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官把一份文书送到裴凌南面前,“大人,这是关于加封小安王的文书。”
“小安王?”裴凌南不解地把文书拿过来,翻开一看,上面是耶律擎苍的名字。南宫碧云这个女人很了得,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成功地与宁王划清界限不说,还让儿子成功地承了爵。安王?安分守己的意思么?够讽刺。
“我知道了,你去跟礼部侍郎秦书遥大人说一声。”
“是。”
女官走后没有多久,秦立仁便到御史台来了。他原先一直留在上京,主持政事,与阮吟霄里应外合。他神色仓皇,好像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凌南……我……”
“立仁,你怎么了?”
“我……唉!”秦立仁低下头,好像有难言之事。
裴凌南看他的神色,试探地问,“你既然来找我,是否与丞相有些关联?”
“我……我找到了耶律斛珠,正打算依照吟霄的指令办事,可是耶律斛珠被人劫走了!我该怎么向吟霄交代?”
裴凌南先是一惊,而后就明白了。阮吟霄所谓的“放过”,就是让秦立仁悄悄地把耶律斛珠杀掉,造成她流落于民间的假象,好掩人耳目。那些高高在上的男人的心,总是狠得让人心寒。她淡淡道,“这样也好。”
“可是……李元淑拿走的那份官员名单,我们还没找到。”
“这很重要吗?反正现在的朝堂,已经全是阮吟霄的人,有没有那份名单,不会有多大的影响。你只要告诉阮吟霄,人杀了就行了。”
“凌南?”
“还不明白吗?”裴凌南站起来,给秦立仁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耶律斛珠只是个小女孩,父亲是即将被处死的逆贼,李家也倒了,这个时候,把她救走的人,还能图谋什么?无非是恻隐之心而已。”
秦立仁还是不放心,“可万一……”
“有什么万一?就算十年后她长大成人,那时,皇上羽翼已丰,还怕一两个刺客,一两场小风波?更何况,你怎知救她的人,是要她报仇,而不是让她过平淡的生活?”裴凌南走到门口,仰望着月亮,“广寒宫,寂寞夜,无限悲凉。我们这些人十年之后,又会是什么下场?还有朋友吗?亲人的脸还能记得吗?当初同窗之谊,还有谁会放在心里?我累了,你也累了,甚至阮吟霄的心里也是累的。总有一天皇上会找人牵制他,目的是为了巩固皇权,到了那时,他的心境大概也会同我们一样了吧。”
秦立仁走过来,伸手按住裴凌南的肩膀,“我知你的意思。”
“承天太后,曾叱咤北朝多年,如今也只落得个在永福宫吃斋念佛的下场。可谁说,她现在,就不快乐?人都应当知道,该退的时候退,改进的时候进,立仁,你就算事事推助阮吟霄,他的命运,结局,还是一样。”
秦立仁点了点头,口中一声轻叹,“你什么时候离开?”
“该离开的时候。”裴凌南笑,“我不是嫦娥,我不会去偷飞天的灵药。”
花事七十二
北朝的冬天特别冷。但春暖的日子正在一天天地靠近。
随着科举考试的结束,官员的增补,朝中人手不足的情况有所缓解。
裴凌南慢慢把手中的公务尽数转接,新任的御史中丞,是个年轻又有干劲的青年。裴凌南总觉得他眼熟,他却不肯说他们在哪里见过。
这一天,承天太后派林素琴来,邀裴凌南去永福宫小叙。那时,裴凌南正在写辞官的折子,不好推辞,只能前去。
永福宫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门庭若市,高贵威严。随着太后还政,朝中的大小官员不必再到这里来询问太后的意见。这个曾经北朝的最高统治着,如今穿着一身轻纱,跪在佛像前,脸上,是洗尽铅华后的淡泊。
林素琴把太后扶起来,太后让她退下去。
裴凌南恭敬地站在一旁,等着太后开口。
“朝中的事,多谢你帮忙。如今内乱渐渐平定,官吏也增补完毕,是你离开的时候了吧?”
“臣,惶恐。”
太后看了一眼裴凌南微微隆起的肚子,“澶州会盟以后,以南朝向北朝纳岁币作结。看起来好像是我们北朝赢了,实际上呢?大家都输了。你放心,哀家不会对你和崇光皇帝的骨肉怎么样,毕竟,现在的我,也只是个势单力薄的妇人了。”
太后伸出手,裴凌南连忙上前,扶着她往卧榻的方向走。
“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么?”太后看似随口问,裴凌南却斟酌了一下,回答,“暂时没有什么打算,只是希望光儿和阡陌能够堂堂正正地留在南朝宫中。”
“你不用防着哀家。哀家知道。”太后做了下来,轻轻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你坐。”
“臣不敢!”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如今这座宫殿,只你我两个人。”
裴凌南仍然犹豫,手下意识地放在小腹上。太后拉了她一下,强迫她坐下,“哀家又不是老虎,更不是当政的时候了。哀家知道你的性子,学那个人,学了七八分像。可是他的狠,你却一点都没有学会。否则不会对一个耶律斛珠放不下心,不会参不透南宫碧云能够保命的原因。”
裴凌南不解地看着太后,太后怅然,“哀家年少时,也曾心软过。不敢杀生,不贪求权利。是与他在一起后,才开始苛求把一切都操纵在手里的感觉。人的一生,要做坏人很容易,要做好人却太难太难。我幼时见他,他也并不是今天这般模样,他的父亲叫他信陵,是相信有一天,他们能回到故土去。他入仕以前,也一直只有这样一个愿望。”
裴凌南的手背太后握着,不敢动弹。
“后来他遇见了你,从你身上,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个还没有贪念,没有**,简简单单的信陵。所以他保你,他在与我周旋的同时,想尽所有的办法保你。把你赶出吏部,让你被选进御史台,让沈流光不得不站出来娶你。是,哀家逼他,哀家与他的关系并不如你看到的那么简单。我们就像是争夺同一片山头的虎狮,我不敢说他爱不爱我,只能说我们相杀。”
裴凌南的嘴角动了动,觉得太后的手心冰凉一片。当他们身不由己的时候,年少时的情分也就都化为乌有了。
“所以宫是个可怕的地方,要走,要离得远远的。你的个性,沈流光的个性,都不适合呆在这样一个尔虞我诈的地方。如果我是嫦娥,如果有飞天的灵药,我宁愿去广寒宫,孤独终老。”
裴凌南惊得站了起来,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无须惊慌。哀家既然已经还政,便不会再做什么。”太后摆了摆手,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渐渐放远,“我曾经恨过你。我恨被他保护的你,恨与崇光皇帝举案齐眉的你。后来我在这座冰冷的宫殿里面渐渐地想明白,我会变得一无所有,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心中没有怨恨,亦无愧疚。不管是不是无意中改变过谁的命运,我的人生也都已经赔付了。”
“太后……”裴凌南拜了一下,觉得她的身影特别萧索。
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裴凌南可以走了。裴凌南郑重地行了个礼,转身的时候,听她吟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她一边走出宫殿,一边与那个叫楚楚的女子一起吟,“冬日游,似水云雪落满头。 莫是谁家少年不知愁。纵无心,跌入云泥,相看笑不休。”
回到御史台,楚荆河已经坐在里面等她。
“你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我现在可是吏部代尚书,能治你一个渎职的罪。”楚荆河笑着打趣。
裴凌南没好气地说,“楚大人真是好手段,不需要我帮忙了,就治渎职。要治早该治了,当初在幽州的时候怎么不治?”
“你这张嘴啊,就是吃不得亏!”楚荆河摇了摇头,又说,“我是来请你的,这个月十五,我娶妻……那个凶婆娘,你知道的。”
裴凌南愣了一下,然后拜道,“恭喜恭喜,可算是开花结果了。书瑶落落大方,又是吏部侍郎,哪来什么凶婆娘?”
楚荆河双手抱在胸前,满不在乎,“要不是她逼婚,我才不打算成家呢。”
“你也老大不小了,楚家就你这么一个男儿,你总得想着传宗接代才是。”
“你还是先苦恼你肚子里的那个吧!别又生个怪胎出来,那两个小鬼已经够人受的了。”
裴凌南笑,拍了拍楚荆河的肩膀。
楚荆河成亲的这天,上京城分外地热闹。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办喜事,百姓们都在街道旁边看热闹。皇上赐婚,新郎又是国舅,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裴凌南一大早就去了秦府,陪同秦书遥。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从嫁服到妆容,都要求尽善尽美。
秦书遥紧张地拉着裴凌南,“我怎么记得,你当初嫁给流光的时候,没有这么麻烦呀?”
“我的大小姐,沈流光只是个府库小吏,无权无势,你要嫁的那位,是吏部尚书,太后的亲弟弟,门楣高贵,这能一样吗?”裴凌南嘴上虽这么说,心里也觉得当初的那场婚事,着实仓促。
丫环不停地给秦书遥上妆,到了晌午的时候,才把首饰,衣服,妆容都办好。
秦立仁站在屋外问,“好了吗?吉时快到了。”
裴凌南连声应道,“这就好!快让喜娘进来吧!”
丫环把盖头盖在秦书遥的头上,秦书遥重重地握了一下裴凌南的手,就被喜娘扶出去了。喜乐声,欢呼声,充斥了整个秦家大院,刚刚还热闹着的闺房,如今只剩下裴凌南一个人。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也不出去,心下不知怎么,涌起一丝惆怅。
“不走?”有人站在门边问。
裴凌南抬头,见是阮吟霄。他难得穿了一件偏红的衣服,容颜也被这喜庆的红色染得平易近人了点。
“当然走,还要去楚家喝喜酒呢。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借丞相家的马车一坐?”
阮吟霄点头,“当然。”
马车跟在迎亲的队伍后面,向楚荆河的府邸驶去。阮吟霄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上京城好http://87book。com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一场喜事,倒是把冬天的寒气给吹散了些。”
“这个时候,喝点酒,最好了。”
“今夜楚府摆宴,还怕没有酒喝?”阮吟霄看了她一眼,“只不过你现在情况特殊,不能贪杯。”
“我本来就没打算多喝,只是由衷地替他们俩高兴。”
阮吟霄淡淡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楚府,新郎和新娘已经到去拜堂了。正堂不足以容下所有人,有些不爱热闹的官吏就在院子里聊天。裴凌南远远看到刘无庸,几步走过去,抱了他一下。老头吓得不轻,回过头来,“你这丫头,要吓死我呀!”
“老爹,我可舍不得你死。”裴凌南调皮地拉了拉刘无庸的白胡子,刘无庸点了下她的额头,“你家的娃下棋都能赢我了,你这个做娘的,倒还像个孩子。裴大和裴二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北朝玩?”
“他们正被他们的爹囚禁在南朝的皇宫中学习呢。以往太过纵容他们,学的东西太杂太乱,要当皇子和公主,必须得正儿八经地从头学起。阡陌那个丫头,昨天给我寄了一封信,什么都没写,只画了一只吐血的鸟儿。”
阮吟霄道,“她这是抱怨呢。没了自由,累得吐血。”
刘无庸也说,“是呀,这么小的两个娃子,正是贪玩的年纪,不要太严格了。”
“这事可不能怨我,是流光拿的主意。”裴凌南对刘无庸吐了吐舌头,搀着他的手臂,刘无庸笑着摇了摇头。
正堂上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新娘送回洞房。一身喜服的楚荆河,出来招呼众人入座开席。府里还请来了戏班子,小生在临时搭建的戏台上依依呀呀地唱,一瞠目,一甩袖,惟妙惟肖。
裴凌南听得津津有味,身边的刘无庸问她,“你什么时候开始听戏了?以前怎么拉你,都不肯跟我一起去戏园子。”
“以前总觉得这东西太难懂,没劲。今天仔细听一听,觉得还不错。只不过大喜的日子,为什么要唱杜十娘?这曲子谁选的?”
刘无庸敲她的头,“还以为你长进了!人家这唱的是十八相送!”
“拜托,梁山伯和祝英台?这有比杜十娘好吗?”
刘无庸看了阮吟霄一眼,叹道,“是啊,数载同窗,情投意合,却没有在一起,怪叫人惋惜的。”
花事七十三
楚荆河被拉着一桌一桌喝酒,喝到裴凌南这桌的时候,已经有些不省人事。
楚府的下人点上灯笼,戏台上的戏子也谢幕了。
楚荆河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秦立仁在他身边扶着他。
“你别,别拉着我!今天……高兴!”楚荆河摇摇晃晃地去推秦立仁,秦立仁说,“荆河,你少喝点,一会儿还要洞房呢!”
“洞房,呵呵,洞房好啊!”他坐下来,拉着裴凌南,“喝!”
她只得端起桌子上的酒杯。谁知,阮吟霄伸手把酒杯拿走,二话不说地一口饮尽。楚荆河拍桌子喊道,“好,够爽快!再喝!”
楚荆河要给阮吟霄倒酒,阮吟霄却扔了酒杯,对着酒壶的壶嘴,仰脖喝了起来。
楚荆河不甘示弱,也扔了酒杯,直接拿着酒壶喝起来。
刘无庸上前劝酒,秦立仁也拉着楚荆河。楚荆河喝完,用袖子一抹嘴,指着阮吟霄就笑,“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呵呵……我们都有伴了……就你没有……就你没有……”他上前抓着阮吟霄的衣服,站都站不稳,“现在……你有没有一点后悔……嗯?有没有!”
阮吟霄用手把他的脸推开,又拿起桌上的另一个酒壶。
裴凌南连忙上前,“别喝了!”
阮吟霄不理,拉开她的手,又把一壶酒饮尽。
“别喝了,对身体不好。你忘了冬天时受的伤了?”裴凌南把酒壶夺下来,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阮吟霄微眯着眼睛看她,忽然伸手拉她。
“你干什么?阮吟霄,你快放手!”
阮吟霄却不听,不管不顾地拉着她,越过重重的人群,向侧院走去。灯火远了,热闹远了,人声也渐渐地小了。
“阮吟霄!你不要得寸进尺啊你!”裴凌南用力把手甩开,转身就要回去,阮吟霄却猛地从背后抱住了她。他身上全是酒气,浑身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她挣扎了一下,却挣脱不开,只能冷静地说,“放开。”
阮吟霄说,“还有来世吗?”
“阮吟霄,你快放手!”
“他和她来世化成了蝶,永远都不分离,那我们呢?”阮吟霄放开裴凌南,走到她面前,“今生,你是我的梦,那来世呢?还会再相逢吗?”
“你喝多了!”裴凌南推开他,匆匆地往前走。走到灯火阑珊处,听到戏台上有隐约的歌声传过来,“君是萍,妾是水,相逢相爱梦一回。地久哭,天长泪,人间痴情不归路,愿化天上比翼蝶。”
裴凌南捂着耳朵,打道回府。
梁山伯和祝英台?他可真会选。可惜,当初,他没梁山伯那么痴心,她自然也不会像祝英台一样,以身葬爱。这个故事根本不适合他们。老远,她就看到双双在门口等她,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挥手喊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