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医生你也同意我说的吗?”
“我的观点中立,你的想法确实没有错,它有着一定的适用范围。而从刚才你的话中,可以看出你是个协调性比较强的人。”
“是的,闵医生,确实如此,我不喜欢出风头,在大队伍中我一向都是跟着大方向走,虽然我是幼儿园的最高管理人,但我把权力下放,多半的事务都会交给下面的老师来管。”
“好的,如果我现在用‘依赖性比较强’这个词来评价你,你是否同意?”
“——闵医生你说的没错,我的性格确实是依赖性比较强,换句话说,我希望自己一直都是个小女人,大风大浪有人挡着,我窝在一个小世界里,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够了。”
“我最后有一个问题。在你成长的过程中你是否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想去取代你母亲或你继母的角色?是自己陪伴在父亲或继父的身边?”
“这——”
“有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哪怕只是一瞬间?”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生母和养母对我都很好,我不可能——闵医生,我有点明白您的问题关键了,您是不是想说——我有恋父情结?”
“你的领悟能力非常好,这的确是我最后想要提问和总结的一个问题。有一种通俗的说法,我想你应该听过——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当然,这只是一种说法,因为从心理学的各调查结果并不显示所有人类女性都会有恋父情结,或者男性有恋母情结,也就是俄狄浦斯情结。”
“我虽然很怀念我的生父,很喜欢和我继父相处,但是,我对他们没有一点男女方面的感情,真的,闵医生,我真的没有过这类想法。”
“请别紧张,我们现在并不是要评定你是否有这方面的情结,我们把这个问题摊开讨论,主要是想从这些认知找到你目前问题的关键所在。”
“对不起,闵医生,我失态了。”
“不要自责,你能够很明确的对自己的认知做表达,这点非常好。”
“谢谢你闵医生。”
“我们再回到刚才的问题上。从大方面而言,人类是社会集体性的种群,我们并非完全独立存在的,可以这么说,我们没一个人能够完全脱离社会网,不管这张网是大是小,而我们每个人社会网的核心,则是我们自己以及我们的家庭。我们每个人都是在母体中渐渐发育成形,呱呱坠地然后在父母的关爱呵护中长大,在这个缓慢的成长过程中,我们与父母亲或生活上与我们亲近的人会产生一种情感连接,或者说形成一种固定的情感模式。这种情感连接程度不一,甚至表达形式也不一样,之前我们提到的恋父恋母情节也是在这种情感连接中衍生而来;之后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会离开父母,组建自己的家庭,而我们为了继续体验这种情感连接,保持这种情感模式,我们会更倾向于选择我们熟悉的那一类人。在你的潜意识记忆中,你的父亲和继父选择的婚姻对象都是年纪上相差较大的,如果你的父亲和继父带给你的都是正面而积极的影响,久而久之,你会将他们当做你生活的楷模,甚至是择偶的标准,所以你潜意识里认为自己需要的是这类人。中国有句成语叫做‘耳濡目染’,从心理学角度可以解释为熟悉的情感模式能够带给我们安全感,而安全感是人类的最基本生存需求之一。”
“闵医生,我有点明白了,你是不是想说我现在的问题都是由于更换了情感模式而引起?”
“也可以这么理解。”
“可是,虽然谈了这么多,我也明了了一些问题,可我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处理,我很害怕自己这个样子会影响到女儿。”
“心理咨询并不是一步到位,周小姐,我们现在已经谈了四十五分钟,按照心理咨询的规定,我们的谈话会在五十分钟到五十五分钟结束。根据您的情况,我建议您再做两到三次的咨询。”
“好的,我都听您的闵医生。”
“第二次的咨询,应在第一次咨询后的一周以及两周内为宜,周小姐,你觉得我们下一次的咨询安排在下周二下午或者下周五早上哪个更合适?”
“嗯,周五吧,我周二可能抽不开时间。”
“好的,那么我们的下一次咨询定在下周五的早上十点。”
“好。”
“我们还有几分钟,接下来我会给你布置几道家庭作业。第一,请你这次回去后把从小到大所有的生活经历,特别是有关于你的生母以及继母的部分做全面细致的回想,从女人的角度给予她们最客观的评价;第二,我这里有一本《婚姻的困惑》,是美国著名的家庭治疗师保罗医生根据一个真实的案例所著。里面不仅呈现了人们在婚姻中各种的困扰,更有许多关于人类自身因家族因素而产生的各种情感问题,我相信,你能够从中得到一些解惑。”闵志浩把书递给她,“下次的咨询我们会重点围绕这两道家庭作业来展开。”
“好的,闵医生。”
“另外,关于你的失眠情况,我个人建议你暂时不要再服用助眠药,毕竟长期服用对身体的影响不好,你可以尝试通过天然的熏香来助眠。”
“可是我不知道该用什么。”
“木质类的香薰就非常有助于睡眠,比如沉香,木香,檀香,以及花类的薰衣草和玫瑰都很不错。木质香薰在佛用品销售点一般都有售,薰衣草等你可以去化妆品专柜询问。”
“闵医生,谢谢您。”
“不客气,其实这是一位朋友告诉我的,我也曾受过失眠的困扰,非常能理解你的痛苦。”
把卷宗读完,向子纱抬起头,右手绕至颈后,用适宜的力度揉按纾缓酸麻感,她双目游视,看到前台小姐正勾首在电脑前打资料,对面墙壁的挂钟摆在十点二十六分,原来已经快半个小时了,想必闵大哥的咨询工作也将要结束。她拿起茶几上的杯子,水温降下了大半,有点凉,她左手拿书右手持杯,起身走向书柜,将杂志放还,又折向另一个角落,给自己接热水。俯身接水的片刻,前台值班的护士小姐突然说话,不是对她,而是向另一个人问好,“您好周小姐。”
“您好。”来人答。声音是个年轻女人,软软细细的,很好听。向子纱扭过大半个脸,隔着护士小姐,她看不清说话的人。
“我想坐一会儿,打个电话,可以吗?”女人问。
“当然可以,周小姐这边请坐,我给您倒杯水。”护士小姐招呼她。
“不必了,谢谢。我坐一会儿就走。”年轻女人对护士笑了一笑,走到客区沙发,坐在向子纱刚才位置的斜对面。
在她迎面走来的时候,向子纱看清了她的容貌。是一个还算年轻的女人,大约三十岁的年纪,个子不高,瘦,有种娇柔,微卷微蓬松的齐肩长发,穿着一件及膝黑色呢子大衣,艳蓝的围脖式羊毛衣露一点在呢子衣领部,点亮了一点神采,一样是黑色的紧身打底裤和中跟流苏靴子。一张微圆的脸,小,肤白,没化什么妆,两颊仅有的几颗小斑点清晰可见,五官玲珑,但是没什么光采,眉头轻轻蹙颦着,锁着心事;眼下有点浮肿,唇色也淡,整个人笼罩着一抹愁云般。女人才沾上沙发就开包找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号码静等对方回答。斯须间,向子纱走回自己的位置,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接,女人微弯的唇角朝她笑了笑,她也笑了笑,移开视线,喝了几口水,抬首侧望玻璃窗外,居然飘起了细雨,那种沾了轻愁的微微小雨。
作者有话要说:
☆、4。2——情春(Ⅱ)(5)
女人的电话通了,她微微偏过身,软软细细的声音对着手机说,“小蔓,是我……惜惜今天乖不乖,有没有调皮为难你……实在是麻烦你了,我刚刚忙完,正要去吃饭,下午忙完了我会早点回去,辛苦你……好的,晚上见。”
前台电话响,护士小姐熟稔接起,说了句:“好的。”她放下电话,对向子纱道,“向小姐,闵医生请你到他的办公室。”
向子纱含笑谢过,将杯握手心,朝通道走,途中经过在大门瞭望的那个女人,四目再次交接,两人对视笑了一下,她继续往里走,女人朝的是门口。
身后,她听见护士喊住女人,“周小姐,外面下雨了,您带伞了吗?”
女人许是摇头,又听见护士说,“请稍等,我给您找把伞。”
“谢谢。”迈入通道时,她听见女人最后说的两个字,软软细细的声音像外面正在飘落的雨,属于春天的雨。
“抱歉,让你等久了。”进入办公室,闵志浩起身迎接她,笑带歉意。
“怎么会?是我耽误你工作的时间。”向子纱露齿笑道,自动自发在办公桌的空椅子上坐下。
“并没有,早上我只安排一个咨询。”闵志浩说。
“闵大哥,我看到你的求助者了。”向子纱脱口而出,年轻女人,来做心理咨询,大多是情感问题吧!她暗想。
“是吗?”闵志浩解颐。
她调皮吐舌,玩笑似说:“放心,我虽然好奇,但现在还不想考验你的职业道德。”
闵志浩笑了笑,“就在你进门时我也突发奇想,如果那位求助者求助的对象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会怎么做?”她不由得惊奇,“可我现在连她的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也能猜得到吧?”闵志浩好像就是要故意挑战自己的职业操守。
“还是不要猜了。”轮到他要考验她,虽然她对他的求助者好奇,但那也是知识本能的一种反应,她还是本分为他的职业前途着想。
“不过我刚才在大厅看《心理月刊》,那期的卷宗正好提到了关于心理咨询的问题。”
“那是前几年的吧?”
“闵大哥你也看了?”
“那本旧杂志是我前不久让护士从储物室找出来放上去的,卷宗名应该是‘心理咨询,去还是不去?’。”
“对。”向子纱微讶,随即笑开,“这算不算得上一种偶然的巧合,你们刚拿出来,我就恰好翻到。”
“有可能。”
“闵大哥也看了那期的卷宗吧?”
“略翻了翻。”
“通篇下来我就只记住一句话。”
“是什么?”
“‘痛苦不是病,是生活的一部分。’好像是欧洲的一个心理治疗协会主席说的,那名字太长,原谅我,一直都记不住外国的人名。”
“这句话说得很好,痛苦是生活的一部分,作为咨询师所要做的,并不是为求助者‘治病’,而是让他们能够用更好,更合理,更适合自己需求的方式去面对痛苦,并处理痛苦。”
“嗯,我也很赞同闵大哥你说的话。如果没有苦难,人生就没有重量。我想,人生也许就是一个不断提高痛觉感受阈值的过程。”
“可是从生物学上来说,没有疼痛的感知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她突然眨眼笑开,“闵大哥,你的话我可否这么理解——感觉不到痛苦的人生是危险的人生?”
“你倒是把这个问题的内涵升华了。这么说也不错,毕竟人生百味,没有过痛的体验,幸福感也会降低。”
“古人有云‘看生之事,不如意十有八九’。我时常在想,这人生的苦占去了八九分,甜只一二分而已,比例虽然大,听上去也让人失望绝望,但是,或许正因为有了那一二分的甜,这八九分的苦才不算得多苦;而又因为尝了八九分的苦,没怎么吃过甜,那一二分的甜,已足够甜。”
“看了你这段时间有不少思悟。”
“胡思乱想罢了。所以我的最后结论是,纵然人生的苦与痛那么多,但我想人体的功能非常强大,我相信每个生物体的身上都有一套完善的自我修复系统,关键是自己有没有意识到,懂不懂得使用。”
“你的观点我也赞同。而人作为社会性的群体种类,良好的社会支持系统其实也是其自我修复系统的重要一部分。”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的孤立的生活,这是人类的社会属性。
向子纱点头表示对他的话赞同,不想再扯太远,她从包里取了一份三页资料递到桌上,“闵大哥,这份就是我在电话里跟你提到的,我针对小清姐的健康情况作出的养生计划,请你过目。”
“这方面你可是专家,还需要我给你意见吗?”闵志浩冁然而笑,还是拿起了资料。
“当然,我只不过是半瓶水的‘专家’,你才是她的心理调节师,掌握着全局。”
闵志浩又笑了笑,翻开资料,先是快速览阅了一遍。
向子纱做的养生计划主要从衣食住行几大方面着手。
写得非常详细。
首先是住,特别是有关于房间的重新选择和色彩调配。
“你认为童小清不适合住在现在的房间吗?”闵志浩就第一项提问。
“是的。去看了她几次,我观察了她房间所处的位置,她的房间是疗养院的贵宾房,硬件设施齐全,光线也很好,但有两个弊端,一是她的房间处在二楼,视野不够开阔,而且落地窗朝西,只能看到夕阳和远山;二是她房间窗户的朝向三里外有几家加工厂,加工厂的排水沟从疗养院的右侧五十米外的村庄流过,虽然只能瞧见一小段,噪音和气味都传不到,但长久下去,多少会影响心情。”
“的确如此。子纱,你观察很仔细。”
“谢谢。”
“那么你认为疗养院哪一间房更适合童小清?”
“我全部看过了,我个人的建议是将小清姐的房间换到同栋三楼左侧的房间。”
“为什么?我记得那间房比她现在这间小了三分之一。”
“因为那间房有个大阳台,一眼望去就是大片的农田,最重要的是,那儿可以看到日出,我想,小清姐一定也很喜欢看日出。而看日出和看日落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童小清不能接触日照。”
“不,闵大哥,我认为她不能接触日照一定不是身体的原因,可能是心理的某些暗结。我看过她的病历,在火灾之前,她的身体除了因先天禀赋不足有点虚弱外并无任何重大疾病,她肌肤有光过敏的情况也只是在烧伤早期进行植皮治疗时比较明显,待新皮与肌肤完全融合根植生长后,这些情况已逐渐消失;她曾经不愿意看太阳,也许是因为发热发亮的物体让她联想到几年前那场大火,但我想,这几年,她的这些心结一定已经打开了不少。”
“这点我同意你的说法。在房间的色调上,你也提了不少建议。”
“是的。我曾听可彤说,运用色彩疗法针对疗养客人的情况进行治疗养生也是疗养院的特色之一,但例外的是,小清姐的房间并没有用到这个疗法,我向护理员打听了,是秦大哥的安排,原来小清姐最爱白色,且中意纯白,所以他依照她的喜好来布置房间。对此小清姐没有表示过任何的反对意见,他们就以为她是接受并喜欢的,但我个人认为,小清姐毫无反对意见,也许只是不愿意给大家添麻烦而已。”
闵志浩点点头,她继续说:“同时我最近也看了一些介绍色彩疗法的书籍,白色和黑色属于无色彩系,但所代表的则是思维的两端,一种严肃对立的状态。通常在一定比例范围内使用可以起到很好的调节作用,但如果大面积且长时间接触,对情绪和思维还是有不小的负面影响。我在方案中的建议是将房间的颜色刷成米白,最好搭配有暖色系的粉红或明黄,另外在家具装饰品上尽量选用浅红,淡黄,亮橙,鲜绿色等让人愉快的明丽色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