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心神不定不能成为推脱责任的理由,医院领导找叶知我谈了一次话,之后律师也找她详细了解了当时的经过。因为叶知我已经递交了辞职信,交接工作也差不多完成了,心血管中心这边的领导体贴地让她回家休息一段时间,等候通知。
回家里闷闷地睡了两天,第三天晚上欧阳阳敲开房门把叶知我拽了出去,拖着她去找地方散散心。
这种时候,适度的放纵是抒解情绪最好的办法,两个女人打车来到一间酒吧,准备来个不醉不归。叶知我酒量有限,喝得又猛,半瓶子黑方没多大功夫就下肚了,苏打水掺得多了点,痛痛快快打了两个带着酒香的嗝。
叶知我和欧阳阳向后瘫坐在松软的沙发里,乐队慵慵懒懒地唱着一首不知名的外国情歌。酒精迅速在体内蒸腾,叶知我眼前有点晃荡,她低笑着对欧阳阳说道:“我真后悔,上回我应该跟你们一起去烧香的,要不现在也不会这么不顺。”
“想开点吧亲爱的,都会好的。”
叶知我笑着,突然用两只手捂住脸,向下缩得更深,带着怯意悲意的声音从指缝里传了出来:“欧阳,那个人……他一辈子都要残疾了……一辈子啊……”
欧阳阳挪坐到她身边,关切地拍拍她的肩膀:“这事不能全赖你,x光片我们都看了,确实看不出骨折的痕迹,我去打听过了,医院方面会出面为你说话的,事故鉴定地边老杜也有熟人,你这样的根本不可能鉴定成医疗事故,别太担心了。”
叶知我摇摇头:“我心里难受,欧阳……要是我当时坚持让他去做个CT,现在一切都不会发生……是我的错……”
“别往自己身上瞎揽罪名,这也就是你摊上了,换作我们急诊室任何一位别的医生都会做出跟你一样的判断。老杜说的很对啊,我们医生长的也是人眼,不是x光眼,我们也要依靠科学仪器才能做出正确的诊断。现在错的是那台x光机,它拍不出来你有什么办法?当时也是病人坚持不肯做CT,你完全已经尽职尽责了!”
叶知我紧紧闭起眼睛,除了无所适从,心里还有很深的无奈,从学医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这是个非常非常严格的职业,工作中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疏忽,医生的一时无心之失,对于患者来讲可能就要付出一生乃至于生命的代价。她一向都很自警,从来不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偏偏就错了这么一次,偏偏就错得这么严重!
欧阳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从事这个职业的人碰到这种事心里会有多痛苦,她很了解。劝慰没有任何意义,只有陪着叶知我慢慢把最难的这个阶段捱过去,时间久了,也许就会淡忘了。
叶知我吸吸鼻子,拿起纸巾在鼻子下面按一按,端起酒杯又是一口仰干,斜睨着眼睛看欧阳阳:“我干了,你快点。”
欧阳阳体贴地微笑着:“姐们这一百斤今天晚上就拍这儿了,你喝多少我喝多少!”
酒精不仅能麻醉神经,也能麻醉时间,在清醒之前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一小块方寸地,酒在嘴边歌在耳边,叶知我先是哀声叹气,再然后就开始不停地笑,傻笑,不知道为了什么,乐呵地嘴都合不拢。她一路地笑着,从出租车上歪歪斜斜地下来,硬把欧阳阳塞回去:“不用你送,我没事,呵呵,爬个楼而已,放心吧!”
欧阳阳的神智稍微清醒一点,扒着窗户不放心地追问:“能行吗?还是我送你上去吧,回头再在楼梯上坐一晚上!”叶知我摆摆手,把包搭在肩,转过身一步三晃地走进了楼梯道。听着她的脚步声消失了,欧阳阳才拍拍车前座,让司机师傅开车回家。
叶知我的小屋子在四楼,老式小区的楼梯道很窄,每两层之间拐弯的地方还堆放着一些住户的杂物。台阶好象比平时高了一点,叶知我的脚尖在台阶上绊了好几下,跌跌撞撞地往上爬。低下头从包里翻出钥匙,走上最后一排楼梯。
走道里三楼的灯亮着,四楼的灯还没有按开,明明寐寐中叶知我看见了站在她家门口的那个高大身影。她扶着扶手闭起眼睛,对自己笑了几声,再睁开眼,费文杰依旧在那里站着,并没有象梦境一般消失。
叶知我看不清费文杰的神情,她眼前模模糊糊,好象有一幅很薄的窗纱一会被风吹起,一会又静静地垂下,总是挡住她的视线。她不耐地抬起手拨拉着,可怎么也拨不开,她笑着,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个看起来十分愚蠢的动作,笑得仰起了头,重心跟着向后仰,站在台阶上的双脚下意识随着挪动,整个身体猛地就朝天栽了下去。
胡乱划动的双手被一只有力的手攥住,费文杰握紧叶知我的手腕,稍一用力把还在格格乱笑的她拉上台阶,站在了他的身边。叶知我垂下头,额头抵住费文杰的肩膀,握着手腕,醉意薰然地低声撒娇:“文杰,你弄疼我了……“
她深深地喘息着,笑得很开心,眼泪却也不住地流了出来:“文杰,我疼,手疼……”
费文杰扶她站好,从地下捡起钥匙在她眼前晃晃:“哪一把是?”
叶知我眨眨眼睛,黏人地又贴了过去,重新枕在了他怀里:“文杰,我再也不喝酒了……别告诉我爸……求求你,别告诉他,好不好……好不好……”
费文杰深吸一口气,低沉的话语从牙缝里蹦了出来:“你爸爸,已经死了!”
叶知我耳朵里嗡嗡响,她能感觉到费文杰说话时胸膛的震动,却听不太清他说了什么,她的耳朵象是淹在金鱼缸里,只能听见汨汨的水流声:“什么?你说什么,文杰?你说的……什么?”
曹刽论战的道理同样适用于耍勇斗狠,一鼓作气冲出口的话语,停滞了几秒钟以后再也说不出口。费文杰咬紧牙关,努力了好几次,在叶知我含着泪的微笑脸庞面前没办法再让自己冷酷。他推开她,走到门口一把把地试着钥匙,那么大一串,天知道这个女人哪来的这么多钥匙!
叶知我完全没有被再三冷遇的感觉,她从背后搂住费文杰的腰,脸颊贴在他挺直的背脊上小猫一样地蹭着:“费文杰,姓费的,我生气了……很生气!”
钥匙的响动声停住,过了一小会儿继续响起。
“不准跟别的女人说话……只准跟我……看也不行,只准看我一个人……只准你喜欢我一个人……”
门锁格啷一声应手而开,费文杰满脸愠怒地把叶知我揪进屋里,快走几步狠狠往沙发上一摔。她歪倒在沙发上,索性抬起脚就这么躺了下去,怀里抱着只靠枕,还象搂住他那样把脸整个埋进去,瘦削的身体微微颤抖,象个犯错的孩子似的低声说道:“我闯祸了,文杰……怎么办,怎么办……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文杰……文杰,我害怕……”
费文杰站在沙发前看着嘤嘤哭泣的叶知我,她侧躺着,哭得肩头抽动,哭声闷在靠枕里,狠狠地撞上他的胸口。
叶知我迷离迟钝地感觉自己被横抱起来,小船一样晃荡着从这里划到了那里,随后被平放在一片阳光灿烂的青草地上。可是她身边平整的草地突然凹陷下去一块,有个温暖的身体贴着她也躺了下来。她侧侧身子,枕在了那个人的臂弯里,感觉他的呼吸吹拂在自己脸上,很痒,很安心。
“文杰……”她闭起眼睛,有点紧张地唤了一声。
他平静地呼吸了一会儿:“嗯?”
叶知我羞涩地低笑,不知道自己正徜徉在哪一年的哪一段梦里:“你回房的时候小心点,千万不要被我爸看见!”
他不出声,叶知我着急地抬起头催促:“文杰,听见了没有?”
他皱紧眉头,把她慢慢按回自己怀里:“睡吧,你你,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第九章 喜欢容易凋谢的东西,像你美丽的脸
第九章
叶知我不能确定昨天晚上发生的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她一觉睡醒,睁开眼睛的同时从床上跳下来,快跑两步一把推开卧室的房门。费文杰站在玄关,已经把大门拉开了一条缝。
“文杰……”叶知我脸上飞快闪过或悲或喜的表情,“真的是你……”
费文杰的眼神里丝毫没有怜惜和同情,他肃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沉声说道:“昨天晚上你喝醉了。”
叶知我慌乱地笑着,她刚醒时是什么模样,现在站在费文杰面前就是什么模样,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肯定很狼狈很蓬头垢面:“你来找我,有……有事吗?”
费文杰用下巴往沙发前的茶几上点一下:“我来送请柬,下个星期是小敏二十四岁生日,我们准备在她的生日宴会上订婚。”
“是吗,”叶知我笑笑,眼睛不自然地眨了两下,“那我先恭喜你们了……”
“小敏说要她要来给你送请柬,我觉得还是我亲自来一趟比较好,”费文杰淡然微笑,“叶医生,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叶知我一怔,轻笑着垂下头:“我明白,我……我下个星期有点事,可能参加不了你们的订婚仪式了,不好意思……”
费文杰点点头,收回视线,拉开房门走出去,反手把门合拢。叶知我听着他渐渐消失的脚步声,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床边无力地又躺了回去。
喝醉酒只能麻痹一时,总有清醒过来的时候,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叶知我躺在床上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起床把自己利利索索地收拾了一番,背着包走出门去。已经颓了三天,够了,接下来的日子不管算是休假还算是待罪,都不能再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下去。
工作几年,还从来没有这样悠闲过,一直都是不停地忙,忙,忙,一旦松懈下来,叶知我反而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她站在市中心熙来攘往的人群里,被暖和和的太阳照了一会儿,走进一间电影院。
上一次看电影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叶知我颇有些兴奋地选好影片买好票,还买了爆米花和饮料坐进了放映厅里。一场电影两个小时看得意犹未尽,紧接着就直奔书店,买了几本早就想看但一直没时间看的小说。从书店出来饱饱地吃了一顿午饭,接下来是超市,看小说的时候必备零食,还买了几样烧起来费时费力的食材,既然有了充足的时间,就要好好地善待一下自己的胃,家里的小厨房有很长时间除了方便面就没有烧过别的东西。
费文杰的高炉拆迁方案在乔慎言的大力支持上终于获得了通过,具体的执行方案也已经设计完成,现在正在高炉旁搭建塔吊及一系列辅助设施。费文杰手里拿着草图,仔细核对刚才检测出的几个数据,这是他新官上任烧的第一把火,一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他把草图交到一边总工程师的手里,走到一边接通电话,脱下安全帽。
“现在?我现在在工地上,很忙。有什么事吗?”
乔敏行在电话那一头笑道:“有多忙啊,我哥说找我们有急事,你快点回来吧!”
“急事?”费文杰皱眉,“他说什么急事了吗?”
“没有啊,就等你呢,你不来他不肯说,我看我哥火急火燎的,你还是快点回来吧!”
费文杰思忖了一会儿挂断电话,交待了底下人几件事,独自开着车从工地返回市区,一个小时以后走进了宁辉钢铁公司位于市中心的办公大厦。
四十层的办公楼里,宁辉公司占据了最顶端的三层,生产和物流部门在郊外的厂区,这里是市场部和管理部的办公地点。乔慎言的总经理办公在四十层的东南角,整幢大厦里视野最开阔朝向最好的地方,费文杰从电梯里走出来,正在和秘书聊天的乔敏行站起来冲他摆摆手:“来啦,怎么这么慢!”
“路上有点堵。”费文杰微笑着走过去,“你哥呢?”
“在里头呢。”乔敏行指一指乔慎言的办公室,“刚刚有几个人进去有事,我就出来等了。”
乔慎言的秘书姓王,四十出头年纪,从乔鉴安刚从事钢铁行业起就在宁辉公司服务,是公司的元老之一,她的职务不高,但是手里很有点实权,也深得乔家人的信任。王秘书替费文杰泡了杯咖啡端在茶几上:“开发部李经理在里头,汇报在海城扩建异型材加工厂的事,好象是征地的时候和当地村委会闹出了点矛盾。”
费文杰点点头,和乔敏行一起坐在沙发上:“不光我们公司,现在拆迁矛盾是个普遍性问题,赔偿尺度控制过松损害企业利益,过紧了又容易引发纠纷,确实不太好处理。”
王秘书摇头轻叹:“是啊,这事已经拖了两个月了,再拖下去贷款利息就有点吃不消了,厂房建设工期也一误再误,施工队那边也不太好交待。”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乔敏行坐在一边听不太明白,拉起费文杰的手仔细打量,摩挲着他左手中指,跟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比着粗细。
费文杰好笑地问道:“干嘛呢?”
乔敏行抚着他中指的指根:“我在想你戴什么样的戒指好看。”
“随便戴一个吧,我戴什么都好看。”
王秘书听着小两口的笑谈,微笑着摆摆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乔敏行笑着往费文杰手背上拍一下:“脸皮这么厚的!我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有空啊,你光让我去挑戒指,你倒是抽个空跟我去试试,还有指圈大小也要调整,再不去来不及了!”
“反正是订婚戒指,又戴不了几天,等买结婚戒指的时候我再好好地去挑一个。”
“你怎么知道戴不了几天,我又没说什么时候嫁给你。再说了,谁规定订婚了就一定要结婚?”乔敏行歪着头打趣地对费文杰笑,“说不定哪天我遇到个更好的男人,你不要以为订婚了就可以没有危机感了!”
费文杰从鼻子里哼了两声,揉了揉乔敏行的头顶:“那要是哪天我遇到个更好的女人怎么办?你也不要以为订婚了就可以没有危机感了!”
乔敏行皱着鼻子笑着做了个鬼脸,垂下头去握住费文杰的手,象玩一件心爱的玩具一样玩着他的每根手指:“文杰……”
“嗯?”
“你说,要是……”
费文杰侧侧头:“要是什么?”
乔敏行的头越垂越低,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文杰,要是……”
她欲言又止,费文杰反手握住她的手,温柔地握在手心里:“说什么呢小丫头?要是什么?啊,我知道了,跟你开个玩笑你也当起真来了!真没出息!”
费文杰好笑地托起乔敏行的脸,她笑得阳光灿烂,圆圆的眼睛眯成了两个月牙:“我才没当真,你到哪才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女人啊,做你的梦吧!”
费文杰的心猛地跳了一拍,又向下沉了沉。他微笑着把突然闪现在脑海里的另一张笑脸驱离:“没当真那是想说什么?不准吞吞吐吐,我们不是说好了彼此都要坦诚的嘛。”
乔敏行的笑变得有点勉强,她张开手掌与费文杰十指交握,细瘦的手指收紧,把他牢牢地握住:“文杰,我是想说……要是哪天……我只是打个比方……要是哪天,我又犯病了,但是没能再醒过来……”
“说什么呢!”费文杰把手用力抽走,不悦地抿了抿嘴唇,“我说过多少次不准讲这样的话!”
“打个比方而已,你看你,非要让我说,我说了你又生气!真没劲!”乔敏行很卡通地嘟起嘴往费文杰的脸上凑过去,“好了好了,我亲你一下还不行嘛,又生气又黑脸,我们站在一起已经被人家说是黑白配了,你的脸真不能再黑了!别生气了,乖!”
费文杰好气又好笑,乔慎言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三个人从里面走出来。乔慎言走在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