你解释。”
“好。”瑞娘回身对我一颔首,出门。
韩信走到榻前,待我坐起后,将手中的镜放在我们之间。这是文禾的那面镜了,上面的划痕历历,我瞥眼注意到韩信地袖口有一抹血迹,心下一动,问:“敢问淮阴侯,可用了自己的血?”
“糟了,血落在袖口了。”他看看自己的衣袖,笑道,“瑞娘看到又要嗦。宋姑娘不要告诉她。”
我看他故作紧张地样子,心里的沉重似乎也少了几分。
“我们男子初次用镜都须用血,你可知道?”他问。
我点点头。
“这镜我虽用过,但它已然不是我用地那一个,它认沧符而不认得我,况且宋姑娘还落了那么多血在上面,它已然将你二人当作主人了。”他脸上表情却很轻松,“所以我花了一些功夫,才让它肯听我地,呵呵。”
“多谢淮阴侯搭救,小女子在此……”我欲行礼拜谢,却被他阻止。
“等一下,我还想让宋姑娘帮我一个忙呢。”他道。
“但说无妨,璎珞自当尽力。”
他轻松的神情这时才收了起来,压低了声音:“我确实用了血,而且很多。可是现在我想得到一样东西,那样东西需要去别地时空才能拿到,宋姑娘可愿替我走一遭?”
“当然。不知是要去往何处,取什么?”我问。
“不难。去清光院,取半张图鉴。”他炯炯地看着我。
“清光院?我的时候?”我讶然。
“正是,”他回答,“那图鉴是镜操作的一部分解释,一半在偃师手中,另一半本在我手中,后来给了文禾。我希望你将它拿回来。”
“可是它不应该在大明么?”
“不,将那图鉴跟镜放在同时代是危险的事情,文禾就是从徐宏祖那里得了魔镜,然后自去我墓寻了图鉴的,他正是为了防止同样事情,所以将图鉴留在了你时代。我现在已经找到了另外半张,所以我需要把那半张拿回来。”他说。
“好,我去。”我点头。
他再度坐直了身体,微笑:“不急,过两日姑娘身体好些再去。最好沧符也能醒过来,我好给他一个交代才让你走。”嗯。”想到文禾,我心里又一沉。
“他天人福命,不会有事的。”韩信起身,宽慰我道,“姑娘休息吧,起居有不便,但告诉瑞娘无妨。只是她不甚知道魔镜之事,我自会解释,万一她问起姑娘就不必跟她解释了。”他想了一下,又叮嘱道,“这长安城里人多嘴杂,府第之内也不是完全,奴仆婢女虽胆怯,姑娘也要小心应对。”
长安……是的,我再度来到了长安。韩信走出房门,清风入室,我随之嗅到一股枯叶特有的气味。撑着起身,腋下伤口一阵刺痛,停滞动作半晌,缓缓走到门旁向外看。
日光西斜。门外一棵七叶树生得很高了,叶子已落了一半。我扶着门框走到院中,一个人也不见。
淮阴侯府邸是典型的汉风,中轴线分明,一间双层大主屋坐北居中,东西各有较小的房舍,南方有更小的房舍,之间有檐廊沿中庭连接房舍。我便住在这西边房舍里。走了几分钟,终于看到了一个婢女匆匆过来,见到我立刻施礼:“姑娘是客,奴婢怠慢了,有什么需要?“与我同来的公子在哪里?”我问。
“在西侧,姑娘所居房舍不远,姑娘要去,奴婢带路。”说罢她躬身前头走着。我扶着腰,便跟在她的身后。
第三卷 殇之卷 第二十六章 瑞娘
顺着檐廊前行,这宅院很大,似乎总也走不到头似的。虽然说是我与文禾房间都是在西面,走的方向却距离我的房间越来越远了。那婢女闷声不吭地在前面碎步行着,拐过一道院门。
我走不快,只勉强跟上,穿了那道院门进去以后,眼前突然一片黑,当下反应过来我被人蒙了眼睛抓了手臂。
“你与那男子是何人,为何到淮阴侯府邸?”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撕裂了我伤口,等下我疼昏过去就什么也不能告诉你了。”我咬着牙说。
手被松开了,但一道冰寒异物抵在我脖子上:“勿动,刀剑无眼。”
“你又是何人?”我问。
“现下你似乎并无资格问我吧。”那男人轻哼一声。“现下我也不会回答你问题。”我说。
“我不介意今日见个红,好些日子没办这类事了,这刀久不沾血,要无光的。”他将寒刃略挪了挪,冷冷道。
“我说了,我不会回答你问题。而且,你不要太小看淮阴侯了,我无论如何都会没事,可你就不好说了。”我感到颈间一痛,皱眉道。“没想到这府里还真有这么嘴硬的,”他的刀突然挪开了,“今日我没那么多工夫听你吹嘘韩信,最好下次你还能这么好运气。”
只听见一阵风声,周围安静下来。我抬手扯去眼睛上的蒙布,周围只是空荡,那婢女也无影无踪了。我立即转身原路返回我房间,前脚进去。后脚瑞娘就跟入来了。她进门便问:“姑娘去何处了?刚才我来送饭食不见人影。”
我把方才经历跟她描述一番,瑞娘凝神片刻,说:“那个男人。声音听来年纪多少?”
“也许三十上下……或者更多。”我回答。
她点点头,说:“那婢女怕是诱饵。并不是府中人。如今时候,与重言相关的流言和争斗太多了,府内虽然有护卫,仍不见得完全,毕竟有些人。想拦也是拦不住。只能自己小心。姑娘受惊了。”
我摇头:“二位能收留我们在此,还为我们治疗,感激不尽。璎珞心里明白淮阴侯处境,只恨力薄不能相助。”
“我知道你们并非我朝人士,但面容亦是汉人模样,倒也奇怪了。。。然重言将你们当作知己一般对待,可见得也不是外人。我不会问你来处,我已经习惯身边有许多秘密。只因有他在,我浑然不知畏惧。也不求甚解,陪伴长久是我所愿,但愚笨如我也感到。这长久不能长久了。”她淡笑着,看着我。“用饭吧。然后该换药了。晚些时候可以去看文郎。”
文郎?听惯公子称呼,忽然听见称郎。才恍然觉得是汉唐风味。似乎有了这种风味,连呼吸的空气都不一样了。我心里自嘲一下做作之感,问:“他可醒了么?”
瑞娘回答:“疡医说流了太多血,恢复元气需要时日,不过他们有许多好药,治疗外伤也是拿手的,说他可以恢复,便一定是可以地。”
我点点头。这都已经是第三回了。我忽然觉得身心俱疲。
本小说由@www。87book。com@提供下载
瑞娘帮我把木箸从漆木食盒里拿出来,说:“别等凉了,快用吧。”
我点点头,坐在榻上。话说后世之人跪坐少,让坐上十分钟就腿脚麻痹了,我肋上又有伤,实在是撑不住,只得待一会便再换个姿势,囫囵地把饭吃了,连具体什么味道都没好好品尝。瑞娘见我吃得急,取了烹的茶来给我,然后出去取药了。
婢女过了一晌便来收拾餐具。我对她们有了心理阴影,一句话也不再说。她们也很利索地收拾完便出门,好像也挺乐意躲远远的一样。这种疏离与不信任营造出了与门外秋风一般沁凉地气氛。
瑞娘再度进来,把门关好,拿着药与绷带过来。我褪了衣裳让她帮我换药。
我醒来时就已经穿瑞娘的衣服了。原先地白罗中衣与绡织袄袍在这时绝对的奇装异服,而且都又脏又破,所以肯定不能穿了,也许都已经被她们扔了吧。我看着近在咫尺的瑞娘温润容颜,平和无波的眼眸,心里难得泛开一刻宁谧。谁说只君子如玉?淑女也可如玉的。她手指轻柔地把布绷带绕过我身体,几圈,然后小心地绑上。见我盯着她看,便说:“这药膏很管用,不会留疤痕地。”
我笑道:“我不怕疤痕。”
她闻言,略一怔,也笑了:“我明白。那历历是相许明证,情节印痕。……文郎是个好男人。”
“而淮阴侯是大英雄。”我道。
她轻轻为我拉合好衣服,将衣裾绕过我的腰,说:“他以前脾气有些倨傲,得罪人也不少。甚至陛下也……他若早些就如今日性情,也许也就不会陷入此境。”
“凡事不可重来么?”我自言自语。
“若是凡事可以重来,世间早已乱套。不过,姑娘此话,重言也曾经问过,也是如此这般自言自语的口气。”瑞娘微笑“他可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知道。他总像是怀有心事的样子,却又总是对我笑脸盈盈,不吐露半分。他不想说的事情,我不愿意追问。”瑞娘收起我换下的一堆绷带,“姑娘不要出门了,晚些我自带你去看文郎。多多歇息,不要乱动。”
“好。”我应声。
瑞娘走到门边,停住,又转身回来,说:“今日遇到的那件事情,请不要告诉重言。”
“为什么呢?”我脱口问道。
她看着我几秒,说:“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