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聿之推开门轻声道:“昨日下午她到府中来找阿姊,我说阿姊来了清水寺,问她要不要上山,结果在半途中受了寒气,又病了。”
梅方平笑了笑:“看来你是真的想将小时候受的委屈全都讨回来呢,成心捉弄她当真有意思么?又不是小孩子了。”
某只死猪依旧沉睡着,还保持着方才蜷缩身体面朝床里侧的睡姿,一动也不动。
似是听到了声音,她微微挪动了一下,说了一句胡话。
梅方平小声说道:“我看我们还是出去罢,让她继续睡。”
梅聿之点点头,便随她一道出了门。
梅方平立在门外看着廊檐下的滴水,轻叹了一声:“她这回来找我,怕是为了我和雁来的亲事罢?”
“裴雁来从她进曹府那一天就在了,此时忽然说要娶亲,怕是多少有些不适应。”梅聿之蹙了蹙眉,“可是阿姊,换作我的立场来看,却也是不赞同这门亲事的。”
梅方平倒是笑得极为淡然:“你还不明白。”她轻叹了叹:“我过了年就二十了,不想再等下去了。这件事,父亲有父亲的心思,我有我的心思,裴雁来……也有他的心思。我们看上去都被困在这一件事上,所想的,却不是一回事。”
梅聿之停了会儿,却也不说话,良久才缓缓道:“可若是有一天,你的夫君成了你娘家的仇敌……又要如何取舍呢?”
“这世上的事不能想那么远的。”她浅笑了笑,“人这一生,譬如朝露,转瞬即逝。想抓住的东西,千万要牢牢把握住,不要松手。说起来,曹小姐似乎太在意裴雁来了。依我看,想娶到曹小姐,却是更难的事。这小丫头看上去太无心了,也不知自己在意的是谁。”她看了一眼梅聿之:“虽然母亲极不喜http://www。345wx。com欢曹小姐,但她背后是容夫人乃至整个随国……所以凡事说不准的。你如今去过随国了,也知道随国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那种人的命不在自己手里的。”
“若是想对曹小姐好一些,也没什么坏处。”她极不露痕迹地笑了笑,“动真情呢,也该敛着些。用父亲的话说,便是对棋子太上心了,就容易失掉全局。我看你眼下极不在状态,莫做糊涂事。”
梅方平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尽头,下意识地一偏头,却见阿植推开了门。阿植的眉头有些沉,看了看梅方平,又看了看一旁的梅聿之,扯出一个笑来:“站在门外做什么?不进来坐坐么?我刚刚醒,正打算找水喝……”
梅方平温和地笑着,偏头道:“聿之,去问寺里的师父们要些茶水来罢。”
梅聿之紧了紧眉头,转身走了。
阿植见她到屋里来,却不知说什么好了。起初自己想要问的话,一句都开不了口。何况就方才听到的而言,梅方平似乎已经认定了这一门亲事。
先生娶梅方平,到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这其中兴许牵扯到许多恩恩怨怨,阿植全然不知道。
而梅方平心中所愁,却是阿植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偷听,又听懂了多少。
“我上山来看我母亲的,后来下了雪,就冻着了,今天一早才到庙里来的。”阿植揉了揉眼睛,“我正打算去寻我母亲呢。”
梅方平听得她此番辩解,不由得笑了笑:“你母亲住在后头的庵堂里,过会儿等聿之来了,一道送你去好么?”
阿植卷紧了身上的毯子。
屋里头生着暖炉,她还是觉得冷。
以前过日子,总是简简单单,也没什么好思量的。如今却越过越糊涂了,每天总是有一些令人费解的事要去琢磨,阿植厌倦这样的日子。
梅方平见她蹙着眉,便伸手过去轻轻揉了揉她的眉间,浅笑道:“皱眉就不好看了。”
阿植心下十分茫然,刚抬头,便看得梅聿之推门进来了。她寡着脸喝完水,便被梅方平拉起来:“天色渐晚,趁早过去罢。”
梅方平考虑得委实太周到了些,既然不想让母亲发觉这件事,那最好的办法便是将阿植送到曹夫人那里去,到时候也不至于闹出些什么不必要的口舌争端。梅聿之晓得她的意思,走在前头也一句话不说。
再次敲开曹夫人的门时,屋内的场景却令他们三人都微微愣了一下。裴雁来正帮着曹夫人收拾着行李,而曹夫人也正是准备要离开这里。
“小姐?”裴雁来看着站在门口的阿植,蹙了蹙眉,“你如何在这里?”
阿植神色黯了黯,看来先生是根本不晓得她昨天没有回去。
然身后的梅聿之却不急不忙说道:“曹小姐想到寺里来寻曹夫人,却在路上受了些凉。我与阿姊和母亲正好在寺中,便将她带到庵堂这边来了。”他说完又将阿植往里轻推了推:“曹小姐还是多歇息罢,外头天色暗了,何必今天走呢?”
五个人这般相见本就尴尬,被他这么不清不楚地一说,气氛显得十分微妙。
阿植一脸颓唐。
“娘亲我病了……”语气里有些委屈,“病很久了……”
“你不听雁来的话非要跑到山上来受这个罪做什么?”老夫人的语气倒还不算严厉,但这话语里的意思,旁观者都有些吃不消。
梅聿之方要开口,梅方平便在一旁轻轻扯了扯他袖子。梅聿之便道:“既然将曹小姐送来了,我同阿姊便告辞了。”
待门合上,屋子里一片沉寂。阿植有些颓唐地坐在椅子里,看着收拾好的行李,问道:“今天还走么……我想回家。”
她一脸期期艾艾地看着雁来,旁边的曹夫人却说:“今天有些晚了,明天走罢。”
阿植茫然地看了一眼窗外,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雁来将老夫人的行李搁在一旁,瞥见阿植脸色十分不好,便端了案几上的茶盏走过去递给她。阿植很久没有同雁来说过话了,她低下头看了看茶盏,又看到握着茶盏的那一只手,情不自禁地往后挪了挪位置。
雁来拿着茶盏的手就这么悬在半空,停了会儿,他将茶盏放在阿植身旁的桌子上:“小姐若是渴了,便喝些水罢。”
阿植别过头,仍是神色寡淡地看着窗户。
这个冬天快过去罢,她觉得快被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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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是个大晴天,阿植看到雁来早早地便过来了。待老夫人吃了早食,他问阿植:“小姐今天好些了么?”
阿植耷拉着脑袋,往嘴里塞了一块素饼,半天才抬了头道:“先生……”
“恩?”雁来见她终于应声,眼色之中闪过一丝明亮。
阿植看着前面一个矮矮的木凳子,小声说道:“我不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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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22、情到深处情转薄 。。。
雁来的手瞬时停住,望着阿植道:“若是小姐觉得现在下山不便,我便在山上陪到小姐身体好了为止。”
阿植搁下手里半块素饼,看了看老夫人,又看了看窗外,似是下了狠心一般回道:“我说不回去,我想一个人待在这里。”停了停她又道:“以往先生不总是说,我活得浮躁而不安分么?那我就在这里修身养性罢。先生你不必留下来,家里那么多事,总要有人去做的。反正我回府也是吃闲饭的,加之我还病着,委实不想下山。”
她看着雁来又重复了一遍:“我,要独自留下来。”
“小姐——”雁来蹙了眉。
“先生,腿长在我身上,我真的不愿意走。我很累,只想在这山里过一段清净日子。兴许等过了年,我想家了便回去了。”她神色中浮起一丝怅惘来,看着曹夫人道:“老夫人,我……”
曹夫人搁下手里的茶盏,轻轻呼出一口气,对雁来道:“她若是想留,便让她留下罢。”
阿植并不因获准而开心或释然,相反,她做这个决定左右都觉得难受。她亦不是想同先生闹别扭,她是真的不想回府了。从记事以来,曹府中总是只有寥寥几人,如今人慢慢多起来,花木也逐渐葳蕤。此时的曹府,再也不是她记忆中的曹府了。
那些清苦却又温馨的小日子,终是一去不返了。
她兀自卷了被子窝进床角,一声不吭地假寐。她不气愤,她只是伤心。
后来听得行李被挪出门外的声音,又听见几句声音细小的谈话。先生站在门外同庵堂中的小尼说着话,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后来便悉数听不到了。
屋门被轻轻带上,外头一片寂静,唯有雪水不断融化滴落的声音。
阿植睁开眼睛,仰卧在床榻上,看着高高的屋顶发呆。忽又觉得冷,便卷起被子蜷卧着,最后索性坐了起来,面对着暖炉走神。
哪怕在随国时孤身一人,她也从未觉得如此可怕。
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变得与之前不同了。
阿植叹了一声,她不过是走了大半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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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来和老夫人回到曹府恰好是吃晌午饭的辰光,金枝一看到雁来便立刻焦急地迎了上去:“裴先生,你可算是回来了,阿植两天没回府了!四处找过了也找不到!”
老夫人淡淡看了一眼金枝,说道:“姚小姐费心了,不必找了。”
姚金枝一脸惊愕,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立在金枝身后的陈树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姚小姐,老夫人八成是晓得曹小姐的下落,你不必急了。”
金枝盯着雁来,沉声道:“裴先生,阿植到底去哪儿了?你既然知道怎不将她接回来?”
雁来的神色黯了黯,良久才张了口:“小姐说想独自一人在山中的庵堂住些日子,近些日子便不回来了。”
金枝一惊,小板子不会是为情所困,一时想不开就要遁入空门了?遂对雁来怒喝道:“你为何不拦她?!”
“阿植身子不好,在山上修养一段时日也是好的。姚小姐又何必咄咄逼人。”曹夫人说得不急不忙,语气也是极平缓的,“你一个外人将我们堵在家门口,算是什么意思?”
金枝听了这句话瞬间胸口憋闷,咬了咬牙沉声道:“对,我错了,你们家的事,我管不着。”说罢又狠狠看了一眼裴雁来:“你会后悔的。”
雁来的神色未变,立在原地犹如死人。金枝扭过头又朝陈树冷笑了笑:“你也是一介外人,还好意思待在他们家么?”她说完便立即转身回后屋收拾东西,连陈树在后面喊她都没有理睬。
直到她迈出了曹家的大门,陈树还一直跟着她。他嘀嘀咕咕地后头不停絮叨着,金枝立时停住步子,转过身去:“陈树,你回去罢。”
“听说曹小姐是身体不好,下不了山才暂且留在庵堂里的,你莫要太着急了。”他顿了顿,“何必闹得这么僵呢?曹小姐过两天指不定就自己回来了。”
金枝叹出一口气:“你不知道,小板子那个人死脑筋,她若是想不通一件事,那是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容易钻进死胡同。”
陈树眯眼想了想:“这话听着有些耳熟。”他忽地一拍脑袋:“对了,似乎是以前我得罪了曹小姐时,裴雁来同我说的。好似是说曹小姐死心眼,若是欺负她,兴许会被记恨一辈子。”
金枝有些怀疑地看了看他:“连这样的小事都能记起来?陈树,你是不是压根没忘记以前的事情,只是假装……”
“怎可能?”陈树扬了扬薄唇,“我以前是这样的人么?俗话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若是记得以前的事,怎会这副模样?”
金枝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忽地转身走了。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朗声对后头的陈树道:“过了年再见罢,多保重。”
这一日她刚回到乡下,打算搭马车去南香山找阿植,天上却又飘起雪来。
以往冬天降瑞雪,她是比谁都开心。可今年,这一场又一场的大雪,似乎太烦人了些。她蹙蹙眉,同家里的长工道:“这样子还能进山么?”
正在给马匹喂食的长工好意劝道:“恐怕是不行了,东家若是想进山,还是等过了年罢。下雪天进山,委实太凶险了。”
金枝也从未进过山,不晓得山里是什么情况,便叹了口气,也罢,那就再等两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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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这一等,却是五天。金枝好不容易熬到天晴,便催促着家里的长工带她进山。她拾掇了些吃食,想了想,又带了些红薯。小板子一看到红薯,肯定就又活蹦乱跳了。
她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感叹,这小板子还真是好养活呀。
末了,金枝挎着两个大包袱坐上了马车,往南香山去了。
天气晴好,进山倒也顺利。她体力甚好,中途歇都没歇,把跟着她的长工累得够呛。那长工斗胆感叹了声:“东家,瞧您那么壮实……爬起山来倒是……”
“废话,再不赶紧上山,小板子都要削发了。”
长工在一旁默默感叹东家与曹家小姐的姐妹情深,一边又累得直喘气。
等到了庵堂前,长工在外头等着,金枝走了进去。她随手逮住一个小尼,十分温和地问道:“请问,这庵堂里可住着一个曹姓的小姐?”
那小尼单手行了个礼,抬起头来,慢慢说道:“施主说的可是曹容氏居士的女儿?”
金枝连忙点点头。
“那位施主,今天一大早便下山了,还留了书信一封。”
金枝一惊,连忙问那书信的下落:“可否给我瞧瞧?”
“施主随我来。”那小尼收起念珠,兀自走到了前头,引着金枝走到原先阿植住的那一间屋,不急不忙地推开了门。
屋子正中央的一张矮桌上,赫然放着一封书信。金枝连忙冲过去,焦急地拆了信封,而里头的信——既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只孤孤单单写着一排字。
——“等我何时想再回津州,自然会回来。不必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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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一愣怔,小板子没钱没本事,这么跑出去不是找死么?她一把将信封揣进怀里,急匆匆出了门。走两步又倏地退回来,不死心般拉住那名小尼问道:“这位曹施主可说自己去哪儿了?”
小尼摇了摇头。
金枝深深叹出一口气,一咬牙,出了大门。她料想曹家的人知道了也是无动于衷,便决定暂时不送信,而是立刻下山去找阿植。她若是今天一大早下的山,定是不会走多远,指不定还没有出津州城。阿植既然说是要离开津州,必经过城门口,金枝拖上自家长工下了山,立即往城门口赶。
由是正月里的缘故,路人极少,马车将路上的积雪轧烂了。金枝只听得到雪水融化湿嗒嗒的声音,津州此刻宛若一座死寂之城。
一路上她并未遇见阿植,守城门的小兵亦是说不曾见过有人出过城。金枝听闻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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