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时丁秋平问连漪。只有饭桌边这一家人才有机会聊几句。
“经理给我机会锻炼。”
“总体上不错。那句‘我们自己的皮鞋’也是你想出来的?”
“什么?”连涓一直伸长脖子留意着电视,等着他们的广告,听到这番话吃了一惊。
“是他们要求加上去的,没什么,竞争是这样的。”
“别把竞争当借口。这是一句很恶俗的话。我不是谴责逸龙,我是在告诉你怎么做人。要老实,要实事求是。”
“我知道了。”
连涓终于插上了嘴:“逸龙的新广告是你做的?”
在她面前,连漪从不吝张狂,从不掩饰得意:“你还蒙在鼓里哪?周光说要震动你一下,很成功吧?”
周光家的电视正播他们的广告:三个美丽的白领丽人对镜梳妆,拿起口红时对仰望着她们的摄影机说,我们是红唇一族。穿上衣服时说,我们是白领一族。拿起皮包,把桌上的一堆磁卡放进去,我们是刷卡一族。出门,穿上鞋子,鞋子光芒机灵一闪,她们齐声道:我们是闪亮一族!这是逸龙系列广告的白领篇。连涓耐心等这个广告播完。
“新广告不错吧?”周光若无其事。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对连漪图谋不轨。”
“是的,我会娶她为妻。至于你嘛,可以做我永远的情人。”
“你做梦!你,你放屁!”
歇斯底里有什么用?周光过来,托着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她任由他抱上床,至于眼泪,周光说,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壮阳药。
16。 万发的广告代理权又拱手送到了大鸟。秦高兴极了,把连漪当成福将。连漪的激情却被丁秋平那简简单单一句话给掐灭了。这很恶俗。做人要老实。抛开那些赞誉,抛开兴奋带来的盲目自信,她有什么呢?她在媚俗,尽管做之前有种种想法,过程中却只有把这个案子做成功,让周光满意,让秦刮目相看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她狡猾,市侩,平庸,没有创造力只善于模仿,这模仿的灵感也只凭一时的激情而来,激情一过,空虚而干枯。
顺着这条有了一点端倪的路走下去是什么结果呢?所作所为只为一己之需。那么作为连漪活着又有什么意义?相貌一样,思想一样,没有张扬的性格,她只会是连涓的影子,作为一个独立存在的个体有什么意义呢?6 年前她为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感到失落和惶恐,一模一样的连涓推翻了她所有关于自己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神话,而现在……
这些想法消耗了她的体力和精力,抽掉了她的意志,她意兴阑珊,一整天心不在焉。
“下班了。”秦从办公室走出来,情绪高昂地打招呼。空荡荡的写字间,只连漪一个独伫窗边,眉目之间无限惆怅。
连漪不知道秦还在,尴尬地笑笑:我在看外面。
外面有什么?
不久之前,经常走这条街,经过这条街时我朝这些写字间看,看里面忙碌或安静的情景,心想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想什么,就是这些人让这个世界正常运转的吗?有一天,我会不会也在里面,会怎样呢?
你现在在里面了。也觉得自己在让这个世界正常运转?还是这个世界因你的到来运转得更快了?
连漪自嘲地撇撇嘴角,陷入自我的情绪中。秦坐在办公桌上看着她,将手放在她的腰肢上,把她揽过来,轻声说:“知道吗?无意间流露内心的女孩很动人。”
没有慌乱,没有躲避,也许是麻木的情感还未对秦的举动做出反应,也许她离人太远,需要来自他人的温暖不管对方是谁,何况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有着不俗的人格魅力。这种需要与色情及感情无关。
秦用食指托起她的脸,欣赏着她,这张脸美丽纯情,可是太伤感了,令人心碎,看不到希望。他正了正身体,以便更深入地拥抱她。连漪的眼睛一亮,茫然里一种莫名的渴望燃烧起来。
“你能吻我一下吗?”
秦站将嘴唇凑过去,办公室的门戏剧性地呯然而开。
周光脸色铁青地拽着连漪走出大鸟,走到街对面逸龙鞋业左边的停车场,他的车停在那里,他要请她吃西餐,他在那里看到这番情景。
把她塞进车里,上车,发动引擎。车速飞快,穿过闹市区,顺着主干道直上高速,猛地转入岔口,来不及系安全带的连漪大叫停车。山路快到尽头,周光才猛踩刹车,连漪的额头立刻撞上前面的玻璃,一片青紫。生气地揉着额头。
“你怎么是这样的?发生什么事了?”
“你知道。”
“我知道?我不知道!”连漪喊。
周光的脸像蕴藏着风暴雷霆的阴沉的天空:“我爱你。第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你。我不仅有野心而且专横,我不能忍受你和别的男人单独在一起,而且是这样亲密!”
连漪惊讶地看着他,周光也看着她。
“我送你去医院。”
17。 只有秦创┝肆羝绞焙苌倥⑾吕吹耐贩⒄谘谙碌那嘧稀A粢鸶嫠咂渌耍绕淞缓笏挡恍⌒淖采系缦吒耍ヒ皆合玖恕G禺‘当然不信,他知道这个女儿心善,心善导致情种。与人距离那么远的连漪头上起了一片青紫,这片青紫与情有关无疑。也不追究,“晦涩”地说句做人要小心。诗人像算命的半仙,说一句模凌两可的话,就能直达事物本质,让人心悸。
这件事让连漪兴奋,心情也好了。周光是什么样的人呢?他爱我什么呢?他爱我?我们不过才认识。他那么紧张。纯情的十六岁少女沉湎在幸福的羞涩的感觉里,脸上时时泛起嗔笑的表情。拿起镜子,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美丽,有时她觉得自己的美丽举世无双,有时又觉得丑得不可救药,连街拐角那个脸上长满雀斑的卖烤红薯的女孩都不如。镜中的脸很丑,都不忍心看了,把它扔开,一会儿又把它拿过来,还丑。拿来梳子,将头发梳顺,往后拢去,脸庞渐渐变得柔和,过了一会儿,美丽起来,像夕阳边上渐浓的云霞。
忽然想打电话给郇兵,问他怎么样了,她已经开始考虑收房租了,让他综合一下地价行情和房屋舒适程度报上一个可以接受的价位,总之我不会剥削你的,哈哈哈。郇兵不苟言笑,说他很好,什么时候把工资卡给你寄过去?她就有些丧气。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好像在不可扼止地爱上一个人。对方的沉默又让她觉得自己太过分了,让他放心,她会约束自己。郇兵说我累了,挂机吧。嗡嗡嗡的忙音让她觉得无趣极了。头向后仰去,头发触着了赤裸的背,这是她喜欢的动作,头发在背后摆荡着,感觉提醒她是纤柔女子,内心世界再怎么狂放阴暗也不能改变这事实。
这事实是安慰,也可当作一事无成的借口。
连涓一直想和连漪谈谈。她在混乱中。她习惯了主角的感觉,可在周光那里她变成了什么也不是。她沦为了玩偶。猝不及防。像是梦中。却是事实。要采取措施挽回颓势。可怎么办呢?告诉连漪周光是个色魔?即使说得出口,周光也很快会把这个判断句否定掉。况且她不确定自己是否仍爱着他。他有能力,兼任了皮革厂厂长,新设备新工艺加工出的第一张皮子下星期就会出来。
见连漪进来,让她把灯关上,过去躺在她身旁。连漪很少和连涓这样亲近,在旁边躺了一会儿就傻呵呵地笑起来。
笑什么?
我觉得这样很好。
连涓也笑了:我们是姐妹。尽管你很少把我当姐姐,我也很少把你当妹妹。
是的。可我们相亲相爱着。
嗯。有一段时间我很向往你那样的生活。我还想,说不定我们可以掉个个儿,你扮成我,我扮成你,感受一下彼此的生活。
这句话立即让连漪产生了兴趣,她翻转身来,看着连涓,“完全可以这样做!我怎么没想到?”
可是不行。我的环境太复杂,你应付不了。
我的能力都在心里面呢!什么时候我们换一下?明天?
不行。
怕我把你给搞砸了?
不是。
那有什么可顾虑的?
你和周光很熟?
“周光”这两个字让连漪泄气地躺下去:“不熟,我不太了解他。”
我很了解。如果我说他不好你信吗?
他是个工作狂?
不,是私生活方面。
“怎么了?”连漪紧张起来。
不要和他在一起。
你没说为什么。
刚才的理由不充分?
只有一个理由才能让我不和他在一起。
什么理由?
“就是,你爱上他了?”连漪说完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18。 秦向连漪道歉,因为太累所以失态,请她不要见怪,还让她身受重伤于心难安。连漪摸摸额头笑笑,说是我失态,我常失态,以后请多加防范。顺便推辞了万发的广告,说脑袋被刚做完的逸龙广告填满,找不到新鲜的灵感,希望这个广告交给别人做,她想做些别的。秦爽快地同意了。
一块压在心里的石头搬开了。
逸龙广告出来,周围敌意的目光明显多了,在善感的人那里,感觉总是夸大事实,这些目光在连漪看来就像从千万条狼的眼睛放出的凶光。议论也多了,她的学历,她的社会关系,她的能力,等等,连漪以为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她难过了。她很少和他们交流,更勿论向他们学习或请教,还不习惯打招呼,特别不习惯称呼师傅,一叫就想起孙悟空称呼唐僧的腔调,所以她给人的印象是孤傲自负。同时这个经营理念相当前卫的集体其飞快的运转速度,强硬不留情面的做事风格,也让说话做事慢半拍,心理素质脆弱的连漪开始觉得痛苦了。
她问秦把份内的事做好,可不可以出去走走。秦睁大眼睛表示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惊诧。他不能放任他的员工无组织无纪律,个人意志凌驾集体利益。可几天后不知为什么答应了。
连漪松了口气。她想往在街上自由行走的日子,走路可以看到很多东西,走路还有助于思考。思考在她是生命的全部意义。这天下午阴天,乌云压境,两点钟的光景,天却暗似黄昏时分,她的心也压抑到极点,问有没有人要她做事。资格最老的策划,40岁的杨,把拟好的大鸟公司新简介扔过来,要她在打印出来。字写得很草,涂涂改改,行与段不是排着来的,忽上忽下全是蛮横刁钻的红色箭头。这份不过2000字的简介让她花费了整整两个小时,杨对这速度很不满,怪她“不忠实原著”。那些狗屁不通的词句换上去还不得挨秦立马一顿光火?也不说什么,忍气吞声地问下班前还有没有事要她做,对方看着稿子,不耐烦地挥挥手。收拾了一下办公桌,把纸篓里的废纸拿出去倒掉,就出去了。
街上的行人脚步匆忙,有人手里已拎着雨伞。连漪走得很慢,她想着周光。已经有那么几次,他约她出去,说他事业遇到了阻碍,说自己过于理想主义,离强硬的现实派差得太远,旁敲侧击对他的印象。一见钟情这种事真的存在?他身边不是有个一模一样的连涓吗?连涓在暗示什么?还有秦,他把他的集体想得太过纯粹……千头万绪地想着,一条街又一条街走过,不知不觉到了姥姥家,应该说是她自己的一处房产了。院门没锁,习惯性地推门而进,耐冬的花草已一片翠绿,她轻松起来,过去抚抚它们,给它们浇水。花盆下面摆着一溜可乐瓶子,有些里面还有水,是她很久前灌进去放在那里晒的。有声音从屋里传出,一种呻吟声,在空旷、宁静,还残留着冬天的萧瑟的院子里显得那样刺耳,与因姥姥的亡故而神圣的气氛如此不协调。她呆住,好久才意识到那不是卞铭菲的声音吗。
肥头大耳,身上渗着一层油腻的男人无耻得出奇,光着身子讨价还价。他说没完,要卞铭菲退回
200 块。卞铭菲也不逊色,大喊大叫侃了半天价,退了100 块。
“很幽默。”男人走后,连漪低着头说。她无法接受卞铭菲那副凌乱的样子。轰隆隆的雷声在天空炸着,闪电为这阴暗的舞台提供着灯光效果。
“幽默?你让我少赚了100 块!”卞铭菲裸露被外的小腿叉开,一副堕落的模样。
“是因为缺钱?”
卞铭菲听到这句话,放荡地大笑起来,很快止住。她回忆起往事,目光迷离:“14岁那年,有一天,我的钢琴老师把我叫到他宿舍,向我传授什么是性及什么是性爱,整整一个下午,一个晚上。妈妈急得到处找我,结果在路上被车轧死了。她死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女儿,寄托着她全部希望的女儿正被她的老师玩弄得死去活来,也不会知道从那时开始她的女儿有了堕落的理由。从此啊从此,卞铭菲的青春,就变成一堆失去颜色的玫瑰。”
她穿起了衣服,站起来将牛仔裤的拉链拉上,看着一脸惊惶的连漪笑了:“不相信?这可不是我的杜撰。也不要以为我是受害者。现在多好,能进能退,既能玩男人,也能赚钱。走的是白手起家的路。”
连漪看到了恐怖影片,听到了恐怖故事,她的手和心冰凉。卞铭菲走出家门出来找工作时她觉得她得救了,她会成为优秀的人,“你会得三八红旗手的”,谁知变得这样糟。她想到姨妈,一定是她,母亲说的一定没错,过着放荡生活的老处女,一定是她引导铭菲进了火坑。
“我姨妈教你这样做的?”
卞铭菲不语,从炕上下来,没有穿鞋,赤着脚走过来,伏在连漪肩头,声音里无限落寞,里面有凄楚的雨在飞。
你不会看不起我吧?不会不理我了吧?
不会。
知道吗?自从你工作以后我就变成这样了。我被排斥在世界之外,孤零一人,像是被甩在荒漠的游客。看着地上那道冷漠残忍一去不回的车辙欲哭无泪,孤助无依,找不到帮助,只好在荒漠里四处游荡,到最后,即使和狼和野兽在一起也会觉得温暖,和他们做爱时,我是快乐的,快乐,你懂吗?
嗯。
做爱的时候,我能闻到毁灭的气息。后来它消失了,现在它又跟过来了。
事实不是这样,没有人甩下你,好多人爱你,是你不给自己机会,你至少该给自己一个机会别被那辆车落下。
卞铭菲一把将她推开,又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好累,这可是个力气活儿。怎么样?请我吃饭吧?”
连鸣看到连漪湿漉漉的头发,知道她又被淋成一只落汤鸡,心疼地追到她屋里问怎么搞的。连漪看着他,那双充满紧张和怜爱的眼睛,虽然看起来夸张,却是世界上最诚恳。忽然想到:他之所以这么疼爱她怜惜她,除了因为她是妹妹,更重要的是他一定认为她在乡下吃了很多苦,他一定认为她的心孤苦无依,所以才要给很多很多的温暖,甚至不惜溺爱。多好的哥哥。
老的时候会得关节病的。
老的时候?那是另外一个人。有时看着婴儿时的照片怎么都不相信那是我。
那是你,别人不知道,我知道。我一定要拼命地活,活得比你长,一直把你当成宝贝,你儿媳妇给你一个冷眼都不行。
呵呵,有你这句话我可就放心大胆地活啦。
连鸣将手放在她的后脑勺,亲爱地抚了一下。漂亮的卷发垂在额间,眼睛深情无限,她觉得痛心。
连鸣。
嗯?
没什么。
有事就说。
如果不忙的话,你多关心一下卞铭菲吧。
地球改变了自转方向还是太阳从东边落下了?
总之你多关心她一下就是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一定很难过。
“放心吧,我会的。我一直在努力!”连鸣伸出胳膊比划了一下,做了个挺卡通的表情,“更何况我心爱的妹妹也开始支持我了。工作怎么样?”
“还可以。就是不能不落俗套。”
连漪第二天去找姨妈,她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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