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整个世界比起来,每个人的一生都显得那么力不从心,可是学不会无欲无求,就只好唏嘘只好惊愕,只好把伤口一次次撕开,再一次次结成痂,运气好的话不会在皮肤上留下痕迹,如果不巧有一颗疤痕性的心,那么它恐怕剩不下多少完好的表面了。她两只脚的脚趾在鞋子里动了动,回忆着最后一次穿上舞鞋用足尖立起来的时候,那里感觉到的痛楚。一样的吧,美丽和幸福的时候,却有两只正在哭泣疼痛的脚尖藏在鞋子里,只有自己才知道。放下梳子最后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叶知我露出一个微笑,转身走出卧室。
乔慎言也换好了一套正式的西服在等她,高大英俊的男人微笑着屈起手臂,穿红色裙子的女孩走到他身边抬手挽住,走过酒店古老富丽的走廊和大厅,驱车来到灯火辉煌的莫斯科大剧院,终于可以走进这里,终于走进一整晚都将属于她的包厢里。
这一条路很短,也很漫长,叶知我的手一直牢牢地挽在乔慎言的臂弯里,她站在包厢齐腰高的围栏边看向底下那个向往已久的豪华舞台,紫红色的大幕从穹顶一直垂到舞台边缘,上面用金线和银线绣出了神秘美丽的花边,每一道褶痕都笔直毕挺,它带着种神秘的魅力,吸引着所有人的好奇心。
叶知我情不自禁挺直腰身抬起下巴,在舞蹈学校里练舞一样,两腿并紧双脚也分成丁字形,两只手握把杆那样握住栏杆,只等音乐一起就要跟着翩翩起舞,打开手臂抬高腿,跳跃旋转,用双臂做出飞翔的动作,象一只天鹅。
音乐响起的时候全场灯光黯淡,所有观众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只有叶知我僵硬地站着,种种种种激动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涌,她用泪湿的眼睛看着那面紫红色的幕面缓缓拉开,看着小丑第一个出现在舞台上跳起欢快的舞,看着衣着华贵的贵族们喜悦地舞动着,簇拥出年轻英俊的齐格弗里德王子,王子寂寞地追随着天上那群飞过的白天鹅来到一个美丽的湖边,看见了一只头戴金冠的白天鹅。
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来。
一双温柔的手扶住了她的腰,宽阔有力的胸膛贴住她的背,乔慎言站在身后把叶知我揽进怀里,低下头,在音乐声里在她耳边轻轻笑道:“他们最后在一起了,这故事是个好结局,你哭什么呢?”
叶知我弯起嘴角笑,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她用手指抹着,点头:“是啊,是个好结局……”
那两只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太温暖了,叶知我吸着鼻子把手扶在了乔慎言的手背上,然后就被他握住。泪水被从他身上传递过来的热力烘干,泪痕结在脸上,皮肤绷得很紧。他没再说话,就这样抱着她静静地观看表演,随着剧情或紧张或感动,或者为了舞者高超的技艺而用力鼓掌。叶知我完全沉浸在他怀抱里这个小小的天地,再也没有心思考虑别的东西,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舞台上,仔细地观察认真地记忆,把所有动作都刻在脑海里。
黑天鹅大双人舞那一段,女舞者的表现实在完美,一连谢了七次幕观众的掌声还不停歇,叶知我把两个巴掌都拍红了,不敢置信地摇着头说不出一句话来。两个小时的时间眨眼而过,所有演员出来谢幕的时候叶知我兴奋不已,久久地站着舍不得离开,紫红大幕再度闭拢,底下的观众也差不多走完了,她依然还傻站在那儿回味看到的一切。
“我是不介意陪你在这儿站一晚上,不过再过一会儿人家就要清场了。”乔慎言笑着说道,叶知我回过神来,不无惋惜地叹口气:“真快,千里迢迢到这儿来,居然都已经结束了。”
乔慎言眉梢微挑,学着她的口气也叹口气:“是啊,连我也看上瘾了,只可惜《天鹅湖》要再过一阵子才能上演,明天晚上演的是《雷蒙达》,不知道好不好看。”
叶知我张大嘴惊喜地叫出声:“乔慎言!真的假的!”
“现在还不敢确定,我得回酒店去问问帮着订票的人。”
“那我们赶紧回去吧!”叶知我一把拉住乔慎言就往包厢外头走,“赶紧的赶紧的!”
乔慎言低笑着手臂上用力把她拉回来,温柔地推按在门边的墙上,低下头看了她一秒钟,毫不犹豫地就吻了下去。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想这样辗转地吻她,就象齐格弗里德王子,从那只戴着金冠的天鹅变成了美丽白衣女子时就爱上了奥杰塔。心有所系情有所钟,就这样一直地吻着她。
原来,真的,曾经,爱过
第十五章
这个吻和卡宴里粗鲁的那一次不同,叶知我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种爱怜呵护,她两只手抵住乔慎言的胸膛,却一点也不能把他阻止在亲吻的距离以外。瑟缩后退,背后是柔软的墙面,这个男人的气息太猛烈,从头到脚倾泄而来,在这个仿佛时光也会静止的古老剧场里把叶知我重重裹挟住。
她两条腿有点软,站了两个小时,还穿的高跟鞋,现在突然觉得脚疼得要死,再也支撑不住地向下滑,乔慎言的低笑从嘴角逸出,手臂一夹,把叶知我的身体挡住,用坚硬紧绷的胸膛倾压在她柔软的胸前,两人之间再没有了一丝缝隙,剩下的只有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和越来越火热的眼神。
叶知我试着别开头,长发被背压在墙上,发根拉得有点疼,不过这也让她短暂地清醒了一下:“乔……你别……这样……”
“别哪样?”乔慎言用手掌把她别开的脸又扳回来,嘴唇吻在她鼻尖上,轻声低笑,“不要这样,你要哪样?”
叶知我重重地咽了口唾沫,用力把头垂低:“你你你发疯也不要发到外国来……你这样,我会后悔跟你到莫斯科来……”
“叶知我……”他轻唤她名字的时候,三个音节就有三种粗细不同的呼吸吹拂着她的额头,每个音节都显得那么专心致志,好象它们除了能组成她的名字以外就再也没有了别的意义,叶就是叶知我的叶,知就是叶知我的知,我就是叶知我的我,它们只是为了她而存在,只是为了他能轻唤她而存在。
乔慎言迟疑犹豫地顿住,包厢里灯光昏暗,他看着叶知我头顶那道清秀的发界线,用与他骄傲本性不太相符的忐忑语气低声说道:“叶知我,如果你到现在还在怀疑我,那么我也会后悔带你到莫斯科来……”
叶知我喘息:“我不是……我不是怀疑……”
“不是怀疑,那就是相信!”
“乔慎言,你……”叶知我抬起头看他一眼,又把眼帘垂回去,“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们根本就没有怎么接触过,我一点都不了解你,你这样……以后再见面会很尴尬……”
乔慎言笑出声来:“要了解我一点也不难,我就在这儿,随你怎么了解,或者我们回酒店去了解也可以,深入了解!”
叶知我哀叹:“我以前怎么会以为你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总是不苟言笑也很累,就象你,总是故做坚强也会很累。”乔慎言看着叶知我震动抬起的双眸,低沉地说道,“在莫斯科除了我没人认识你,你可以表里如一,我也可以原形毕露,这不是挺好。”
叶知我本来嘴就笨,镇定自若的时候常常都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现在就更是无言以对,她直觉得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提议,可又有点被看穿的窘迫。乔慎言笑叹着松开手臂,拉着迷迷登登的叶知我走出包间。
剧场里的观众已经差不多全都离开了,走廊和楼梯很空旷,他们的脚步声也很响亮,走出剧场坐进汽车回头再看一眼,叶知我拉一拉乔慎言的衣袖,小声说道:“谢谢你。”
乔慎言扬眉:“什么?”
“谢谢你带我到这儿来。”
乔大少笑:“就……光说一句谢谢?”
叶知我也笑:“那就,万分感谢!”
“当医生的都象你这样光说不练的吗?”
“乔慎言!”
“嗯?”
叶知我无奈地笑出了声:“我拜托你就保持冷酷冰山男的形象吧,你这样我实在消化不良!”
乔慎言大笑,笑声里侧头看着坐在身边的叶知我,握住她的手:“叶知我,我忘了说,你今天晚上很漂亮。”
“谢谢谢谢。”
他脸上的笑意加深:“既然我都这么费劲巴拉地夸你了,就陪我去喝一杯吧,到俄罗斯来不喝点vodka,列宁同志斯大林同志都不会答应的!”
回酒店换上暖和的衣服,两个人来到酒店附设的酒吧,乔慎言不会俄语,但却熟门熟路地点了一种伏特加,和叶知我两个人坐在一张高台边,听着音乐,把酒倒进酒杯里。这种烈性酒叶知我一向避之不及,端起来闻闻都快要醉了,她抿一小滴在舌尖上,辣味猛冲进脑子里:“这酒怎么这么辣!”
乔慎言猛干一杯,畅快地出了一口气:“要这样喝,伏特加不能细品,要的就是这个冲劲。来吧,走一个!”
叶知我笑着摆手:“我一杯下去就钻桌子底下了,你不要出我洋相了!”
“有我呢,一定把你扛回房间去。”
说笑着他又连干了几杯,叶知我没敢喝,端着杯苏打水听歌,音乐的间隙里她似乎听到点声音,竖起耳朵来找了找,指向乔慎言的口袋:“是不是你手机响了?”
拿出来看看,是从宁城打来的,乔慎言接通后还没说话,舞台上歌声又起,他一手掩着耳朵一手接听电话向酒吧外头走去,不一会儿脸色十分肃然地走了回来。叶知我一看他的表情立刻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怎么了?是不是你妹妹……”
乔慎言点头:“小敏的病又犯了,我得立刻赶回去。”
叶知我连连点头:“赶紧订机票啊!”
“订了……不过明天的芭蕾舞……”
“以后有的是机会再看!”叶知我情不自禁握住乔慎言的手,“别着急,会没事的,明天我们就回去了!”
谁也想不到会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刚才的好心情消失无踪,回到房间里叶知我陪着乔慎言坐了一会儿,被他赶回卧室去休息。洗个澡吹干头发,叶知我悄悄打开房门,起居室里的灯熄了,乔慎言也回房间去了,她犹豫再三,没有去敲对面他的卧室房门。
回程的飞机起飞时间是晚上九点半,有一整个白天要等在酒店里,很难熬。
叶知我又是兴奋又是担心,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一大早起床,乔慎言已经收拾停当坐在了起居室的沙发上。吃不下也要吃,叶知我尽量说一点轻松的话来调节气氛,乔慎言倒真是恢复了冷酷冰山男的一贯形象,眉头一直皱着,很焦急担心的样子。
好不容易把一天时间混过去,两个人早早地吃点东西赶到机场,换过登机牌就进了候机室。乔慎言沉默得有点吓人,叶知我知道他是在为乔敏行担心,心脏病人每次发病都有可能是在鬼门关边上徘徊,一步跨过去就再也回不了头。尤其是乔敏行这种重症,她能活到现在其实都应该算是好运了。无意义的安慰话说了也没用,她现在能做的就是陪在乔慎言身边,在他需要的时候露出一个微笑。
九点半飞机准时起飞,长途旅行的客人们慢慢地都开始休息,乔慎言却在座位上坐得笔直,每隔十五分钟就抬起手腕来看看表,发现时间只过去一点点之后,他脸上的神情就更加阴郁。在他第十次抬起手腕的时候,叶知我按住了他的手:“要不你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就到了。”
乔慎言苦笑着摇头:“睡不着,你睡着。”
“都跟你说了不会有事的,你要对我们医院和医生有信心,说不定等我们下了飞机你妹妹就活蹦乱跳地回家了。”
“你你。”
他突然用小名称呼她,叶知我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睛:“什么?”
乔慎言用手撑住额头,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我没告诉你……医院已经下病危通知书了……”
叶知我愣住,良久才强笑出声:“医院都是这样的,我知道,稍微有点不好就先下通知书,就怕病人家属找麻烦,其实不会有太大问题,你别胡思乱想……”
乔慎言闭起眼睛:“我该怎么办,你你……看着小敏受罪,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叶知我抚住他的肩头:“她知道的,小敏那么聪明,你对她的心她都知道。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真的!”
他轻轻地摇头,握住叶知我的手贴在唇边,久久地吻在她手背上。一整天下来,冒出头的胡茬刺挠着皮肤,叶知我象安慰孩子一样,用另一只手抚摸他的头发。头等舱里一片昏黑,只剩他们两人上方的一盏顶灯,飞机平稳地飞行在平流层里,夜晚静谧沉寂。
×
宁辉钢铁公司的车早已经等在了上海浦东机场,下了飞机直接把乔慎言和叶知我带回宁城人民医院新成立不久的心血管中心,全新的高级病房里,乔敏行正在药物的作用下静静地熟睡着。
叶知我站在病床边看着乔敏行青紫的嘴唇和颜色紫黯的两肋,再看看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指端和甲床也开始明显变紫变乌。叶知我的心猛地向下一沉,紫绀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程度,这一次乔敏行的病情真的不容乐观。
杜均正好就是乔敏行的主治医生,他走过来拍拍叶知我的肩膀,和她一起默默地退了出去,把病房留给病人家属。
拿掉口罩,叶知我深深呼吸:“她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恶化成这样?”
杜均摇头:“这种病没什么突然不突然的,一直都是用药物来维持,终于有一天药力抵挡不住,病情也就爆发了。小叶,咱们俩说话就不绕弯子了,你最好跟她家人说一声,做好最好的思想准备,现在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叶知我垂下头吸了吸鼻子,轻轻点头:“我明白。”
杜均迟疑着,把肚子里另外的一些疑问压了回去,他体贴地笑笑,带着叶知我回到他办公室,给她泡了杯茶,让她安静地休息一会儿。欧阳阳听说叶知我来了,也从病房里赶过来,看见叶知我一整晚没睡的憔悴样,转身回办公室把抽屉里的零食都拿了过来:“那,手指饼,我才买的。”
叶知我笑:“太好了,可馋死我了!”她说着把茶杯推开一点,“有咖啡没有?奶茶更好,我喝不惯这个,太苦!”
欧阳阳同学瞪瞪眼睛,又回一趟办公室帮她泡了杯奶茶,用小勺搅着递了过来。杜均能按捺住,可欧阳阳没有这么好的耐性,她往叶知我对面一坐立刻开问:“你跟乔慎言是怎么回事啊?同宿同行了都?赶紧老实交待!”
叶知我嘴里嚼着块核桃酥,含混不清地笑道:“没有,就是到国外玩了两天……”
“娘唉,这还没有,你要怎么才是有啊!”欧阳阳没好气地瞟一眼杜均,“要不怎么说还是人家乔大少能抱得美人归呢,这手脚麻利的!”
叶知我清清嗓子:“你怎么样啦?你跟你家拽哥哥已经好事将近了吧。”
“掰了。”
“啊,啊?”叶知我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为毛要掰?”
“一,言,难,尽!”欧阳阳摆摆手,“不说这个了。对了,我有个小八卦,要不要听?关于乔敏行的。”
叶知我皱眉:“什么八卦?”
“昨天傍晚快下班的时候我从病房楼下头路过,看见乔鉴安和一个美女站在一起,很美的女,我没好意思太仔细听,就顺道听了那么一两句,乔鉴安跟美女说什么,你就不要上去了,小敏这次都是因为我们俩的事才会……我没听全,估计是说因为他们才会犯病的。你说这是不是八卦?那美女谁啊?小妈?她怎么把乔敏行气病的?”
“他们还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