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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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镜-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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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可惜皇帝这次铁了心要收拾太子,所有陈情的奏章一律驳回,大臣逼得急了,皇帝就冷冷一句话:此朕家事,不劳众卿费心。
  
  皇帝虽然下手收拾太子,却确实没有说过废立的事,他说太子忤逆,那也确实是皇帝家事,大臣们心里虽急,却无可奈何。
  皇帝堵上一干重臣的嘴,只命信王与忠王加紧查案。
  
  
  诏狱的监房和别处不同,这里囚的全是皇室贵戚,不然就是朝廷重臣,看守都是宫中的人, 这里的人不经刑部审理,捉人放人全是奉诏,所以被人称作诏狱,蹲进这诏狱,想要再见天日,便只有等皇帝旨意,否则就算不是死也是监禁终身。
  
  信王并没有理会狱卒的刻意讨好,缓缓走到一间牢房口吩咐道:“开门。”
  他看都没看狱卒一眼,两眼只看著那方寸间的牢房内席地而坐的男子,皇帝只说将他关起来,并没有说过要削夺了他的太子位,所以他仍然戴著专属於太子的那顶金冠,朝服已经被剥去,只穿了白色中衣盘膝而坐,听得门上锁链响,轻轻抬了抬眼皮,他正在用饭,一碗白饭,一小碟子咸菜,信王从来没有看一个人把白饭咸菜吃出山珍海味的气势来,那般细细品尝,慢慢咽下,简直就是从容不迫,仿佛那是什麽珍肴一般。
  
  信王不说话,他也不说话,看著他就著黑乎乎的咸菜将一碗掺了砂石的饭吃得干干净净,又擦了擦手,这才抬起来头来,安静地看著刘栩,微笑道:“信王殿下是来审我的吗?”
  
  信王点了点头,道:“奉陛下口谕,来问殿下些事情。”
  
  刘檀嗯了一声,掂起衣襟上的一根谷草,轻轻放在地铺上,手腕上的精铁链子发出细碎的响声,缓缓地道:“信王请问。”
  
  刘栩看他手腕上一圈乌青,心里难受别过脸对狱卒道:“他如今仍是太子殿下,你们怎麽敢给他上这麽重的镣铐?赶紧去了。”
  
  那狱卒道:“这是忠王殿下的钧旨,说他是重犯,要严加看守,叫上重镣,小人们奉命行事。”刘栩想起三哥那张阴鸷的脸,哼了一声道:“马上去了重铐!”
  
  他常年带兵,发号施令自有一股威严,那狱卒不敢再坚持,忙上来替他开了镣铐,刘檀抚著伤处微笑道:“多谢信王殿下。”
  
  刘栩看著这麽个人,不知怎麽眼窝发软,清了清嗓子道:“殿下,父皇心里仍是爱你的,到如今也没说废立的事,只要殿下分说清楚当日的事,父子骨肉亲情,还能有什麽不得了的罪?有什麽误会分说明白,到时候你依然是太子储君,那样不好吗?”
  
  刘檀笑了一笑,信王被他笑得心突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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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镜 6

  6
  
  这位太子哥哥,自小便风流俊雅,翩翩风姿无人能及,他虽然只比太子小两岁,却总觉得这位太子哥哥严肃深沈,沈默寡言,一点也找不到当时带著迷路的自己回宫那个温厚的哥哥的样子,那时候幼小的心里就觉得有这麽一双手在前头牵著自己,前面再是深渊也不怕,却料想不到有一天,兄弟俩竟会有今日这样的情形,一时间百感交集。
  
  只听刘檀轻声道:“风月宝鉴那东西,说是个宝物,其实不个是痴心人的痴念头,胡诌出来的,你是战场上历练出来的人,你会相信有这回事?六弟一定要我拿出来,我只好回说一个没有。”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话说得太直,温和地笑了笑,放缓了声音道:“这不关你的事,别说是六弟你来问,就是陛下亲至,我也还是一个回答,我手上并没有那件东西,我拿不出来。”
  
  信王瞪大了眼,他不明白太子为什麽这麽死心眼,一时间浑忘了,太子被废,东宫之位焉知就不是他信王的?
  
  可是他这时候想不到这上头来:“你。。。。。。。。殿下,你这是欺君,那是大罪啊。”刘檀点了点头:“所以你不会据实回奏父皇的,如果那样我同样难逃死罪,可丢的却是朝廷的脸面。”
  
  信王道:“我来问的,却不是风月宝鉴的事情,殿下是聪明人,父皇何等精明的人,又怎麽会真的就在意那子虚乌有的东西?陛下差我来问的什麽,殿下心里不明白吗?”
  
  他凝视著太子深浓纯黑的双瞳,轻声念道:“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旁。 虫来啮桃根; 李树代桃僵。”
  
  刘檀抬起眼看著他,轻轻地咬了一下唇,他的唇很漂亮,唇形优美,唇瓣与常人不同,下唇中间有条隐约的竖痕,正和上唇唇峰相叠,一张唇宛如绽出四个花瓣,柔软温润,这轻轻一咬之下,去了风雅,多了魅惑,刘栩的心又是突地一跳,他知道太子是漂亮的,却不知他一个轻咬嘴唇的小小动作,竟泄露出无限风情,猛然想到这是他的亲哥哥,自己也吓了一跳,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赶紧又正了正脸色。
  
  却听刘檀道:“李代桃僵的事情,是忠王说的吧?嗯,下面还有两句:树木深相待; 兄弟还相忘?六弟你可还记得?”
  
  信王脸上一热,低下头道:“臣弟奉旨行事,殿下见谅。”
  
  刘檀摇了摇头:“回禀父皇,李树代桃僵的事,儿臣从没做过,至於风月宝鉴我也同样不知。抄家时成千上万的物件,我不曾留意到这小小一面镜子。总是我疏漏了,这是欺君死罪,请代禀陛下,儿臣甘愿伏法。”
  
  他说著站了起来,他们兄弟身材都很挺拔,个子高挑,信王仰头看他,见他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双眼凝视著黑沈沈的牢狱深处,毕直地站著,虽然衣衫破损,头发散乱,然而气质清贵,却是无论怎麽污糟的模样也损毁不了。
  
  信王想,我要救他,就算他是太子我也要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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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镜 7

  7
  
  信王头天走, 第二日便是忠王来。
  
  刘檀看清来人,便微微一笑,来人面沈如水,模样也称得上英俊,只是面色沈郁,眼睛倒有些像刘檀,大而深,眼瞳深黑,只是少了些清澈,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刘檀案前,看案上一张白纸上点墨末染,冷笑了一声道:“这麽说,殿下是决意不肯写的了?”
  
  刘檀嗯了一声,道:“话我已经说得很明白,忠王殿下是聪明人,不会喜欢听人罗索,我是不会写的。”
  忠王刘棋狠狠地瞧著他,道:“太子也是聪明人,你如今是个什麽情形?不要以为父皇没有废了你,你还有几多胜算,你既然落到我手里,你知道我可没老六那般心慈手软,惹恼了我,我什麽都做得出。”
  
  刘檀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刘棋却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了上来,他狠狠地咬著牙,是了, 就是这样,这个刘檀,从小他就是这样,永远那般自以为是,仿佛天塌在他身边,他也仍然能风花雪月起来,他恨他,不仅仅为他是太子,他更恨他这德性,仿佛他的清雅高贵就是为了衬托自己的卑微下作似的。
  
   现在机会多麽难得,他终於失势了,他终於就要不是太子了,刘棋本以为只要将这个人从太子的位置上拉下来,就能够看到他跪在自己脚下的下贱样。
  
  他愤愤地盯著刘檀,良久,突然冷笑了一声:“刘檀,你别以为父皇没有旨意,你就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太子。”
  
  刘檀回过头,看他的眼神突然有了一丝怜悯,刘棋很敏感地察觉到了,这点怜悯彻底让他愤怒到失去理智。
  
  他一屁股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道:“刑部的那个酷吏,就是你亲自处置的那个许宗渌,那人以前说过,对付那种自以为是的家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几个男人来强上了他,这家夥狠是了狠点,说的话倒没错儿。”
  
  他拍了拍掌,外面有人应声,刘棋终於满意地看到太子殿下浑身颤抖起来。很好,他想,我终於能让你害怕能让你在我跟前发抖了。
  
  “刘棋,你敢。”
  “我为什麽不敢?以殿下的聪明,你落到这一步,你以为父皇还会陛护著你吗?你也不想想,父皇为什麽会将你交在我手上!”
  
  他一挥手,牢里便进来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刘檀微微後退了一步,刘棋道:“殿下,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说真的,应沈碧这案子已经拖累你太多,你当真为了他打算粉身碎骨?”他说著阴侧侧地瞅了一眼旁边站著的几个男人,刘檀的脸色开始变得灰败。
  
  信王刘栩其实并不是多在意太子这个位置,但如今巨大的诱惑在眼前,叫他不伸手,他又没这麽淡定从容,可是如果要他像刘棋那样不择手段,他又觉得没意思。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麽想要救太子,这个哥哥他也并不亲近啊,他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正经理由,想起太子那付好容貌,於是自我安慰地说,就当是英雄救美好了,他信王风流好色,最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於是第二天又带人去了诏狱,才进院子,就见狱卒们站在院外,信王道:“你们站在这里做甚?人犯谁看?”
  
  狱卒吞吞吐吐地不肯说,刘栩急了,神色就狠厉起来,狱卒头儿便说忠王先来了,将他们赶出来的,现在忠王在里面。
  
  刘栩一听,额上出汗,连忙奔进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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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镜 8

  8
  
  他来得还算及时,刚刚好看到太子被人摁在地下,衣裳已经剥了一半,刘棋站在旁边,刘栩压暗骂了一声禽兽,道:“三哥,这是怎麽说?他如今是仍太子,你怎麽能这般羞辱他?”
  
  刘棋看他来了,知道事不成,冷了脸道:“他不肯招认,自然要用些手段,哼这人骄傲得紧,不煞煞他的威风,他怎麽肯乖乖听话?”
  
  信王大怒道:“三哥,即使是父皇也念著父子情,你全不念手足之情,真是个禽兽吗?”
  刘棋知道事已不成,又何必与信王多费口舌,哼了一声,带了从人扬长去了,把刘栩气得胸口起伏半天,想了想,命人好生看著太子,自己转身进了宫。
  
  “你说什麽?”武帝皱著眉头问刘栩,对这个儿子他一向是满意的,为人聪明,极擅用兵,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说,本本分分地做他的王爷,不像刘棋,想当太子想得满朝皆知,所以听他告刘棋的刁状,武帝心里不能不说失望。
  
  刘栩看明白他父亲的脸色,却仍是重复道:“儿臣是说,三哥。。。。。。。三哥他。。。。。。”他踌躇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直接说刘棋到底干了什麽,“三哥全不念手足之情,那样对太子殿下是不对的。”武帝冷笑道:“他奉诏行事,你说这话的时候过过脑子没有?”
  
  这话说得颇重,刘栩只得跪了下来:“陛下,如今太子依然是东宫之主,一国储君,陛下若是任由他让人污辱,丢的却是朝廷的脸面。父皇何等英明,兄弟阋墙,难道叫满朝文武看我父子的笑话?”
  
  武帝大怒,将手里的卷册向刘栩兜头盖脑扔过去,刘栩也不躲,册子硬皮封面将他额角碰得乌青,武帝道:“棋儿是奉了我的旨意,他手段狠些儿有什麽,刘檀若真个还要挺下去,朕废了他又有什麽难的?”
  
  刘栩大惊,片刻後膝行至武帝跟前,一把抱住武帝双腿哭道:“父皇,父皇,我们兄弟九人,如今只余四个,陛下一定要逼得手足相残,甚至动摇立国之本吗?父皇,万万不可啊。”
  
  他涕泪滂沱,眼泪鼻涕沾了武帝一身,却是死死地抱住不松手:“父皇,忠王哥哥曾对儿臣说过,太子忤逆,一定要用些狠手段。儿臣想不出他要用什麽手段,只求父皇开恩,将太子殿下的案子交由大理论寺会审,好歹给他留些体面。”
  
  武帝听他哭声哀切,言之切切,心中一酸,他抚著刘栩的头道:“你起来,起来。。。。。。。”一语末完,泪水便直滚了下来。
  
  刘栩见武帝流泪,触动真情,原来三分哀戚,此刻便有了十分,索性抱住武帝放声大哭,父子俩在这里抱头痛哭,惊得太监内侍们一个个赶忙进来劝解,稍顷武帝先收了泪,挥退了太监们,将刘栩拉了起来,命他坐下,将御案上的几道奏折放到他跟前:“你仔细瞧瞧,朕到底是不是个昏君,虎毒不食子,朕真个连禽兽也不如了?” 
  
  刘栩看那些奏章,起初只觉得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虽然说地方官吏奏事都是这个德性,拉拉杂杂说一大堆,真正有用的话没几句,但几分奏章看下来,隐隐觉得太子这次,已经犯了皇帝的大忌。
  
  那些折子,都是地方人事变动,有大有小,大的到封疆大吏,小的到县丞督学一类的胥吏,每一件,都有著太子插手的痕迹。就算不是太子插手,这些奏事的官吏总会有一两笔带到太子。
  
  信王这些年在外带兵,著实想不到这个温文尔雅的太子,到底是怎麽样将朝政把持到这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地步的。他不显山不露水,就权倾朝野。
  
  他原本不知为何皇帝揪住应沈碧这个死无对证的旧案子不放,甚至放任刘棋那样羞辱一国储君,权高震主,亲如父子,却也难以相容。
  
  原来并非是虎毒食子,实在是卧榻之侧,难容人酣眠。
  
  …
  。。。。。。。。。。。。。。。。。。。




破镜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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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栩是想要救太子的,但有多少是出於算计又有多少真心在里头,他自己其实是不知道,在武帝面前这一场哭戏,有多少真货又有多少水分,他心里倒是很清楚,虽然演到後头多少有点动真情,以至於回到家里双眼还是红肿的。
  
  下人看了,虽然吃惊却也不敢多说什麽,信王府的下人都很规矩,是真正的规矩,因为主子虽然成天笑嘻嘻的,却是一个真正的说一不二的人,所以下人们都很老实听话,不该问的绝对不问。
  
  他这一番辛苦到也不是全无收获,武帝到後头,也还是有些侧隐之心,刘栩便顺棍上,说太子在诏狱吃了不少苦,如今不能让他回东宫,诏狱那个地方却也不能再让他呆下去,莫如将他接到自己府中,让他将息将息,然後再慢慢审他就是了。
  
  武帝累了,闭著眼半天没言语,刘栩本来心已经凉了,却听武帝道:“接到你府上去也好,事情要做得隐秘一点。”
  
  他回到家里,刚刚落轿,便吩咐手下拿了圣旨去诏狱接人,他双眼红肿,下人们虽然不说,自己也觉得眼睛干涩,拿过镜子来照,果然看到一双眼皮红红肿肿的,多少有些对不住他风流王爷的形象。
  
  丫头们一会儿就捧了热水巾帕进来,正在用热帕子擦脸,手下来回说太子已经被提过来了,刘栩想了想叫人将他安置在落雪斋,自己匆忙洗了脸,换了一身衣裳,临走时又要了镜子过来照,看见虽然还有些红红的,但基本上已经恢复原样,他想就算不如太子那麽般风雅,镜子里那张脸总还算俊俏。
  
  刘檀并没像刘栩想像的那样躺在床上,而是站在窗下,望著院子里的竹子出神,刘栩进来的时候,他也没有回头。
  太子就是太子,和寻常人是不一样的,刘栩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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