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女眷席上,善于骑猎并打算一试的女子并不多,多的是趁机寻觅良人佳婿的,三五成群地雀跃指点,不时发出阵阵娇笑声。
“喂,你要参加狩猎吗?”清脆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有人轻拍了一下未晚的肩膀。
她回过头,却见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孩子正朝她俏皮的眨眼,清艳脱俗的脸蛋上表情可爱。
“我是大夫。”未晚答道,浅浅一笑。
“哦,”女孩显然有些失望,“我看你一个人在这里,也不和那些女人聊天,以为我能有个伴呢。”
“你要参加?”未晚有些惊讶地打量着她玲珑的身段——她看起来只是个娇弱的小女孩而已。
“嗯,当然,我都等了好久了!”女孩豪气冲天地宣告,随即又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而且,我要让一个人看见。”
“公主!”有名宫女匆忙跑来,气喘吁吁地道,“五公主刚才差人送信过来,说她身体不舒服,所以今天不能陪你了。”
“啊?”漂亮的眉毛紧拧,女孩瞪大水眸,“她怎么突然就病了嘛,要不要紧?现在惨了,我一个人玩多没劲啊。”
“四公主?”未晚犹豫的开口,看到女孩点头,便行了一礼:“太医院未晚初识公主,多有得罪。”
容婉摆摆手:“我都没有自称‘本宫’,就是不想太多人注意,否则也不会跑到这个角落里,来啦,要不然让那些咋咋呼呼的女人瞧见,可就难得脱身了。”
她说话的声音像银铃般轻快,一双大大的水眸里蕴着明媚的笑意,整个人就像夏日清泉一样,让人觉得十分舒爽。
原来,这就是谢钦未来的妻子人选。
未晚有些怔忡地望着她——即便离了公主的头衔,她也是一个万众挑一的可人儿。
“你会不会骑猎?”容婉兴奋地拉起她的手,“这样吧,你陪我可好?”
未晚看着她诚恳热情的笑颜,情不自禁地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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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猎席上各皇室成员及百官跃跃欲试的情势不同,明黄色的华盖下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时候差不多了,怎么还不开始?”坐在正当中的皇帝淡淡开口,摩挲着手中的和阗白玉酒杯。
“父皇,二弟还没有来,是不是再等他一会?”容滔瞥了一眼对面的空位,细细打量皇帝的神色。
皇帝轻哼了一声:“他面子倒是大得很哪。”
“父皇,二弟平常不会这样,一定有什么急事耽搁了。”容湛连忙开口。
“他的事情还能多过朕吗?”皇帝反而越发地不悦,脸色沉了下来,“难道还要朕等他?”
“父皇息怒,儿臣这就宣布狩猎开始。”
容湛走到主猎席上,一身银白滚金五爪蟒袍耀眼夺目,只见他仰天弯弓,玄色箭矢破空的瞬间,十面锣鼓齐击,嘹亮的号角声直冲天际,而猎场内千骑齐动,马蹄声震耳欲聋。
容婉娇叱一声,已经驱马奔出几丈开外,就在未晚扬鞭向围场时,凌厉的马嘶传入耳中,前方容婉座下的马儿似乎突然受惊,高举两蹄差点将她摔下马背,幸而她骑术颇精才未落马,但受惊的马儿却如离弦的弓箭般疾驰而出,向围场西面直冲。
未晚见情势不妙立刻扬鞭急追,想赶在容婉被马甩下前先将她救下,但耳际一道细微而尖锐的利器破空声划过,她座下的马儿忽然于疾奔中扬蹄悲鸣,然后也狂乱的奔跑起来。
——是暗器,有人暗算她!
脑中瞬间冒出这一句,但于剧烈的颠簸中她却无暇思考,只能竭尽全力紧握缰绳,贴近马背,试图让身下的马停下来,但受伤的马儿仿佛因剧烈的疼痛而临近疯狂,一味的向前奔驰。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打得脸生疼,手上的力气却在一点一滴地流失,照这样跑下去,她必定会坠马,后果不堪设想……阳光照在她半闭的眼帘上,纷落的马蹄声像踩在心里一样,将昔日的光影踩得支离破碎。
这一刻,前尘往事点滴飞溅,叠印在心头——大火、江南、漠北、京城……她这一生何其短暂,或许今日就要结束,大仇未报,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做,也不知道,如果她死了,谁会伤心难过……
突然间一只大掌紧紧围住她的腰肢,在疾驰中她被人奋力拉离马背拖至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逐渐减缓的速度让未晚的意识回归,她盯着腰上那只紧搂得几乎令她难以喘息的大掌,诧异地抬起头,望进一双湛深的黑眸里。
惊讶的深情在那张清俊的面容上一闪而过,那人随即回复矜冷的神情,淡淡问道:“你是谁?”
腰上的压力骤然卸去,未晚已经全然感觉不到那人方才身上那股忧急激狂的气息。
他不认识她,所以完全没有必要为她这么担心,也不用如此费心挽救。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认错人了。
她不动声色地望着他:“多谢阁下救命之恩,在下太医院魏晚,敢问恩人姓名。”
“容清。”他冷然一句,翻身下马,表情有些阴霾。
未晚浑身一震,下马行礼:“多谢贤王。”
他只是应了一声,将马鞭交给随从,便径自往席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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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太医!”宫女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
“不用传!都说本宫没事啦!”
未晚循声望去,不远处谢钦正下了马,伸手将马上的容婉抱下来。
原来是他救了容婉。
也是,这出英雄救美的戏码,他不是主角还能是谁?
身边的人都纷纷拥上前去看公主的情况,只有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双足像是被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无法挪动脚步,只能远望着那对依偎的身影。
——你没试过,怎知我不喜欢?
——你能喜欢到什么地步?
很不争气的,心头回荡起那天彼此间的对话。
他当时没有回答,而现在她知道了。当她和容婉同时遇险时,他的选择就是最好的答案。
而如果容清不是认错人,她现在是不是早就没命了?
入秋的风特别凉,她忽然觉得浑身冰冷。
正欲转身逃离,一道目光却紧紧的锁住了她。
抬起头,那双熟悉的绿眸隔着人群静静地望着她,他的眼里,仿佛藏着许多情绪,让她看不懂,也无力分辨。
他的目光竟让她难以抑制地心痛。
他这样看着她做什么?她想冷笑,却眼窝泛热,决然转身那刻心如刀绞,也因为这样的知觉而刷白了一张脸。
她是怎么了?她自问,思绪如麻,慌乱而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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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容婉有些不自在地望着眼前神情漠然的男子,不知道为何,她面对他始终觉得拘束,可能是他那种冷沉的性子实在和她不对盘。
“这是臣份内的事。”谢钦漠然开口,目光从远处那个落寞的身影上收回。
“那……我先走了。”容婉试探的说道。
“公主请便。”他言语客气有礼,却总有种疏离的气息。
容婉松了一口气,背过身俏皮地吐了下舌头,就匆忙离开。
臭宣扬,讨厌鬼!
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她蹙眉望着人群,试图寻找那抹优雅的身影。
“婉儿。”温柔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转过头,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就站在对面,天青色丝袍随风轻扬,他的笑如溯上初升的淡淡雾霭,安静迷人。
“你说过今天会来看我参加狩猎的,”她抱怨道,小嘴不悦的撅起,“结果我一直都找不到你的人。”
“有点事来晚了,”宣扬望着她,脸上依旧是温和如水的笑意,“抱歉。”
“你没看到方才的景象吧,”她有些尴尬地红了脸,“我差点掉下马,好丢脸。”
“没看到,”他眉间轻蹙,“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言语里的关心让她笑逐颜开,“如果你在,肯定会救我是不是?”
他微笑点头,目光却越过她的肩头停在远处。
其实刚才随贤王一起来到围场,他看见了那惊险的一幕,他用尽全身力气才阻止了自己驱马追过去,而他想救的人,并不是她容婉,尽管她叫“婉儿”,然而,此婉非彼晚。
四十八、结束
薄雾笼花天欲暮。
高阔的天空上秋雁划过,渐渐湮没在那片青灰色的绸海里。
打开衣橱,从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里拿出一件,一方白色的丝帕飘然而落。
俯身拾起,暗香袭来,视线触及丝帕上那行娟秀小篆时,绿眸中冷光微闪。
拿了火折子点燃炉火,谢钦将那方帕子丢了进去,青烟袅袅,明亮的火焰迅速吞噬了帕上的墨迹,空气里只余焦枯难闻的气味。
“爷,烧什么呢?”颜萧迈进房门,瞅了一眼铜炉随口问道。
“没什么。”谢钦淡淡的应了一下,系上衣袍上的丝扣,伸手将床前小几的玉带围上腰间,“昨儿的事情查出什么眉目了么?”
“爷猜的没错,四公主和魏大夫的马果然都是中了暗器才发狂的,事后那两匹马被下令宰杀,幸好我去的及时,才探出了痕迹。”
俊颜上浮现一丝冷笑,谢钦缓缓开口:“看来有人不仅想要试探贤王,还要知道我的选择。”
“贤王昨天来得迟,是在路上被一队来路不明的人马拦住了,才耽搁了秋狩的时辰,”颜萧皱眉看向主子,“爷,我觉得这两件事可能是同一个人主使的。”
“那你觉得是谁?”深不见眼底的碧眸望着他,谢钦唇边的笑意更冷了些。
“太子那边的人吧,李瑜?”颜萧猜测道。
“我倒宁愿是太子的主意。”谢钦低沉出声,目光望向天际逐渐转红的云霞,暮色浸染他线条分明的侧脸,让他的表情看起来越发地高深难懂。
“爷?”颜萧不解的挑眉——如果是李瑜所为,不就是太子的意思吗?还能有什么人?
“没事。”谢钦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不露痕迹的吩咐道:“去换身衣服吧,不要误了进宫赴宴的时辰。”
“对了,冷香浓那边怎么说?”他叫住颜萧。
“照雅王的意思吩咐了。让她跳《绿腰》。”
“嗯,你去吧。”
望着颜萧远去的背影,他的神色渐渐凝重。
从来青云路难走,到今天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眼前这盘棋局里,动错一步都可能满盘皆输。多年来的警觉和经验告诉他,正有一场阴谋悄然来袭,而他只希望,这重重迷雾之后的那个人,不是他此刻心中所猜测的那一个。
——————
无边落木萧萧下,枯黄的叶子经不住秋风的催促,黯然别离了枝头,无声坠地。
慢慢的,夕阳红了天,最后一丝光线在回廊里折返,落入眼中,让人双目刺痛。
“三哥。”一声轻呼穿透暮色,从记忆深处飘了过来。
脚步顿住,伟岸的身形停止在原地,那一瞬间,他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再回首,琉璃般的绿眸中迷茫退去,只剩下一片冷漠:“大嫂应该称我三弟才是。”
笑容僵在如玉的容颜上,换作尴尬与神伤。
隐隐记得,落花如雪的月夜,她静静地站在水榭之上,倩影绰绰,翠翘有声,浅笑地唤他,三哥。
或者是更早以前,彼此都是孩提时候,她这个小表妹躲过府中其他人来见他,怀里藏了一块糕点,流着眼泪查看他身上被兄长欺负打骂留下的伤痕。
那时小小的她说,三哥,澜儿永远不会离开你。
曾经以为的天长地久,不过是昨日梦境。
幸福易得易失,他惨败痛伤。
她缓步靠近他,环佩清脆,依旧美丽如昔,即便是微隆的腹部,也没有损及半点风姿。
他没有上前,也没有后退,只是站在原地冷眼望着她,这一望,却是隔着千山万水的疏离。
“听说昨日四公主和魏大夫都在围场遇险了……上次魏大夫救了我,我还没谢过她——”
“你想知道什么?”谢钦瞅着她,淡讽扯起嘴角,“那方丝帕又是什么意思?”
“起来呵气封题处,偏到鸳鸯两字冰?”他冷笑着念出丝帕上的诗句,“敢问大嫂,是谁让你寒了心,大哥还是我?”
“三哥……”水眸泛红,邵澜激动地捉住他的衣袖。
谢钦低下头,皓腕上是那环他送给她的白玉手镯,如今见她又戴上,真是莫大的讽刺。
在她的惊呼声中,他一把拽下镯子,扬手扔向一旁的湖水里。
轻浅的涟漪泛过,曾经维系过彼此的白玉镯带着记忆埋葬在冰冷的湖底。
“不——”邵澜踉跄地扑到栏杆上,顿时泪如泉涌。
谢钦静静地伫立一旁,面无表情。
而此刻他的心中,也没有一丝波澜,过去在无数次梦魇中纠缠他的疼痛并没有再次侵袭,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将一切放下了。
“你是为了什么流泪?”终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凝视眼前那张流流满面的容颜,“我不管你是为了谁,出于什么心情做这一切,男人间的权势之争你最好别参与,也请你别再骚扰我。昨日种种,譬如今日死。”
要放下,原来并不难。不敢去碰触的伤口,或许早已愈合,疼痛不过是习惯了的幻觉。
他的声音,淡漠而坚定,响在傍晚的寒风里,叫她浑身冰冷。
秋光满地,无处告别。因为自她选择离他而去嫁做他人妇的那一天,一切早已结束。
他听着身后的饮泣声,脚下的步伐始终未曾停缓。
如果不是因为失望,如果不是因为害怕伤害,一颗心怎会在岁月的冲刷磨练中越来越冷,谁又是真正的铁血无情?
曾经许下的三生之约,一个人独守不过句空话。也许那也不过是需要一个理由,许自己一个期限,可以在等待时更加坚定。然后才发现,她并不是值得他等的那个人。
究竟什么时候,人可以天真且不惧怕失去地去爱一个人?
或许是可以,但一定是万分艰苦的吧。
四十九、绿腰
还记得别伊时,桃花红,柳万丝。
弹指韶光过,环佩归来月上时。
侬是心上柳,暮暮朝朝,荣枯两相关。
西风多少恨,岁岁年年,吹不散眉弯。
夜笼宫城,灯火迷离。殿外落花无声,秋月如霜。殿内麝烟缭绕,如梦如幻。
花灯掩映下,身着薄绡翠衣的女子正翩翩起舞,裙裾翻飞,凝脂般的手指端划过琵琶弦,悠扬的曲音和着她清灵的歌声,绕梁三尺,听的人如痴如醉。
翡翠腰带束着不盈一握的腰肢款款摆动,如若柳临风,让人忍不住想上前扶上一把,又似荷盖初倾,朝露微泻,自有清雅难言的风致。
歌尽舞罢,众人均是半天才缓过神来。即便是早就见识过冷香浓才情风姿的未晚,此刻心中也是万分震撼。
皇帝不禁慨叹:“《绿腰》舞素来以柔软见长,自皇后过世再无第二人能舞出如此绝技,想不到今宵旧舞新曲重演,朕深感欣慰。”
“皇上说的是,这丫头跳舞时那韵味,确实像极了已故皇后呢。”萧贵妃附和着微笑,看向台下的冷香浓,“抬起头来,把面纱揭了吧。”
“奴婢冷香浓叩见皇上,贵妃娘娘。”淡绿的面纱缓缓滑下,一张绝色容颜顿时攫住了众人的视线,尤其是那双乌黑如点漆的双眸,妩媚中透着清冷,似寒星一般,光华流转不定。
“好名字,好容貌,好舞姿。”萧贵妃也不由连赞三声。
“父皇,”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太子容滔突然开口,“虽然母后去世多年,但儿臣一日也不曾忘却她昔日的风姿,在此儿臣恳请父皇恩准冷香浓入东宫传授宫女舞技,以解儿臣孺慕之思。”
他此言一出,冷香浓脸上血色尽失。下意识地,她望向皇子席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可容湛却没有看她一眼,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手里把玩的酒杯上,表情淡淡的,仿佛对一切置若罔闻。
而此刻,未晚的目光也死死地盯着他,手心沁出了一层薄汗。
什么孺慕之思?傻子都听得出来,太子时想要冷香浓的人。姑且不论他这个理由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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