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任江巡视到三连的余下众人面前时,有人喊了一声:“队长好!”所有人都挣扎着站起来行礼。所有人都进行了包扎,有些人伤了头部,脑袋被层层纱布裹得想木乃伊。有些的伤了胳膊,都被包扎后吊在肩膀上。众人看到自己的队长也伤了左肩,纱布依然渗出血水,他却眉头都不皱一下。出于敬重,众人都努力的挺胸站直。他们不能给自己的队伍丢脸!
任江几乎是沁着眼泪一路走过去的。当他走到一个战士面前,他的腿再也迈不动了。
这个战士的脑袋上裹满数圈纱布,只露出了眼睛和嘴。左臂也被包扎后吊在右肩上。右腹的绷带依然滴出血水。他赤裸着胸膛,裤子破烂不堪,右侧大腿上血肉翻出,露出几块弹片。他的身上已经见不到几处有好肉的地方了。这才是真正的“体无完肤”!他见到任江过来,不断努力用一挺机枪支撑住自己的躯体。他几乎拼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血水从他的腹部流出更多了。他嘶哑的喊道:“长官好!”
看到这个士兵,任江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泪水,眼泪不受拘束的如决堤洪水从眼眶中涌出!任江不忍心去拥抱他,不忍心和他握手。他再也保持不了自己的形象。任江号啕大哭,继而又感染了周围其他人。此刻此时此地,汇成了一片哭泣的海洋。昨天还是活生生的人啊!今天有些都找不到一点痕迹,有些就剩下身体的一部分。他们都是兄弟啊!都是一起战斗的兄弟。一连和其余那些没有受伤的战士不忍打扰他们,更有些人也参加了“大合唱”。
一旦洪水决堤,就一发不可收拾。众人都停不来,泪珠纷飞,直到泪水耗干。
任江微点着头,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报告长官,俺叫田大壮,和田副连长一起加入的队伍。就是您在死囚牢里救出的那批人!”
“记住!从今天开始没有甚么死囚。”任江斩钉截铁道:“今天,你就是民族的英雄!国家的英雄!你们都是英雄——!”
任江仰天长笑。可是笑声是那么酸楚,那样苦涩,那样凄凉。一激动,肩上的伤口愈发刺痛,任江于是捂住左肩。
许三上前一步,失魂落魄地说道:“不,队长您弄错了。真正的英雄,该属于那些已经牺牲的兄弟,他们才是名副其实的无名英雄。相比之下,我们活着是多么幸运啊!他们才配称得上英雄!”
是啊!那些已经与大好山河融为一体的战士,才有资格称为英雄!
众人仍在啜泣,任江默默地离开了。就让他们为已经逝去的人奉献上兄弟们最后的一份礼物吧!
第十二章 新的长城
任江清点了装备,将缴获的子弹和手榴弹调剂到各连。又下令士兵尽量多携带弹匣,压满子弹。任江最后将重伤员都留下来,委托三军团代为照料。
华中特别大队的战士们吃完晚饭后整装待发,趁着苍凉的夜色又要上阵了。庞炳勋亲自为任江和华中特别大队送行。他敬了一个自己最满意的军礼,并目送着他们直到背影消逝。
由于三连大都是伤员,任江只得命令队伍放慢速度行进。凝望着恬淡的夜色,洗去了现代都市的繁芜,任江觉得自己对事物的感觉异常洒脱。一路上他思考的问题还很多。譬如部队眼下的伤亡,适不适合再战。如果支援滕县,最后如何脱身。又怎样能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战斗。任江他不想自己在历史里横插一脚。但是又不能让历史因为滕县的的快速失守而改变进程。他更想拜见慕名已久的王铭章将军。
******
由于韩复榘不战而退守鲁西南,导致津浦线正面空虚,日军迅速进入鲁南。滕县以北的邹县,已被日军占领。敌我双方相持于邹县、滕县之间。这样,滕县成了津浦线北段徐州北面的抗战重镇,在徐州保卫战中占据重要战略地位。而担负守备滕县的中国军队竟然是名 不见经传的杂牌军——川军第22集团军。
几十年来,与世隔绝的四川盆地养育着从不出川的川军。但当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全国各地的部队都奔向抗日战场时,驻扎在遥远而宁静的四川的川军也被胸中一腔中国人的豪情鼓荡得热血沸腾。四川省主席刘湘虽以图谋自保、拥兵自重闻名全国,但也绝不愿在抗日这件事上给蒋介石一个收拾川军的借口。于是,在四川人民的强烈要求下,川军将领刘湘、邓锡侯、李家钰等,纷纷致电国民政府,请缨杀敌。
10万川军在晋绥军和中央军的溃潮中逆流而上,来到了山西抗日前线。大自然的严酷没能打垮这些精明矮小的四川汉子,但世间人心却使他们寒透了心。川军出川,比不上蒋介石的骄子中央军,又是卡车,又是人力地运送军需物品。他们的军需补给都得自己就地解决,枪械弹药的更换、补充更无人问津。10万大军得首先给自己找口饭吃,找件衣穿。当面对天之骄子中央军和地方土皇帝晋绥军那一双双鄙夷的目光,他们觉得自己像是个乞丐。在遭着冷眼向面前的富翁伸手乞讨,这令自我为王数十年的川军忍无可忍。
川军终于被激怒了。只要能弄到粮食、衣物,他们便顾不得那么许多戒律,连买带抢。溃退时,遇到军械库也砸开大锁,擅自补给。一时间,山西是连溃败带自扰,乌烟瘴气。
第2战区司令长官、山西的土皇帝阎锡山一个电话打到武汉军委会,控告川军抗日不足,扰民有余,简直是一群土匪。请军委会令川军立刻走人,第2战区养活不起。
蒋介石闻报极为愤慨。想当初刘湘几次请缨抗战,要求出川,又是发誓,又是保证。可今天仗没怎么打,状倒先告来了。以他的本意,他真想好好收拾收拾这支地方杂牌。可眼下国民党军新败于京、沪,正值用人之际,川军这么大股力量不用确实不妥。再说让他们继续回川称王称霸,那更不能容忍。思前想后,蒋介石还是咽下了这口气,吩咐侍从室主任林蔚道:
“第2战区不肯要,把他们调到1战区去,问问程长官要不要。”
谁知一听是川军,程潜就像是遇到洪水猛兽一般,不待林蔚说完,就在电话里一口回绝道:“不要,不要。连阎老西都不要,你们还往我这儿推,我不要这种烂部队。”
蒋介石一气之下声称要将22集团军统统赶回四川。
眼看乘兴出川的第22集团军成了没人要的抗战弃儿,即将败兴而归,准备挨家乡父老责骂之时,李宗仁的老乡——总参谋长白崇禧给蒋介石进言:“可否问问李长官,看5战区要不要这股川军。”
当白崇禧电话征求李宗仁意见时,李宗仁慷慨应允,指出“只要打日本,再烂的部队我也要!”就这样,开入北方的川军来到了第5战区。
李宗仁决定将滕县保卫战的艰巨任务交给第22集团军。
当得到日军矶谷师团大举南侵的情报后,1938年3月10日,孙震为加强滕县守备,重新调整部署,令集团军总预备队122师和364旅进驻滕县;124师由利国驿开驻滕县,127师进驻滕县城内;陈离为第一线指挥官,负责指挥防守滕县北香城、界河一线的45军部队,王铭章为第二线指挥官,负责滕县守备。同时,孙震又令王铭章为第22集团军前方总指挥,统一指挥第41、45两军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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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不停蹄的日夜兼程;华中特别大队的这群胜利者的残兵,终于在13日午赶到滕县。
任江此时感觉自己的部队就像一块游离在第五战区各防御之外的盾牌。日军第5和第10师团等寻找着徐州附近第五战区主力部队之间的间隙和缺口,妄图从这些地方钻进来围歼中国军队主力。而自己这块盾牌也是要寻找这样的薄弱环节挡上去,打消鬼子的企图,为最后徐州地区的决战创造机会,为部队集结增加准备时间。只不过任江没有料想到自己的这块盾牌第一次出击就顶上了一杆大长矛,让自己的盾牌一开始左绌右支。现在这块几愈支离破碎的盾牌能否继续发挥自己的作用,任江自己心里也是未知数。不过目前任江只能无奈地赶鸭子上架。他也想让已经遍体鳞伤的部队休息一下啊,哪怕只有一天。可惜战局和鬼子不给自己这个机会。此刻战场形势波诡云谪,处理得稍有不甚,可能历史上的徐州会战的结果就要改写在自己手中。任江既然担不起这个罪名,自然就要拼死一搏了。
部队一进滕县,任江命令所部就地休息后,直接赶去22集团军前敌指挥部。他急着去见一个人。谁?王铭章。
忙于布置滕县防御的王铭章师长得知李长官嫡系部下一个中校来见自己时,还是很客气的亲自出来迎接这个对川军有知遇之恩的李宗仁嫡系。
任江刚走到指挥部门口三十米远的地方,就看到几个国军将领正守在门口等候。于是三步并作两步的迎了上去。此刻任江左肩上的伤已无大碍,他也没戴上那副黄色眼镜。
一个国军少将军衔的人背着手,正在门口踱步。他留着两撇八字胡,浓眉大眼。莫非此人就是传说中122师师长王铭章?这和自己在影视作品中见到的英雄完全是天壤之别。
“阁下便是李长官直属华中特别大队任队长?在下122师师长王铭章,幸会幸会!”王铭章道。
任江寻思:英雄的气质果然是与生俱来的。竟然只认为自己是靠李长官的后台才混到现在的中校队长。是啊。川军无人关心,一直在北线作战,不清楚其他部队的战况。而且军委会那里因为不能表露身份,所以即使战功无数,也都是划到别的部队头上去了。任江一个无名小卒,在人家眼里还不成了靠溜须拍马逢迎上司才得以上来的软脚虾。
任江不想在自己崇拜的英雄面前被看得一无是处,于是道:“不知王总指挥准备的怎么样了?李长官吩咐卑职协助各防守部队顶住日军的攻势,以便于国军方面能利用陇海线输送兵力。卑职所部前几天刚在临沂配合庞军团长作战,得悉滕县目前乃整条防线重中之重。因此便星夜赶来助王师长一臂之力。不知王总指挥对滕县城防如何布置?”
“不如任老弟和为兄去直接参观一下吧。如此才好向李长官汇报啊。”王铭章不屑一顾的表情邀请任江去查看滕县城防。感情是把任江当作李宗仁派来的监军。
任江一脸无奈的表情,只好一同去巡视部队。
川军看到自己的长官陪同一名中校军官来巡视,不约而同的拿出了最佳的精神昂首挺立。
任江一路过去,看到无数川军均以街道和房屋做掩护修筑工事,不由的摇头。
王铭章看到这个监军刚来看阵地就不住摇头,这是甚么态度。不由地有些懊恼的问道:“不知任老弟有何高见?”
“不敢造次,见教倒没有。愚见倒想说于王总指挥听。”任江忙摆手否认。
“不吝请赐教一二。”
“国军在淞沪会战中也曾遇到日军主力师团的重炮和机动装甲火力的猛烈攻击。当时在罗店苏州河一线,国军投进去一个团,就马上被日军的海上火力和重炮火力打残。那简直就是送货上门。八十七师和八十八师就是这么才被消耗殆尽的。如今徐州北线战场形式虽与当时淞互战场大相径庭。但是日军第10师团也拥有大量重炮和装甲部队。滕县外围地势平坦,很适合鬼子的机动作战。将如此多的部队投入城内,必然又成为鬼子的点心。”
任江看似不长的一席话让王铭章茅塞顿开。他突然觉得这个年轻的中校并不是想象中的徒有其表。他继续问道:“那么请任老弟继续谈下依你看来应如何布防?”
任江见讲话奏效,不由暗暗得意。“王总指挥应将大量城内部队派出去配合366和364旅作战。既然上头决定死守孤城,仗也只能打到这份上了。城内除减少部队外,应多准备火油和巨石擂木等器械。城关地区防守薄弱,我想由我部配合把守。不知意下如何?”
王铭章对于任江的说法很有感触。他不仅看到了战事的不利之处,亦能运用古法守城,最后居然提出配合守御。这可是王铭章本不敢奢望的,在鬼子重兵面前,多一人,便多一份把握。他忙命令身后的传令兵叫手下去准备火油等物。
任江与王铭章一起又走上了古老的城楼。午后的城楼被日光赋予了一层神秘的黄纱,给人一丝朦胧的诗意。
城楼上的一个排的士兵见到他们上来,都立正行礼。任江从一个瘦小的列兵手里接过他的步枪。这是一杆锈迹斑斑的前清时造的鸟枪,只能单发。并不是这名士兵偷懒而不保养枪支,而是这枪时间实在太长,连准星都已经磨光了。
任江用余光扫了一下整个排的士兵,他们手上拿的几乎都是五花八门的步枪。除了前清的鸟枪,还有汉阳造、老套筒等。只有个别的士兵拿着中正式步枪和三八大盖。有些枪明显磨损的过于厉害,在任江看来,这些都是烧火棍。在遇到鬼子的时候,还不如大刀片子。
那个被接过枪的士兵,以为长官有话要讲,又把胸挺得更高。任江仿佛能从单薄的棉衣看出后面他那明显肋骨。任江结实地拍了一下这名士兵的肩膀,豪迈地对所有士兵喊道:“你们都是好样的!”
任江虽然早已知道这场战役的结果。他曾想过就此离开。但当他看到这些视死如归的川军士兵时,他就决定即使改变不了历史的命运,也要陪这些士兵一起坚守这座古老的县城。
下了城楼,任江就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对王铭章说:“王师长,我部前日与日寇第5师团11联队交战时缴获的武器和物资尚有多余,现全部赠于贵部。”
当王铭章清点过交付的武器时,竟然发现超过了一个大队的步枪数量。他不仅感到诧异,一个营编制的直属大队居然能缴获超过装备一个大队的武器。虽然这些步枪和手枪对川军是杯水车薪。但川军出川后何曾有人对己如此之慷慨。王铭章握着任江的肩膀,良久无语。
任江与王铭章处分配任务后,就将部队带到了滕县城关地区。此时王铭章已经派人将无数巨石檑木火油等物堆积至城墙边。
这一夜,任江辗转反侧。有时,知道事情的结局更会让人更惆怅。
3月14日拂晓,日军第10师团濑谷支队步、骑兵7000余人,配备大炮20余门,坦克20余辆,在30多架飞机掩护下向滕县外围第45军第一线阵地展开全线进攻。中国军队凭借既设阵地,勇敢迎战。川军的武器装备尽管在战前得到一些补充,但仍很差,轻、重机枪是四川土造的,不仅数量少,而且质量差,经常发生故障。步枪的口径不一,长短不齐,有单响,有三响的,甚至还夹杂着不少前清时的老枪,打几十发子弹就出毛病,并且对远射程不起作用。士兵们基本不用步枪射击,只准备在肉搏时使用。全军没有骑兵,除步兵团各有一个迫击炮连外,没有一门野炮或山炮,更没有任何防空武器和反坦克武器,配备的追击炮火力,距离2000公米以外就失去了杀伤力。部队的通讯设备也很差,旅以上才有无线电。川军就是凭借着这些简陋的武器和装备,同武装到牙齿的日军展开了殊死地搏斗。
任江还没睡着,就被远处传来隆隆的炮声给折腾起来了。他披上外衣。远处的山坡上太阳还未升起,却被炮火映红了半边天。日军炮火之猛烈可见一斑。一夜他也没想到甚么理想的作战方案。只好让战事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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