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二十一招,势如鹰隼,猛如狮虎。
司徒裙裾陡然旋身,修长的裙摆如一阵白色的行云舞蹈起来。在这白云背后,同时展现出数十条金色光芒,闪烁着向金振幕反击出去。她并没有退半步,以硬碰硬地还击金振幕。西门饮恨即将赶到,这里再不能耽搁拖延下去了。有一瞬间,司徒裙裾觉得金振幕苍白的脸陡然向后退却出去,她旋起的数十条金光也自然落了空。她方才脸色大变地要猛扑过去,小绿早就中了金振幕的声东击西之计,肩头着了金振幕腰带奋然一击,斜斜跌了出去,口中发出一声愤怒的嗥叫:“噢——”
金振幕借这一缓之机,嗖地自地上弹了起来,横跨五步,堪堪隐藏入黑暗中去。
“不要给他走脱了!”司徒裙裾袖带掠风,直扑过去。小绿也负痛疾追,可惜她们太过轻敌,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大错误,再要亡羊补牢早就晚了。
目睹金振幕逃脱,暗影里的黛绿缓缓舒了口气,心里也感到一阵没来由的轻松。她真正担心的是:“这小绿跟司徒裙裾莫非是权相蔡京的人?”
小绿饮血后疯狂如豹之态令她想起了京师里的一个隐约传说——权相蔡京昔日镇守江南时跟一个苗人的酋长之女有私情,酋长之女未婚有女,而蔡京对那痴情女子始乱终弃。那女子最后被族人以族规处死,而那刚满月的婴儿也被弃置山林,给一母豹衔走喂养长大,而后入京师寻找到蔡京,认祖归宗,暗地里被人称作“豹女”。当然这只是茶坊酒肆里偷偷流传的小道消息,不足全信,也不可不信。“若小绿是豹女,则她们必定为权相蔡京羽翼无疑!”黛绿苦笑。蝶衣堂已然如风雨中的飘叶,又怎经得起司徒裙裾再横插一刀?“幸好,还有西门饮恨!”她再望望火箭飞起的方向,月色明亮,笼罩着千家万户的飞檐碧瓦,仍然未见西门饮恨的影子。“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没到?”她手指扣着的暗器早就给冷森森的汗浸湿了。现在,她已经不能离开此地——以司徒裙裾之深沉阴险,难免西门饮恨会中了对方算计。
西门饮恨不能死!容蝶衣的心已经给死去的纳兰公子带走,其心已乱。若西门饮恨再倒下,蝶衣堂的大旗便一把毁尽了。
“咯、咯……”街头暗影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有人牙齿打战的奇异声响,并且正有一人背对黛绿,她自那片暗影里一步步缓缓退出。每退一步,他的身体就佝偻一分、萎缩一分。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面前的黑暗,黛绿虽看不见他面容表情,可自他急促颤抖的肩头也能感觉出他心里无边的恨与恐惧。那是金振幕,差一点便脱出樊篱、躲过逆袭的金振幕。
“咯、咯、咯……”他的牙齿无法控制地颤抖着。这种声音令黛绿颈后的汗毛也倒竖起来,用力扣住指上暗器,瞪大了眼睛向那片神秘的暗影里看去。影影绰绰地,似乎有个黑帽、黑袍,黑纱蒙面的矮瘦汉子贴墙立着,双手拢在袖子里,无比冷静沉默。司徒裙裾开口向那人急促地讲了两句话,语声气急败坏,说的却非中原词汇。那黑衣人也急促地回了两句,但声音低沉冷漠。
黛绿大惊:“他们竟然……是扶桑人?”她想不到司徒裙裾竟然是扶桑人派在蝶衣堂的卧底!自北腿叶踢狗跟苏晚顾神秘失踪之后,她跟诸葛先生都以为扶桑人早就群龙无首,再不会插手京师风云。可今晚她无意中发现司徒裙裾竟然是扶桑奸细,心里又是惊讶又是疑惑:“叶踢狗跟苏晚顾到底因何突然失踪?而司徒裙裾奉的又是扶桑岛哪一派的令旗?那小绿还会是传说中的豹女么?是否权相蔡京跟扶桑忍者也勾搭上了……”
黛绿想不通,也理不明自己的思路,只能继续匿伏以观事态变化。
“好……好哇……”金振幕踉跄后退,突然抬手指着那暗影里的人,“你……是甲贺派门下!你到底是石舟门下还是山次郎弟子?我跟甲贺派素有渊源来往,大家是自己人,可不能……”他手捂前胸缓缓在地上坐倒,方才这几句话已经耗尽了他浑身最后的力气。
暗影里的人突然换了流利的中原话:“金先生,事情到了这般田地,你还想活着回高丽去么?”他脚下略微挪动了一步,檐上的黛绿陡然感到一阵杀机正自那片暗影里澎湃荡漾。她曾经看过白衣十一郎的出剑,剑意冷漠高远,清越出尘,应该属于扶桑剑派中的“君子”一道。而这人的杀机浓烈可怖,要比十一郎诡谲、阴森过数倍。
“那……又如何?你杀了我,对甲贺派有什么好处?”金振幕颓然,但仍不放过最后的希望。
“没有好处!对甲贺派一点好处都没有!可如果你不把那件东西交出来,只会令你……甲贺派的‘木蝶摧残大法’你该早就听说过了吧?”听到“木蝶摧残大法”这几个字,司徒裙裾的衣衫也不自然地抖了好几抖,显然对这六个字深为忌惮。
金振幕勉力抬头道:“我……既然反正要死,你就是把甲贺派‘金木水火土五行大法’全搬出来,我也……我也……”他口中蓦地喷出两道血箭,射出两尺多远,态势十分惊人。只是血喷出后,他整个人也变得精神起来,挺直了背,提高声音道:“杀了我,不但高丽王不放过你,就连甲贺派也逃脱不了干系……”
“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那件东西藏在哪里。嘿嘿……”那暗影里的人袖子抖了抖,突然射出一道碧绿色的火光,打在金振幕前胸,将他衣服熊熊燃起。金振幕惨叫了一声,忙不迭伸手去掸,可那火光来势汹汹,极难扑灭,并且沾到哪里,便燃到哪里。“我……我说,针……就在……”金振幕的声音又高又尖,可惜身体受伤过重,连在地上打滚扑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陷在这团诡异的碧焰里。
“已经晚了——”暗影中的人喃喃地说。
黛绿额角的汗早涔涔而下。她明白扶桑人的意思——只要“定海神针”藏在金振幕身上,碧焰燃尽时,满地焦骨,很容易就能找到它。可如此残忍地将一个人活活烧死,岂非太残忍毒辣?她是捕快,这样的事不能不管。可若自己轻易出手暴露目标,横生枝节,便有可能坏了先生的全盘计划!
“吱——吱——吱——”三声怪响,有三支乌沉沉的长箭飞袭暗影中的人、司徒裙裾跟沉默的小绿。箭未及,声势早就摧得月色一荡,也盖过了诡异的碧焰跟金振幕的惨叫。一瞬间,满地、满眼都是那箭上的威势与箭镞上惊心动魄的一点寒意。如此神箭,当然是蝶衣堂的三当家“箭神”西门饮恨到了。
司徒裙裾旋身一舞,袖子里、裙摆中飞出四道金色软索,矫健变化,扣在射向自己的长箭箭身,令它改变方向,夺的一声,射入左近的一面高墙上,直没至同样乌沉沉的箭羽。小绿旋身一滚,也伏地将飞来长箭避开,衣衫皆沾了地上尘土,颇为狼狈。只是,她眼中的凶悍狰狞之色更为炽热,似乎敌人愈强,她的杀机就愈高涨。
三支箭同时射到,但射向暗影中那人的似乎劲道尤其猛烈,啸空之声暴怒得仿如要将黑暗撕裂一般。那人的身体霍地转了个直径三尺的圈,双臂飞扬,虚空向那长箭一绕。那人口中呔地喝了声,声音细高尖锐,震人耳膜。箭在半空中陡然凝结住,但只是一瞬那么短的时间,然后画了个巨大的弧线,折转回来,向来处射去,劲力似乎并不比方才一射逊色半分。
箭射出,有个人轻飘飘闪出,于半空中淡然挥掌,拍在箭身上。他的神态、姿势、步法无不显出一种懒洋洋的淡漠,而束在脑后的白发跟月白色的衣衫又亮得刺人双眼,就连他眼神中的凝视也有出尘逸世之清秀,令任何人见了都忍不住要在心里喝一声彩:“这样的男子,当下京师,复有几人?”箭落在他掌中,他的目光轻轻落在蓬松的箭羽上,隐隐然浮现出一种甜蜜的微笑。
“宇文秀——”司徒裙裾色变。
黛绿目光四面扫了数遍,未见西门饮恨踪迹,心里也十分纳闷,不解这权相麾下“第二高手”为何会在此时此地出现。“西门饮恨真的已经死了么?既然死了,为何还能发出惊天三箭?那发箭的人果真是西门饮恨?抑或是……”
宇文秀就那么带着隐隐的微笑,握着长箭立在月光下,如同一座安静沉默的白玉雕像。一瞬间,除了金振幕仍然高一声低一声的惨叫,场中数人竟同时噤口无声。“杀了他!”暗影中的人蓦地大叫,同时自暗处狂冲了出来。他的轻功身法绝非中原人所惯用的,但更有效而迅速。他说了三个字,到那个“他”字出口,身体已经冲入月光下。只是,箭声又起,直射他咽喉。这一次的箭羽已经幻化为火烧云般的赤色,寒光一闪,箭镞已经映在他喉结。“铮——”这人袖子里陡然现出两道细长的剑光,左右交叉,封在喉间。箭镞射中那两柄比筷子宽不了几分的短剑,箭势顿时被阻,可这人风一般冲出的身体也给长箭封住。
那一刻,黛绿的眼神射在这人脸上,把这张覆盖着黑纱的脸牢牢刻在心上。她看不到这人鼻梁之下的部分,可这一眼,已经把他脸的轮廓、发型、额头、眉目的所有细小特征记住,若第二次见到他,必定能够于千百人中一眼认出。黛绿的武功以暗器见长,自然在目力方面有超出常人的精彩。
“哧、哧——”自暗处又飞出两箭,一色黄如秋菊艳影,一色蓝如长天无云。黄箭先至,射入赤箭箭尾,将被阻的赤箭箭身一分为二,再射至赤箭箭镞上,如同在那被阻的一箭上重重击了一锤。那人身不由己“呀——”地大叫了一声,沉腰坐马,双脚牢牢在地上钉住,硬挡了第二箭。第三箭也就在那人张口大叫时急速射到,穿入黄箭箭身,在箭镞上第二次重锤击下。
这三支彩色长箭的精妙让黛绿目眩神驰,想到西门饮恨昔日雕弓长箭的矫健身姿,自思:“这‘箭神’二字,京师里除了西门饮恨,再有何人可当之?”
那暗影中的人突然幻化成一缕艳红的光芒消失了。黛绿几乎惊讶得不相信自己的双眼:“这是怎么回事?人怎么可能突然消失?”同时她又闪电般想道:“哦?叶踢狗跟苏晚顾岂非也是伴着一道红色光芒神秘消失?”黛绿用力眨了眨眼再看时,那神秘人物又陡然出现,暴怒地向前急扑,双剑合璧,化作一根尖锐的银刺出击。他的秘密是不容任何人偷窥的,这突然出现的宇文秀要死!那还没有现身的西门饮恨也要死。
宇文秀如风动闲柳般横踏三步,左手负在背后,右掌飘忽击出。银刺亮了三亮,宇文秀的掌也飘了三飘。而后,他由掌变爪、由爪变钩、由钩变指,三变合一,以拇指扣住食指,倏地点中了银刺最亮处。这一变化极为轻妙迅速,神秘人物的隐身、突进、出刺一气呵成,宇文秀的掌法、爪法、指法亦是行云流水般从容。
“来得好——”有人高喝着,自青石板街、狭窄巷陌里大踏步地赶了出来。锦袍、箭袖、束发、星目,虽然鬓角眉梢还带着未能全部恢复的倦意,可那种神箭在手,天下莫敌的豪迈气势却已经扑面而来。她一现身,手中弓如满月,箭似流星——三十支箭齐发,以箭雨阻隔住司徒裙裾跟小绿的攻势。
来的正是西门饮恨。黛绿方舒了口气,司徒裙裾蓦然以一种鱼跃龙门之势,高飞过箭雨,双手大开大阖,射出七道金光,反击西门饮恨。光未到,西门饮恨已经咳嗽着倒下,紧闭的唇边早滴下鲜血来。她在劫囚车救人那一战中受的伤还未痊愈,方才又勉力发出神箭,正所谓“强弩之末,未能穿鲁缟”。她的气力已尽,自立都不能,更何况是司徒裙裾的金光一击。
她跟司徒裙裾同在蝶衣堂下,对于她箭势中的破绽漏洞,司徒裙裾自然也十分清楚。
“西门——”宇文秀低喝了声,步法一乱,给神秘人物银刺攻入中门,哧地一声刺在左胁下,登时衣破血溅。“杀了她!”这次是那神秘人物的声音。可惜他的话未落,暗器破空声尖锐地一响,司徒裙裾冷哼了一声,身体倒飞出去,鼻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她伸手向脸上一拂,湿湿腻腻的,却是有人以暗器自她鼻翼上擦过,妙到毫巅地将鼻翼擦破,却不重创她。
“是黛绿!”司徒裙裾叫起来。小绿早停了步,迅速避进一处暗影中,转头四下乱看。
“黛绿——”那神秘人物放弃继续追击宇文秀,收了双剑。四下里静悄悄的,黛绿并未出现。他全神贯注地静立着,希望以自己的“听闻术”探查到黛绿隐身的地方。“不必费心了,你找不到我的——”那人陡然狂冲,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发出银剑一击。可他刺中的不过是一处青色的檐前铁马,并非说话的黛绿。
“今晚的事,大家就此罢手如何?”黛绿的声音飘忽不定,自一处飞檐飘向另外一边的影壁。
“罢手?凭你一句话?”那人一剑过后,身体也如同给冰雪凝固了一般岿然不动。剑仍在铁马腹中,隔着面纱,亦能见他面容的冷峻。
宇文秀早退到西门饮恨身边,叹息着扶住她的肩膀。“你还好么?”宇文秀的声音淡淡的,把痛与焦虑埋藏在心底深处。
“喀、喀……喀……”西门饮恨用一串轻咳代替了回答,待咳嗽声停了才向司徒裙裾道:“二姊,蝶衣堂正是遭难危急之时,难道你也下定了决心离开么?”金振幕死不死,与蝶衣堂无关,与西门饮恨也无关。只是她自形式上判断司徒裙裾另有幕后主人,自然不能死心塌地地跟蝶衣堂共存亡了。不等面目阴沉不定的司徒裙裾回答,她又轻轻地道:“大龙头待你我如同胞姊妹,现在纳兰公子有难,咱们是不是该摒弃所有私心杂念,全心帮助她、支持她共度难关呢?”她还不知道纳兰公子已亡,只以为能火速赶来,跟容蝶衣会合,救纳兰公子出京师远走高飞。
司徒裙裾摇了摇头,目光中遥有深意:“西门,一切都……晚了……我早就没了回头的机会……”她鼻翼上的血珠不断地冒出来,然后滴在白衣上,看上去煞是凄艳。“至少,咱们姊妹一场,即便你不帮大龙头,也不能在她危急时背后插刀,断了她的退路——”西门饮恨声音里尽是深情。只是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气力不继。
“黛——”那神秘人物喝了这一个字,心胸间没来由一阵气血翻滚,忍不住喉头一甜,几乎要吐出鲜血。他忙收了声,闭口运气,将这将到喉头的血硬生生逼了下去,方才放声道:“红颜名捕,只会藏头露尾么?为何不敢现身相见?”
黛绿缓缓自一片铁马铜铃间立了起来:“我在这里——其实你本不必以言语激我出来的。我是捕快,对京师里大大小小的非法之徒严惩不怠。你杀了金振幕,自然不能任你逍遥法外……”“哈哈哈哈——”那神秘人物截断了黛绿的话,“抓我?六扇门里能抓住我的人还没有出世呢!哈哈……”
黛绿满脸严霜:“也许今晚你能凭借东瀛忍术遁逃,可只要我还在六扇门里一天,就永远记得你的脸,永远把你列在六扇门通缉名单上,总有一天,你要为你犯的罪付出代价。”她双手里早扣定了十几种暗器,只待这神秘人有所动作便全力射出,尽力一搏。
“你已经没有机会了!今晚在这里的人都要死!金振幕是第一个,全部的人都要一个一个……”他一字一顿地环顾着在场的人,甚至连司徒裙裾跟小绿也没有放过。
“可是——你有这个能力么?”黛绿脸上蓦地绽放出一片微笑,“你已经中了箭神西门的‘神箭定天山,迎门三不过’——赤箭彤云,伤之在肝;黄箭弃疾,伤之在脾;蓝箭相思,伤之在心——