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起卷子正襟危坐在屏背椅上,仿佛看到那个谁谁“山阴”事件了,铺开卷子顺着留下的牙签,继续看下去。
朱尔家族覆灭,北魏一分为二,北周——等等,怎么还是朱尔姓?!
安如抬起眼镇定了一下,重新将视线放回书卷,一字一句不敢错过:朱尔荣身死,为天下唾弃,其玄孙尚共谋高祖,时中原凌乱,高祖代旧魏伐之,尚倾其所有以资之,贺曰,“天下为囊中所有,但乏一种。”高祖奇之,答曰,“时运。”高祖哧之,尚曰,“吾愿为尊者运。”
安如放下书卷,朱尔荣身死形灭,宇文泰与朱尔尚为谋,定要吃亏的。
掩卷神思,朱尔荣,朱尔荣,你可是真的英雄?
“如夫人,阳庆求见。”末蕊掀起帘子,就瞧见安如一手撑肘,斜歪在那里,淡淡的花香弥漫,空气静谧地只剩下窗外高挂笼中雀鸟的脆声。夏日疏散的宁致。安如摆了摆手,仿佛很费力气一般,双目微闭,“去吧,人走了再来会话。”
末蕊喏后,悄悄放下水晶珠帘,引着上次挑得的两个丫头,往外面走去。
安如听得声音远了,重新睁开眼,喃喃自语,“别肖想我的男人。这里只能有一个女主人。”过了一阵,将目光挪回条案上的书卷,大略翻着,心中茫然只有一个想法,“机会只有一个,你能抓住,我便助你一臂吧。”
卷终还没看见隋夺天下,代北周的故事。返回身后的书架,常常的裙带曳地而走,选了下一卷回身之时,窗外的光已经热烈起来,夏日炎炎。
不晓得为什么,心中很是不安。只能拿着书卷看故事消闷。历史从来都是人写的,安如有一种期待,却说不出在期待什么。手写的墨迹字字挺拔。
玉秀公主携幼帝避于西京,高祖追至关隘……尚率朱尔一族迁于昆仑……拓跋雄自北路起兵……杨李二祖誓卫幼帝,血浴函谷……上柱国李公潜幼子密出秦关,被俘立斩……杨公夫人独孤氏飞书求助于鲜卑九族宗主……
昏昏欲睡。
……二公子世民亲选百人诱敌于烽火关……高祖识破其计……围而歼之……无一生还,史称“石峡事变”……
“咣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在地板上,碎了。
外面侍立的丫环听见声音连忙跑了进来,只见安如目瞪口呆的盯着桌上的书卷,双手颤抖不已,嘴中不知道念些什么,惶恐之际。小丫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外面机灵的听见里面的动静,一面使人喊了菱儿过来,一面快步进来收拾地上瓷碗残骸。
之前跟在末蕊身边的一个丫头已经换了新水上来,小心服侍安如道,“如夫人可是又哪里不'炫'舒'书'服'网'了?婢子帮您找末蕊姐来,还是着人去唤大夫?天气闷热您这么坐在窗口上万一中了暑可不是闹着玩的。”
旁边七手八脚的很快将碎片收拾干净,仿佛从来不能有什么打碎过。阳光泛在地面找不见碎末的星星闪闪。抹得一干二净。
安如还沉浸在刚才的巨大恐惧中没有出来,听见有人在自己耳朵边上唧唧歪歪的,茫然将视线努力集中,却空洞的望向别处,傻了一般只问了一声,“李世民……怎么就死了?”
第九章 却是旧时相识
一行人骑着马“哒哒哒”地往这边溜达过来,珠大爷睁大眼睛往这边瞧着,果然,就有一人灰扑扑地立在庄府前。珠大爷身子往后靠了靠,立马就有小厮摇着马辔上前,前后在珠大爷身边。
“看清楚了?”
“爷放心,真就是金陵王世子,昨儿路叔让小的硬是架了过来,看得一清二楚,准没错!”
珠大爷点点头,又捏了把小胡子,隔着老远的打量。那人一身皂色布袍,下摆微显凌乱,可见道行的缠绞脚,衬着踏山透土的多耳麻鞋。兴许是站的久的缘故,灰蒙蒙很有风尘沧桑感。
视线转向府门对面的树上系着的一匹红枣大马,辔头、鞍鞯无一不是精良。距离更近一些,珠大爷两眼放光低声惊呼道,“红狮!”居然是极品战马红狮!珠大爷余光扫过那人,心中暗自纳罕。
门前立着的男人闻声缓缓回头,正好与珠大爷黑亮闪闪的眼睛正对,两人同时盯着对方,一时间场面诡异无比。方才的小厮打了个寒噤,这才反应过来,在后面轻声提醒道,“爷?”
珠大爷嘴角动了动,没有吱声,朝着那男人拱了拱手,大摇大摆的进了庄府。
日色渐凉,隐隐有大雨,黑风刮过卷起风尘无数。珠大爷酒足饭饱,又叮咛了阳庆几句。末蕊悄然侍立屏风幕后,远远看着花厅那边的情况。
一阵商议之后,阳庆将繁生飞信传来的命符郑重交给珠大爷,并将另一些事情妥善解释后,才送人离开。
末蕊一直等着阳庆回来,使了青槐紧紧跟在阳庆身边,只等人出了大门,就往这里赶来。紫瑰命人撤了席面,花厅收拾妥当后才来末蕊跟前复命。
…
大门外两人再次对面。珠大爷上马欲走,不知想起什么,眉眼一挑,拍马下鞍,着人牵了缰绳离开。四目相对,珠大爷眼睛愈发清亮,灼灼地瞧着那人,忽而阔步走到男人跟前,拱手称赞,“世兄好气概!”
那男人上下打量着珠大爷:上着青锦袄,下抹绿长靴,混青抓角嵌玉软头巾,一袭金绣绿罗包肚束带,典型的贵公子模样——就差耳朵上一朵时新的鲜花了。不由得皱眉,回过身子,依旧目光如炬地直视庄府大门,低声撇清关系,“兄台有何事?”
珠大爷也不气馁,知道是自己唐突了,转身又凑到那男人正前方,“嗖”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纸扇,“刷刷”扇着风不客气道,“世兄不认得小哥了?并州青崖县,何家村,小老弟当时可没这么拽!”
“你……”男人一时之间怎么也想不起,当时并没有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却再没有嫌恶之意,正色道,“兄台认得在下?”
“哼!小城子,真是长进了!连老哥都敢不认得!”珠大爷“啪”一声将纸扇敲打在男人脑袋上,见那男人脸色剧变骤然发怒,才慢悠悠的斜睨着那人来回走步,“崇德二年,司徒政领大将军兵符征西北,某小人离家弃身想要效仿霍侯从军,若不是老哥我的指点,说不定你小城子就瞎跑到肃慎摇旗旗去了!嗯?”
那男人满眼吃惊,瞪着眼前花枝招展的珠大爷一时无语,竟愣着红了眼,半晌,嘶哑的声带着磁音惶惶然地试探问道,“阁下……可是琮大哥?”
珠大爷摆摆手,很是满足的点头,清了清嗓子,“咳……老哥姓司徒,名琮,字矶珠,呵呵,想起来了?”
男人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人,僵硬的问了句,“崇虎侯世子,司徒琮?”
“哼,你小子当年不也没说真话,嗯?金陵王世子郁城佑?”
“哈哈哈……”
两人同时对眼长笑,当时少年轻狂,奋不顾身想要摆脱这身锦瑟华服,双双离家出走,相遇何家村。世事难料,最后一个去了西南,一个仍旧浪荡不羁。
珠大爷勾搭着郁城佑,呼喊着就要胡喝一顿。
郁城佑脚下略为踟蹰,珠大爷嘿嘿两笑,“小老弟,怎么舍不得挪窝?那里面的女人就是你老哥我都不敢动,你瞎杵在这儿弄什么?还别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这么拗!”
郁城佑没注意珠大爷提到的“女人”,一时间忆及经年往事,脚下松动,便被珠大爷拉着走了。
庄府大门上的小厮探头探脑,瞧着一行人马蹄渐远,才放心跑回通信儿去了。外厅上众人早已将食案酒菜收拾利爽,紫瑰默然立于屏风幕口,神色不定。今日之事当作何解……她是什么主意,肯这样便宜自己……
末蕊一眼就瞧出她的心思,冷笑道,“你只管做自己的,如夫人那边自有成算,总不会少了你的。若不是看在碧珠的份上,我定不会也将你弄出来。咱们这些年的交情,算不得远,也绝不是亲的。如夫人心慈仁厚,你却不知好歹,如今夫人指了这条路,且看你的造化了。再有一句——伶俐人到处都是。”
紫瑰垂眸不语。在这里看见珠大爷那一时,自己就已经明白了。
阳庆得了信匆匆赶了进来,顾不上里面诡异的氛围,直向末蕊二人道了谢,将郁城佑离去之事说明。话毕各自离开。
紫瑰恍惚着领着丫头们回了庭芳院。
如意阁这边却是另一番光景。末蕊不晓得安如怎么了,听跟前侍候的丫头说这样子已经一天,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晚上,仿佛才有了一丝松动。末蕊小心侍候着进了些餐,安排着睡了觉。
安如仿佛个懵懂的孩子一般,末蕊说什么都照做,整整好几天,如意阁的气氛低得厉害。阳庆请安的时候拉着末蕊打问了半晌,也是一头雾水。
阁着满月窗,木格子、碧纱窗、窗外游廊上带着暖意的风。安如静静的闭目感受,心中早已缓过劲来。时空原来很久之前就已经错乱了,李世民死了,隋唐没有存在过,没有李白没有杨玉环,没有武则天。没有大唐盛世。
就好像外面婆娑的梧桐。凤栖梧桐……凤栖梧桐……没有梧桐,凤何以处之?至少大唐,女人是有地位,可以独自成活的……
石莲小心的将小厨房送来的蜜露,讨好般一笑,就赶紧躲到小书房外面。不一会儿,就同一起来的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声音越来越大,故事情节也越来越 (炫)丰(书)富(网) 。安如抿了一口手中的蜜汁,抹出一丝苦笑。
原来以为可以不去计较。换了时空也不过一日三餐。那个地方,那个人说的那些话,那些原来天翻地覆的变化……最伤心的,原以为自己可以得到幸福。
紫瑰再没有过来,每日忙于外堂的布置安排,俨然接受了这个新的环境。末蕊心中安定,不去多想,回到小书房,安如仍旧魔障般不知疲倦的翻阅前朝史料。一遍又一遍。
究竟是造化弄人。
男人是那样子,注定不能长相守……现在仿佛切断了最后的出路。
努力做个称职的小三?
过了好久,凌乱着,繁忙着。
连安如都感觉到自己的诡异了。终于有一天,将所有看完之后,歪在圈椅上,忽而喃喃笑道,“第二天,可不又是个好人了。”
第十章 决定出击
天气难得晴朗,一眼无云,沙沙的树叶葱茏生长。
“莲儿可认得字?”安如躺在摇椅上,摇摇晃晃的,晃了晃手中那卷杂史传纪,“姐姐教你认字可好?”
石莲这几天在房里待着,渐渐摸清楚了安如的脾性,一边收拾着烛台,一边笑嘻嘻道,“莲儿不认得字,那是先生们的活计,莲儿只要学针线做衣裳,莲儿想给如夫人做漂亮的衣裳!”
“小丫头,准是末蕊这么教你们说的!”安如郁闷的望着屋顶,“啊!太无聊了!”不能上网不能看不能八卦不能搞小是非!安如唰的从摇椅上蹦了下来,“末蕊?末蕊!”
“如夫人,末蕊姐姐刚刚出去了,您不是要吃甜瓜么,末蕊姐找阳庆哥哥去了。”
安如一拍大腿,“正好!莲儿,叫上菱儿,跟我走。嗯,还是得等一下,你让人给阳庆带个话,准备一下,说我要去书肆转转。”
那些书被翻滥了之后,再没有什么好看的,这一阵子闲荒了,还是想知道更多的。
石莲不晓得怎么回事,急了,如夫人从来就是说风就是雨的,谁也拦不住除了末蕊姐,这回子可让她怎么办,如夫人的话不能不听,可这架势是在不大好,“如夫人,您先别急,莲儿先去瞅一瞅说不准末蕊姐就要回来了,这传话也是一阵功夫。”
说着撒了腿就跑出去。安如没理会,拨开衣橱,挑了件极朴素的衣裳,头发可不会挽,三两下编了个大辫子甩在身后。感觉很好,抬头就要出门,正好撞上拿了一叠衣裳进来的末蕊,“正好,你帮重新梳头,这样子真不'炫'舒'书'服'网'。”又粗又长,拽的人脑皮子疼。
“如夫人,您这是?”末蕊故意不理她,拿了新送来的衣裳放进几乎快满了的衣橱,“如夫人,您看,这儿块放不下了,是不是让人来再做一个?”
安如满不在乎,只和自己的大辫子作斗争,“真笨,把那边的耳房打通,做个换衣间不就得了,就这速度,整整一个房间指不定哪天就满了呢。”
石莲在小门处探头探脑的,原先叫做红菱的也改了名字,小声地问着石莲,“如夫人真要出门?咱们是不是得在家里守着?”
“不知道,听说上一次出门只有末蕊姐跟菱姐姐。不过那时候侍候的人本就少。箴儿,要是出去了,怎么一定会跟着的,你可有什么想买的?我从来都没进过城,唯一一次还是上次那个黑漆漆的马车里。”声音略带沮丧。
被唤作箴儿的收回了脑袋,同样一脸的没精神,淡淡的忧郁抹过,“没有。”
石莲一拍脑袋,“看我这没脑子的,箴儿对不起,我忘了,别难过,他们卖了你肯定要后悔的!”
箴儿抬起头,勉强一笑,“没关系,不管他们的事。我知道如夫人待咱们都极好,我挺好……”声音渐小。
“什么?”
“没什么,别担心我了,菟儿还没回来?”
“没呢。箴儿,你说‘兔子’跟‘菟儿’有什么区别?我怎么觉着都一样?”
“哪儿一样啊,‘兔子’,就是山里的小兔子,‘菟儿’,那可是一种花。”箴儿绾着垂鬓的发丝,耐心的解释道,“这种花一定要有架子才能好。要不然就活不下去。”
“哦,箴儿你知道得真多!”
箴儿眼睛一红,又低下了头,“是吗?”勉强抬头一笑,“我去外面看看,说不准就快来了呢。”说着挤跑了出去。
石莲笑了笑,她怎么不明白呢,只是这个箴儿的聪慧,究竟是好事还是祸事,谁也弄不准。末蕊姐经常说自己笨,才是有福气了。箴儿……
想不明白,石莲继续玩着手中的绳子,菱姐姐教了好几种络子,自己一种都没学会,果然是笨!
末蕊一出来就瞧见石莲耷拉着脸,手中的绳子一团糟,不由得笑出了声,“怎么,我们的小莲儿怎得如此苦恼?”说着一手扶起了帘子,安如也走了出来。
“箴儿呢?刚还听见她说话来着。”
“回如夫人的话,箴儿去看看菟儿怎么还不回来——回来了!”石莲坐在正当口处,看得清楚,“阳庆哥哥也来了。”
末蕊无奈的摇摇头,“这小子怕也是憋坏了。”
安如扶着末蕊的手臂,优雅的坐在软塌上,等着阳庆进来。
“如夫人,小的已经按着您的吩咐让人带了话过去,这次一定不会再出问题!”阳庆兴奋着眼睛,就差拍着胸口发誓了。
“阳庆多久没出门了?”安如抿了一口热茶,笑吟吟的,好看极了。
阳庆不好意思的垂下脑袋,“回如夫人的话,小的,也就是那次跟着如夫人购书的时候出去了一趟。”说着有些毛毛的感觉,“宅子里的事儿不多,阳庆都快憋出病了!连着十几天没出门,这可是从来没有的!”
安如瞅了一眼满含笑意的丫头们,“得了,这回咱们可不能像上一次一样,乱七八糟的。”放下手中的茶碗,忽然想起一件事,“那个世子爷——”
“如夫人是说门口的那尊菩萨?珠大爷上次拉走了一次,可没用。”阳庆不知怎么的脸上忽然带出了浓浓的笑意,“那人可真是有趣的紧,每日的递帖子,咱们好歹说不通,这不,爷的书房里光收他的帖子就有这么厚一沓!”阳庆那手比划着,“呵呵呵,阳庆还真没见过这么——”声音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