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东东突然说:“小凡阿姨,我妈妈回来了。”
余小凡一愣,整个人从刚才的幸福恍惚中醒过来,低下头,只“嗯”了一声。
谢东东仰头看了余小凡一眼,那张熟悉的脸在夜的花园里有些模糊,他突然害怕起来,更紧地握住她的手。
谢东东自从接到罗莎莎的那个电话之后,就一直处于一种不安的状态,他向自己的奶奶求证妈妈是不是真的回来了,又向自己的爸爸求证,确认之后便开始担忧。
他已经四岁了,一直与爸爸一起生活,脑海里没有一点妈妈的印象,妈妈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更多的只是两个字而已。
他已经习惯并且喜欢上了有余小凡的生活,余小凡改变了他和爸爸的生活,而这些改变都是他喜欢的。
她是喜欢笑的,会做很多好吃的东西,与他一起玩,听他讲故事,陪他做很多游戏,爸爸看着她的时候就会笑,他们三个人一起出去郊游,她拉着他的手在草地里跑,还教他把风筝放到云里去。
。
爸爸对他说过,他是要和她结婚的,结婚就是一家人永远在一起,他曾还偷偷想过,未来的某一天,他会有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如果是小弟弟,他就跟他一起骑马打仗,如果是小妹妹,他就给她讲自己编的故事。
但那天有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在电话里跟他说,东东,我是你妈妈。
谢东东感到惶恐,好像他现时拥有的一切都在突然间变得岌岌可危,如果他再大一点,就能说出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但他只有四岁,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他所喜欢并且信任的人。
“就算我妈妈回来了,你也不要走掉,好吗?”谢东东轻声说。
小孩子的手是热的,刚才玩得太疯,还有点汗津津的,握得紧了,热度透过皮肤,让余小凡觉得这一下是握在她的心脏上的。
余小凡蹲下来,看着东东眼睛说话,声音听上去更像是一个承诺。
她说:“好的,我不走,我一直陪着你,我爱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余小凡很想再说一句“东东,你刚才叫我妈妈呢。”但她忍住了,只是做了自己刚才一直想做的事情,伸手拥抱了东东,并且把脸靠过去,亲了亲他的小脸。
孩子光润的皮肤上还带着一层茸茸的细毛,让余小凡不舍得移开自己的嘴唇,然后东东偏过脸来,也亲了她一下,对她说:“我也爱你的。”
罗莎莎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儿子。
见面的地点在世纪公园,罗莎莎匆匆赶到,紧张是当然的,想到就要见到睽违三年的亲生儿子,她内心深处除了期待之外,竟然还有些隐隐的恐惧。
昨天晚上,她在宾馆的房间里穷尽一切记忆回想东东的模样,但让她沮丧的是,她已经不记得儿子的模样了。
罗莎莎搜寻电脑里每一个文件夹,最后终于找出一张她抱着孩子的照片。
罗莎莎将这张照片冲了出来,冲洗店里只有一个中年阿姨,一边操作电脑一边说话:“这是你儿子啊?”
罗莎莎看着屏幕上的照片出神,只“嗯”了一声。
阿姨就说:“看不出来啊,这么年轻就有孩子了。”
之后罗莎莎拿着照片回宾馆,一路走一路看。照片是在比利时拍的,她抱着东东坐在医学院的草坪上,东东哭得很厉害,她两只手抱着他,脸上表情尴尬。
离开东东的时候,他只有一岁多一点,小小的一个肉团,五官都好像没有定型,巴掌大的一张脸,哭起来上面的一切都皱在一起,像个未老先衰的小老头。
但这是她的儿子。
有人迎面急匆匆地走过来,她没有注意,两人的肩膀撞在一起,那人就立定脚步恶狠狠地说了一声:“走路不知道看啊。”
然后就没声音了。
因为看到她双目通红,大概是要哭了。
回到宾馆之后,罗莎莎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夜,她对自己说,如果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它从自己的手里轻易地溜走。
见过谢少锋之后,她前所未地肯定自己想要找回过去的生活,她想要与他重新开始,但谢少锋对她是那样冷淡,她知道,在这个时候,东东是她手头唯一的筹码。
第二天罗莎莎清晨即起,打开箱子将自己所带的所有衣服都拿出来挑选,在镜前照了又照,竟是比要见谢少锋还要紧张。
床上一片狼藉,她越急越挑不好衣服,最后在空调中一脸薄汗,化好的妆都化了。
这样一耽搁,等她赶到世纪公园的时候,约好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
盛夏,世纪公园里处处浓荫,日光烈烈地射下来,广场上的喷泉随着音乐高低错落,水花四溅,许多孩子格格笑着奔跑在当中,有些已经被水淋得湿透,泥鳅一样彼此追逐。
罗莎莎立在喷泉前打电话给谢少锋,电话铃响了数声,谢少锋都没有接,她正想按断,却听到一个脆生生的童音。
“爸爸,你的电话响。”
罗莎莎一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小男孩。
那男孩脸上依稀有她的影子,还有一双与谢少锋一眼的,带着些内双的长眼睛。
她有一刹那的愣怔,仿佛眼前出现了幻觉。
她记得东东出来的时候,自己曾经抱怨过,为什么这孩子的眼睛没有随她,偏偏遗传了谢少锋的内双,谢少锋倒是说过,男孩何必太好看,言下之意,还是说她的眼睛漂亮,但罗莎莎总觉得遗憾,现在一看,四岁的东东五官长开,竟是一团光那样夺目,令她无法移动目光。
时间就是这样过的的吗?这孩子像一株分外健康的植物那样,令人惊叹的蓬勃生长了起来,而这一切都是与她无关的。
她曾是这孩子与这世界最紧密的联系,是她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他是她的血肉。
但她却没有养他。
那她在这错失的三年中,究竟做了些什么?
强烈的悔意涌上来,让罗莎莎胸口闷痛。
手机还按在耳边,原本的铃声被按断了,谢少锋出现在谢东东身后,并且略略俯身,一只手按在儿子的脑袋上,另一只手指了指她。
喷泉的音乐达到高潮,水声与乐声交织在一起,令罗莎莎听不清楚谢少锋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但她清楚地看见谢东东抬起头,向她的方向看过来,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小脸穿越时空,孩子的目光令她颤抖。
谢东东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罗莎莎,表情很奇怪。
罗莎莎往前走了一步,但是谢东东往后退,像是有些害怕了。
又有人走到孩子的身后,是个女人,蹲下来扶住谢东东的肩膀,谢东东立刻靠在了她的身上,那是一个充满信任的动作,像是要从她身上寻求一些安慰。
罗莎莎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儿子,他立在她面前,抬头看她的时候握着另一个女人的手。
谢少锋开口:“东东,这是你妈妈。”又对罗莎莎道:“这是余小凡,我们就要结婚了。”
余小凡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候或许避开一下比较好,但自己的手被东东握得紧紧的,肩膀又被谢少锋揽住,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的动作让她退无可退,只好对罗莎莎勉强地笑了一下,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罗莎莎的眼前有一刹那的空白,或许是因为太强烈的日光的缘故,但她眼前有幻觉,那三个人立在一起的样子,不是她常常梦见又在醒时忘记的情景吗?只是那个女人不是她,换成了另外一张陌生的脸。
她应该经常做这个梦,只是睁开眼睛便不记得了,这是她醒来的时候坐在床上穷尽脑汁都想不起的梦,现在却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她眼前,而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地意识到,这只是她的梦而已。
这天回到宾馆之后,罗莎莎坐在早晨她丢弃的满室凌乱之中捂住脸,日光下那三个人立在一起的画面像一把刀,刺穿了她的身体,让她不敢在阳光下多待一分钟,好像那光线会将她的伤口撕开,让她身体里最脆弱的地方再也无法遁形。
一直到夜幕降临她才有力气站起身来,她立到镜前,咬着牙跟自己说不要哭,大不了就是回国从头开始,她还年轻,还很漂亮,她还会遇到更好的男人。
说完这句话后,罗莎莎转头开始收拾行李。
那种失去的再也求不回的感觉,让她再也不愿在这个地方多留一秒钟。
5
婚礼之前的一段时间,余小凡都很忙碌。
关于这次结婚,她倒是只想两个人简简单单,好友亲朋吃一顿饭就好了,但两家妈妈不乐意了,何婉华说不办不喜庆,结婚这么大的事情,那是一定要热热闹闹办一次的,谢母也同意,还很认真地对谢少锋说:“不能亏待了小凡。”
谢少锋把这话跟余小凡说的时候,两人正并肩走在路上,余小凡几乎是立刻便感动了,忍不住踮脚吻了一下谢少锋的脸。
谢少锋就笑,“你这是被我妈感动了呢?还是被我感动了?”
余小凡笑着拧了他一下,“能让你妈说出这句话来,我这是被我自己感动了。”
听得谢少锋哈哈大笑。
周末的时候,余小凡约好了李盛君与林宝佳。
约在老地方,余小凡先到,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她们。李盛君来的时候,余小凡伸长了脖子看她身后,李盛君就笑了,“看什么呢?”
李盛君气色上佳,她本就是个姿容端正的美人,这段时间养得很好,看上去更是肤若凝脂。
余小凡调侃她,“当然是看宝马香车里的小帅哥啊,盛君你老实招了,你跟夏远准备什么时候定下来?”
李盛君摇头,“他已经走了。”陈述事实的口气,声音里没有一点难过。
倒是余小凡大吃了一惊,“走了?走到哪里去了?”
李盛君坐下来说话:“去英国了,念书。”
余小凡快要口吃了,“去多久啊?”
李盛君又摇头,“我不是很清楚。”
“说什么呢?”林宝佳的声音插进来,一阵风一样在桌边坐下了。
余小凡答她:“盛君说夏远出国去了。”
“什么?”林宝佳拍案而起,“他这是什么意思?扔下你就走了,这人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啊。”
咖啡店里其他人都看过来,李盛君赶紧按住宝佳,又转头看着余小凡道:“你们别这样。”
林宝佳坐下,犹自生气地:“他不是都跟你住在一起了?为什么突然又走了,这不是不负责任是什么?年纪轻就可以这么随便吗?”
。
李盛君倒是很镇定,“我觉得这样很好,我从没要求过他留在我身边,他也没有必要为了我放弃什么东西。”
余小凡担忧地,“盛君,你不要跟我们说两情若是久长时这种话啊,我不相信远距离恋爱,尤其是你还。。。。。。”
“我还比他大这么多。”李盛君替余小凡把话说完。
林宝佳点头,“就是啊,万一他在外面和别人在一起了,你们又没结婚,一点保障都没有。”
李盛君双目清澈,“结了婚就有保障了?结婚了他就不会有别人了?”
李盛君上一段婚姻中所发生的事情余小凡和林宝佳都是知道的,两人同时沉默。
李盛君就笑了,“我觉得这样很好,我已经结过一次婚了,不觉得这是两个人在一起的保证,如果他心里有我,我们自然会再见,如果没有,再见又有什么意义?”说完,看面前两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又反过来安慰她们,“小凡,谢少锋很好,你和他在一起会幸福的。宝佳,贺强和你就是天生一对,你们绝对不会分开的。”
林宝佳缓过一口气来,“就贺强?他要是敢出轨!看我半夜阉了他!”
另外两个人一起笑,余小凡道:“你就是嘴巴厉害,电话一响,提着鞋冲回去伺候老公的是谁?”
林宝佳嘴硬,“我那是回去让他伺候我。”说着自己也笑了,笑完叹了口气:“你们不用说了,我自己知道我的生活是怎样的。别说贺强和我感情还不错,就算感情淡了,我也不敢怎么样。爱情什么的,看看你们我就够了,别说我老公还能算个鸡腿,就算他是个鸡肋,我也宁愿守住现有的鸡肋,好歹有个嚼劲,总比饿死好,让我一个人破釜沉舟从头再来,我是绝对没那个勇气。”
李盛君拉住林宝佳的手,“行了,我们今天是来庆祝小凡和谢院长的喜事的,你来凑什么热闹?”
林宝佳点头,上下看余小凡,“走走,买衣服去,你就要当院长夫人了,老公还是整形医院的院长!从今以后你必须得美丽动人闪闪发光,做好你老公的活招牌。”
李盛君点头,笑道:“对啊,就是这个理。”说着就拉着余小凡站了起来。
三个人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而尽兴地逛街了,一跳南京西路从头走到尾,晚饭的时候余小凡的电话响,是东东打来的,两个人说了几句,余小凡软着声音接电话,看到两个朋友都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情不自禁就有些脸红,比当着朋友们的面接谢少锋的电话还要害羞。
后来谢少锋来接她,余小凡买了许多东西,大包小包,谢少锋就下车来接,还与李盛君和林宝佳聊了几句,脸上带着微笑,全没有平时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不苟言笑的样子。
上车之后谢少锋还对车外的那两人挥了挥手,以示告别,余小凡坐在旁边看着他的侧脸,心想就是他了,他是她要嫁的男人,他会尊重她的家人与朋友,知道婚姻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知道如何才是对她好。
李盛君与林宝佳立在原地目送谢少锋的车远去,宝佳唏嘘:“小凡真幸福,一看就知道谢少锋爱她。”
李盛君在旁边微笑,说了句:“她值得的。”
后来,余小凡顺利再婚了,婚礼简单而隆重,谢东东荣任花童,一身笔挺的小西装,鞭炮突然响起的时候挡在余小凡身前,一副超级英雄保护弱小的样子,抢尽他老爸的风头。
双方亲友自然列席,何婉华高兴得哭了,拉着余父的手说女儿是有福的。谢少锋的父母则忙着在新房枕头下塞红枣桂圆,林宝佳刚从国外回来,上楼替余小凡拿落下的耳环的时候看到他们的举动还不解,下来问李盛君,李盛君就笑,“那是早生贵子!”
林宝佳长长地“哦——”了一声,将耳环交给余小凡的时候跟她咬耳朵,余小凡就脸红了,低下声音也跟她咬了一句耳朵。
林宝佳就尖叫了,引得一群人看过来,就连她老公贺强都看不下去了,一把将她拉回自己的身边。
夏远也来了,一直都与李盛君立在一起。他变了很多,昔日飞扬跳脱的笑容安静下来,侧脸沉稳,但眼睛总是看着她。晚宴之后他们是提早离开的,余小凡送到酒店门口,夏远不知把车停在哪里,或者是根本就没有开来,两个人就这样并肩走了,留给余小凡一个成双的背影。余小凡心里记挂,就在酒店门口目送得久了一点,远远看到夏远牵住李盛君的手,在安静树影中低下头去,吻了李盛君。
那么美的画面,就连他们投射在地上的影子都是爱恋缠绵的。
余小凡就突然地感慨了,连谢少锋走到她身后都不知道。
“小凡?”谢少锋叫她。
余小凡回头,靠在丈夫的肩膀上,说:“你看他们。”
谢少锋抬目看了一眼,夏远与李盛君已经走了,但之前那一幕他已经看在眼里,遂笑着回答:“我们也可以啊。”说完低头吻了她一下,酒店门口大庭广众之下,引来嘘声一片。
九个月以后,余小凡生了一个女儿。
谢少锋得了千金,一副整日都不愿放手的样子,余小凡都要吃醋了,两家老人自是大喜过望的,就连谢东东都高兴得不得了,整日围在婴儿床边上,到了晚上还像模像样地给妹妹念自己编的睡前故事,拉他都不肯走。
到谢茜茜两岁的时候,东东就有大哥哥的样子了,到哪里都带着妹妹,与小朋友们一起玩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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