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化龙想了想,答道:“将军!这个办法不行!”“为什么?”王距焦急地问。汤化龙道:“我看了一下这里的情况,老百姓住的多是草房,没有多少木料,而野外草木虽茂,却是些不成材的杂树。再者,咱们没有熟练的工匠,就算有充足的木材,要在短时间内建造出能载万人的船只,也只能是水中之月,虚无飘渺!”
王距泄气地道:“那怎么办?就这样坐着等死吗?”汤化龙道:“将军!不能造船,咱们就做简单的,先扎些木排试试吧。”
次日凌晨,山谷、河坝飘荡着浓浓的白雾。趁着雾气的掩护,王距率军仍从左路强攻,声势比昨日更为凌厉。但义军占尽地利,有备而战,使官军再遭重创。
汤化龙督促其余兵士拆房、砍树,做起简易木排。半天时间,几乎用尽了能找着的材料,做出了七十余艘小木排。放到江边试试,每艘能载二十多人。汤化龙算一算,这些木排最多也就能载一千五百人左右。他无奈地摇摇头。
王距退到江边。他要汤化龙趁着大雾,带队先走。汤化龙又要王距先走,自己留下坚守。争了一会儿,汤化龙停下来,望着雾气横锁的江面,忧虑地道:“将军!你是主将,本该让你先脱险。不过,咱们先不要争谁走谁留,能否走得了,还未可知。”
汤化龙令十艘木排,各载二十名兵卒,缓缓朝下游漂去。
这些北方兵不习水性,在木排上先是站着,漂到江心后,一个个全都趴倒在木排上,很多人呕吐不止。浓雾中,十艘木排渐行渐远,在岸边已然看不清了。
王距道:“化龙,你带人快走吧!”汤化龙道:“且慢!再等等。”
忽听前方雾中传来一阵大笑,一个粗嗓门儿道:“这些龟儿子给老子们送大礼来了!龟儿子!再多送些来呀!”——是张黑虎的嗓音。
汤化龙咬紧牙,闭上了眼。他清楚,这样漂下去,简直无异于送羔羊入虎口!他下令,把剩下的空木排全部随水漂去。
此后,官军再无任何行动。王距成天抱着酒壶,喝得酩酊大醉,不管营中之事。汤化龙虽偶尔到处走走,却是急在心里,毫无办法。
将校的战马早已杀了充饥,草根、树皮全被吃光。有人在江边捕捞到几条梭鱼,毫不犹豫地嚼着生吞下去;但是,在大河中捕鱼,可不是这些北方兵的长项。兵士只得将束身的腰带也解下,扯了帐篷当柴,把皮带煮了吃。最后,虫蚁老鼠也成了难觅的美餐。
偏偏老天这时下起了阴雨,寒风怒号,刺骨浸髓。这时,他们才后悔拆了百姓的房屋,营帐也大多被当作柴禾烧掉,现在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也没有了。一万余官军,真是到了饥寒交迫的地步!却哪里见援军的影子?
到第六天,义军用箭射下大量劝降书。识字的兵士看了,各自悄悄揣起;不识字的兵士则交到长官那里。汤化龙收到很多张劝降书,他不敢交给王距,因为他知道,王距是个非常自负的人,要他投降,那是难上加难。
当晚,便有不少兵士按劝降书上约定的暗号悄悄投奔到义军阵营。次日,汤化龙清查人员,一夜间少了六百多人。这种情况,他不敢再瞒着王距,作了汇报。半醉半醒的王距怒不可遏,喝道:“把叛逃者统统杀掉!”汤化龙费了不少口舌才让王距明白,“叛逃者”是杀不掉的,现在的问题是怎样防止更多士兵的叛逃。王距下令:“杀不了叛逃者本人,就杀他的长官!叛逃一人杀什夫长,叛逃五人杀百夫长!”
王距此令一下,还真管用。那些什夫长、百夫长加强了对部属的看管,再加上有些士兵不愿连累其长官,所以,此后向义军投诚的人大为减少。但是,兵卒不堪忍受折磨,投江自尽的人数却不断上升。
………【第六十三章 人道】………
转眼到了第八天。
厉雄派人来向刘若风报告,前线将士发现,官军丢在阵地附近的那些死尸,竟然不见了一部分!刘若风和马芸先是片刻疑惑,接着便是阵阵寒意从心底泛起,仿佛在深不可测的冰窟窿里一直往下掉,往下掉……
“哇……”马芸蹲到地上,翻肠倒胃地呕吐起来。刘若风蹲到她身旁,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两人的手都是一片冰凉……
马芸呕了许久,停住后,她用颤抖的声音道:“风哥!你……下令……进攻吧!让这……人间惨剧……早点结束吧!”
刘若风叹道:“芸妹!你的心情,我理解,我的心何尝不痛?但是,常言道,困兽犹斗,我们早一点进攻,就会多付出一些将士的生命。对官军的仁慈,就是对我们自己将士的残忍啊!我希望的是,官军能早日投降,那是最好的结果。若两日后他们还不降,我必定进攻!”
汤化龙躺在江岸,望着一江碧水,呆呆地出神。他也真想一头扎下去,葬身鱼腹,了此一生。但是,心中又放不下这些曾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将士,还有,那远在天际的妻儿……
几名面黄肌瘦的军校来到汤化龙旁边,其中一人递给他一块煮熟的肉,有气无力地说:“汤将军,吃点东西吧。”
汤化龙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肉香,饥饿让他一下子坐起,接过肉块就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吞下后,又咬了第二口。突然,他停住了,问道:“你们这……这肉,是哪里来的?”
一人答道:“我们在一个地窖里找到几条小牛,是逃走的百姓藏在那里的。”
汤化龙把那块肉仔细看看,闻闻,摇头道:“这绝不是牛肉!你们想唬我?快说,这究竟是什么肉?”
那几人同声答道:“真的是牛肉!”
汤化龙拔出佩剑,指着几人大喝:“说实话!”
几个人面面相觑,蓦地同时跪倒,嘴里支支唔唔。汤化龙以剑抵住一人前胸,冷冰冰地道:“你说!想活命就说实话!”
这人嗫吁一会儿,终于暴吼一声:“是人肉!”
“人肉?!”汤化龙怔住了,头脑里一片空白。半晌,他突然一声大叫,将手上的剑、肉块抛向半空,发疯般冲到江边,用手指猛抠咽喉,“哇哇”地呕个不止,又把头埋进江水,喝足水后再呕出来。
几名军校见汤化龙形如狂乱,忙上前将他从江边拖回。汤化龙瘫软在地,好半天,才有力气说话:“你们……你们竟做出这样泯灭人性的事?!”
一名军校涕泣答道:“汤将军!我们……我们是逼不得已呀!不到目前这样的地步,谁会……谁会做如此不堪的事啊!”另一名军校道:“汤将军,我们再也不想这样下去了!请汤将军拿个主意!”
汤化龙强撑着坐起,盯着几人问:“你们想做什么?”
这几人相互看看,都不作声。好一会儿,其中一人从身上掏出一张纸递给汤化龙。不用看,汤化龙也知道这纸上的内容。这几人的意图,他也清楚了。
“这件事,你们得去找王将军!”思虑良久,汤化龙这样回答。
一军校道:“汤将军这样说,就是不反对了!只有你才能在王将军那儿说得上话,我们一起去找他!”
汤化龙及军校们进了王距帐中,见王距趴在桌上酣睡,酒壶倒在一旁。
“将军!将军!”汤化龙连唤数声,王距仍未醒转。两名军校过去,摇动王距胳膊。
王距睁开惺松睡眼,望望周围,问道:“化、化龙,你们有、有什么事?”
汤化龙将一张纸呈上。
“这上面写、写的什么?”王距揉揉眼,凑近了观看。“混帐!要我王距……投降,做梦!我王距……是什么人?!”王距两下便把那张纸撕碎。
汤化龙道:“将军息怒!作为军人,谁愿降敌?但现在咱们身陷绝境,粮草皆尽,内无斗志,外无援兵。为了保全将士们的性命,不让他们饿死,不让他们作无谓的牺牲,从人道考虑,这是不得已的选择。望将军三思!”
王距怒斥道:“放肆!军人为国……捐躯,那是他们的……光荣!叛国投敌,就是……耻辱!传令下、下去,若有再敢……言降者,杀无赦!”
汤化龙道:“将军!所谓成王败寇,咱们当兵的只是各为其主,哪有‘为国’、‘叛国’之分?当今皇上昏庸无德,咱们为他效死命,又有何意义?”
王距霍地站起,大喝:“汤化龙!你、你巧言惑众,乱我军、军心。来人啦!拉出去,给、给我斩了!”
只听“噗噗”两声响,一刀一剑自王距胸前透出。“你……你们……”王距低头看着胸前的刀尖剑尖,慢慢倒在桌上。
“请汤将军作主!”众军校一齐跪下。
“唉!”汤化龙一声长长的叹息。
阳光穿透云雾,洒遍千里江山。烟霞山上雾气氤氲,霞光万道。刘若风终于明白这山为什么会叫“烟霞山”了。
从山顶往敌营望去,人影僮僮,好象将有什么行动。不多时,官军战旗降下,升起了一面白旗。
“太好了!”刘若风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一拳砸在树上,掉光了叶子的树枝颤颤地晃动。马芸眼中泪光隐现,她轻轻地说道:“终于结束了!”
汤化龙率万余官军向义军投诚,义军上下一片欢腾。刘若风将官军分编到各部,任汤化龙为护军将军,以后成为刘若风帐下一员得力战将。
刘若风等并没得到太多喘息的时间。官军投降三天前,刘若风已接报,广岳敌军绕道蓬县,扑向巴西。刘若风已令虚无子率军迎敌。收降汤化龙后,刘若风当即即率大军赶来与虚无子会合。
虚无子在巴西以东五十里的螺河一线,依凭螺河为屏障布防。刘若风赞同虚无子的策略。虽然收编汤化龙后义军声威大震,兵力已与官军大体相当,但义军毕竟还是“乌合之众”,应尽量避免与官军精锐之师短兵相接。如果放弃江东,退据巴西城,与晋军隔江相持,则显过于被动,不利于主动歼敌。在螺河一线阻击敌军是比较合理的选择。
螺河发源于东南方的凌霄山中,往西北方注入西汉水,两岸数十里内都是良田沃土,是巴西的大粮仓。有一条大道连通巴西和蓬县、广岳,但比经白石谷至广岳的路程要远了许多。见到大军到来,很多富户乡绅都携家带口逃往城里或者远走他乡。
刘若风命张黑虎率三千人马重上凌霄山,随时以小股队伍袭扰敌军,让敌不得安宁,并伺机卡断其粮道;又令巴西往上二百里、往下一百里范围内及螺河沿线的大小船只一概征用,全部移送至西汉水西岸,以防止官军突然强渡西汉水。
这时候,朱勋所率的东征军也传来捷报,他们成功地将敌军阻截在巴东以下,不得前进。
成都方面,按刘若风的要求,厉特派人送来狼牙箭五十万支,但棉衣却没有达到所要求的三万套,只有一万套。刘若风虽有些不快,也只能忍着,一方面催促厉特想办法再多征集,一方面叫易图名在巴西城内组织人员生产制作冬衣。
十一月二十二日,荀泉的前锋抵达螺河对岸,正是李攀升所部骑兵。
………【第六十四章 激战江东】………
李攀升派人查探,发现螺河上的石桥已被义军拆除,阻断了这条陆路大通道。而在大道左右,大多是屯着水的冬水田,田梗纵横交错但却狭窄,不利于骑兵行军作战。虽然冬季的螺河水并不是太深,最深处也只有七八尺,骑兵可以强行渡河抢攻,但李攀升鉴于王距的教训,不敢贸然行事,于三里外一处山坡下扎下营寨,等待荀泉到来。
义军方面则取守势,不主动出击。
两天后,荀泉亲率官军主力到了螺河一线。休整半日,便挥军杀来。双方战线沿螺河展开,长达数里。
官军选择河面较窄处,搭起浮桥,以步兵冲击。义军则扼守堤岸,以箭为主要武器,让敌军过了河中央后再发箭攻击,敌兵纷纷倒在水中,原本澄澈的河水被染成鲜红。
刘若风、马芸骑着战马在义军防线上往来奔驰,指挥将士们沉着应战。
敌军在个别地段冲上义军阵地,双方形成短兵相接。刘若风组织义军后备队进行反冲锋,与马芸一道,身先士卒,奋勇杀敌,将敌军强行压下去。这一回,刘若风可是大开杀戒,麒麟宝剑如砍瓜切菜,血染衣袍;在刘若风眼中,砍下的似乎不是人的头,而是发了疯要吃人的狼头。
一个时辰内,官军发动三次大规模进攻,都被英勇的义军将士瓦解。但义军还未来得及喘息,更大规模的攻击又开始了!这一次,除了步兵利用浮桥渡河,更有大队骑兵直接纵马抢渡,骑兵才是荀泉手中进攻的王牌!
然而,刘若风对这一点早有预料,等待敌方骑兵的是一碴接一碴的箭雨。刘若风告诉将士,射击时主要射敌骑兵的马匹,因为马的目标更大,又不会主动躲避,所以更容易中的。战场上,但听得战马的悲嘶不断,战马一倒,骑兵的优势也就失去了。
官军一轮接一轮地猛冲。一批兵马倒下去,另一批接着又到。刘若风见战事紧急,便陆续派上预备队。纵然如此,仍有不少敌骑冲上了河岸。这个口子若不及时堵上,让敌军大队骑兵过河施展开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突然,一排强驽射向敌军骑兵,紧接着又是一排,敌骑纷纷中箭坠马,战马也长嘶着翻倒于河岸上、河水中,一片混乱!
原来,刘若风在白石镇见识过官军铁骑之后,就着手准备对付骑兵的办法。他将朱勋传授的诸葛弩的制造方法再传给虚无子,让虚无子在备战期间紧急制造出二十多套诸葛驽,在今天的战场上发挥了关键作用。
血战到黄昏,官军仍未能攻破义军防线,只得鸣金收兵,也于河岸布防,与义军隔河对峙。
义军伤亡九百余人,官军的伤亡至少是这个数字的三倍。刘若风对将士们嘉勉一番,安葬死者,伤兵送往巴西疗治。天黑后,又令兵卒悄悄下河滩拾回散落的箭支,竟得利箭五万余。刘若风深知,箭对义军的意义太大了。
首战中,诸葛驽便显示出它的巨大威力。当天晚上,虚无子集中军中工匠,赶制诸葛驽。
另一方,官军营中,荀泉却高兴不起来。汤化龙率王距部投敌,朝野震怒,东州王给荀泉连下三道催战书,要他尽快拿下巴西,以便与水路西进的大军一起,合围成都,剿灭叛乱。为此,还特地派来一名监军、东州王的死党、检校御史牛公明。而今日与叛军首战,竟损兵折将,毫无斩获。荀泉是以车骑将军领大将军衔、开府仪同三司,他知道,荀家在朝中虽然势大,但实际控制权完全在东州王手中,弄不好,自己这个大将军头衔就要被摘掉。
荀泉四十出头,身材矮胖。此时,他的帐中坐着监军牛公明及手下的将军们:前将军蒋于、左卫将军殷开山、游击将军李攀升等,以及随军司马等一干幕僚。一张马脸的牛公明首先对荀泉道:“荀大将军!王爷对你可是抱着极大的希望,公明出发前,令叔父也特别关照过我。你们荀家虽然世受皇恩,出过不少人才,但却没有因军功而封侯的,这是一个光辉家族的遗憾。为荀家开这个先河的人,非将军莫属了!”
荀泉道:“牛大人!本帅自知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懈怠。前者因王距不听节制,轻敌冒进,致为叛军所乘。现在我们宜谨慎从事,从长远打算,不贪求一时之功。”
牛公明道:“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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