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电子厂里承接的业务单越来越多,每年都在大量的招收新人,甚至有些人还不到十五岁,都是从农村里带过来的。
对于他们来说,一个半大小子一个月能收入的跟其他人一样,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
而且,因为厂区特别大,工人也多不胜数的原因,那些半大小子,只要体格看着差不多,就能被熟人带进来。反正都是在这硕大的厂区里上班,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在二胎政策即将落实的时候,张广发夜里跟自己的老婆商量着。
“你瞅这大城市里环境多好,就是上学时花费太贵了,好像还有很多补习班,也特别特别的贵。咱们攒的这些钱,最多也就够买房子时付个首付的,可万一以后要有了孩儿,也不能叫他在起跑线上输给别人啊!”
他哩巴嗦一大堆:“不如我回老家一趟,咱把家里的大儿也过来,随便养几年,等到15岁了,就让他也在厂里上班。到时候小的估计也正是大把花钱的时候,咱们三个人的工资,全力供一个小孩,总该能有出息的吧。”
女人犹豫了一下,不由也为这个想法心动了,只是她还有几分理智。
“咱们上次回去,那孩子不是傻的吗?这傻子他能在这厂里干活吗?”
“咋不能呀?”
张广发偷偷摸摸的说。
“咱厂里的颜料区不是都说对身体不好吗?很难招得到人,到时候让他过去锻炼几年,得的工资说不定比咱们还高呢。而且啊,那颜料区有个二傻子,都干了好几年了,他一个月差点就五位数了,还没有夜班……咱大儿过来,也算对得起他了。”
眼看着老婆不作声,张广发又接着说道:“你想想,咱们这部门主管的孩子,人家可是咬着牙也要供他上重点学校呢,万一咱孩儿到时候考不上,那不得还得掏择校费吗?”
“呸呸,你才考不上呢?!”
女人不悦的说道。
不过,一想到那庞大的开支,她最后还是点点头:“行,那咱们一块回去。万一咱妈舍不得,我也好给她做做工作,毕竟也是这么带大了好几年的。”
她下定决心:“我可跟你说啊,到时候他拿了工资,全部都得我拿着才行,放你那里,不知道三天两头又给霍霍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
但男人张广发依旧好声好气的应道:“行行,只要你再给我们老张家生个有出息的,说啥都行。你今年都30了吧,再不生,我听说对孩儿的身体都不好了,咱赶紧的……”
二人是厂里多年的老工人了,听说要回家看看孩子,主管犹豫了一瞬,还是给批了假。
一边还嘱咐道:“你们也是辛苦,多少年没回去了……这孩子我约莫着有五六岁了吧,回头给他买点儿好吃的,那么大一点,一个人在老家也辛苦。”
他是家中也有孩子,又看惯了工友们每次回家时的欢欣,才多嘱咐一句。却没曾想过眼前这两个人,其实根本不记得自己第一个孩子今年多大了。
“那傻儿,他今年有五六岁了?”
女人问道。
张广发摇摇头:“你自己生的孩子几岁都不晓得,我怎么知道?家里电话也打不通,咱赶紧回去算了。”
也不知是这夫妻二人的愿望太过恳切的原因,还是怎么的,在二人即将出发的前一天,张广发就从老婆口中得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我又怀孕了。”
他心中一喜,再看自己的老婆,却见她眼中也有同样惊喜的光芒,二人不约而同地感叹道:“这是老天都有这个意思啊!”
又想一想大孩儿如果今年五六岁的话,那最起码还得养个**年才能挣钱呢!哎,这孩子长得也忒慢了点。
二人一路轻车简从的回了家。
张广发直到镇上时,才想起老母亲的存在,于是急匆匆又买了一件廉价的蓝布褂子准备带回去。而等到二人终于艰难的到达那个他所出生的山村时,却见房子已经破旧的不成样子了,屋子里一丝人气儿也没有。只在院子当中还辟了一块小小的地,里边儿看不出是什么菜的小苗长的正旺盛。
这到底是住人了,还是没住人呢?
夫妻两人心头都有些疑虑。
二人从村头走到村尾,这才惊讶地发现,整个村子都仿佛死去了一般,直到尽头处,才有了另外一户人家的存在。
前几次回来匆匆忙忙,都是张广发的母亲去镇上跟他们碰面的。好多年不回来,他们可真没想到,这里都已经荒芜成这个模样了。
他凑近那颤巍巍的老人面前,大声问道:“大爷,山那边老张家的婆婆去哪儿了?”
大爷年纪已经非常大,他颤巍巍的从屋里盛出一碗粥出来,浑浊的眼睛盯着眼前陌生的男人,最后才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跑了,傻啦……早早的跑了……不见了……”
音腔慢吞吞的,含糊不清,拖出了长长久久的,枯朽的岁月痕迹。
张广发心中便想起了几年前自己老母亲那略有些痴呆的状态,仔细一思忖,便晓得她说不定是自己有些老年痴呆症,走出去就没再回来了。
这一刻,他心中难免有些悲伤的情绪,不过很快,这情绪又被惊讶所掩盖。
第十五章 张明明
此时,张广发的面前,正站着一个瘦骨伶仃的小孩子。
那男孩身材干瘦,正睁着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张广发也疑惑地回望过去,只觉看他的面容,有一种惊人的相似感。
心里一个念头模糊的浮现出来,然而还没等他出声,便见眼前的小男孩猛地转头,飞快的跑向远方,他在后边而徒劳地伸出手,一时却并不知道该喊什么。
张明明跑回破旧的老屋里,看着被打开的房门,这才肯定心中的猜测:那两个人,确实就是他的爸爸妈妈。
这两年来,他一直跟着阿金一起生活。阿金教他说话,叫他走路,教他爬树,叫他种菜,甚至还会教他数数……总之,在张明明的心里,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阿金做不到的。
奶奶早在去年就已经彻底没了踪影,张明明也彻底脱离这个小屋,成天成夜的和阿金在一起,只在偶尔的时候回来照看一下院子里的菜。毕竟,阿金不怎么吃东西,也能跟山里的野物沟通,他跟着在一起,是没办法对那些有自己思想的动物下手的,只能吃些野果野菜。
但自从家中存粮吃完后,他就缺油少盐了。本来跟着奶奶就没有吃饱过,如今没了油盐,更是面黄肌瘦,明眼人一看,就晓得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今天一大早,阿金就神秘的告诉他,村里来了两个陌生的男女,说不定是他根本没有印象的父母呢。
阿金对他二人的印象并不好,因此便直言直语:“……你不要去见他们了,这都那么多年了都没回来看过你,也没有打过电话,证明你在他们心目中根本就不重要,何苦还非要凑上前去呢?万一他们不想养你怎么办?或者对你不好怎么办?”
阿金劝说着,然而摸到男孩儿细瘦的手腕时,又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我之前不晓得,不过听云雀说,人类的小孩都是要吃肉的对不对?这山坳以外的地方,那些野物你尽管吃吧。”
他想了想:“你会做吗?做熟应该可以的……那些我都不认识,以后我会让你吃饱的,你别去见他们了。”
阿金在张明明心目中占据了很大很大的位置,此刻听他这么说,尽管有些沮丧,但他还是默默的点头了。
只是,在憋了一上午之后,他到底没忍住,还是想偷偷跑出去。
“一眼,我就看一眼!”
他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毕竟,小孩子天性就想要依恋父母,阿金再好。也不能完全代替小孩子心目中,那高大的父亲母亲的形象。
没成想,他刚从山上跑下来,就碰到了张广发,他的父亲。
这村里能住人的房子也就只剩这两家了,张广发几乎不用考虑,很快就带着老婆回到了自家的院子。
理所应当的,三人碰了面了。
眼前的孩子虽然眼中有着陌生,但很快,在张广发从衣兜里掏出临时买来的小玩意儿时,他的目光不出意料的被吸引住了。
趁此机会,张广发便诉苦两声,小小的拉近了感情。
而在这时,玩着简易塑料竹蜻蜓的张明明突然问道:“我有名字吗?”
张广发一愣,这个,他们还真没想过。
张明明立刻就察觉了。
他咬咬唇,勉强笑了笑:“我有名字,我叫张明明。”
这是阿金取得,张明明记事后,便一直用的这个名字。
张广发心头疑惑,不过很快,更重要的事便重新占据脑海。简单的聊了几句后,他便提议道:“大娃儿……明明啊,你跟我回大城市吧,那里可比这好多了?你可以打游戏,也可以出去玩。爸妈这么多年没陪在你身边,也想你了。”
张明明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虽然多年不见,但在他幼小的心中,自己的爸爸妈妈只是迫于生计,才将自己留在老家里的。
因此,潜意识里,他对他们的感情还是很深的,此刻听到亲生父亲这样提议,他又怎能不心动呢?
然而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摇摇头。
“不行,我答应过阿金了,要留在这里陪他,以后,他也会带我去大城市去找爸爸的。”
阿金……
张广发这一瞬间不知怎么的,脑袋突然灵光了起来。
他在心里琢磨这两个字:听起来也像是个小孩子,只是这荒山野岭的,村子里除了那个孤寡老人之外,没见别的孩子啊。”
他心存疑惑,便下意识留了个心眼,笑眯眯的问道:“那可以跟阿金一起呀!阿金是你新交的朋友吗?”
张明明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见过人,也自然没有什么防备心理:“阿金是我在山上认识的,他特别特别厉害。”
“跟你一般大吗?”
张广发故作好奇。张宁摇摇头:“不一般大的,他比我大好多好多年,几百年了。”
这个回答实在太过出人意料。
张广发怔愣了片刻后,随即唏笑一声:自己这是怎么了?一个小孩子而已,问那么清楚做什么,。于是,他又随口又接了一句:“真的呀?那他是什么人?”
他本来只是想随口一问,准备结束这个话题,再想别的办法把这孩子带出去的。只是此时,却听张明明说道:“当然是真的呀!阿金他可厉害了!”
他伸出双手,在空中比划了大大一个圈。阿金不是人,阿金是一只特别特别大的人参,据说很稀罕的。”
却听身后“啪”的一声,却是张明明的亲妈,不小心砸掉了手中的碗。
这山里也没什么吃的,她一路过来,肚子里又揣了一个,早就饿的不行了。于是之前从包里翻出一桶泡面来,正在厨房里烧热水,刚刚才泡好。
张明明回头好奇道:“这是什么?”
泼在地上的酱色汤汁中,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他忍不住喉头动了动,瞬间感觉腹中空空。可惜在山里长大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见过泡面是什么样子,此刻看着眼前陌生的东西,下意识便问了出来。
第十六章 泡面
泡面都不晓得,该不会真是个傻子吧?还好当时没准备要他……
女人心怀不屑的想到。
毕竟,心有偏见,哪怕明知道张明明从来没离开过这座大山,她也下意识的忽略不计。
不过转瞬,她又想起刚刚听到的话,虽然匪夷所思了些,但她和张广发都是农村里出来的,向来是听惯了这一类故事的,脑子里的想法也跟一般的城里人大不相同。
这傻子,应该不会说谎吧,我们可是他亲爹妈呢!
她不着痕迹的给张广发使了使眼色,这才笑眯眯的道:“没什么,就是泡面,是一种比较简单的饭。等你跟妈妈去了大城市以后,天天都能让你吃。”
如今泡面才不便宜呢,女人这么说,也只是为了想先把他哐过去罢了。
毕竟,两人此刻的重点都不在这里。
张广发在一旁恰当地发出疑问:“刚刚你说的阿金是个人参,是怎么回事?他真的是个人参吗?好孩子,是不能说谎的。”
他的怀疑如此的显而易见,张明明懵懵懂懂,不知为何心头却突然有些不安。
他强压下那一丁点儿的憋闷感,这才尽力解释说:“不是不是,我没有说谎,阿金真的是一根人参!特别特别大,金灿灿的!他说自己就像金子一样,很珍贵很珍贵的!”
小孩子童言童语,天真不知世事,自然也不会想到,成年人,哪怕有着他亲生父母名号的人,又是有多么可怕。
他比划完,却见夫妻二人眼中闪过一抹不确定的狂喜,神情似喜似悲,不由愣愣的站在原地,讷讷的缩起了身子:“怎么啦?”
“没什么,没什么。”
张广发那多年没用的脑子,在这一刻终于前所未有的活络起来。他慌忙回到屋子当中翻箱倒柜,记得自己的老母亲以前清醒的时候,最喜欢织毛衣或者做些别的针线活儿,这屋里,藏的肯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他老婆也跟着走进来了。
“你看你急的,可别把人家吓坏了!再说了,急什么,小孩子说话,还能当真啊……”
她嘴上这么说,手底下却不停,飞快的在这马上就要塌下来的卧室中一通翻找,神情中满是急切。
“你不急,你不急你找啥?”
张广发想起小时候在村里听到的,关于参娃娃的故事,不由身子一阵抖动。
女人在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你说,是咱们猜的那样吗?”
“管他是不是呢!”张广发说道:“是的话,咱们就一辈子都不愁了,要不是的话,那咱没花钱,也不吃亏呀。”
这时,二人停下手中的动作,俱都齐齐一个转身:“找到了!”
面对面的两个人互相看看对方手中的东西,不由默契一笑:“你想的也是那个故事?”
张广发得意洋洋道:“那是,别的我记不住,这些小故事什么的,还是不能忘的。”
在二人小的时候,曾经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据说,山里的人参历经千年后,会幻化成精。那时候,它就会幻化成一个小孩儿的模样,和进山的小孩儿玩在一起。
这人参和孩子日益玩的开心,二人天天相见,直到夜晚才分开。而在这时,孩童的家人终于发现了这只人参的存在,想要得到它。
但成了精的人参很会隐匿,他们唯恐一下抓不住,反而打草惊蛇。
于是,便想出一个妙法来。
那就是,让自家孩子去跟人参娃娃玩,然后将穿着红线的针别在它的衣服上,等到天黑,众人寻着那根红线卷,就能知道那人参逃到哪里去了……在这个故事里,只有红线,是不会被人参察觉的独特存在。
而说这个故事的,就是今天那个痴痴傻傻的大爷……
因此,在听到自己儿子那么形容那个阿金时,张广发脑海中第一个蹦出的念头,就是人参很值钱!
有了钱,老婆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就能得到最好的一切了!他们老张家,也算发达了,也对的起死去的爹妈了!
这夫妻二人总算前所未有的默契起来,一人在针线笸箩里翻着都已经快锈了的针线,一人拈出一个红线卷,将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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