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助你一臂之力了。”
舞阳不动,不语。
只觉清风簌簌滑过脸颊。
“知卿心有百般愁,赤金宝剪为君合。知君肠有千千结,我今愿将解锥磨。”第五三步两步走到舞阳眼前,伸手按在舞阳肩上。“我已经不能再算计你,因为……我喜欢你!”
轰地一声,春雷滚过。
舞阳撞上一对深情眸子,情不自禁倒退一步。
婉拒
舞阳的面色刷的一下便已做雪白,转眼又沁出绯红,瞬间染了一片,连耳根脖颈都涂满了胭脂。
第五的四句诗象一柄最最柔软的刀子,刺中了她的要害,揭了她刚刚愈合的伤疤。
“……刀不能剪心愁,锥不能解肠结。线不能穿泪珠,火不能销鬓雪。”
虽然身负血海深仇,只是在师傅的悉心呵护下,她活的平静安乐。不是出现意外,师傅自会独立承担所有,绝不会让自己抛头露面,蹈刀山血海。
责任如山,迷雾重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是已经没有可以依仗的师傅。
自师傅走后, 许多伤许多苦,都是一个人默默吞下,那鲜血淋漓锥心刺骨的痛外人无法明了,也不会有人触及,只能合着血泪一个人咽下。她的内心是这样的孤独,这样的寂寞。
剥去坚硬的外壳,任谁都不是坚硬如铁。
舞阳酒醉一般,腔子里好像装了百十面催军战鼓,擂的山响,头晕目眩,只是机械地向后退去。直到触上船舷一侧栏杆,这才明白无路可退。
第五察觉舞阳瞬间露出的小女儿之态,走近一步,逼近舞阳,伸手按住舞阳的双肩。
“我虽不是君子,但我发誓却绝不会三妻四妾,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平常总是携着阴阳怪气的脸上无比的庄重,一对褐色眼珠带着十万分的恳切与真诚,却分明写满了诱惑。“舞阳,我不是为了你的宝图。我是真的想娶你,我觉得咱们很合适。”
身后一僵,舞阳眼见已经无路可退,挥手打掉第五按在肩上的手,向旁边又闪了两步,脸颊一阵阵滚烫,染满了酡红。
“呝”地一声,一羽白鸟掠过,在舞阳头顶鼓翅盘旋,飞了过去。
下意识伸手握住栏杆,凉意倏地透过掌心,心尖一滞,猛地警醒,向才的柔软渐渐塞进了心底,一点一点冻了起来。
暗暗清了清嗓子,咽了一口干唾,这才缓缓抬起头,清澈眸子直视第五,面目平静,羞涩一扫而光。
第五看着她向才染了红霞的脸渐渐归于平静,不知怎么,心里颤颤。他了解舞阳的性子,一直不敢造次,如今心里竟多了几分懊丧。
“第五,我不能接受。”声音微微有一丝抖动。
第五心中一凉, 轻飘飘一句话,似一柄磨得飞快的锋刃,透血肉如尘泥,在她抬头凝视的那一瞬间便洞穿了自己的胸膛。
“舞阳不信任我,怀疑我的诚意?”虽然早猜得出她的答案,还是多了几分沮丧。
“云散皓月出,水落明珠现。你不必将舞阳看做女儿家,我也没有兴趣谈婚论嫁。咱们还是继续谈交易。”
“自打知道姑娘是婵娟,第五便被姑娘的心性吸引,着实爱慕!”第五盯盯看着舞阳,极其认真地说道。“不要急着拒绝,只因为你是你,我不能用强,可也不是知难就退的人。姑娘好好想想,我第五可以助姑娘报了仇,然后远离朝堂,给姑娘一份安稳的生活。”
轻言细语,充满了诱惑。
“第五,你知我多过我知你,也必知我的性子,我舞阳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
“舞阳。”第五走近一步,眉峰一颤,笑出了一抹苦涩。“我承认曾经小瞧了你,以为你不过是玩些小心眼的女子,我不须动脑子便可以将你摆弄在鼓掌之中,至少有三次机会我可以轻易将你拿下。可是,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竟被你这个小丫头给算计,不由自主的追随你的脚步,象一只向火飞蛾,陷入你的网,从此万劫不复。”
“第五……”舞阳看着甲板上墨绿色的绢纱凉棚,眼底闪过一抹幽光。
感动,不能不感动。
即便一直防他如仇雠,也不会不感动。
从来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世间事大抵如此。不知只是因为无心,无心也不可伤害,就算他是大奸大恶,那一份真情也总是难得的佛骨舍利,圣洁光华。
象自己当年少女怀春,那偶尔一瞬的情动,梢头豆蔻含羞微微绽放,恰遇那一缕无意而过的风。
风动,情动;
风停,情不止。
第五站在舞阳面前,一动不动看着,等着她的回答,
舞阳也自不言不语,只是凝睇望向远处,琢磨着如何让他死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二人头顶移过几朵积云,清风飘过,小雨如期而至,竟象是事先约好,初时不过星星点点,其后却如洒豆,似泼珠,渐渐密了起来。噼噼啪啪敲在水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舞阳低头看看水面上渐渐升起的水雾,心里阵阵恍惚。轩辕一醉那张比死人还僵硬的脸突然逼到了眼前,浑身一颤,用力阖上双目,再次睁开,那个魔鬼的脸渐渐消失在水中,若是那个魔鬼知道此事,她不敢想象会翻起怎样的风浪。
轻微有些许声音自不远处传来,舞阳眉间舒展,第五早经锤炼,想是皮实着呢。
经了雨,终于彻底清醒,负手走向凉棚底下,这才一字一句的说道:
“第五大哥,我不想与你敷衍些天涯无处不芳草的套话,虽然你不是什么君子,对我还算不赖。只是……舞阳本是无心人,只想完成师傅遗愿,血刃仇人。我这种人没有将来,要不起将来。”
哧地一声第五用鼻子笑了一声。“我不难为你。”
旋即摊开一只手任由雨绳击打掌心,顺着掌心滑到了甲板上,眸子向船舱内瞥了瞥。“我就不信比不过他。好了,你想问什么,今日我心情不错,此处绝无人偷听。”
“侍从和船工都是聋子。”舞阳莞尔一笑。“第五,有时候我很怀疑你那脑子是什么做的。”
嗯?
“有时候聪明绝伦,有时候又象没脑子。”
脸一白,第五顾不得擦脸上的雨水,恶狠狠瞪了舞阳一眼,看着她挂着满脸的戏谑。
“什么意思。”
“……壁上有君子。”
舞阳猛然回手,袖中一道长丝飞出,砰地一声,一个瘦小枯干的身子击碎了窗棂,摔倒在了第五身前,身后的隔扇哗啦一声,纷纷落地。
“第五君一直想知道舞阳废了左手剑,用什么兵器,如今可还满意?”
“你——这弯弯肠子!”
第五双指一合,地上人眼睛一突,嘴巴来不及说话,头一歪,没了声息。
“第五,也不给舞阳留个机会审问?”舞阳俯下身子看看。“隐宗十二子之一,就这么死了,可惜。”
第五探手揪住死人的丝绦,噗地一声撇进了水里。
“问也不会说,辽远人虽是彪悍,却很是执拗,不像你中土人这般通达人事,知时务。”
第五薄唇微微一撇,挂起一丝嘲讽的意味。想起了朝中的那几个内应,一脸的鄙夷,辽远人虽强悍,委实鲜有为己私利卖国求荣的。
“我天朝一般也有 奋不顾身殉国家之急的赤胆忠心人物。辽远蛮荒之地,建邦不过几十年,茹毛饮血……”舞阳乜斜一眼,煞是不满。
哧地一声第五用鼻子笑了出来。
“我一直怀疑你用软兵刃,今日终于得见。天缺上人的天绝索。”
“是的!”
“现在无人偷听,舞阳可否对第五说些实话?”
“舞阳不是君子,喜欢礼尚往来!”舞阳莞尔一笑,脸上,笼着一层淡淡雾气。“天缺上人是我师祖,舞阳无能,丢尽师祖和师傅的脸。第五大哥一直在为辽远皇帝卖命?”
“卖命谈不上。”第五扔了一条雪白手巾给舞阳,自己也拾起一条胡乱抹去腮边的雨水。“恩城陛下是我义兄。”
舞阳呆了一呆,嘴巴动了动,没有问下去。
千猜万猜,第五竟真是君子坦荡荡?实出自己所料。
天地间只有沙沙雨声,再无鸟鸣。
“怎么不问?”
“第五既然开了头,舞阳洗耳恭听。”
“发动战争并不是我义兄的本意,一将功成万骨枯,打仗这事儿本就是双刃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哪来真正的赢家!可惜朝堂大权旁落,陛下已被架空,成了被人操纵的傀儡。从他的密件那里探出了改变时局的方法,耐于轩辕的名头太大,我只得亲自出马。”
第五端起早已经冰凉的茶,慢慢倒进了嘴里。这才轻描淡写继续讲了下去。
舞阳笑着点了点头,很是明白他这蜻蜓点水的意思,想了想,插了一句。
“既然第五如此大义,大可以与轩辕一醉桓疏衡合作,反扑耶律寒天,为何又盯住舞阳一个小小家奴不放?”
呵呵呵……
“凡是好东西,我都想要,舞阳!”第五大笑起来。“对于新奇物事总是乐得一见,既然都在争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若不插一脚,岂不对不起我这奇趣阁主的名头。”
他口里大约只有一半真话,舞阳心道。
混乱
第五看着舞阳,虽是面目贞静,这肠子不知道已经在肚子里转了多少个九曲十八弯,知道她也不曾完全相信自己,戒心却总算放下了一半。
难得两人相对饮茶,不作斗在一处的蟋蟀,心里高兴,嘴角向上弯了弯,不知怎么一句古语适时涌上脑海:相敬如宾!
舞阳没有刻意注意第五的脸,她还在琢磨着董掌柜的棺材阵,颇为踟蹰。师父留下的那张横向太极图,与棺材里的这般相似,这个董掌柜决不仅仅是第五的师傅这么简单,他还有一个身份。许是第五知道,却故意不说。
现今三杰想必还很安全,董掌柜却是一大难题。
轩辕那个混蛋想必也是早就清楚,却是根本不与自己透露一丝一毫,自己也无可奈何。
既然第五装作诚心合作,不妨单刀直入,开门见山。
“董掌柜到底是什么人?刻意去监视轩辕的别院,不会是在这里看风景?”
话一入港,第五登时笑了一脸的花。
“红尘熙熙,皆为利来;红尘攘攘,皆为利往。轩辕封地均在天朝南部,这四方镇又是重镇,市廛热闹,物品齐全,我荆国商旅最喜在此经商,他在这里不很正常么?”
桓疏衡封地在北地雁山白马镇一带,与辽远接壤;轩辕的封地却是以四方镇为中心的落风山一带水泽,物产丰饶之地。隔了南粤山对面便是荆国的边境。
若天下刀兵再起,烽火重燃,这里却是转运粮草,调兵遣将的重镇。
“揣着明白装糊涂。”
舞阳站起身来,此时雨已经渐渐止了,碧空洗过,一弯七彩霓虹挂在云脚。第五与董掌柜的关系绝不简单,董掌柜与师傅的中毒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里面纵横交错,错综复杂。
这个董掌柜与京中人物抑或是耶律寒天的关系绝不简单,想必也是轩辕一醉迟迟不肯动他的缘故。一味布子,几方似乎都在等待,等待一个突破点。
第五也在布棋,只是他也在等。
他们有耐心等,她不想等。
“我师父自京城出来便中了无心泪之毒,以他的功力若安全回到一线天自会想办法祛除体内之毒。只是凑巧经过了四方镇,又凑巧被一矮胖蒙面人攻击,致使体内奇毒蔓延,浸染任督二脉,及至我师叔赶到一线天,终究是无力回天。第五,你一直希望咱们能坦诚相待,若不是师傅出了意外,舞阳绝不会出山,还想听后续么?”
“那个人不是董掌柜,我跟你保证!”
“我信!”舞阳展颐一笑,笑里面隐隐有一丝残忍的味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舞阳。”
第五心里一紧,仿佛有一只手紧紧
“你要的东西在这里,三杰呢?”舞阳伸手扯下脖项的玉珏,托在掌心。
莹莹润润的一块翠绿美玉趁在白皙的掌心里,一白一翠,干净纯粹温润,竟让人有些心疼。
“三杰在船上?”
第五不妨舞阳的直白,嘴巴张了张,咳了一声。“舞阳,你真是将我当做了重利轻友的人么?”
实在不妨舞阳的思维也是如此跳跃,前一刻还在纠缠董掌柜的问题,如今转向了三杰。
“我想见三杰!路子方已经死了,我不能再看着他们三个有事。”五指轻轻一合,将玉珏握在手中。“第五,不见他们,我不安心。”
第五大笑起来,手擎扇子敲击着自己的左手。“向后看!”
三条矫健身影自舱门走出:“舞阳贤弟!”
“三位大哥!”
舞阳眼睛一亮,一把扯过第五的左手,将手中玉珏重重塞进他的手里。转身疾走三两步,奔到了路子瑛三人面前,死命按住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眼中闪着清亮的光泽。
“三位大哥,你们没事吧。”
“舞阳,我们还好!我们都还好!”
舞阳垂下头去,将几乎夺眶而出的泪吞了回去,一手扯住路子瑛,一手扯住路子庆,又上上下下打量着路子阚。
第五侧目看去,舞阳第一次笑的这样纯粹,那一抹纯净的笑在他心底绽放成绚丽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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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大哥,什么时候能看见舞阳哥哥?”柔美的声音夹着一丝焦急,还有一丝怯怯的,薇落伸手掀起车帘,探出头来。飞快地扫了红衣一眼,又极快地垂下头去。
欧阳九扭头看了一眼。
“薇落姑娘,再过二十里就是四方镇了,不要急。”
红衣头也不回,策马扬鞭走在前面,听着欧阳九言语温和地同着薇落说话,嘴角微微动了动。
“舞阳哥哥,”薇落嘴嗫嚅着,拿着怯生生地加了一句:“舞阳哥哥会不会生气?”
“不会!”欧阳九侧首看看薇落,温和笑笑。“她一定很高兴。”
欧阳九勒转马头,想着舞阳那不尴不尬的脸,一时忍俊不禁,急忙伸手假装扶了扶鬓角。
“他不怪我就好!”两片红云飞上腮畔,薇落以扇掩面,羞涩地放下轿帘,退回车内。
帘子放下的瞬间,两道犀利眸光射了过来。
“驾!”
马鞭啪地一声响,红衣率先纵马飞奔起来。
哨鹰传信,京都已经正式收网,他的任务现今是陪在舞阳身边,而不是陪着小家碧玉。心急如焚,红衣冷眼看着这飞来的包袱,却不能发作。只能快马扬鞭,加速前进,想着到了四方镇将薇落安置在镇上再说。
马车轿帘的一角悄然揭开,一单一双两只眼睛盯着红衣潇洒的背影,渐渐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宛似池畔落花随风摇摇曳曳,飘在静谧水面,美则美矣,却淡到极致。
车辚辚马萧萧,几个人终于进得四方古镇。
马蹄踏上青石板的街路,屧屧轻响,銮铃声格外的清脆。
“新出锅的炊饼。”闷闷的叫卖声。
“莲子呃,新摘的莲子呃。”村姑怯怯的喊声。
“鸡头米咯,小菱角咯。”
“奥拉奥拉,买定离手咯,开呃。”
“琉璃灯……”
街两侧叫买叫卖声西起东落,夹杂着番客胡商的口音,薇落一时好奇,伸出削葱玉指揭开一角偷眼打量。
只见街市上三三两两行人穿行,虽不是摩肩接踵,却也是挤挤捈捈,绿女红男,花花绿绿奇装异服的番客,薇落自是不曾见过,一时眼睛有些不够用,只顾贪看着,冷不防车子剧烈一震,身子一耸向下滑去,本能地挺直身子,一把抓住窗子的侧壁,手里的团扇早撇落在地。
驾辕白马哕哕嘶鸣,前蹄奋起,整个车厢向后仰去,车里的薇落花容失色,以手扣住窗子侧壁,嘘嘘直喘,正要呼喊救命。
一道火红的影子犹如湖上怒放的红莲,如风般掠过,薇落不等反应过来,只觉脚底一空,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在空中接连几个翻转,身子这才稳稳落到地上。
薇落青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