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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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記-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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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痛苦地揉着鼻子,抬起头,这才看见眼前的阵仗。

坐在红绫行障里的皇后周氏,正从黄绮帷幔椅上走下来。她面容沉静,金绣团龙文深青褙子,织金红鞠衣,缘玉带华美异常,花鬓宝钿装。走路庄缓,脊背直挺,不怒而威。这才是母仪天下的女人啊。我心里叹息,下身拜首:“臣妾媛淑人叩见皇后娘娘。”

“媛淑人免礼。”皇后沉稳道。

我起身,向田贵妃和更靠后的袁妃行礼:“见过贵妃,袁妃。”田贵妃仍然一副我欠她一千两的表情。袁妃倒是很随和,轻轻回礼。

然后,我看见行障侧边宫人前面站着的女官一名,又是徐瑶。

第四卷 终之卷 第十七章 战报

皇后周氏生得薄唇细目,气度沉静,与那媚眼玉肤的田贵妃和眉目清淡的袁妃又是不同。上次见她已经是一年前事情,那个时候我光顾着郁闷和气愤,甚至未曾仔细打量过她。今天带着一点小人得志的恶趣味,YY她叫我嫂嫂的情景……

“媛淑人,自回京后未尝见你,一向可好?”皇后看着我,道。坏了!命妇受封,除了入宫朝帝王外,还该拜皇后才是。皇上给我免了一切繁文缛节,可是我自己最近心里乱糟糟,居然没想到后宫的老大。如今这除太后外的仨后宫最强女性阵容站在我面前,简直就是兴师问罪嘛!

“臣妾谢殿下垂念,臣妾一切安好。”我福礼道。

“陛下不让吾等插手,亲自拟单子赐了贺礼给你们二人,所以我也一直不甚清楚侍郎夫妇是否新婚愉悦美满。”皇后的神情很郑重,看不出到底打什么主意。

“臣妾惶恐,”我欠身回答,“劳烦陛下殿下挂心受累,臣妾感恩不尽。皇家所赐之礼,悉心珍藏,夙夜不敢忘。”

“媛淑人言重了。”皇后说着,目光往乾清宫门一抹,“张保,你要往哪里去?”

我一扭头,看到门边一个御前牌子正往暖阁方向跑,听见皇后问话吓得赶紧颠回来:“回禀殿下,奴婢去侍奉陛下……”

“得了。”田贵妃在一旁扫了我一眼,“还不是去通风报信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欺负媛淑人了?想跟陛下怎么告?”

“回娘娘!奴婢不敢啊!”那叫张保的御前牌子吓得脸上血色都没了。

“你没少告,还说不敢。不过也是,这天下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让陛下这么为之跑腿的了。何况你们呢。”田贵妃长叹道。

“少说两句吧。也不怕失了身份。”皇后低声对田贵妃轻斥。

“是,殿下。”她立刻闭嘴。

袁妃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一旁,这时才开口对张保说:“你去通报吧。我们都到门口候着了,龙辇也备好了。可以请陛下了。”

“奴婢立刻去!”张保巴不得马上消失。

皇后转向我:“我们要陪陛下去太液池游赏。陛下几日不曾好好歇息了,好不容易才让他答应给自己半日假。媛淑人可愿意同去?”“谢殿下恩典,臣妾不敢。。。况且府内还有家事,不敢耽搁。”我回答。

“哪里来的这么多不敢。”皇后微笑,“那我也不勉强淑人了。淑人如今是文府侍郎夫人,自是府内主事为要。不过……”她语气凝重起来,“陛下待你如何,你心中自然明了。我只希望你能在礼义之内,安抚圣心,若有什么事不好向陛下要求地,尽管告诉我。”

我微微愕然。抬眼看向皇后时,发现她却是认真而郑重的。满身华服,鬓外丽冠。一派气魄雍容,但那面庞上仍是年轻女子坚韧而澄澈的表情。

皇后之所以为皇后,并不是只靠虚名。她虽然并不了解真相。但是却可以容下所有,甚至主动抛出橄榄枝。当然。如若不是知道历史上周后为人。我可能会认为这是另一个陷阱。所谓大局,是古代女子地幸福还是坟墓。这实在不好说。

“臣妾叩谢殿下垂爱恩德。”我行礼罢,告退。

而又五日之后,我惶然了。

在风和日丽的上午去程丹墨地布庄订料子,顺便结了三月的账目。趁程丹墨去取账册,我和红珊在外堂里随意看布匹锦缎的时候,却听见两个来买布的管事模样男人在交谈。而他们交谈的内容,是宣府地战况。

穿青色比甲年纪更长的男子一脸愁容,心不在焉。手里翻来覆去就一匹布,说道:“听说宣府一战十分惨烈,我大明死了不少将士。本来这人就不够使,干什么还主动去打,这下好了。”

旁边较年轻的着墨绿直裰和东坡巾的男子则咂砸嘴,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鞑子攻了宣府,有骨气的当然要夺回来,宣府兵家重地,不可失却。再说虽然是惨烈,死了那么多人,可是听说还是明军胜了嘛。”

“胜了又有什么用,听说那一片连活人都没几个了,劳命伤财的。不知道那个举国期待的文侍郎还活着呢不,我看啊,他最是好战,这种人死了也好。让我们过几天安生日子吧。”老男人长叹。

红珊把手里布匹重重往柜上一砸。惊得两个男人回头望她。

“可也不能这么说,”年轻男子又接了话茬,“这满朝里头,有几个眼睛放在鞑子而不是自己人身上的?他们家财万贯,打仗了可愿意拿出一文钱?不管是贼兵还是鞑子兵,都不会因为咱不想打他就不打,是不是?这朝内啊,要是没有几个愿意打肯亲自上阵打杀地臣子,大明啊……哎。”

“只是陛下太难。上手接了这烂摊子,也是兢兢业业,求贤若渴却无才可用,杀罪臣不舍又无可奈何。若是天下亡在陛下手里,他可就冤破古今了。依我看,还不如尽早迁都,放了这天子守国门的意。我呢江南还有亲戚,就投了去。”老男人摸着锦缎。

“你有亲戚可投,我却只有一方家眷在京师这天子脚下。天子若是南下,我们可就惨喽!这世上要是多几个卢大人洪大人,也许日子又不一样了。”年轻男子掏出银子,卷了三两匹布,摇着头说。“嫂夫人,怎么跑前堂来了?”程丹墨手里拿着一本账册从后面找出来,“可有入眼的料子?”

“我今日先不挑了。”我说,“光结账吧。”

“出了什么事?要是光结账,还劳你跑来?我叫伙计去府上结就是了。可是身子不舒服?”他看着我。

“没有。”我瞥眼看见那俩男人已经抱着布出了店门。

“那好。请跟我到后堂去吧。”程丹墨说。

结了月帐,我几乎是带着焦躁地心情催促轿夫回到了文府。入门后立刻穿院门几重进房里,拿了笔墨写一封短信。然后叫齐之洋,送到皇城里去。这封信是给彤戟的。但同时也是给皇上地。我相信对战况,没人比他更清楚。彤戟在傍晚骑马来到文府。依旧便衣儒巾,身上背着一只长条背囊。我得了通报出来迎他时,他正将马交给门房等着地皂吏。看到我,彤戟笑了笑。上来行礼:“夫人可等急了?”

“我倒是没想到你来得这样快,蒋指挥使应当是职守繁忙的。”我也笑笑。

“还好。”他看了一下四周,“请借个安静之处说话。”

“好。”我带着他去文禾地书房。

翠珠正在书房里擦桌椅,见我们进来,行礼退了出去,留门不关。

我听得她走远了,方才请彤戟坐。

“我不坐了,夫人先看这个吧。”他解下身上地长条背囊,打开来给我看。

“这是……”这貌似是奏折吧?他怎么能把奏折拿来的呢?

“这是刚刚送到不久地文侍郎宣府战况奏报。陛下看过之后叫我拿给夫人过目。奏报午后到的,陛下拿着奏报自己在御书房里又闷坐了一个时辰,所以我直到现在才过来。”他把奏折递给我。“请夫人过目,然后我还要带着它回宫复命。”

“好。”我立刻打开奏折来看。

第一行便是工工整整的“宣府夺城大捷报”七个字。我是多么熟悉这字体。

我抬头看看彤戟。他嘴畔噙了淡淡笑意。说:“这才是第一手事实阐述。夫人可还担心么?”

我的确松了半口气,只是半口。剩下半口要读完才知道能不能松。

奏报中文禾从出师之日起。简明扼要地讲述了数日内情形。领兵逼近宣府,中途同时调集延庆卫、怀来卫及保安州兵马,整编一日,三千精兵先至。又大同各处招募矿工数百,同时囤积火药,集中壕桥、云梯、炮铳,迅速猛烈攻城。而矿工携火药开地道以入,破坏城墙。地道入兵数人,铁甲蒙面,与宣府城内明民起事。用里应外合之术,合而击之。此番炮攻、攀城、炸城、内攻四者一日内齐发,速度奇高,内巷战者与外攻伐者无数。建虏铁骑,攻大于守,一时失措。明兵马两万余战后剩余五千,城内明民损失近半,建虏死伤惨重,破门退出城池又失十之二三。宣府夺回。

我心惊胆战地看完了奏报,抬头问彤戟:“他没有提他自己。”彤戟失笑地说:“这可是文侍郎亲手书写?”

“正是。”我恍然,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太过担心他。”

“彤戟明白。”他接过奏折,原样收好,“我三日后启程往长洲,烦请夫人写封信给清歌为证。”

“好。我写完了交给你。”我说。

“多谢夫人,那彤戟告辞。”他一揖手,自出门去。

文禾的第一步战略任务完成了。皇上一定也高兴着,为什么还闷一个时辰?接下来,要修缮长城巩固边防,他是在为此事发愁么?文禾只字不提长城事情,他在打什么主意呢?我看着悬窗外头地春柳,方才脑子里的充血状况似乎缓解下来,而心里的焦躁也开始平息。不管怎么说,这一口气终于是松完了。那两个男人太可恶,不知道谣言害死人么?真是喜好谈论军政又全无靠谱之脑的男人典型。

可是我不知道,害死人的谣言,原来更在后头。

第四卷 终之卷 第十八章 谣言

晚馔刚被安排好,我在小厅里还没坐稳,就听到红珊低声叫道:“老爷……”

我的公公迈步进来,身上的官服还没换。

我赶紧起身行礼:“父亲,您这是有什么急事?”

他伸出一只手在空中对着我点了点:“你坐。”

我待他在桌旁坐下,方才轻轻落回杌子上。

红珊看看我,我对她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地退了出去。

“文禾打了胜仗。”他波澜不兴地对着我说。

“彤戟来说过了。父亲,你为何不高兴?”我奇怪于他的神情。

“自文禾拔军之日起,京师就在操练新军了。新募五千兵,加上从别处调得的一万,共一万五,众人都以为是巩固京师防御之用,但方才老夫才知道,这一万五兵马已经准备往宣府去了。”他语气阴沉,“陛下早就认定文禾会得胜,这不奇怪。不过两人太过心照不宣的做法,在别人眼中可就不是一个正常现象了。”

“陛下在京师为文禾准备兵马?”不知怎么,想起他削瘦的身躯,心里一阵酸涩。

“并且操练之时,旨意含混,直到今日傍晚才命军队整备,明日启程去宣府。兵部为此又吵闹起来,互相猜忌,到底是谁左右了圣意。”文老爷子两手撑在大腿上,挺着脊背说话,似乎很疲劳。

“我明日再去问问陛下。”我说。

“不要去了。现在躲都躲不及,况且你这几日进宫也够频繁了。”他看着我,“小娃儿,在宫中要小心。此话老夫应该不多嗦的。有陛下态度在哪里,是保护也是把柄。保护你不会轻易被人怠慢欺凌,但也会引起他人猜忌和谋划。不要与陛下钦点以外的人有交往。也不要信任他们。比如,徐瑶。”

“徐瑶?”我一下懵了。“她一直对我很好,难道说如今她已不是她?”

“她从入宫那日起就不是她。她不是徐瑶,她是徐典籍。。炫87book。com书。现在,她是懿安张太后的人了,她所在的地方。就是张太后地眼睛耳朵所在的地方。如果她有心,会避免与你言语,但你的言语行动,她会记在心里。”他看着我地眼睛,“步步惊心,不可妄行。”

“璎珞……记住了。”这样,我在宫中唯一的同性可交之人,也消失了。这一刻,我脑中突然浮现她曾经落向茶杯地泪珠儿。那些眼泪是真的。也许我当时只晓得她是割舍男女情意,却并不真正懂得它们为何而落。

“你用饭吧。老夫回去了。”文老爷子起身道了告辞,出门去。

我送他出去。回来已然没有吃饭的心情。红珊和翠珠两个人仍是把饭菜摆齐,见我不动。面面相觑。我勉为其难拿起筷子乱戳几下。胡乱吃了一些,如同嚼蜡。

而一夜辗转过去。大早上就被敲门声从迷糊中吵醒。

“夫人,”待我开了门,红珊抱歉地看着我,“桃花渡的宁老板说有急事要见夫人,我们见他那么急,就来叫夫人了。夫人是让他再等等还是…十有八九是关于修缮长城款项事情。我对红珊说:“去告诉翠珠好好招待,我马上到。然后你赶紧回来帮我梳头。”

“是。”红珊便转身去了。

一切梳洗以近乎机械化速度飞快完成,也已经是一炷香以后了。我稍捏着裙摆,也顾不得很多,颠到前厅里。

宁超站在门背对着我。一身儒生打扮。明明是个商人,每天装穷穿得那么朴素,真是挤兑贫民阶级。

“宁兄!”我叫他。

他转过身来,忙不迭行礼:“冒昧了,弟妹见谅。”

“宁兄何必见外,”我请他入座,“必然是有急事才会来找我。”

“正是。”他坐下,语速稍快,“可还记得几日前我与连书同你提过的事情?”

“记得。我说暂缓。”我点头。

“如今还要暂缓么?”他追问。本小说由@www。87book。com@提供下载

如今?我上次告诉了皇上此事,他貌似一点反应都还没有,这算是什么意见呢?我回答:“宁兄可有什么想法?”

“我真是不明白沧符到底在想什么!”他皱着眉头,“他是怕我等失了身外之物,还是怕惊动朝廷,给官家丢人?全京师如今都知道宣府大捷,重建边防地奏报了,可他只字不提乞款事宜,皇帝也一分钱不给。如今朝野内外一夜传遍,说文侍郎此举就如当年袁督师许诺五年平辽一般,就是个哄皇上的空头承诺罢了!难道要文侍郎走袁督师老路?”

“文禾可不是袁崇焕,他有尚方宝剑也不会不告杀人,不会把粮草卖给不该卖的人,也不会把钱用在刀刃之外。”我不喜欢他拿文禾跟袁崇焕相比。

“可是人们已经在这么想了!”宁超显然有些急了,“文禾难道没有给你私信之类,提到他现在的计划么?”

“他一个字也不曾给我呢。”我摊开双手。

“这个沧符啊,”宁超气得又站起来,绕了两圈,说,“现在人们说什么你知道吗?文禾一定是在边防处与后金通商,不然他何来军饷?不然就是从百姓手里夺口粮财产,不然他怎么养兵?一分钱也不要,他靠什么去修长城?”

“嗯,这的确是个问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没他那么着急。似乎只要是文禾的话,就总有理由等待奇迹。况且宁超急得绕圈的步伐实在是太搞笑了……

“弟妹,你还要我们等什么?”宁超终于停下,看着我,“我要与连书卖掉酒楼布庄换军饷了。”

我发觉他不满的口气,赶紧站起来:“宁兄,文禾为人你当清楚,他打肿脸充胖子的时候并不多,仍是会以大局为重地。若是需要,他不会因为面子而不开口,他若是另有安排,你们此举反而得不偿失。等他班师归朝,必然要怪我不懂情理,不拦着你们了。宁兄,不可急躁啊,给文禾多些时间,可好?”

“满城谣言胜飞絮。”宁超终于平静下来了,踱了几步,说,“只要错一步,沧符必将就此身败名裂,连同文府整个都要受牵连。不是我不肯信他,我实在是担心啊。”

“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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